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上一世,安陽地動和戎狄來犯都確有其事。 劉延按著上一世的軌跡,早就為今年的安陽地動做了準備,賑濟災民和重建災區的人手銀錢都是早早就備下了的。但戎狄來襲卻是個意外,連三記得,戎狄大舉來犯并奪下涼州是在楚王逼宮前一年發生的事。 那一回,劉澤順利地跟著幾位老將一塊兒帶兵奔赴西北,承平帝甚至還親自送他至京都城外十里亭,對他繼承老楚王衣缽寄予了厚望。 不知是因為劉澤真有統帥天賦,還是別的什么原因,戎狄還在幽州城外盤桓呢,他就率領一隊奇兵突襲,將戎狄主力擊退。不過半月,收復涼州,直接將戎狄趕回賀蘭山缺,凱旋而歸! 緊接著,江淮水患,雖賑災及時,卻在災后傳播起了瘟疫。身為楚王妃的連語湘悄悄召集起不少京都附近有口皆碑的大夫,帶著大批草藥下了一趟江南。瘟疫過后,江南地區流傳起了這位慈悲心腸的楚王妃善舉,楚王夫婦的名聲一時達到了頂峰。 之后,民間隱隱傳出“紅顏禍水”的說法,流言越傳越廣,最終江南士林首先站了出來,聯名上書,浩浩蕩蕩萬言字,斥責皇貴妃連氏乃妲己褒姒轉世,狐媚惑主,擾亂朝綱,要求承平帝懲處連氏,肅清后宮,以正皇朝氣運! 劉延怎么肯?天子一怒,江南士林眾多學子紛紛下獄,朝中眾多官員也遭了秧,此事愈演愈大。最終,在一只看不見的手撥動下,民間議論紛紛,幾乎連三歲小兒都知道宮里有個狐貍精轉世的皇貴妃。 接下來就是楚王順理成章的“清君側”。 這一世,孟雨晴的媚主之名當然是劉延一手策劃。而巧合的是,戎狄偏偏就在這時來襲了。 劉延心底大約有了譜。 只是,劉澤不曾出征,西北戰事便一直膠著不下,戎狄攻勢愈發猛烈。京中幾位老將領著支援大軍還在半路上,邊境便已傳來消息——顧老將軍陣亡,幽州淪陷。 噩耗來得太快。 只是一夜,壽陽侯府盡縞素。 作者有話要說:韓表哥跪了…… ☆、第五十九章 得到消息時,連三正和父母在書房。連三爺拆著學生晏璆的信讀,頗有幾分欣喜地對妻女說起晏璆即將調任回京的事。 連三流落淮南府鳳臺縣時曾同晏璆有過一面之緣,對他那略有些寬廣的體型印象甚深。因得晏璆夫人秦季雅是秦老夫人娘家侄孫女,未出閣前曾來過安國公府,所以韓氏對晏璆夫婦也有印象。 一家三口正樂樂呵呵著,卻突然—— 一小廝送了壽陽侯府信來,韓氏接過,自個兒接了封,邊拆信邊笑道:“這會子傳的什么信?都在京里,離得這么近,還……”雙瞳突地睜大,定了一會兒,韓氏直直向后倒去。 這可把連三爺給嚇壞了!他連忙伸手接住妻子,慌忙喊道:“秀秀,秀秀!你怎么了?!”嚇得臉色慘白,摟住嬌妻不住呼喊著。 連三也嚇了一跳,但她還鎮定些,當下便說道:“爹,快把娘放到榻上,喊大夫來!” 那小廝本還守在門那兒等著老爺夫人賞呢,誰想夫人一看信就暈過去了!他先是嚇得腿軟,后不知哪兒來的靈光一閃,大聲喊道:“老爺,小的去請大夫!”拔腿就往外跑。 其實韓氏只是突然受到沖擊這才昏眩過去,待連世玨將她安置在榻上后沒多久,她便幽幽轉醒了。一醒來,她先是呆滯了一會兒,很快便想起自己暈倒前的事,忍不住掩面大哭起來。 連三爺這叫一個心疼喲!也不顧閨女在場了,摟著妻子就膩聲哄起來了,“心肝兒寶貝乖乖”都出來了,哄了半天,韓氏卻始終只是流淚,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連三瞥了那倆人一眼,順手抽過桌上那封信自己看,還只看到一個字,就聽韓氏哽咽著說:“林越他……林越他……他……”實在說不出那個字,韓氏淚落如雨。 連三手一顫,飛快低下頭將那信掃了一遍。捏著信箋的手指陡然僵硬,素色的紙張輕薄如白色蝴蝶,靜靜飄落,最后安歸塵土。 明明是驕陽似火夏日炎炎,她卻如墜冰窖,遍體生寒。 窗外樹蔭里的蟬早就被下人捉凈,此時滿室寂靜,恍若被時光遺棄之地,只有韓氏那時斷時續的啜泣聲,聽在連三耳邊像是從虛空之外傳來的聲響一般,渺渺茫茫。 韓林越的遺體是和顧老將軍遺骨一塊兒送回京的。 遺體運回京那天清晨,暴雨方歇,路上不大好走,處處皆是潮濕泥濘??商爝€未亮,便已有許多百姓陸陸續續地到了城門口,靜靜地等待。 顧老將軍的棺槨進城后,不知哪里傳來一道哭聲,很快,幽州陣亡將士的遺體都進了城,哭聲此起彼伏,漸漸連成一片。間或還可聽見有人撕心裂肺的哭喊——“我的兒啊……!” 本該照亮大地的太陽一直躲在云后,默默注視這凄愴人間。 壽陽侯夫人病了,病得起不來床。 韓舅媽也病了,不過幾日,人就瘦得脫了形。但她不能倒下,府里府外都靠她cao持著,便是再難受,也得站得筆直。 韓氏在家里哭了一天,到了壽陽侯夫人病床前又是一頓好哭。好在她人還算清醒,見母親倒下了,大嫂子又病得不像樣,只得自己挽袖子上陣,這幾日便都留在壽陽侯府替娘家cao持白事。 原本如韓林越這般少年夭折且尚未成家的子弟,在京里是不興大辦喪事的??伤菓鹚郎硤?,承平帝感其英烈,體恤壽陽侯痛失嫡孫,于是破例追封韓林越為“勇毅伯”。之后,上門吊唁的人便絡繹不絕起來。 前院熱鬧非凡,熱鬧得不像是在辦喪事。 連三站在韓林越的院子里,看這曾經花紅柳綠盈滿脂粉香的院落如今空空蕩蕩,看那窗上樹上掛著的白幡,突然蹲下捂住臉。 ——“你比我小好幾歲呢,過上兩年你就同我一樣高了。說不定等我回來,還得仰著頭看你呢!” ——“萬里江山,我卻始終蝸居一隅,這一生如此庸庸碌碌地過了,終究又有什么趣?” ——“現在你舍不得表哥,說不定將來你會以表哥為榮喲!” …… 原來她什么都改變不了。 連三低低笑出了聲,笑著笑著,忽然就有溫熱的眼淚透過指縫,浸濕手背,順著青白的手腕流下。笑聲漸漸轉為嗚咽,空蕩蕩的院中,只有她一身素服,蹲在地上無聲落淚。 風吹過,白幡在樹上輕輕拂動,也不知是憐憫還是嘆息。 * 壽陽侯夫人病得愈發厲害了,韓氏一連十來日都在壽陽侯府侍疾,連世玨也是下了朝直接去壽陽侯府,雖不能做什么,但陪著妻子總是好的。 連三開始變得很消沉,就算是連語湘在她面前做盡蠢事也不能激起她絲毫興致。安國公和秦老夫人憂心不已,但見她如此低落之時,父母卻都不曾陪在身邊,心里難免有些埋怨起連三爺夫婦來,照顧連三便愈發細致了。 謝安前陣子因為那位劉瑤箏姑娘的事一直在同她鬧別扭,好多日都避著她。這會子發生了這樣的事,他也再顧不得自己那點瑣碎事,一下朝就到連三身邊守著,一步不肯離開。但無論謝安如何費盡心思逗她開懷,連三始終沒有笑。從前她面無表情時你可以看出她眼底的驕傲與不屑,可如今卻只剩一潭死水,真真正正沒了生氣。 為這,謝安背地里不知抹了多少淚,轉過身卻能馬上笑容溫暖地同她逗趣解悶子。 窗外芭蕉翠綠,一眼望去便覺心都清爽許多。連三聽著耳邊謝安清朗的聲音給她讀著《笑林廣記》,聽到他講起—— 一遼東武職,素不識字。一日被論,使人念劾本云:“所當革任回衛者也?!币蛲纯拊唬骸啊锶位匦l’還是小事,這‘者也’二字,怎么當得起!” 那“武職”二字牽起她久也不動的心弦,連三忽然轉頭問道:“哥哥,邊境戰況如何?” 謝安愣了愣,放下書本,又搓了搓手,雖欣喜她終于主動開口說話了,卻因韓林越便是戰死沙場的緣故,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才能不讓她難過。 “……也是,這么多日不曾有消息,想來情況當是不太好?!边B語涵垂眸,低聲自言自語。她想到這些日子劉延竟是不曾來煩她,大約就是因為戰事吃緊政務纏身,實在騰不出空來。 謝安不防自己糾結一會兒的功夫,她便猜出了大概,臉上便有些訕訕的,放軟了聲音同她道:“朝里梁老將軍領著大軍去了,此番駐扎在青州。青州原就有守兵,許多將士還是當年跟隨楚王一道馳騁疆場的老資格,想來涼州幽州很快就能收回來了?!?/br> 連三蹙眉沉思著,并未同意他這話。她也不知為何,總是覺得心下有些不對。 綠袖在門外等了一會兒,聽得里頭說話聲告一段落了,這才敢輕輕敲門。 “重黎少爺,鋤禾在院門外等著不敢進來,托我進來告訴您一聲兒,沈公子那邊傳了封信來,似是很急的樣子?!?/br> 謝安撓了撓頭,有些不解,“沈熙這會子傳信來做什么?我早上還在朱雀橋碰見他了呢?!币矝]人回他話,他摸著鼻子想了想,還是站了起來,打算出去問問自己的小廝鋤禾。 “行了,你坐下罷?!边B三掃了他一眼,轉頭吩咐綠袖道:“去把信拿進來,若是鋤禾有話要當面說,那就也帶他進來?!?/br> 綠袖應聲去了,沒一會兒便回轉,手上多了封信,恭敬呈上。又見謝安不避諱她還在就要拆信,忙福身告退出了房門。 謝安手頓了頓,搖頭一笑,“你院里的丫頭規矩是真嚴整,真正是大家氣象?!?/br> “廢話少說,拆你的信吧?!边B三懶得多說話,一句話不耐煩地將他敷衍過去。 謝安失笑,將信封口繞的線開了,正要拿出里頭信箋,卻發現里頭還有封信。 “這……”謝安有些無語地望著手中這封寫著永寧郡主親啟的信中信,抬首望向meimei,“涵涵,原來是給你的信?!?/br> 作者有話要說:這幾天很抱歉沒更新,因為專業課考試所以比較忙,我7月2號回家,大約3號就可以開始日更了^_^ ps:謝謝冉冉和我是一二三四親扔的地雷,這幾天沒開電腦竟然都木有發現= = ☆、第六十章 素手輕輕翻動,連三飛快掃了眼這封短信,神色變得有些古怪——這并非沈熙寫給她的信,信上分明是沈容予的字跡。她與沈容予通信多年,自然不會不認得。 謝安見她如此,忍不住小小聲問道:“涵涵,沈熙寫了什么?”問完又覺得自己不該這樣探聽meimei的私事,耳朵耷了下來,有些羞慚地垂下頭。 連三將信折好,籠入袖中,面不改色地扯謊:“他說——他即將告假回臨安,迎娶他心尖尖上的表妹過門。他覺得實在對不住我,當著面卻又說不出口,只能送了信來同我說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