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李邕怔了一怔,旋即點頭:“有的?!碑敃r他乍一瞧見竟有當鋪開在這等深山之中,也是大大的驚訝了一下。 “可是鴻升當鋪?”連語涵眼中亮了起來。 李邕再次點頭:“是?!?/br> 這下連語涵臉上的笑意是藏都藏不住了,她直接對李邕招了招手,讓他跟自己進屋,在腰上掛著的小荷包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只玉兔。 李邕定睛一看,這玉兔雕刻得極為逼真,整塊玉白中泛出些粉暈,玉質細膩綿潤,顯然是塊極品好玉,卻雕成了兔子形狀,可愛歸可愛,卻也只能給小孩子玩耍用了。 連語涵將玉兔遞給他,正色道:“鴻升當鋪的主人家我認識,這玉兔是我的信物,你且拿去鴻升當鋪當了,不多時便會有人來尋我了?!?/br> 李邕將信將疑地接過。 連語涵會如此篤定是有原因的——這鴻升當鋪原為先皇懿安皇后私產。懿安皇后是個有能耐的女人,她在世時,將這鴻升當鋪開遍全國,近到京城恢弘氣派的鴻升當鋪總部,遠到青州同戎狄交界的小鎮上,處處可見鴻升當鋪的影子。 自打懿安皇后仙逝,這鴻升當鋪自然也就交到了她唯一的子嗣當今圣上承平帝手中。上一世劉延什么都不瞞她,所以這鴻升當鋪之事她自然是知曉的,甚至劉延還曾白龍魚服領著她到京里的鴻升當鋪瞧過,她對京里那位胖子掌柜的壓價能力可是印象深刻。 這會兒她手上拿出的玉兔并不是什么信物,只是她原本瞧著有趣拿出來做腰佩用的,妙就妙在,這玉兔不僅價值不菲,還“出身”不凡——其乃是宮制。 自打連語涵受封永寧縣主起,就開始受朝廷的供奉,除了每季送上的銀錢米糧,更有每月送來的絲帛布匹、胭脂水粉,當然胭脂水粉啥的她還用不著,但這是朝廷訂的分例,哪怕她尚在襁褓中也是照送不誤。 怪就怪在,除了這些明面上的分例,她每月還能收到一份來自宮中的東西,有龍眼大的黑珍珠,有鑲珍嵌寶的頭花發飾,還有各式各樣頂好的綾羅綢緞,更多的是如這只小玉兔一樣小孩子會喜歡的小玩意兒,但無一不是珍貴非常。 這事兒知道的人不多,安國公夫婦和連三爺夫婦雖然也奇怪,但卻不好聲張,只能將奇怪放在心里。這些禮物倒是有不少投了連語涵的意,每個月送來的小物件里頭都有幾件能叫她笑一笑,這玉兔就是其中之一了。 鴻升當鋪的特殊性她是知道的,她這玉兔兒一進去,很快便會一層層送上去。宮制之物怎會流出?不管哪一級的掌柜知道了,必然都會上報,再聯系上各地都在尋她的事,也不難猜出玉兔的主人是誰。 若是她年紀再大些,想必李邕會更加相信她說話的真實度??善缃裰挥衅邭q大,平時再古靈精怪聰明伶俐,李邕也只當她是個早慧的孩子,碰到這樣的事情,任她神色再嚴肅,他都只是想笑而已。 幸好李邕是個死心眼兒的,他既認了這個小主人,那么連語涵就是讓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能去闖一闖,更何況這點小事。當然他也沒抱什么希望,浪費了一天再去一次大山鎮后,他便開始著手準備前往鳳臺縣的事兒了。 接下來的幾天,謝安對語涵幾乎是百依百順,之前還記著李邕的話,不敢帶她出門玩兒,可這幾天卻完全改了態度,趁著李邕不在家,帶連語涵將不大的小崗村走了個遍。 等到李邕做好上路的準備,打算帶小主子離開時,卻發現小姑娘已經樂不思蜀了…… “不嘛不嘛!再過兩天走!重黎哥哥說了要帶我去捉魚的!”連語涵皺著小臉不高興——她從沒經歷過這樣的日子,每天都是樂趣十足,甚至看到村里那些年紀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娃娃在一起嬉鬧都覺得很有趣。 還有村里那些熱情奔放的年輕女孩兒,雖然她們沒有新鮮的首飾衣裳,皮膚也不如京里那些千金小姐白嫩細滑,甚至言行舉止還有些粗魯,但連語涵卻覺得她們比那些大家閨秀可愛多了——和連語湘姚靈兒孟雨晴比起來,她們簡直可愛得就像純潔的小羊羔。 說到羊羔,她從前從來不知道她用來泡腳的羊奶竟然是這種動物身上擠下來的。這群有著水潤烏黑的大眼睛,咩咩叫著的溫順動物,雖然味道不是很好聞,卻比她從前見到波斯貓哈巴狗兒都要可愛得多。 正在興頭上的連語涵,一點兒都不想走! 李邕怎么可能拗得過連語涵,他愁眉不展,再三嘆氣后終于決定:“好吧,既然您想去捉魚……那起碼得帶上我一起,否則無法保證您的安全,我不放心?!?/br> 連語涵想了想,還是答應讓他跟著一起去:“好吧,但是你也要幫忙哦,一會兒我們烤魚,你可以一起吃?!?/br> “……是?!?/br> 自從父母去世,謝安便再沒這樣開心過。直到他從家門口撿回了這對奇怪的“叔侄”。 其實他心里知道,李大叔和涵涵都不是普通人,雖然他們面上稱是叔侄關系,但謝安可以看出李大叔對涵涵的尊敬,還有一不小心就冒出口的“您”。而涵涵那副容貌,那身荊釵布裙都掩不住的氣度,他都不敢去猜她究竟是什么樣的身份。 不管是什么樣的身份,和他都是云泥之別。 這些日子都是他偷來的,過一天少一天。那天聽到他們的談話后,謝安悄悄哭了好久。他真舍不得他們離開,他們一走,他是孤零零一個人在這空蕩蕩的家里了。 謝安家后不遠便是一座小山,此時三人正在小山下的水潭旁邊捉魚烤魚,弄得不亦樂乎。 李邕被派去撿柴禾,謝安也起身要去,卻被連語涵拉住,她仰著小臉笑道:“讓李叔自己去,你手藝這么好,快來刷醬料!” 謝安順從地坐下了,卻時不時悄悄看一眼快樂的小姑娘,她正在用小木棍戳木桶里的魚,看到那些離開了水源的魚竟然還會蹦起來,便小小一聲驚呼。 他看著看著,忽然就紅了眼圈,忙低下頭盯著手上去了鱗的魚,怕被小姑娘發現。 “重黎哥哥?!敝x安字重黎,他自己取的字,此時用小姑娘童稚的聲音喊出來,讓他心下的酸楚更多了一分。 “嗯?怎么了?”謝安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笑著看向小語涵,盡量不露出傷心的痕跡。 朝夕相處,連語涵當然有發現他的不對勁,趁著現在李邕不在,她緩緩開口問道:“重黎哥哥,你現在沒有家人,在這里也是孤身一人。我和李叔不日就要離開回京城去,你可愿意跟我一起回去?” “我、我……”謝安猝不及防她提出這樣的邀請,一時之間各種心思亂轉。 連語涵看著他,眼中是滿滿的真摯誠懇:“重黎哥哥,你是個好心腸的人,對我有救命之恩,我不想看你一個人孤苦伶仃。你該坐在書院中手握書卷,讀書做學問,將來或是參加科舉,或是拜入當世大儒門下,而不是困在這個大山中的村子里,守著空蕩蕩的房子過活?!?/br> 作者有話要說:嗷嗚,最近回頭翻了一下,發現不少錯別字,但是想著要改的時候又忘了在哪里……大家看到錯別字的時候能不能吼一聲,不用擔心作者的面子問題【這廝臉皮很厚 ☆、第二十四章 這個提議對謝安來說不可謂不心動,但他沉默良久,最終還是小小聲拒絕了。 連語涵對他的這個反應并不詫異,連臉色都沒變一下,只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然后就繼續低頭戳桶里的魚。 謝安傻眼了,他是個羞澀靦腆的讀書人,雖然拒絕,但這是欲拒還迎啊喂!原本準備好的連語涵邀請他三次他就答應的計劃,這會兒徹底胎死腹中。 他木愣愣地盯著小連姑娘看,心下猶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啥味道都有。想到涵涵竟然不是誠心邀請他的,只是面子上意思意思地詢問了一下,他就忍不住潸然淚下——太讓人難過了。 之后謝安便一直懨懨的,情緒低落地刷醬料烤魚,連語涵倒是沒事人似的。 李邕看在眼里,卻什么都沒問,直到回了謝安家,趁著謝安去灶下燒熱水的功夫,他才悄悄問起這事兒:“……姑娘既有心帶他回京,為何不多問一次?我瞧著小謝也并非不想跟我們一塊兒離開,只是不好意思一口答應?!?/br> 連語涵不耐煩地揮揮手:“管他答不答應,我都是要帶他走的。到時候打暈了塞上馬車,一塊兒走就是了,哪來那么多事?問他就是走個過場?!?/br> “……”李邕默默垂下頭,不知道該再說啥才好。 鴻升當鋪果然效率高,就在李邕第七次下定決心明天一定要勸說小主子動身的時候,小小的小崗村來了一群風塵仆仆的灰衣人。 這群人是入夜時分到的,一行人裝備精良,連馬蹄上都特地裹了東西以免發出“噠噠”的馬蹄聲,可以看得出是日夜兼程趕到這里的。但讓人意外的是,這樣匆忙的行程,他們竟還能記得帶上一輛舒適的馬車,讓原本以為自己也要騎馬趕路的連語涵小小驚喜了一下。 謝安替語涵包好了包袱,把她來之后自己給她做的衣裳都包了進去,一邊給包袱打結,一邊嗚嗚的哭,眼淚掉下來怕弄濕了包袱皮,趕緊伸手去擦,擦完再繼續打結……一個結打了一刻鐘都沒打好。 他這會兒無比期待連語涵或者李邕能說出一句邀他一起離開的話,就算只是客氣一句,他也會厚著臉皮應下,跟他們一起走。一想到很快就要只剩下自己了,就在這黑漆漆的夜里,他就哭得不能自己。 連語涵站在門邊看他哭得都快厥過去了,十分同情,轉身對外頭的李邕道:“李叔你快動手吧,他都快哭暈過去了?!?/br> “……”這是誰造的孽?李邕無語望天,就是一句話的事,她怎么也不愿意再開口問一句,弄得謝安這樣傷心。他瞧著謝安哭哭啼啼的小模樣是真的可憐,一時憐憫之心大起,走進屋內昏睡xue一點,謝安頓時軟軟的往后倒。 李邕一把扛起少年清瘦的身體,一手拎起謝安給語涵打包好的花布包袱,快步走了出去,全都放進馬車里。連語涵站在馬車前提醒他:“你得去給他收拾一下東西,能帶的都帶上吧,今后估計他也不會回來了?!?/br> 李邕聽她小小人兒卻這樣一本正經地說話,不知為何就有些想笑,忍住笑意邊將小姑娘抱上馬車,一邊還應了聲“是”。 待謝安醒來,已經是在鳳臺縣一家客棧的客房里了。他一醒來就聽見連語涵又氣又急的聲音:“……我祖父到底怎么樣了?!你們還不說是吧……”隨著他的逐漸清醒,小姑娘稚嫩的聲音也大了起來,她冷笑一聲:“好,你們不說——那就滾吧!” “滾!通通給我滾出去!”小姑娘抓起桌上的茶壺茶碗通通摔在地上,瓷片碎裂的聲音落在安靜到詭異的環境中,格外大聲。小主子罕見的暴怒叫李邕心驚rou跳,他帶頭跪下,立時地上齊刷刷地跪了一片灰衣人,李邕小心翼翼地開口:“姑娘,他們……他們只是奉命辦事,這些消息并不……” “你閉嘴!”連語涵臉都氣紅了,壓根兒沒注意到里屋的床上謝安已經坐了起來,她氣得狠狠吐氣,小手一掃:“你們都滾,我不跟你們走了!” 李邕都要哭了,他脫離隊伍這么久,是真不知道老公爺怎么樣了,如果知道他一定會告訴小主子的。而這次來接人的暗衛不是他負責那塊兒的,暗衛規矩森嚴,上頭沒有吩咐可以說的事,就是砍了他們的腦袋他們也不會吐露半個字,所以就連李邕也打聽不出來。 連語涵氣急反笑,昂著小下巴掃視一圈,冷哼一聲,轉身進屋,見謝安也醒了,她也不驚訝,只是跟他說了一聲:“重黎哥,我跟他們鬧翻了,你醒了正好,拿上包袱咱們走!” 謝安雖然還有些困惑,卻很聽話地下了床,從床腳把那個看上去就是自己的包袱帶上,又去桌子上拿了連語涵的小花布包袱,一起背在身上,這才想起問了一句:“那……我們去哪兒呢?” “去縣衙!”連語涵再次掃了那一地的灰衣暗衛,冷笑一聲:“到處都是我的畫像,到處都在找我,呵,我還怕沒人送我回京城?” 個子就比圍桌高那么一丁點兒的小丫頭牽著清瘦俊秀的少年直直向門外走去,灰衣人不敢攔,卻也不敢退,只能跪在門前不起身。 “哈!你們這是要攔我了?”連語涵正在氣頭上,當下眼中再次聚起風暴。 “屬下不敢?!睉暤膮s不是李邕,而是這群灰衣暗衛的頭,也是負責淮南府的暗衛首領。 “不敢?我看你們敢得很!”這群暗衛雖然姿態做的足,嘴上也時時不忘用敬語,但卻顯然沒將一個七歲女娃娃的話放在眼里。連語涵打小被捧慣了的,如今虎落平陽,卻見這群暗衛這樣陽奉陰違,氣惱可想而知! 這會兒練武的好處就體現出來了,她年紀雖小,力氣卻不小,端起桌旁的紅木凳子半點兒不費力,直接就向跪在門正中位置的暗衛腦袋上砸去。暗衛頭領沒成想她竟二話不說直接動手,一時沒能躲開,腦袋被砸得鮮血直流,人也向一旁倒去。 見到頭兒都被砸得頭破血流,眾暗衛連忙讓開出門的道路,就怕下一個被招呼的是自己的腦袋。他們心下也憤怒,卻敢怒不敢言,這姑娘的身份背景太厲害,就是真砸死幾個人也就是那樣了,誰還能追究她的責任不成?反倒是他們,上頭十萬火急地讓他們護送回京,掉了一根頭發絲兒都得掉腦袋! 這就是命啊…… 連語涵砸完人,凳子隨手一扔,牽著謝安少年直接往外走,才下樓,李邕就追出來了,躬身對小姑娘急急道:“您別丟下我呀!我跟他們不是一伙兒的!”他平時話少人又嚴肅,還是頭一回這樣著急地說這么多話。 連語涵不耐煩地一揮手:“行了,要跟就跟上,不用說了。把我的包袱背上,重黎哥他一個人背這么些怪沉的?!?/br> 李邕松了一口氣,從謝安肩上拿下小花布包袱,又去拿謝安的包袱:“看你這瘦的,跟條竹竿似的,還是我來背吧,你牽著姑娘走就好了?!?/br> 謝安還要推脫,卻見連語涵眼風一掃,頓時再沒一句話,閉上嘴乖乖跟著小姑娘前行。 作者有話要說:皇?!霈F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