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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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身旁這個小和尚想要出頭,又猶豫不決,一路上掙扎得死去活來,張布施實在看不過眼。 “阿彌陀佛,安施主是個實誠人,定不會做這等事?!?/br> 無華終于不再猶豫,口喧佛號道。 “想通就好。等回去吃完飯,準備好行頭就去劫獄?!?/br> 不再理會一臉興奮的無華,張布施翻了個白眼,猛拍馬臀,一馬當先。 剛到倚云客棧,兩人便覺得有些不對勁,今日這客棧似乎格外熱鬧,門外放著一車綢緞,客棧里正有人扯著嗓門大聲說這話。 心頭一緊,兩人同時翻身下馬,疾步走入客棧,就見一個穿得花里胡哨的小胖子眉飛色舞的說著什么,在他身旁的長桌前,少年少女悶頭吃著飯,對于李小官不理不睬。雖說不理會,可無華和張布施都能看出那個白目少年臉上的不耐煩,眉宇間竟閃過一絲殺機。 張布施愁眉苦臉,無華也是一臉無奈。 安兄弟去自首,他的跟班竟還在這和人家搗亂,看他那模樣,絲毫不知他隨時會惹來殺身之禍。 湊近一聽,張布施和無華目瞪口呆,這李小官居然在說媒。 “這位兄臺,你若不信,大可打聽一番,我那安兄弟可是琉京鼎鼎大名的好漢,匹馬單槍風光演武場,連君上也贊嘆連連,欽賜士子。你妹子看起來身體嬌弱,就吃這么點,又怎么夠?干脆跟了我家兄弟,以后大魚大rou都有的吃。再說了,小官人我今個兒可不是空手前來,只要兄臺應下,這一車錦緞都歸你。俗話說,父兄之命,媒妁之言……只要兄臺應下,嘿嘿,以后我們可就是親家了?!?/br> 李小官眉飛色舞的說著,兩張胖嘟嘟的嘴皮飛快扇動,此時倒格外輕巧。 為了打消安娃子對自己的“念頭”,李小官可謂是煞費苦心,整個下午都在舊唐古道上打轉,本以為憑著他翩翩風度和伶牙俐齒定能打動幾個如花似玉的店家女兒,卻不知因為他從前的“沾花惹草”以及司馬槿有意無意的提點,墨云樓李小官人已是聲名狼藉,饒是厚臉皮如他吃了一下午的閉門羹也是心灰意冷。 悻悻回轉,路過依云客棧,李小官無意中見著了月青青,立馬轉悲為喜。 這“兄妹”只能住最便宜的客棧,那少女看起來更是病怏怏,顯然是對落魄人,缺的可不就是錢財嗎。對于自己的這番推論,李小官頗為得意,大手一揮命令圓井村“雙杰”偷取出錢財置辦了一車錦緞,不想弱了安娃子的名頭。 “兩位,不如這就跟在下去見一見我那安兄弟,嘿嘿,保管滿意,保管滿意?!?/br> 李小官搓著雙手,堆起一臉橫rou笑吟吟地看著月青青,口不擇言,卻沒發現另一邊的第一王風雙拳緊捏,青筋凸起,顯然已到暴走邊緣,若非月青青眼神示意,李小官怕是早沒命了。 “嘿嘿,我和伯塵親如兄弟,這位兄臺,我也喊一聲大舅子了……” 大舅子? 第一王風牙齒咯吱咯吱作響,白目中冷光爆綻,卻是再忍不住了。 未等他發作,兩陣疾風躥來,三道戰意激撞在逼仄的客棧中,卻是誰也沒占到便宜。 月青青終于抬起頭,好奇的打量向站在李小官身旁的兩個少年,若有所思,隨即埋頭吃飯。 李小官自然不知他剛剛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腆著肚皮,依舊樂呵呵的說著媒,轉眼被無華和張布施拖到一旁。 “你們是誰……咦,是你們……嗯?小白臉和尚!” 李小官打了個哆嗦,掙脫開無華玉白的雙手,面色鐵青,有些不知所措。 和張布施相視一眼,無華和搖了搖頭,一臉凝重道:“李施主,你那安兄弟可結不了親了……他剛剛去了京伊府,投罪自首?!?/br> 聞言,李小官先是一愣,隨后勃然變色,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說什么好,先前的伶牙俐齒、甜言蜜語一下子丟到九霄云外。 “噗哧……” 笑聲響起,月青青悶頭吃飯,卻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隨即掩口,又做回端莊文靜的小家碧玉。就連身旁的第一王風也甚覺荒唐,莫名其妙的冒出個小胖子,鐵了心的幫人給他的娘子說媒,而那人卻去自首吃牢飯……這算是哪門子的事? “你別多問,也別多想,一會我同和尚去劫獄。你打理好行行李,多準備些錢財,等安兄弟回來便和他去逃命吧。切記,別走漏風聲” 看向不知所措的李小官,張布施鄭重說道。 即便他壓低聲音,不遠處的第一王風還是面露詫異,深深的看了眼無華和張布施,隨即低頭吃飯。 第一王風夫婦吃完飯,丟下銅錢徑自上樓,無華和張布施也急匆匆上樓準備行頭,只留下李小官一個人傻愣愣的站著。好半天,他才醒悟過來,猛地扭頭向墨云樓跑去。 剛一進門,李小官便被截住。 抬起頭,就見蕭侯正笑吟吟的盯著他。 “小官,這么急趕著去哪?!?/br> “伯塵……我,我……” 想到張布施之前的囑咐,李小官自然不敢多言,一臉慌亂,心中焦急。 “伯塵遭人陷害,即便能逃走,以后也得改名換姓偷偷摸摸的過一輩子,你當真想跟著他如此?不但你們遭殃,還連累家人一起跟著受罪?” 聞言,李小官身體一震,腦袋嗡嗡作響。蕭侯怎么知道的他并不關心,可正如蕭侯所言,他若跟著安娃子去逃命,那老爹老娘可就要被官差抓走了。 余光中,就見蕭侯一臉冷笑,李小官下意識的倒退了兩三步,指著蕭侯,半怒半慌:“你,你想……” “怎么,你以為我蕭某想要害伯塵?哼,居然連我都信不過?!?/br> 眼見李小官這副模樣,蕭侯心知他誤會,苦笑著搖頭道:“我派人打聽才知道,伯塵是自愿去投罪自首,所以那兩人再厲害也帶不回他。不過,伯塵胸中自由山河錦簇,想來已有計較,你我都無需擔心?!?/br> 李小官似懂非懂的盯著蕭侯,見他不似作偽,心中稍安了幾分,定了定神道:“可就這么干等,總不是個事。蕭老……蕭老先生,您老神機妙算,定有主意?!?/br> 難得聽到李小官說出這么中聽的話,蕭侯頗為受用,頷首撫須,笑了笑道:“山人自由妙計。不過這計,卻需配合伯塵而行使。走吧,隨老夫去做幾件事?!?/br> 六神無主的李小官跟隨蕭侯出了墨云樓,而在樓對面的客棧中,兩條黑影也從窗口躥出,不多時已消失在朱雀街上。 夜幕拉下,今夜對于許多人來說,卻是一不眠之夜。 厲霖呼朋喚友,擺下數桌酒席,大張旗鼓的慶功。王馨兒獨坐冷宮,品茶望月,滿臉幸災樂禍。嚴夫子捧卷踱步于溪水邊,神色復雜……所有人都在等待明日午時,京伊府開堂審案,那個短短一月間名聲響遍琉京,卻幾經浮塵的少年,終于要徹底淹沒在琉京這潭渾水中。 一棋落地,受到牽連的何止放在臺面上目所能及的那幾顆棋子,琉京如棋盤,晦澀深沉,卻在不經意間,即將迎來它下一次動蕩。 而那個萬眾矚目的少年,墨云樓安伯塵,此時正好整以暇的盤坐在京伊府大牢中。月光透過鐵柵欄,爬上緊鎖四肢的鐵鏈,銹跡斑斑,卻又格外刺眼。 耳邊傳來簌簌的腳步聲,安伯塵面露古怪,隨即欣慰的一笑。 獄卒們都去吃飯喝酒,此時偷偷摸摸潛入大牢的,除了來殺自己的人外,也只有他們了。 眼前蕩過一陣黑風,張布施攜著無華出現在牢籠中,無聲無息,連草垛下的蟑螂也沒驚動。 “跟我們走?!?/br> 張布施看了眼安伯塵,平靜的說道。 “多謝二位兄臺?!?/br> 拖著沉重的銬鏈,安伯塵起身施禮,隨后又盤腿坐下,思索片刻,笑著道:“兩位還是請回吧?!?/br> 聞言,無華皺起眉頭,急聲道。 “安施主,你……” 無華還未說完,就被張布施止住的。 若有所思的看向正襟危坐,橫看豎看都沒半點囚徒樣兒的安伯塵,沉吟片刻道,張布施笑了笑,拉上無華卷起一陣黑風消失不見。 第116章 入夜(下) 安伯塵并沒想到兩人會來劫獄,他卻知道,即便身為神師門人,兩人劫獄之事一旦泄漏,琉君就算不興師問罪,也不會仍由他們繼續留在京中。 諸侯自有諸侯的尊威,更何況隱忍如李鈺,更是胸懷大抱負的君王。 此前安伯塵還當琉君庸碌無為,被左相獨攬大權。從璃珠夢中走出后,安伯塵已然收起了從前的小覷。開平初年的那位君主雄姿英發,才智兼備,進退有度,心懷力挽狂瀾之志,又怎會短短七年中便大權易手,淪為昏君…… 無論怎樣,對于無華和張布施冒險前來營救,安伯塵心生暖意,免不了有些感動。 不過,今夜這頓牢飯,安伯塵是吃定了。他若一走,那便是坐定罪狀,牽連家人,更何況如今修為尚不足地品,即便走又能走到哪去? “三番兩次手下留情,到底是對還是錯?” 月光越過鐵窗悄然沒入,少年對月而思,面龐時明時暗。 厲霖屢次欲置安伯塵于死地,演武場上是一次,夜襲墨云樓是一次,這兩次中安伯塵都有機會將厲霖重創,輕則修為全廢,重則一命嗚呼??砂膊畨m顧慮太多,雖知厲霖已對他心生恨意,卻沒下殺手。 兩人身份懸殊,地位猶如天壤,安伯塵不懼厲霖,卻不得不考慮他背后的世家,以及對他報以厚望的琉君。 一時間,安伯塵陷入沉思。 他還沒想上多久,那句飽含譏諷居高臨下的話又回響在耳邊。 “……圓井村離琉京不過二十來里地,你若不去自首,連累了家人,可是大不孝……” …… 已然漸漸冷靜的怒火再度騰起,奔涌而上,灼燒著少年不再平靜的心。 雙目通紅,安伯塵緊抿雙唇,手中的枯草樹枝寸寸折斷。 他能忍受一切,東躲西藏,受盡冷嘲熱諷,背負琉京萬民指都不會存于心頭??擅鎸柫貙ψ约业锏囊獟?,安伯塵再無法保持鎮定。 他只覺得有什么東西在骨子里燃燒著,蠢蠢欲動,到最后狂涌而上,憋屈、恨惱、不甘……一股腦的沖出,將他淹沒。 也不知過了多久,清冷的月光拂過少年眉梢,散去那絲戾氣,可他的面容卻冰冷有如臘月寒雪。 “世家子便能高高在上,視人命為草芥,任意玩弄?既然如此,那我便來和你斗一斗……這一回,我絕不會再留情?!?/br> 生平第一次,安伯塵嘴角浮起一絲冷笑。他坐在昏暗逼仄的孤牢中,拘囿于冰涼的銬鏈下,青苔草垛間散發著潮濕的霉味。 轉瞬,薄唇輕啟。 “急急如律令,鬼影去無蹤?!?/br> “當啷!” 空蕩蕩的鎖鏈跌落在地,一條黯淡得rou眼幾難看見的水影游轉而出,如蛇似龍,攀爬上長滿青苔的牢墻,穿過鐵窗,不見了蹤影。 施展水行術游走出京伊府,安伯塵站起身體,看著一旁匆匆而行,卻對他視而不見的路人,暗暗點頭。 這水行術一經施展,化身無形無色之水,能如水流般縱橫無忌,rou眼難辨,當真是夜行妙法。 “夜黑風高殺人夜……” 念叨著司馬槿常說的那句話,安伯塵莫名一笑。 “殺人畢竟是下乘,也太便宜他。你厲公子既然想讓我身敗名裂,受辱而死,那也就別怪我了?!?/br> 化水而行,雖不及地魂神游那般疾快,卻也比駿馬奔馳快上許多。安伯塵游走于琉京大街小巷,穿梭過舊唐古道,在王宮前停下腳步。 駐足觀望,安伯塵眉頭微蹙,暗暗思量起廣平的住所。 他心意方動,就覺水火二勢從下丹田漫出,猛地沖上額心。額心中央那枚道符光華大作,鉆入安伯塵眸中,轉眼后,安伯塵清楚的看見廣平縣主所在的那座長樂宮。 那日成就地魂后,安伯塵不覺忽視了霍國公給他種下的縮地符,直到今晚被關入大牢方才想起。 縮地符有兩用,一是將安伯塵禁錮于七十里琉京,二則煉化后心意一動便可讓安伯塵環視京城,看到心意所想之地。那時的霍國公見讖而憂,指望著安伯塵能憑縮地符保住霍穿云,卻不料霍穿云得遇泰山居士逃得性命,而安伯塵則借助縮地符成就地魂。 眼前浮起那個怯生生的虎牙少年,安伯塵神色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