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司徒律抬頭詫異的看向好像瞬間開竅了的聞欣,點點頭:“理論上可以這么說?!彪m然聞欣不知道他有可能會遭遇太后的逼宮(來自司徒律的主觀臆測),但從大皇子死后,太后在還沒有冊封成太后時全然拎不清自己的身份,對皇上大加斥責,就足夠聞欣對她放棄信任了。 一開始司徒律還怕聞欣不同意,看著聞欣這段時間因為忙而忽略了太后,才會稍加動作,想著抽絲剝繭的削弱太后的影響力,現在,終于可以把這些都擺在明面上了。 蘇太傅還是有其存在的必要性的嘛,司徒律想。 “那,我們要怎么削弱的太后的勢力呢?”聞欣開始苦惱的思索,“效仿稚帝的宮變好像有點小題大做了,而且朕也沒有什么合適的理由……” “皇上,你以為我現在在做什么?”司徒律晃了晃自己手里的內廷衙門的內務,他果然就不該指望聞欣能夠開竅的,整個后宮無主,一般這個時候就該是由太后出來主持大局了,聞欣以為他是怎么得到內廷衙門的這些活兒的,當然是太后已經無法插手的情況下。 “阿律!你好厲害~”聞欣發自真心的開口,“我都沒有想到,你就幫我做好了?!?/br> 司徒律難得的耳朵一紅,心里卻想著,這是當然的,我的陛下,我會替您把一切不安因素全部排除在外,不論是誰,我發誓。 蘇太傅再上課時,對聞欣說:“陛下對于光興帝的這段歷史,還有什么好奇的嗎?” “有~”聞欣舉起高高的手,“光興帝真的是女的?” “……”此時無聲勝有聲啊。那一刻,蘇太傅深感到了培養一個皇帝的任重而道遠。 在聞欣和蘇太傅教學相長的這段苦逼日子里,一直很倒霉的陸基,陸士衡同學好像……還是一直很倒霉著。 下了朝,到內閣點了卯,陸基就開始了一天的無所事事。 陸基表示,他從來不知道內閣會是這么一個清閑養老的好去處,曾經在想象中的那個揮斥方遒的熱血夢徹底被現世擊碎了。內閣這種本就只是服務于皇權至上的中央的類似于助理的機構,在司徒大將軍代替聞欣全盤接手外政之后,就變得更加多余起來。 內閣現在的閣老,就是無論是在民間還是在朝堂上都有著很高威望的蘇太傅。 而陸基作為蘇太傅最后一個關門弟子,也不得不效仿他的師父,變得沉默起來。也許曾經陸基還會在蘇太傅面前抱怨幾句,高呼一下司徒大將軍弄權誤國,應該大正還朝讓皇上親政的口號,但那畢竟是曾經,不是嗎? 倒不是陸基認清了皇上的無能,而是蘇太傅讓陸基看明白了司徒律的強勢,連蘇太傅都不得不避其鋒芒的強勢,借由大皇子之名逼迫肅政臺左臺中丞楚寬不得不致仕的強勢…… 他這個初出茅廬的內閣新人,又有什么立場和能力置喙呢? 蘇太傅很直白的對陸基說過:“你覺得現在的司徒大將軍是在阻礙皇上親政?去好好看看你師父我還有司徒大學士在天佑年間都做了些什么吧,然后你會發現,司徒律和師父我曾經做的又有什么區別呢?還是說,你在指責你的師父曾經也是這么的弄權誤國,阻礙皇上親政?!” 在司徒律的管制下,現在的國家正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而不是什么困頓局面,可以說完全符合了大啟朝能臣干吏的本國特色,這就是現實。 陸基想,他現在這么反對司徒大將軍,說到底還不是因為他想要取而代之嗎? 曾經陸基以為這個角色應該是屬于他的師父蘇斐然,然后在他的師傅致仕后由他繼任……現在想來,那是多么可笑的無知。 從內閣渾渾噩噩的下班后,新科的狀元郎陸基放棄了乘軟轎的交通工具,轉而漫步在皇城外的貴族區。這里住的都是達官顯貴,皇族世家,曾經是窮困潦倒的他最向往的地方,現在勉強算是功成名就的他才發現,這里寂靜的卻像是一座墳墓,埋葬了他全部的夢想。 而也就是在那一天,一個明亮鮮艷的聲音闖進了他的視野,改變了他全部的悲觀情緒。 “這位兄臺,誒?陸士衡!你是吧,真的是你,還記得我嗎?我是顏回啊,咱們在大皇子的詩會上見過啊,還記得嗎?咱們還一起參加的這次恩科呢?!泵髌G而爽朗的聲音從耳后傳來。 “原來是子淵兄?!标懟D身回禮,態度親和,完美的無可挑剔。他是記得顏回的,這個出身庶族,被攔在了殿試前的文采斐然的爽朗人士。陸基之所以知道顏回是因為他一直把顏回當做他的反面教材,他不斷的告訴自己,如果你不努力,那么你就會變成顏回那個樣子,縱使有才,也不過只能蹲在太學里孤獨終老。 雖然即便到了這個田地陸基也不會想著去太學里發霉,但他也不可自己的羨慕著顏回,羨慕著他的樂觀和爽朗。 “敘舊什么的就先免了吧,快快快,快讓開……”顏回身上少了很多讀書人的那種文縐縐的氣場,甚至如果不是為了改變家里貧窮的命運,也許他更適合當個快意江湖的大俠,永遠的明朗爽快的樣子。 “怎么了?”陸基對于顏回的感情很復雜,所以他其實是很愿意在能夠在幫顏回一把時幫助他的,就好像他在通過幫助顏回幫著過去的自己,又或者是選擇了截然相反的道路的自己。 “我在被一頭豬在追啊擦!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鳖伝匾荒樆逇獾臉幼?。 “豬?”陸基一臉的詫異。 “啊啊啊,來不及了,來不及了?!闭f完顏回就跑了,結果忘記了他還拉著的陸基的手,于是,鮮亮明快的顏回就拉著陸基肆無忌憚的奔跑在了永遠莊嚴肅穆的貴族區,拋卻了一切沉重的禮教,讓陸基感覺好像拋卻了一切煩惱。 “子淵兄,你這是在干什么啊……”陸基雖然心里很愉快,但還是要維持著自己表面上的風度禮教的,對,沒錯,他就是個口是心非虛偽到骨子里的人,但那又怎樣?! “沒辦法啊,我們這些個生性浪漫的詩人總會有些個情不自禁啊~”顏回如是回答。 生性浪漫到情不自禁不顧面子的在貴族區拔足狂奔?陸基產生了這些的懷疑,卻又怎么都止不住自己上揚的嘴角,想著,偶爾來這么一次也不賴嘛~ 陸基看著顏回仿佛就要消失在陽光里的背影,開始明白,他的好運氣好像終于回來了。 53、第六周目(二十一) 孤家寡人的人為制造。 天佑三十五年終于在一片嘈雜中走到了盡頭。 朝堂上各派系的清洗換血運動告一段落,政治面貌煥然一新;而大啟在諸皇子之亂中受挫的經濟,隨著新年這個一年一度的喜慶節日開始復蘇;大啟的軍隊也在有條不紊的擴充中,本來用于煙花慶祝的火藥技術在司徒大將軍的影響下開始投入武器的研究;大啟周圍的小國和少數民族政權派遣大使送來了新年的祝福,并予以兩國長治久安的美好祈望。 大半個華都城和整個無為殿的重建工程也趕在年尾收了工,全國各地終于從諸皇子的動亂中緩了過來,重現生機。曾經的金戈鐵馬、斑駁血跡被掩藏在了美輪美奐的高樓大廈之下,司徒律代聞欣向天下承諾的會讓所有人都過一個好年的諾言被完美實現。 一個舊時代的終結,一個新時代的開始。 新年過后,聞欣將重新移居無為殿,而大啟這個國家也將正式改年號為建平,不過,在建平一年來臨之前天,佑三十五年還沒有結束的一小段日子里,帝國第十五任皇帝聞欣陛下還是需要沒日沒夜的在紅方塊紙上寫“?!弊?,用以在除夕夜可以給朝廷重臣、身邊親近的人賜“?!?。 賜“?!钡膫鹘y是從大啟建國以來就有的—— ——詛咒一萬遍大啟愛得瑟自己文筆特意賜“?!钡拈_國之君!by:聞小欣。 “你為什么就這么肯定是太祖愛得瑟自己的文筆,而不是出自別的更深遠的意義?”司徒律在一邊哭笑不得的幫助聞欣整理著他已經寫好準備晾干又或者是已經干了的“?!弊?。 “……來自血脈親情中的直覺?”聞欣停筆,想了一下之后很嚴肅的回答司徒律。 看著聞欣緊繃的嚴肅小臉,司徒律忍俊不禁,最后還是沒有控制住的抬手捏了捏皇上陛下的龍面,滑嫩的就像是剛剛煮熟出鍋剝了殼的雞蛋,順著聞欣的話答道:“陛下英明,上知五百年下嘵五百載?!?/br> “你再怎么拍朕的龍屁,朕也還是會追究你剛剛冒犯天顏的罪的!”聞欣嘟囔著如是說,只是說完就不再看著司徒律,臉頰微紅的轉過頭去繼續和“?!弊謯^斗。 “呵呵?!彼就铰奢p輕一笑,低沉磁性,帶有無限魅力。 最后,聞欣陛下也沒有治司徒大將軍的罪。順便在晚上午夜夢回醒來時,聞欣很沒有邊際的想到,他不會真的對阿律有了什么非分之想吧?如果音哥知道了,大概做鬼都不會放過自己的……tat沒有,沒有,沒有,阿律是他的好哥們,一輩子!他才不會喜歡他呢! 最終,上百張可以在市面上一字抵千金的“?!弊?,在除夕夜那天,還是準時送到了各個皇族、世族以及朝廷要員的府上。 新帝聞欣崇尚節儉,為了休養生息,今年的奢侈新年宴都被免了去,只用幾個“?!弊志痛砹藖碜曰噬系男履曜8?。但列為大臣都知道的是,皇上的宴會可以沒有,但他們獻給皇上的新年禮物可不能沒有。 也就是后所,聞欣用幾個“?!弊謸Q來了盆滿缽滿,他本人可是很滿意這樁買賣的。=v= 除夕夜和新年,聞欣是和司徒律兩個人一起過的。本來聞欣還打算著把他的老丈人司徒前大學士也一起召進宮的,可惜他老人家的府上早已經人去樓空,不知道云游到了哪里。 除舊迎新的那一刻,聞欣裹成一個球體,和一身紫紺色長袍的司徒律站在一片冰天雪地中,興奮的看著煙花在天空絢爛的綻開,五光十色,美不勝收。司徒律微微側頭,看著聞欣興奮的側臉,想著這是比任何風景都更要美麗的景色。 足夠把整個皇宮照的猶如白晝的煙花下,聞欣問司徒律:“阿律有什么新年愿望嗎?我可以許諾你一個愿望喲~” “什么愿望都可以?”司徒律勾起唇角問。 聞欣慎重其事的點點頭:“什么愿望都可以?!?/br> 司徒律神色不明的看著聞欣,說:“謝陛下恩典?!?/br>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呢?”聞欣歪頭看著司徒律,之所以會想著要給司徒律一個愿望,就是因為他不知道現在的司徒律還缺什么,名聲、地位、錢財,他統統都是站在讓別人需要仰望的地方。 “如果可以,臣想回到過去,回到年少,回到最美的時光里?!彼就铰梢荒槆烂C。 聞欣鼓起一張臉:“你耍賴?!?/br> “那就是皇上做不到了?那臣再想一個?”司徒律笑看著聞欣。 聞欣點點頭:“必須是一個皇上力所能及的事情!” “好,那就是一個皇上力所能及的事情?!彼就铰蓾M眼的寵溺,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打算著聞欣能夠滿足他什么愿望,“請皇上賜大啟男子可以通婚?!?/br> “?。?!”聞欣一臉的震驚,震驚過后就是連忙的擺手,“這等荒謬之事可不行?!?/br>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皇上可真是要為難臣下呢?!彼就铰纱诡^說。 “可是,可是,這個真的不行的,那就是我能夠力所能及的事情,恩,無論是什么,這次都絕對不拒絕了!真的,阿律,你相信我?!甭勑酪查_始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可是讓男子通婚什么的真的是在他的承受能力之外了,可以是可以,但最主要的是他不想。 司徒律抬頭,將聞欣一把攬進懷里,狠狠的抱著,在聞欣看不到的地方一臉笑容:“笨蛋,我怎么會不相信呢,我只求一個擁抱,僅此而已?!?/br> 那一刻,聞欣的心跳的極其不正常,后來聞欣明白,那大概就是所謂的心動。 只求一個擁抱嗎?順勢,聞欣抬手也擁抱住了司徒律,小聲說:“阿律很暖和呢?!?/br> “以后就由臣一直陪著皇上過新年吧?!彼就铰稍诼勑赖亩呎f。 淚如雨下,聞欣埋頭將自己全部的淚水都慎到了司徒律的領子里,他說:“恩,要一直一起過新年?!甭勑榔鋵嵰恢币詠碜钆碌?,就是自己一個人。 整個洛川殿,一片寂寥。 小小的六皇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有那么一個人可以永遠的陪著他,一直,一直,永不離開。 …… 蘇太傅看著家里得到的三張“?!弊?,滿意的捻須一笑,揮手招得意門生陸基來看,看看他另外一個穩坐金鑾殿的得意門生的大作。 聞欣的這一筆字大概是蘇太傅唯一可以拿得出手來向別的弟子炫耀的了。這也是蘇太傅一直很縱容聞欣的原因之所在,聞欣雖然在詩詞歌賦方面不開竅,但他日積月累從不放棄習字的堅持在蘇太傅眾多天才弟子中可是十分難能可貴的。 “一筆而下,力透紙背,若脫韁駿馬絕塵而去,落筆如云煙,灑脫自然。陛下的字,非十年之功不可得?!标懟前l自真心的贊嘆,也是發自真心的不相信這會是在穩坐龍椅上那個中規中矩乖寶寶一樣的陛下會有的字。都說什么人什么字,可聞欣卻打破了這個認知。他的人和他的字,差距也太大了。 蘇太傅老神在在的笑笑:“十年?” “比十年少?”陸基一算時間,今年圣上十八歲,蘇太傅在陛下六歲多開始教陛下學習…… “十五年?!碧K太傅答道。 “十五年?!”陸基震驚。那豈不是三歲就開始在練習了?這根本就不可能嘛。 “陛下在我開始教字時就已經頗具雛形?!碧K太傅最喜歡看的就是別人在聽到這話時震驚的眼神,一如他一開始教上聞欣時那樣。 從聞欣有記憶開始,他的人生就是被局限在洛川殿那一方四角天地里,而他本身又不是個跳脫性格,尋常孩子撩貓逗狗、上樹下水時,因為身體緣故那根本是想都不敢想的,他最多也就是坐在那里琢磨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但他不可能一天都在那里天馬行空的想象,剩下的時間干什么呢?無非就是臨帖練字而已,大皇子的字。 這種機械式的練習頗為適合聞欣的性格,其實如果有穿越者出現的話,他會發現聞欣在幼兒時代其實是有些自閉癥傾向的,而對機械式運動的喜愛就是自閉癥兒童最特色的體現。 “那也還是太傅在后面引導的好,能夠發現璞玉?!鳖伝馗锌?。 陸基和顏回都屬于無家的貧寒人士,蘇太傅叫陸基這個得意門生來他家過年時,陸基就順便請示了可不可以帶個同樣孤苦的朋友,于是,顏回就這樣被順帶了。 顏回這個人的性格十分鮮明,爽朗大方,好像在他的口中從未存在過假話和陰霾。 所以在有一說一的顏回來說這種恭維話時,被恭維的人不會反感,反而會覺得他說的就是這么一回事,發自肺腑,很是受用。蘇太傅也對陸基在交友方面予以了很高的評價,并在心里想著來年時他不介意幫顏回活動一下,給他一個真正適合發揮他才華的天地。 這個一派喜氣的新年當然不可能真的處處和諧,先不要說尋常百姓了,哪怕是王侯將相也各有各的煩惱。 被烏云籠罩最深的大概就是長公主府了,同安長公主聞嫖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她已經押對了寶,為什么她現在甚至連聞欣的面都見不上。 看著頗為諷刺的六個“?!弊?,聞嫖覺得她好像明白了什么。聞欣這根本就是在暗喻她在諸皇子之亂時的投機行為吧?六個皇子她一個都沒有落下的都私下悄悄接觸過,本以為是不能把全部的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的穩妥行為,卻不想在新皇眼中是左右搖擺墻頭草的行為。 聞嫖想,誰要是以后再跟我什么新皇優柔寡斷,太過重感情,本宮第一個插死他! 凄凄涼涼的松鶴宮中,當了半年的皇太后好像終于看清了現實,不是她拒絕見她的小兒子,而是她的小兒子根本就沒有想過要來見過她。是,他會死每日會定時派人來請安,但也就是每日定時派人來請安了。從未見過皇上的圣駕親臨,甚至哪怕是稍微涉足松鶴宮所在的西六宮區也為曾聽言。 太后摔碎了幾乎整個宮里的瓷器,但也還是沒能消氣,想著,這就是我的好兒子啊,逼死了自己的大哥,現如今連她這個當娘的都是逼死嗎? 可是怨恨到最后,太后確實老淚縱橫,怎么都想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么發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