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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博之看著他,沒說話。 就當趙長卿以為,面前的人再也不會說話時,那人忽然開口了。 他說:“好久不見?!?/br> 趙長卿疑惑:“先生之前,認識我?” 唐博之抿唇,面上說不出是什么表情,他笑了一聲,不知為何,趙長卿卻從這笑聲中聽出了蒼涼。 唐博之道:“十三年前,趙家施行新商法,因唐家內里虧空,一時周轉不開,無法繳納入新商會所需的費用,所以殺雞儆猴,上奏陛下,顛倒黑白,判唐家三百余人流斬,彼時,趙公子仍舊是一垂髫小兒,恐怕早已不記事了?!?/br> 趙長卿愣住了,他的眼中逐漸浮起愧疚,卻恍然明白了眼前人為何這樣熟悉,他小時候,是見過唐先生的,之所以能記得,大概是少年時的唐先生,一身血污,三步一叩首,求見大伯的場景深深印在了他的腦海中。 左相賀洵彈劾趙家的奏折中,也言及這件陳年往事,這件事情,是大伯急功近利,是他們趙家做下的錯事,無可辯駁。 他眼中晦澀,只低聲說了一句,“先生,長卿記得?!?/br> 他們趙家男丁,無一不是讀圣賢書長大的,可走到今日這一步……,已經將那些全都丟了。 趙家祖上,也曾配享太廟,過往的輝煌,像是一捧散沙,到了他們后輩人的手中,一顆不剩,愧對先祖。 唐博之斂下眼中的黑沉,他問眼前人:“趙公子可還記得,當年游學,有一人救了你的性命,你也給了他承諾,不知趙公子可愿踐行?” 他目光淡然,不偏不倚,折袖站在那處,恍若出世之人,他又接著問了一句:“趙家百年簪纓世族,趙家先祖更是配享太廟,而如今,趙公子也該知曉,趙家造孽無數,已失圣心,令尊與令伯父所圖之事,將會讓趙家陷入根基盡毀,萬劫不復的境地,眼下有個機會,能救趙家,你救還是不救?” 接連兩個問題,讓趙長卿愣住了,他仿若明白了什么,長久的沉默后,他終于晦澀說道:“先生,長卿愿意,但長卿還有個不情之請?!?/br> “望先生,盡力保全趙家其余人……” 他心里是知道的,父親、大伯與二殿下的籌謀,根本毫無勝算,大伯只是不甘心,作困獸之斗。 可他們似乎忘記了,趙家一族,除了他們這兩支嫡系,還有成千上萬的族人,為了這一口氣,要全族人的性命作保,這代價,他們承擔不起。 冠上通敵叛國的罪名,只要大燕不改朝換代,將會一直背負在趙家子弟頭上。 趙家的孽障,已經夠多了。 與唐博之一別后,趙長卿心中主意已定,他知道自己的時間恐怕不多了,若想成事,只有智取,唯一慶幸的是,他曾因為年少不知事,碰巧撞見過大伯書房里的暗門。 趙林的書房是把守重地,想要進去,便只能智取,侍衛們兩個時辰一換,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更巧的是,趙林出門議事,并不在府中,他需得搏一搏。 * 趙長卿卻沒想到,他方將答應唐博之的事情做成了,宮里崇元帝便派人來趙府宣旨,說要召見他。 他聽從堂姐的安排,做出了那樣的事,從答應堂姐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想到了自己會有今天,因此他十分坦然,他還要感謝陛下沒有立刻處斬他,讓他還能有機會,做成今天的事。 入了皇宮,來迎接他的,是陛下身邊的元總管,他一句話也沒說,靜靜跟著他往大殿內走去,像往常一樣,跪拜叩首。 他以為自己會等來皇帝的發落,可沒想到,寶座上的人只是問他:“趙長卿,你可知錯?” 趙長卿再叩首,他道:“陛下,臣知錯,臣甘愿受死?!?/br> 崇元帝卻沉默了,良久,他自嘲似的笑了笑,低聲說道:“朕不怪罪你,甚至還要感謝你,謝你給了朕一個機會,讓朕看清了人心,也讓朕知道,朕從前是多么有眼無珠?!?/br> 趙長卿驚恐地抬頭,卻對上帝王疲憊的面孔。 崇元帝看著他,說道:“朕今日找你過來,是問一件事?!?/br> 他頓了頓,神色前所未有的莊重,“皇后的眼疾,你能否一試?” 這些日子,他派人在城門外張貼皇榜,有不少醫者來嘗試,可他們沒有一個人能治好皇后,反倒讓皇后對無休無止的看病更為厭煩。 她對他冷淡,他可以忍受,他只是想在剩下不長的生命中,盡可能地補償她,她失了的光明,他還給她,她想要禛兒登基,他讓位也無妨,可她已經一點都不稀罕了。 他是一國之主,坐擁天下,卻給不了她想要的。 趙長卿卻愣住了,他垂首道:“陛下……,微臣所學,恐怕不足以治好皇后娘娘?!?/br> 崇元帝搖了搖頭,他目光蒼茫,忽然開口道:“你曾告訴過朕,倘若一毒無解,引毒也可行?!?/br> 皇后失明,除了當年趙云清的推搡,還有趙云清下毒的緣故,前者為輕,后者為重。 趙長卿更加吃驚,他惶然道:“陛下,皇后娘娘中毒多年,即便引毒,成功的幾率也小,更何況娘娘心地善良,微臣聽說,太醫從前也建議引毒,可娘娘不愿旁人為她冒險,所以才拒絕?!?/br> 崇元帝目光晦澀,他堅定地問道:“只要有一分的把握,你盡管去試,這是朕欠她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