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阿符一襲黑衣,站在飄著落葉的大樹下,挺直身板,手掌按在劍鞘上,目光警惕,仿佛隨時隨刻就能拔劍而出。 我對他招了招手。 “我有樣任務交給你?!笔疽馑拖骂^來,我壓低聲音道:“這陣子你無需跟著我,你去跟著桃枝,別讓她發現了。她每天去了哪兒都要同我稟報?!?/br> “是,郡主?!?/br> 前些日子,我故意賞桃枝和梨心香料,為的就是證明碰過簪子的人是梨心還是桃枝。如今結果出來了,我卻想不通為何桃枝要去碰司馬瑾瑜送我的紅翡雕花簪。 而且湊巧的是,簪子有余溫時,我都恰恰好做了有秦沐遠在的夢。 上回在夢中見到秦沐遠拿出一根一模一樣的紅翡雕花簪后,我就驚醒過來。再細細想想,我第一回夢見秦沐遠,簪子剛剛好藏在衣襟里。 唔,似乎所有怪事都是跟司馬瑾瑜送我的紅翡雕花簪有關的。 我單手支頤,細細地瞅著桃枝的生平。 因家中貧苦才賣身為婢,進王府時,年紀剛及五歲,家中有一嗜賭的阿爹以及身患重病的阿娘,并無兄弟姊妹。爹娘也在十歲時相繼離去。 桃枝每逢初一十五便燒紙錢,想必是在拜祭她的爹娘吧。只是……為何桃枝要去碰那根紅翡雕花簪? 驀地,靈光一閃,我心中有了個想法。 我急急地奔回了我的院子里,像一陣風似的飄進閨房,“砰”一聲關掉房門,我提高聲音道:“沒有本郡主的吩咐,誰都不能進來?!?/br> 我找出紅翡雕花簪,緊緊地握在手心里。 我踢了鞋履,連衣也不寬便直接躺在榻上,緩緩地閉上眼,手心里的紅翡漸漸生溫。 . 一睜眼,我看了看周圍,心中不由得一喜,果真如我猜想一般。 紅翡雕花簪就是我夢見秦沐遠的原因。 我四處張望,欲去尋秦沐遠。上回還是綠意盎然的府邸,這一回卻是冰天雪地的山林,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枝椏上霜花沉沉,冬風一拂,雪花簌簌灑落。 我一點寒意也感覺不到。 我像無頭蒼蠅一樣在山林里四處行走,驀地我瞧見了雪地上的蹄印,微微沉吟便跟著馬蹄的痕跡走。約摸有一炷香的時間,眼前陡然出現了兩座屋子,以籬笆為界,兩座屋子的門前都栽了株桃樹,桃樹下皆有一墳。 我一瞧,上面寫了“愛妻謝宛之墓”六字。 我再走近細瞧,底邊還有四個字——夫沈晏刻。 我又走近另外一座墳,上面亦是寫了“愛妻謝宛之墓”六字,不過底邊卻是——夫秦沐遠刻。 此情此景……未免有些怪異…… 這人生前爭便罷了,死后還立兩座墳,若是到了地府,也不好認親吶。 我正在心中感慨時,忽然吱呀一聲,有人推門而出,是上回見到的碧桐。碧桐手里握著掃帚,她在掃門前的雪,我細細地瞅了瞅,發現上回還是水靈靈的小美人現在眉角處多了些許皺紋。 我微微一怔。 又是“吱呀”一聲。 秦沐遠出現了,他樣貌沒有怎么改變,但卻瞧得出時光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尤其是頭發,不經意一瞥華發便入了眼。 看來我這一回的夢與上一回的時間相差頗大。 秦沐遠斜睨著碧桐,“沈晏下山了?” 碧桐嘆了聲,“秦公子,您就放過我家小姐和公子吧。您這又是何苦呢?” 秦沐遠輕哼一聲,“我偏不要讓沈晏好過,本公子說過沈晏做一件善事,我便破壞一件?!?/br> 碧桐握緊掃帚,手上青筋盡顯,看得出來是氣急了,“這些年下來,你已經破壞了不止了千件,若不是你,公子早去跟小姐團聚了!” 秦沐遠卻道:“沈晏想要功德圓滿?想要做盡九千九百九十九件善事?我偏偏就不讓他稱心如意?!闭f罷,秦沐遠深情款款地望著身邊的墳墓,他蹲下來,用手掃去碑上的雪花,輕聲道:“阿宛,再等我五年。五年后我去找你,我一定會比比沈晏快的?!?/br> 碧桐嘆了聲,沒有再搭理秦沐遠,掃完門前雪,碧桐回了屋子里。而秦沐遠依舊癡癡地坐在墳墓前。 忽有馬蹄聲響,我抬眼一望,卻是一老婦人,滿頭雪發,手里撐著紅木拐杖,一顫一顫地走到了秦沐遠跟前。秦沐遠身子一抖,哽著嗓音喊了一聲,“母親?!?/br> 老婦人雙眼泛紅,“瑾瑜,回家吧?!?/br> 我一怔,竟是這么湊巧?秦沐遠的表字是瑾瑜,而太子的名字也是瑾瑜…… 老婦人又道:“瑾瑜,謝家小姐已經去了,人死不能復生,你就絕了那個念頭吧。你爹已是不介懷當年你瞞著眾人迎娶謝家小姐,瑾瑜,你爹年事已高,常常在嘴里念叨著你?!?/br> 看來上回見到秦沐遠娶阿宛時,是瞞著眾人的,估摸是趁著大家都外出時,怪不得一個高堂也沒有,只有聽命行事的下人。 秦沐遠固執地搖搖頭,他忽然跪在地上,用力地磕了三個頭,“母親,孩兒不孝?!闭f罷,頭也不回地進了屋子里。 老婦人咳了幾聲,望了眼屋子,又望了眼墓冢,她喑啞著嗓音,道:“謝宛,若當真有下一輩子,你要好好待我兒。你害得他人不人鬼不鬼,這是你欠他的?!?/br> 我穿墻進了屋子里,秦沐遠手持利器不知在搗鼓著什么,形狀怪異,也不知是何物。過了好一會,秦沐遠才放下手中利器,他輕撫著紅翡雕花簪,自言自語道:“阿宛,這么多年來,你也不曾喚過我的表字。我拿好吃好玩的誘你喚一聲瑾瑜哥哥你也不肯。下輩子,我直接喚作瑾瑜,你想不喊也不行了?!?/br> 司馬瑾瑜…… 我瞬間就到了他。 我不信前世今生,但現在這怪異的夢,詭異的紅翡雕花簪,還有秦沐遠,都不由得我不信。 . 我醒過來時,剛好是用午膳的時候。 桃枝和梨心一直在房門外候著,見到我出來時,都紛紛松了口氣,桃枝道:“方才蘭芳姑姑過來說讓郡主您去偏閣里用午膳?!?/br> 梨心看著我,道:“郡主,您的發髻亂了?!?/br> 我摸了摸,“桃枝,你進來幫我重梳一個吧?!?/br> 桃枝挽發髻很有一套,手相當的巧,不過是片刻,一個精致的祥云髻便弄好了。桃枝伸手拿過我剛剛摘下的發簪,我笑了笑,道:“不用這個?!?/br> 我輕輕一指,“用紅翡雕花簪?!?/br> 桃枝應了聲,將紅翡簪插到發髻上時,她的手有些僵硬,我透過銅鏡將桃枝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我不動聲色一笑,問:“桃枝,你覺得本郡主待你如何?” 桃枝咬咬唇,“郡主待桃枝極好?!?/br> 我又問:“你會背叛我么?” “不會?!碧抑Υ鸬脴O快。 我又問道:“你覺得太子如何?” 桃枝一怔,我又笑著道:“你不是常說我與太子殿下般配么?” 桃枝答道:“太子殿下乃是人中龍鳳,郡主若能嫁給太子,遲些時候便能母儀天下?!?/br> 我道:“整個南朝都曉得我阿爹站在三皇子這邊,若我嫁了太子,豈不是硬生生地打我阿爹的臉?” 桃枝垂頭,“桃枝不懂這些?!彼v地又抬起頭來,道:“世子爺不也站在太子那邊?為何郡主……” 我似笑非笑地道:“我也不懂這些?!?/br> . 用午膳時,阿爹和兄長都回來了,不過兩人的臉色不太對勁。阿爹黑著張臉,兄長則是一副倔強的模樣。這樣的場景在這幾個月里并不罕見,從那一回兄長請了易風回來,表明自己的立場時,阿爹便再也沒有給過兄長好臉色。 一頓午膳吃得有些沉悶,阿娘一直輕聲細語地哄著阿爹和兄長,但也不見效。 沈珩曾經告訴我,阿爹很得三皇子寵信,而兄長亦是太子跟前的紅人,以后無論是誰即位,都無性命之憂,最差的便是革職不再得新皇寵信。 阿娘忽道:“我前些日子進宮陪皇后說話,皇后說北朝似乎有意與我們南朝交好,一改井水不犯河水之態……” 我一聽,這事有些怪。北朝有意與我朝交好,怎么聽也像是朝堂之事。宮中律令,后宮女眷不得非議朝堂之事,皇后身為一國之母又怎會帶頭非議? 除非是北朝想要跟南朝和親…… 果不其然,阿娘又道:“北朝有意在我們南朝娶太子妃?!?/br> 娶太子妃?也就是說是北朝太子的婚事。太子要娶妃,將來定是一國之母,若是我朝為表誠意,去和親的肯定是雯陽公主,皇后娘娘的嫡女。 想到雯陽公主要遠嫁到北朝,我心里竟有幾分舒爽,待雯陽公主遠嫁后,她定不能時常來找碴。 阿爹聽到此話,黑臉上多了幾分笑意,短須也抖了抖,食案上氛圍好了不少,“北朝的太子殿下文能定國武能安邦,乃是人中之龍?!?/br> 我詫異地道:“阿爹你如何知曉的?不是說北朝太子自幼身子不好,便送去了蓬山靜養清修?”平日里與貴女打交道,她們口中最愛說的便是兩朝的太子。北朝太子蹤跡神秘,聽聞至今也沒多少個人見過他的真面貌。 阿爹撫著短須道:“傳聞不可盡信?!?/br> 我瞥了眼阿爹的神色,不知情的還以為北朝太子是阿爹的骨rou呢。平日里說起兄長,阿爹也不曾有過這樣的自豪表情。 午膳過后,我偷偷地拉著兄長到偏角里,小聲地問道:“太子殿下的名字是誰起的?” 兄長莫名其妙地瞅了我一眼,“自然是陛下了?!?/br> 我松了口氣,心想著,也許就是湊巧。 “也不能這么說,名義上是陛下起的,實際上太子殿下自己選的?!鳖D了下,兄長又道:“殿下出生時,因為是長子,陛下尤其高興,起名字時也格外鄭重,召集六部的人日思夜想起了許多名字。起初,陛下選的并非瑾瑜這名字。陛下一喚太子,太子便嚎啕大哭。眾人覺得怪矣,皇后就道,興許是太子不喜歡這名字。后來陛下喚了許多個名字,太子依舊嚎啕大哭,直到瑾瑜二字時,太子方是停止哭泣。于是,名字也就這樣定下來了?!?/br> 兄長笑道:“說來也怪,太子當時不過一嬰孩爾,竟就懂得選取名字?!?/br> 我聽得心中大慌,冷汗嗖嗖地流。 夢里秦沐遠說的那句話再次響起——下輩子,我直接喚作瑾瑜,你想不喊也不行了。 作者有話要說:阿宛很快就會想起上輩子一半的記憶…… ☆、第十九章 阿符回來稟告我,桃枝在申時三刻去了一品樓,在一刻鐘后從一品房里出來。 我沉吟了會,問:“可有看清一品房里的有何人?” “回郡主,只看到兩個男子?!?/br> 我道:“之后桃枝就回府了?” 阿符答道:“是的,郡主?!?/br> 我把玩著手心里的紅翡雕花簪,靜默了好一會,才道:“你以后不必跟著桃枝了?!狈畔录t翡雕花簪,我對阿符道:“你再幫我辦件事,可會寫字?” 阿符踟躕了下,才道:“會一些?!?/br> 我拈來一張素箋,“明日申時一刻,一品樓一品房。寫上這句話,然后藏進桃枝的飯菜里?!?/br> . 翌日用過早膳后,我懶懶地半躺在美人榻上翻閱著書卷,桃枝和梨心在一邊伺候著。桃枝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掠過我,我心知肚明,也不點破。 離申時還有一個時辰,我方是放下書卷,道:“難得今天秋高氣爽,躺在這兒也悶得緊?!蔽覍嫘牡溃骸叭ツ眉L來,本郡主要出去走走。師父也該是這幾日回來了,興許出去還能遇見師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