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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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已過,日頭悄然偏移,塵埃飄浮在日光下,少年少女默然相視。 只一剎那后,安伯塵回過頭,猛地一拍馬臀,迎著火辣辣的太陽,手抓無邪沖向五十步外的厲霖。 第056章 無邪一朝出(中) “居然不會馬戰?!?/br> 轅門外的一家茶樓上,兩個鼻青臉腫的少年人喝著茶,從頭到尾,都沒正眼瞧過對方。 “馬戰者,雙腿夾馬腹,腰直而柔,雙手持兵器,借助馬勢,發力于腰,方能一蹴而就?!?/br> 望向一只手抓著韁繩,一只手緊握長槍的安伯塵,張布施面無表情的說道。 “這就是無花大師口中的琉京年輕才???” 聽見張布施依舊把自己喚作“無花”,秦國小和尚忍著不動怒,低喧佛號,幽幽說道。 “張施主雖然精通馬戰,可這世上奇人無數,所行道技道法亦五花八門,施主又怎知道,那位安施主沒有自己的馬戰之法?” “好一個嘴硬的和尚,非得強詞奪理。既然無花師父不信,那便看下去好了?!?/br> 聞言,無華沒再說話,目光落向演武場,靜靜地看著。 昨日途徑墨云樓,偶遇那一槍。誠然,那一槍所含的元氣并不深厚,只有炎火之勢,可內中的玄奧卻令他驚嘆,方才駐足對峙。佛門追求心境通達,神慧禪心,以心境促成修為,無華見獵心喜,對安伯塵自然格外上心。 本以為今日之戰,墨云樓中少年穩cao勝券,孰料他竟不會馬戰。 暗嘆一聲,無華搖了搖頭。 他雖和張步施強詞奪理,心中卻清楚得很,安伯塵的確不會馬戰。 不會馬戰的和會馬戰的開打,除非修為高出很多,否則只會有一個下場,那就是毫無懸念的慘敗。 安伯塵一騎奔出,不單是這兩個外鄉人,演武場邊琉國君臣,百姓之中稍有見識者,都心知肚明墨云樓安伯塵不通馬戰。 難怪此前一直在猶豫。 百姓們心中暗道,看向即將碰面的兩騎,神色復雜。 和厲霖只差三個馬身,安伯塵面色冷峻,四指包緊,食指扶之,右拳稍轉,長喝一聲,借助馬勢,猛地俯身刺出。 一寸長一寸強,兩將交手,槍的優勢在于它的長度,對方兵器剛出手,長槍便已撲至面門。 雖說坐于馬背,可安伯塵依舊像先前無數次的苦練一般,長槍劃過一條筆直的弧線,重重刺出。槍方一出手,便生出兩個變化,似左似右,層層疊加,遠遠看去就仿佛兩條槍影,難辨真假。 東面高閣上的琉君面色凝重,卻是沒想到安伯塵在槍道上的造詣比他所想的還要高上不少,余光中,就見身旁男童聚精會神的看著,滿臉雀躍之色,只差要叫出好來。 皺了皺眉,琉君眼中閃過一絲不悅,重新向演武場看去。 安伯塵的槍雖來得快,且變化莫測,槍到終途越發詭譎,可厲霖卻早有準備。已經輸了兩次,對他來說可謂奇恥大辱,哪能再輸上第三次。 這些日子來,厲霖閉門苦修,請來數名槍道大家陪他對練,對于槍法的各種變化也算了如指掌,深知以锏敵槍當后發制人。 銀槍刺穿陽光下的塵埃,攜著水火二勢捅向厲霖面門而去。 直到銀槍距離自己還剩三四尺時,厲霖方才出手。 兩柄銅锏好似過澗猛虎,“呼呼”砸來,正中翻騰如蛇的槍尖。 安伯塵不慌不忙,火借水勢,源源不斷地涌入臂膀。這一槍雖已用老,卻因后續之力,倒也不懼厲霖的銅锏,在雙锏即將閉合的剎那,陡然一扭,好似長龍搖首,正中雙锏。 一招過后,兩人看似不分上下,可厲霖畢竟深諳正宗馬戰之法,雙腿緊夾馬腹,借助馬身腰部發力,于馬背上使喚雙锏毫不費力。而安伯塵一手拉韁繩,一手持槍,雖借助水火之勢,可力道仍舊被分散許多,憑借槍法的精妙敵住厲霖這一砸,虎口卻隱隱發麻,整條右臂都變得酸脹起來。 第一次沖鋒,厲霖略占便宜,瞬息之后,兩人錯身而過。 緊咬牙關,安伯塵奔向對面,想借回馬的功夫稍喘口氣。就在這時,余光無意間落向不遠處的人群,就見百姓們個個面露驚容,張大嘴巴看向他身后。心頭一緊,莫名的警覺生出,這一瞬,安伯塵只覺后背涼颼颼一片。 此時回頭去看已經太晚,安伯塵下意識匍匐下身體,手臂發力,自然而然的掃槍于背。銀灰色的槍影掠過演武場,仿佛一張水幕,堪堪擋住厲霖那招“撒手锏”。 嘩然聲從四面八方響起,就連周遭高閣上的琉國文武也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厲家十八路锏法聞名琉京,當中最毒辣的當屬這一招殺手锏,早些年厲家高手跟隨琉軍遠征南荒,戰功不俗,兩軍對陣時,每每使用這招殺手锏,都會壞去敵軍一員大將的性命,在大匡奇技榜上也有一席之地。 厲霖適才那一撒手已有五六分火候,在安伯塵毫無防備時突然出手,時機恰當,锏如猛虎撲食,疾快無比,破風而無聲,出其不意。 即便如此,卻仍被安伯塵從容化解。一槍從肋下掃出,將銅锏擊落在地,就好像背后長了眼睛。 這一合的交手可謂奇招連連,驚險刺激,看得圍觀的百姓大呼過癮,連聲叫好。唯獨東面看臺上的君王沉默著,手指敲擊著椅臂,面沉入水,不知在想什么。 安伯塵策馬而走,一臉平靜,若仔細看去,卻能發現在他額上溢滿汗珠。 雖然化險為夷,擋住了那一計撒手锏,安伯塵表面上略勝半招,可他自己卻是有苦難言。適才那一锏擊中長槍,古怪的力道竟突破無邪,長驅直入,狠狠撞向他背心,若非下意識的夾緊雙腿,挺直腰桿,即便他能擋下銅锏也會落馬而敗。 右臂酸痛,手中的銀槍又變得沉重起來,安伯塵調轉馬頭,望向五十步外的厲霖,就見他雙腿夾著馬腹,腳尖輕點,以此來cao控坐騎,腰桿繃緊,身體略微向前傾,卻是在默默蓄勢。 思索片刻,安伯塵雙手握槍橫于胸前,雙腿緊夾馬腹,腳尖輕點,繃緊腰桿,竟有模有樣的學起厲霖的馬上姿勢來。 一心只為看熱鬧的百姓們自然不會注意到這番變化,可在場的卻有不少領過軍打過仗的將官,眼見安伯塵竟于激戰中領悟馬戰之法,不由眼前一亮,面露贊許。 要知道先前第一次沖鋒只是試探,厲霖并未使出全力,即便如此,也給安伯塵來了個下馬威,一招撒手锏差點將他打落下馬。 如若安伯塵繼續這樣下去,一手抓韁繩,一手握槍,松松垮垮的騎著馬,無法借助馬力,不出兩合,定會被厲霖擊落。 可馬戰之法又豈是一朝一夕,光憑模仿便能學會。 轅門處,身材高大的羽林軍統領若有所思的看著安伯塵,下意識的摸索起腰間那塊玄色令符,低下頭,默默打量著。馬蹄聲從前方傳來,安伯塵抬眼看去,這一合,卻是厲霖率先發難。 猛地一踢馬腹,吳國馬吃痛,昂起前頸,揚聲嘶鳴,轉眼后馱著安伯塵,沖向厲霖。 安伯塵雙手握著槍柄,無形之水自命門xue中奔騰而出,先天之火從神闕xue里燃起,水火合力,流淌過周天經絡,漫入右臂。 短短二十來步眨眼掠過,右手持槍,左手扶之,安伯塵低喝一聲,槍如奔峽之龍,直直刺出,搗向厲霖前胸中丹田。就見厲霖突然縮下身子,竟從馬腹繞了個圈,避開安伯塵這一槍,右锏發力掃開槍尖,左锏劃過一道弧線,從斜刺里砸向安伯塵腰腹。 安伯塵雙手持槍雖能使用七八分之力,奈何他不會借助馬勢,被厲霖的右锏擊中,虎口陡然一麻,連帶整個身體都向后方偏倒,險些摔落下馬。 驚叫聲從演武場外傳來,所有人都緊張地盯著厲霖直搗安伯塵腰腹的左锏,大氣不敢喘一下。 險情又生,安伯塵的一槍被厲霖右手锏吃死,難以回救,眼看左手锏就要擊中腰腹,安伯塵急中生智,拼得被打落下馬的危險,松開左手,單手持槍,槍尾仿佛靈蛇出洞,借著右锏砸向槍頭之力,斜斜挑起。 “鐺!” 槍尖順勢墜下,槍尾卻猛地上挑,正中厲霖左手锏,隨后舞出一個半圓的槍花,將厲霖后續兩锏擋住。 險象環生,安伯塵背后冷汗連連,歡呼叫好聲不絕于耳。 又是一合,兩人依舊打了個平手,誰也沒占到太多便宜。 錯馬而過時,厲霖皺了皺眉,卻并沒發現安伯塵眼里一閃而過的冷光。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即將進行第三合沖鋒時,異變陡生。 這一變卻是屬于安伯塵。 出乎所有人意料,兩匹駿馬剛剛錯開半個馬身,手持長槍的少年并沒奔出,卻突然拉緊韁繩,右臂持槍回探,宛如長虹攬月,猛地刺向厲霖。 “回馬槍!” 司馬槿芳心陡然一跳,望向披風獵獵起舞,滿臉冷峻回身而刺的安伯塵,即便淡漠如她也止不住滿臉驚訝。 槍法一道中,最難練的便是回馬槍,不單需要高超的馬術靈動的槍法,還需上乘的眼力捕捉戰機。平時一人獨練,大多槍道高手都能輕松使出,可放在戰場上,卻是險中求勝的一搏。若中則罷,若不中則會將全身空門暴露在對手眼前,下場可想而知。 能在斗將時使出這一槍者鮮少,敢使這一槍的更是少而又少,卻在今日演武場上,被初習槍道不過五六日的安伯塵使出。 這些倒沒什么,最令司馬槿驚訝的卻是此前看安伯塵練槍,從未見他練過這一招。 “王侯一朝伯,來日一輕塵……天資聰慧,處變不驚,倒也不負離公子的批詩。他這一槍,卻是模仿厲霖的撒手锏?!?/br> 莫名的嘆息聲從馬車里傳來,司馬槿怔了怔,半晌,臉上浮起淡淡的笑意。 第057章 無邪一朝出(下) 連不精道技的蕭侯都能看出,在場觀戰的琉國重臣里,有不少都是武將出身,yin浸道技數十年,眼光老辣,如何看不出安伯塵使出的回馬槍正是模仿先前厲霖那一招撒手锏。 無邪一朝出,回馬嘲雙锏。 年老的武將們再無法強作鎮定,不知有多少琉國老將“騰”地一下站起身,驚訝無比的看向那個五日前還名不見經傳的小仆僮,眼中溢滿贊賞之色。 臨陣學槍,偏偏還有模有樣,卻是他們戎馬大半生都未曾見過的奇事。 文人相輕,武人互重,亦為古來常理。更何況琉國偏居江南,煙花江阻隔江北,除了遵守誓約輪流遠征南荒外,鮮有戰事沖突。國以風流自居,附庸風雅者多了,肯踏踏實實練習道技者自然少了,因此今日見到安伯塵這顆蒙于塵埃之下的明珠,琉國的老將們哪會不歡喜。 然而,在官場浸泡久了,一個個變成老狐貍,或多或少都能猜出君上親自主持這場演武的用意。雖然心底深處為那個名叫安伯塵的小仆僮不值,可大匡自上到下等級森嚴,民風開放如琉國亦難免俗,世家門閥如山,再有才智的年輕人若出身不好,也無法逾越世家這座高山。 暗嘆口氣,老將們坐回席間,各懷心思,繼續看向場中的比試。 回馬槍宛若長虹攬月,攜著水火二勢刺來。 厲霖雖有察覺,可為時已晚。 銅锏五尺,不算短,卻也不算長,無法像安伯塵那樣掃锏于背。此時厲霖所能做的,只有使盡全力扭轉腰身,持锏相迎。 當他扭過身來,無邪已至。 這一槍宛如長虹奔瀉,直落九天,勢不可擋的刺向厲霖。 “鐺!” 又是一聲撞擊,遠遠蕩開,卻讓在場所有人心驚膽跳。 演武場中央之地,厲霖口面色通紅,雙锏牢牢夾著銀槍,而那無邪槍尖離他的雙眼只有三寸,若他再晚上片刻,恐怕已被刺落馬下。雖然僥幸架住無邪,可厲霖畢竟倉促招架,而安伯塵攜大勢刺來,兩相比較,高下立判。 只一剎那后,厲霖雙臂劇顫,嘴角溢出一抹鮮血,面色由紅轉白。 一招回馬槍,安伯塵穩占上風,平靜的看向滿臉不甘的厲霖,安伯塵正欲挑落雙锏。 “擋的好!” 就在這時,威嚴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安伯塵余光掃過,卻是琉君站起身,走到樓欄前,望向厲霖,拊掌道。 誰也沒想到琉君會突然喝彩,演武場上陡然一靜。 片刻后,又是一道人影出現在樓欄前。 “擋得好?!?/br> 白衣俊顏,高冠束發,風流倜儻盡顯,雖非女子,可那張容顏卻足以傾國傾城。 和琉君不同,左相登樓喝彩,看向的卻是安伯塵,眸中似含笑意,目光柔若潺潺流水,可內中的警誡之意,安伯塵又怎會察覺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