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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棲,自你父親死后,咱們府里受了多少人冷眼,你又是費了多少功夫,才替李家掙得這一份榮光,既然尚了公主,便沒有退路了,兒女情長,于你沒有任何助益,你若下不了決心,母親替你下!” 李延光面上毫無波瀾,他袖籠中的手緊握,皺眉道:“母親,兒子明白,這事,兒子自己來罷,外間諸事繁瑣,還請母親多費心了?!?/br> 李老夫人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了,她擺了擺手,道:“你且去吧,明日納彩才最是費神,辦完正事,便早些歇著罷?!?/br> 李延光朝著母親行了禮,便轉身出了門。 長隨柱子在門外候著,見伯爺出來,忙問道:“伯爺這是去哪里?可用套車?” 李延光搖首,他目光落在東院斑駁的墻壁上,半晌才說出三個字來,“去東院?!?/br> 柱子一愣,納悶伯爺多少年沒進過東院的門,今日怎生有了興致,腳步一緊,跟上了主子。 東院假山花木俱全,只是無人打理,草色荒蕪,倒不像是常有人住的樣子。 幾個婆子坐在游廊上曬太陽,閑散爛漫,竟沒一個在屋里伺候的。 李延光走近了,婆子們認出他來,慌忙俯身行禮。 “你們便是這樣伺候主子的?” 這聲音隱約透出威壓,嚇得幾個婆子立時跪在了地上,不敢作聲。 李延光皺著眉頭,心也沉下來,他沒打算給這些婆子治罪,一個跨步便進了正房。 房里燃著檀香,黃花梨木的月洞式架子床映入眼簾,繡著海棠的簾帳閉合著。 李延光步伐沉重,他緩慢行至床前,將簾帳勾了起來。 女子倚靠在半舊的抱枕上,青絲半散,只露出半邊蒼白面頰,她消瘦憔悴,像秋日池塘里的殘荷,了無生機。 李延光一向冷靜的面上露出復雜的神色來。 他依稀記得,她嫁他時紅裝艷麗,如同菡萏初放,生氣蓬勃,是那樣一個從不肯受半點委屈的人。 從什么時候起,她不再活潑,更多的時候對著他只有沉默。 他費力想了想,許是武安王府抄家后,他沒有替岳丈求情的時候,又或許是,他不得不貶她為妾的時候。 李延光靜靜望著自己的妻子,像是陷入了懊悔的漩渦,無法自拔。 謝娉婷覺得靜極了,她能聽見自己緩慢而微弱的心跳聲。 在這漫長難耐的寂靜里,日子是混混沌沌的,也正是這混沌,讓她能囫圇地憶起一些舊事來。 半生景象走馬燈似的過了一遍,不知為何,總是停留在西郊別院的那場大火中。 崇元十五年的夏日,酷暑難耐,她在二夫人張氏的建言下,求了祖母去王府名下的西郊別院避暑。 天干物燥,夜深人靜,不知何處忽然燃起了熊熊烈焰。 她于睡夢中驚醒,門窗處俱被黑煙充斥,已是無路可逃。 生死之境,朦朧中有個男人闖了進來。 男人背著她在火海中艱難前行,火舌肆無忌憚地侵蝕著他的衣衫,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蒸騰的熱意從四面八方圍繞而來。 她淚眼朦朧,神志混亂,緊緊地勾著他的脖頸,帶著哭腔問:“我們會死嗎?” 男人沒有停下腳步,他的聲音低沉隱忍,帶著安撫,“呦呦,別怕?!?/br> 許是生死之境,人會脆弱些,她竟在這聲音中聽出了溫柔纏綿的意味。 就在這時,屋脊上的橫梁突然燒斷了,“噗通”一聲就要砸到她頭上…… 謝娉婷身子一抖,額上冷汗涔涔,從夢中醒來。 眼前的光亮太過刺眼,謝娉婷有些眩暈,她閉目緩了一會兒,再睜眼,便瞧見她那名義上的丈夫正站在她榻前。 自父王頭七時大吵一架后,李延光這幾年再沒來過她房里。 今日為何又來了呢? 是又要娶妻,還是又要納妾? 謝娉婷再也沒精力追問緣由——他的事,她也早就不關心。 李延光坐上了榻,他欲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卻被輕輕躲開了。 謝娉婷只是平靜地望著他,她額上沁出虛汗來,吃力地說道:“伯爺無事,就請回吧?!?/br> 李延光緊緊盯著面前的人,想要從她面上看出些憤怒,醋意來。 可是她平靜極了,沒有一丁點異樣。 李延光說不出心頭是什么滋味,他站起身來,想要避過在她目光下無所遁形的感覺,“呦呦,去西郊別院住一陣子罷,那里景色宜人,對你的病情或有裨益?!?/br> 聽到西郊別院四個字,謝娉婷的身子僵硬起來,臉色更加難看,她闔上雙眸,聲音微弱,“不必了,到了今天這地步,橫豎只是一死,折騰也沒意思?!?/br> 躲得過一時,躲不了一世。 李延光既借著尚公主與官家攀了關系,便注定了她謝娉婷沒有活路了。 她過去不需要他自以為的假好心,如今,更是不需要。 李延光見她不領情,到底是有些怒了,只道:“今夜子時,自會有人來接你?!?/br> 謝娉婷望著他藏了怒火的眸子,倒是笑了笑。 如今父王已經去了,他裝出這副深情的模樣是要給誰看呢? “李延光,你騙人的伎倆過了這么多年,竟然還是這樣爐火純青?!?/br> 李延光眉頭緊蹙,只覺得她無理取鬧,“你何必說這樣的話寒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