第48節
安國公一生位高權重,輕易不能叫他皺一下眉頭,臨老卻叫孫女兒嚇得心頭亂跳,聽完最后一句話,他已是進氣多出氣少了,直撫著胸口臉色發青。 “祖父?”連三急忙湊過來,幫著老人家順氣,“祖父你怎么了?” 安國公虎目含淚,“這下可怎么是好??!”圣上這不就是在逼涵兒么?逼她去服軟,逼她留在京都,逼她一輩子待在他身邊!一頭是最疼愛的孫女,一頭是兒子,甚至是一家人的性命,放棄哪一個都叫他心如刀割! 連三不傻,很快她就明白祖父所憂了。只是她曉得,祖父并不知道她和劉延之間還有前世今生那些糾纏,這才憂心至此。沉默了一會兒,她垂頭低聲道:“我明日就進宮……面圣?!笨偼现皇寝k法,遲早還是要見上一面。 老公爺心下大痛,紅著眼圈輕撫孫女發頂,卻再沒說什么。 劉延都開始懷疑小姑娘是不是悄悄離開京都了,幾次在御座上起了又坐,來來回回在宣室殿中亂走,心下懊悔自己這次有些過分行徑。他是真怕連三一怒之下什么都不顧,直接走人一拍兩散,這種事她也不是沒干過,上輩子連自焚她都敢??伤麉s沒別的辦法,他此生再無所求,唯有孤注一擲,賭贏了心肝兒留下,賭輸了……估計他得再一次追到天涯海角甚至奈何橋上。 當張福喜滋滋地進來稟報“永寧郡主求見”時,他歡喜得甚至從御座上跳起來——他贏了! “你贏了?!边B三冷著臉看他,眼神凍得能掉冰渣子,“說吧,你想要什么?” 劉延端著一張臉,聲音也再不如往昔那般柔軟和悅,而是面對臣下那般威嚴冷肅,“永寧郡主,朕知你為何事而來。只是國有國法,便是朕再青睞器重于安國府,也不能就此放過連世瓊。謀逆一罪論理當……” “你閉嘴!”連三雙眼全是怒火,抬高了聲音喝道:“別跟我扯這些有的沒的!你直說,派人闖進安國府搜查,是不是要存心叫我沒臉!非要將我二伯同謀反扯上關系,你叫我連氏一族從此以何面目立足于京都!” 劉延被她憤怒的樣子嚇到了,一雙眼呆怔地將她望著,吶吶不敢發一言。 連三更是怒極,她幾步沖上前,拿起御案上的折子就往他臉上身上砸,“你就是見不得我好是不是!你就是非要叫我糟心你才高興是不是!你非要逼死我是不是!” “沒有啊……沒……哎喲……”劉延抱著頭左躲右閃,還邊抽空解釋,“哎哎……心肝兒……涵兒……別砸了,我真沒想要落你面子……嗷……要破相了不能扔了啊啊……” 作者有話要說:我覺得我還是要賣個萌,雖然應該沒用╮( ̄▽ ̄")╭ ☆、第七十六章 劉延險些躲到案臺下去,他拿著個奏折打開擋住額頭,剛要探出案沿,就覺得有個毛茸茸的東西在他腿邊拱啊拱,劉延大喜,伸手將那只小東西抱上來,顫巍巍舉起道:“寶貝兒,看在它的面上……別、別打了……” “咕,咕咕?!辈菽嚯u雪白的毛長得幾乎要拖在地上,好在頭頂幾簇毛經過精心修剪,剛好露出一雙烏黑水亮的大眼睛。 “……怎么長成這玩意兒了?”連三放下手,既驚且囧地和它對望。 劉延心頭一喜,討好地將雞舉起,諂笑道:“每天三頓都是我親自喂的,日日不輟,隔一天洗一次澡,張福給梳的毛。你瞧它這白毛是不是油光水滑……”還把大白雞舉高送到連三面前,好像是要她摸摸看。 油光水滑的一只雞…… 連三神色復雜地看這一人一雞幾眼,終于還是伸手摸了摸,入手毛發細軟蓬松,顯然是照顧得極好。不知為何,她忽然就十分想嘆氣——每次正兒八經談事情,最后總會拐到未知又奇怪的地方去。 殿內的氣氛因為這只雞緩和了許多,待兩人正正經經坐下來談話時,劉延手上還抱著這只乖巧無辜的雞,活像抱著個免戰牌似的。劉延伸手給她倒了杯茶,讓她潤潤喉嚨。 連三一手端茶杯,一手抵著眉心,淡淡道:“劉澤謀反牽連的人家,你都雷厲風行處置了。我二伯一家,你打算什么時候審理?”押著這許多天了,不僅連家諸人心急如焚,外界更是議論紛紛,無不是在說安國府要倒大楣了。 劉延撫摸大白雞的手一頓,沒有直接回答她這個問題,而是抬頭望向她,說出他的決定:“不日我將頒圣旨,收你為義女,封永寧公主?!?/br> 連三的瞳孔瞬間放大,她變了臉色,“你瘋了!” 劉延心尖顫了顫,雖怕她再撲上來又是一頓好打,卻仍是強自鎮定繼續道:“之后我便接你入宮,對外只說在身邊教養。民間朝上我早有準備,前朝有女帝登位,本朝早先亦有長公主臨朝的例子,待時機成熟,我便公告天下,你實為皇室血脈,領你祭祖上宗譜……” 連三冷冷地望著他,劉延亦不示弱地同她對視。 眼神交鋒半刻鐘,連三一甩袖子站起身,居高臨下地告訴他:“你樂意收義女就收,樂意封公主就封,關在牢里的連世瓊你要砍了也隨你,我明日就離京?!闭Z罷就要揚長而去。 劉延放下大白雞,笑得有些苦澀,“怕是……由不得你了?!?/br> 她走出一步,兩步,三步……到第七步時,纖細窈窕的背影晃了晃,她轉過身,不可思議地看過來,“你給我下藥?!” 劉延走上前,輕輕攬住她的腰,低聲道:“讓你好好睡一覺的藥,只用了一點點……”連三的思緒漸漸模糊,眼皮越來越重,卻聽他極是溫柔的聲音在耳邊廝磨,“乖乖的,睡一覺,睡醒了就什么都好了……” 一覺醒來,天翻地覆。 連家二房一家三口還被收押在大牢中,轉眼連家那位三姑娘就被圣上收作義女,成了公主。這樣一種詭異的情況,叫不少人看得滿頭霧水,但是很快,那些看不明白的人就得到早聽了風聲的“知情人”科普,知情的小部分人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我同你們說呀,這事兒也是我從我家老頭子那兒聽到的,那位郡主——哦不,現在是公主了,那可是真鳳凰!義女什么的,都是幌子!” “真的假的?!”聽眾興奮不已。 “這還能有假?這事兒不止我家老頭子知道呢,不少大家族老都知道,你們要不信,尋了那幾家的熟人去問問就是了?!?/br> “那這位殿下的母親是哪位?怎的就養在了安國府?” “我也不知這小公主的母親是誰,不過——肯定不是普通身份!要不怎么不敢接進宮里,這么多年都養在外頭呢?前陣子安國府二爺下獄,多少人一下就疏遠了,我心下都覺得好笑,別說安國公一家都是圣上信重的,就是連二爺真謀逆呢,那也不干安國府其他房的事。人家家里養著鳳凰呢,圣上不看僧面也得看看佛面?!?/br> “這話有理!叫我說,這位殿下的母親身份定然不凡?!笨桃鈮旱吐曇?,“你們可知,如今的鎮南侯夫人,當年的安平縣主,那是跟咱們圣上一道在宮里養大的!我還記得這位縣主比圣上大了幾歲,極是突然地就嫁了,還一嫁就是那么遠,這許多年都不曾聽說她回京的消息?!?/br> “這……”眾人意味深長地互相交換眼神,話沒說出來,卻都在心里有了定論。 連三還不知道外頭不僅把她親爹換了,還把她親娘也換了。她算是被軟禁在未央宮里了,劉延不知給她用了什么藥,她半點內力都提不起,飛檐走壁這條路算是絕了,宮內又守衛森嚴,尤其是未央宮,想要偷偷溜走根本就不可能。 這會兒她正坐在未央宮偏殿里,等著見祖父。 安國公看到不缺胳膊不缺腿的孫女兒總算是松了一口氣,他走進偏殿時里頭還有不少宮女雁翅列著,還有幾個著女官服飾的中年女子站在殿下。老公爺眼中除了孫女就沒別人了,直接往前邁,邊著急道:“涵兒這幾天在宮里過得如何?可有人欺負你……” “國公爺請慢!”一個生得甚是刻板嚴肅的中年女官站出來,沖安國公道:“您雖是公主祖父,但仍需遵循國禮,給公主見禮方是……” “你閉嘴!本宮祖父你也敢教訓!你吃了雄心豹子膽了?”連三火冒三丈,一個茶杯砸過去,“滾!都給我滾出去!” 那女官的腦袋直接被砸開了花,暗紅色的血順著額頭流下來,叫周圍的宮女女官們嚇得臉都白了,“噗通”“噗通”,一時殿內全是下跪的聲音,眾女噤若寒蟬。 “滾出去!”連三沉著臉,“別讓我說第二遍!” 大殿頓時一空。 連三跑下臺階撲到祖父懷里哭道:“祖父,我被他下了藥!我想翻墻出去都翻不了!” 安國公這個心疼喲,他本想問問“怎么就封了你做公主呢?”,這會兒只瞧見孫女的眼淚了,“涵兒不哭不哭……祖父腆著這張老臉去求求圣上,哪能真叫你被束在宮里!什么公主不公主的,咱們可不稀罕!”外頭都把孫女的姓都改了,老公爺才聽到時,氣得差點沒厥過去——這叫什么事兒! 連三見到祖父,這幾天行動受制的委屈一股腦兒都涌了上來,這才哭了幾聲。這會兒聽見祖父這話,她氣得又掉了幾滴眼淚,道:“祖父別去求他,沒用的!他是打定主意要叫我留在宮里,外頭傳的那些謠言都是他自己散播的!氣死我了!”趴在祖父肩上又是嗚嗚咽咽地哭。 安國公心都要碎了,“這可怎么是好?弄個公主名分,將來傳出什么不好的,那豈不是叫人戳你的脊梁骨?”老人家顯然也明白劉延這做法是為了什么,卻更擔心瞞不過天下人,只怕哪一天露了一絲馬腳呢,也能叫這個膽大妄為的君王和他的寶貝孫女遺臭萬年了…… 連三一抹淚,恨道:“他既然敢叫我當公主,我就敢喊他一聲父皇!將來他這江山我也順手收了,叫他個老皇帝喝西北風去!” “……”安國公被嚇到了,啞了一會兒,慌忙壓低聲音道:“我的小祖宗,這話可不能亂說!這是未央宮里呀!”說到這里,他左右前后探看了一番,確定殿里除了他們祖孫倆再沒第三人,這才放下一點心,“好孩子,以后可別再說這話了,叫人聽到可怎么辦呢?” “不怕?!边B三神色鎮靜,昂著下巴哼道:“他就是這樣打算的,我說說怕什么?” 老人家已經被震驚到失語了,他的頭不自覺地仰了仰,眼冒金星,不能消化孫女的上一句話。 連三鼓了鼓臉頰,“祖父,我沒有開玩笑。他就是這樣說的,他讓我先當公主,將來立皇太女,他退位再讓我當女皇?!?/br> “混淆皇室血脈,這是要誅九族的??!”安國公老淚縱橫,仿佛已經看到了連家將來的悲慘結局?!笆ド嫌⒚饕皇?,為何此事上竟、竟如此胡鬧!” 連三可不管劉延是不是胡鬧,她扒拉著祖父的胳膊,祈求道:“祖父,我爹娘那里還要你來說啊,他們聽到這個不知得氣成什么樣?!币娮娓高€在恍惚,她晃了晃祖父的手臂,用很認真的語氣說:“祖父,他說我是皇室血脈,我就是皇室血脈了。不管將來這江山能不能到我手上,家里那些阻礙還需要您幫我清理一下,我的身世,任外人如何猜測,只要我們自己家沒人出來拆臺,就不會有問題?!?/br> 強權之下,瞞天過海也不算什么難事吧? 作者有話要說:刷了一小時終于進了后臺= = ☆、第七十七章 劉延在宣室殿內坐立不安,聽到張福來報“公主將殿內的女官宮女都趕了出去,偏殿里只留下老公爺說話?!鳖D時坐不住了,起身抖抖衣服,雄糾糾氣昂昂地往前宮去。 到了偏殿外,他卻立著不動了。外頭戰戰兢兢地跪了一地,其中還包括那個被砸得頭破血流的中年女官,劉延掃了她一眼,冷聲吩咐:“拖下去,別擱這兒礙眼?!蹦桥龠B求饒都不曾發出,就被堵了嘴拖了下去,劉延巡視一眼,沖身邊張福道:“看來宮里確實該放出去一批人了,宮里主子少,這一個個的都閑著,養得比主子還要有脾氣。干脆挑揀一番,吃閑飯的都放出去,刁鉆的打一頓再放出去,也省下一筆花費?!?/br> 張福滿頭是汗,連連躬身應是。 里頭說得正歡的祖孫倆可不知道圣上正在外頭給他們守門,兀自商量著接下來的行事,又有安國公不放心,再三叮囑孫女兒在宮內要小心行事,并細細說了些宮內忌諱和陰私之事。 待連三送祖父出來時,恰好就碰上劉延含笑的眼,她愣了一愣,旋即垂下頭,福了一福,悶聲道:“見過陛下?!痹趦葘m她要怎樣騎到劉延頭上都可以,可這是未央宮前殿,人多口雜,面上她總得顧及一下。 安國公也忙給他行禮,劉延甚是和氣地笑道:“安國公想是同永寧談完了,倒是朕還有些事欲同卿商議?!卑矅汇?,連忙應下,隨著他一道再入偏殿。 進殿前,劉延對連三露出慈愛的笑,道:“永寧回去罷,朕回來同你一道用晚膳?!?/br> “……遵命?!?/br> 劉延不知和安國公說了些什么,很快便結束了,幾乎是連三前腳回了昭陽殿,劉延后腳就趕上來。這昭陽殿也在未央宮內,恰好就卡在清涼殿和溫室殿中間,本來換做臨華殿,可卻在去年被劉延改成了昭陽殿,算是紀念上輩子住在昭陽宮的皇貴妃娘娘。 一進殿內,劉延就屏退了所有宮人。連三半臥在美人榻上不理他,劉延無奈地走上前抱住香香軟軟的身子,笑嘆道:“還同我生氣吶?從來閑事不愛掛心上的,怎么對上我就氣性這么長呢……” 連三往里翻了翻,仍是不愿意轉過頭來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