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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娉婷穿著淡紫的薄羅衫子,映在日光下波光粼粼,一雙杏眼正含笑望著他。 他微微垂首,不去看她。 別以為那日叫一聲哥哥便可抵去往日的疏遠嘲諷,那些,他可是都還記著。 謝娉婷瞧見兄長模樣冷淡,并不氣惱,只是小心地叫了一聲“哥哥”。 聽到這聲“哥哥”,謝兗有一瞬的愣神,他仿佛回到了兩人幼時,小姑娘受了傷,總是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著他,只會叫“哥哥,我疼”。 謝兗將內心動容掩在平靜面容下,他輕輕應了聲,語氣和緩不少。 謝容淮圓溜溜的大眼睛瞧了瞧大哥和大jiejie,向老太太撒嬌道:“祖母,今日上巳節,容容也要和大哥哥大jiejie一同出去游玩!” 孫輩里頭,謝容淮是最小的一個,又聰明伶俐,人見人愛,小孫兒的請求,謝老夫人如何舍得不答應? 謝老夫人正了正小孫兒的發帶,臉上皺紋笑得更深了,她連應了三聲好,說道:“容容若歡喜,便去吧?!?/br> 謝容淮緊緊地抱著祖母,用甜的發膩的童音說道:“祖母最好了!一點不像爹爹,天天逼著容容練大字,它們認識容容,容容不認識它們呀?!?/br> 這怨怪的語調格外可愛,謝老夫人開懷笑出了聲,刮了刮他的小鼻子,“你呀,還真是調皮搗蛋,也不知是隨了誰?!?/br> 謝容淮滴溜溜的大眼一轉,道:“隨爹爹!爹爹最調皮搗蛋,每天打容容屁屁!” 謝老夫人笑得直不起腰,卻仍舊囑咐道:“長懷,春闈在即,眼瞧你苦讀人都瘦了一圈,也好趁著今日出去松快松快,由你帶著呦呦和容容,祖母也放心?!?/br> 謝兗微微頷首,一一應下。 * 上巳節游人如織,金水河邊人滿為患,女子云鬢香衣,染的燕京城都香了幾分。 文人墨客舉杯飲酒,曲水流觴,作詩談文,更有伶人伴奏為慶,雅樂入耳,好不痛快。 謝娉婷牽著謝容淮的小手,與兄長一左一右護著他,生怕人來人往地將他擠散了。 一行三人,男俊女俏,就連中間的小娃娃都那般可愛精靈,倒是惹得不少人駐足觀望。 徐妙錦在金水橋下駐足,她遠遠地瞧見謝娉婷,面上露出喜色,揮手道:“呦呦,我在這!” 然則周遭嘈雜,聲音淹沒在人海中,正主自然是聽不見的。 眼瞧著人就要過去了,徐妙錦一著急,提著裙擺便追了上去,她又叫了一聲“呦呦”,后頭女使也跟著追了上去。 誰也沒注意,橋畔正與友人參與曲水流觴的男子聽見這聲“呦呦”,神色微變。 因著一時愣神,李延光并未及時接過對方遞過來的酒盞,對面的白衣公子哥看他模樣呆愣,眼中閃過一絲輕慢,又假意叫道:“元棲,怎得不敢接酒盞,莫不是怕了?” 李延光回過神來,他面上帶著再平和不過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卻不達眼底,他將酒水一飲而盡,濺灑出的酒液落到衣衫上,洇出一片深色濕痕,他也毫不在意。 李延光目光微寒,起身道:“這酒水,也不過如此?!?/br> 話罷,竟轉身離去。 那白衣公子瞧他模樣輕狂,低低咒罵一聲,道:“不過就是個破落伯府的公子,家中欠著無數外債,也敢在我面前耍橫?” 一旁的藍衣公子安慰道:“這滿燕京誰人不知,老昌平侯中飽私囊,被罷官降爵,抄家充公,憂憤離世,里子面子都丟盡了,前幾日我還聽我母親說,李家老夫人上我們家借銀子,替李延光交來年的束脩呢,你何必跟這樣的人置氣,豈不是自掉身價?!?/br> 白衣公子嘲諷一笑,“那李延光讀的學堂,原是武安王府的宗塾,武安王仁善,不論身份貴賤,只要一心向學,皆可進內研讀,且分文不取,李老夫人借銀子,哪里是為了束脩,恐怕是家中只余繩床瓦灶了吧?!?/br> 兩人會心一笑,又互飲了一杯酒,各自按下不提。 微風拂面,帶著絲絲冷意,倒將方才的酒氣散了散,李延光腦子清醒了幾分,卻又想起那聲“呦呦”來。 這名字,分明熟悉的很,可他竟一點兒想不起來,到底誰叫這個名字。 想不出來,腦子又疼得緊,他索性棄了繼續想的念頭。 目光無意中觸及遠處皇覺寺的山門,李延光不禁愣了愣,腳下一轉,便入了皇覺寺。 廟宇幽深,香火飄渺,許是今日上巳節,求姻緣的男女多了些,平常肅靜的山寺倒顯得喧鬧了幾分。 他直往里頭走,一時未曾注意山門前的掃地僧,腳下被僧人手持的笤帚拌了一下。 他正欲開口致歉,卻見那沙彌施了單掌禮,定定瞧他,半晌才問道:“施主是過來求姻緣的?” 李延光瞧這小僧面目清秀,年歲尚淺,看著不像方外之人,便皺眉道:“未曾想過?!?/br> 那沙彌搖搖頭,道了一聲阿彌陀佛,倒是不再言語。 李延光頗覺得這人有些莫名其妙,他面上不虞,大步朝天王殿走去,不再理會這糊涂僧人。 那掃地僧瞧著施主的背影,嘆息道:“本有鳳雛之才,卻孽障纏身,可惜,可惜啊?!?/br> 這話音方落,便見一大肚僧人自他身后走來,聲如洪鐘,道:“才識得多少算法,便出來班門弄斧?” 掃地僧瞧見來人,面上一慌,叫了一聲“惠能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