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那就多謝世子了?!彼f著,再次鄭重向他行禮。 方才穆景安沒防備下生生受了個禮,此刻有了前車之鑒早已做了提防,忙伸手將她扶了起來。 “你是傻的?我都沒跟你講這些了,你還這樣客套?!?/br> “禮不可廢。世子大恩大德,羅紗銘記于心?!?/br> 羅紗說著,看到這才注意到他的手上有好幾道血印。 思及在夢紡院中的事情,羅紗恍然大悟,定然是自己心神慌亂時留下的。轉眼見阿一阿二他們那邊告一段落,沈先生已經呼吸平順了許多,忙問阿一要了傷藥,給穆景安細細敷上。 穆景安見阿三在偷看羅紗給自己敷藥,便抬起腿來給了他一腳,眼看著阿三呲牙揉腿了,才說道:“你去準備準備,明日我們帶了沈先生一起走?!?/br> “那這兩人呢?”阿三指了小蓮和婆子問道。 “唔,她們知道得太多了。讓她們沒法告訴旁人的最好辦法就是——” 穆景安極慢極慢地說著,眼看兩人眼露驚懼就要嚇得昏死過去了,方才緩緩說道:“……就是將她們一起帶走?!?/br> ☆、35離去 葉頌青在他身邊不住地關切問道:“表哥可是昨夜沒睡舒服?是不是不習慣?下次表哥你睡我的床!我的床可軟了!” 程博文硬生生憋下一口氣,將溢到嘴邊的呵欠咽了回去,才摸摸葉頌青的腦袋,微笑著說道:“我只是前兩日趕路累了而已,不礙事的?!?/br> 甫一張口,方才被憋下去的氣突然從不知哪個角落里又竄了出來,程博文都來不及掩住嘴,大大的哈欠已經出口。 他向來很注意形象不會在人前出丑,此時見表弟、表妹都瞧見了自己剛剛的樣子,不免有些尷尬,微微紅了臉。 羅紗見狀,默默去看穆景安,穆景安側眼去瞧阿三,阿三笑得訕訕地,用手指比量了下低聲說道:“手抖了,不小心放多了點?!?/br> 昨日里事情太多,葉頌青倒是好辦,被羅紗三言兩語就糊弄了過去,可程博文向來心思靈敏,穆景安唯恐他醒來后問東問西地牽扯不清,索性派人去給他嘴里塞了點兒藥,使得他能一覺睡到天亮。 擅醫的阿一在給沈秋意施針,擅毒的阿二走不開,冷靜的阿四在給他們打下手,于是就派吊兒郎當的阿三去了,偏偏這家伙辦事時手多抖了一下…… 于是清冷淡然的程家三公子就成了如今這副樣子。 程博文同羅紗兄妹說了幾句話掩飾住尷尬,走到車旁,掀開簾子正要上車,誰知抬頭后往里面看了一眼后,他驀地睜大雙眼,狐疑地回頭去看穆景安。 穆景安笑笑,刷地下打開折扇,慢慢搖著,笑得風流雅致。 程博文沉默地放下簾子,剛要詢問穆景安,羅紗已經走上前來給他行禮。 “這事是meimei惹下的,還請三表哥多擔待些?!?/br> 程博文想到沈先生躺在車中似是昏迷不醒,羅紗又說與她自己有關系,心中有些明白過來應該是葉家人做了什么手腳。 他有心想問個明白,可神智有些不夠清醒腦子又總是嗡嗡亂響,整個人昏沉沉的,憋了半天說出兩個字來:“無妨?!?/br> 穆景安搖著扇子笑得沒心沒肺,拉了程博文便要上車離去,誰知一聲呼喊中止了他們的動作。 “兩位公子不多留幾天嗎?大清早的冷成這樣,怎的就起來趕路了?也不和老身說聲,也好來送送二位?!?/br> 丫鬟攙著老夫人快步走了出來,緊隨在后的是葉之南,而后是被丫鬟扶著的孫姨娘。 平日里就嬌柔的孫姨娘此時的臉色更是蒼白了幾分。她歪歪地靠在了丫鬟的身上,仿佛沒了身邊之人的支撐,便隨時會都倒下一般。 見羅紗和穆景安都朝孫姨娘看過去,葉之南語帶嗔意地湊到孫姨娘身邊說道:“說了讓你歇著,你還出來。昨晚還病了場,今日再來吹風,可怎的是好?” 他聲音頗大,不像是說給孫姨娘聽的,倒更像說給周圍人聽的。 孫姨娘嬌聲說道:“今日貴客要走,總得來送送?!?/br> 兩人一唱一和,仿佛在特意告訴眾人,自家對穆景安與程博文的重視。 穆景安便頗為不屑地嗤了聲,扭過頭懶得理睬,羅紗則趕緊低下頭,好掩去面上的冷色,程博文正忙著憋下新冒上來的哈欠,根本就沒聽見。 葉頌青顛顛跑了過去,上下打量了孫姨娘一番,誠懇說道:“姨娘你身子不好就別出來溜達了,省得病了還得讓人伺候著,多麻煩?!?/br> 穆景安贊賞地敲了敲跑回程博文身邊的葉頌青的腦袋,看了看一旁垂首不語的羅紗,眉心微擰,趁著眾人不注意,輕輕握了握她的手。 羅紗猛然回神,下意識看了眼穆景安,看他朝自己使眼色,明白自己方才肯定有些失態了,忙斂起神色,帶上了淡淡微笑。 程博文強撐著精神與老夫人和葉之南寒暄,穆景安則同兄妹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靜立在旁的孫姨娘突然冒出一句:“聽說沈先生也在世子的馬車上?這是怎么回事?” 沈先生與伺候她的兩個人都是天未亮就被阿一他們翻墻偷偷抱上了車的,看到他們的不過是晴夏院眾人,是以老夫人與葉之南并不知曉,而如今孫姨娘卻是問了出來—— 穆景安看了看羅紗,羅紗會意,微微頷首,她面上笑容頓了頓,復又燦爛開來。 自己的晴夏院,果然需要好好整頓了! “這是怎么回事?沈先生……沈先生她……”葉之南一臉急切,就想掀開簾子看看,被立在車邊的阿一阿三橫手攔了下來。 “昨日我將帶去的點心給先生吃了幾塊,誰知東西一入腹先生就病了。我心中有愧,決定帶先生回去診治?!蹦戮鞍膊换挪宦卣f著,面上神色甚是誠懇。 “病了?”老夫人剛驚訝地叫了聲,意識到失態,忙又說道:“病了也不礙事的,吃幾副藥就好,那就需要勞煩世子爺了?” 葉之南卻是急道:“沈先生病了?病情如何?”說著又想撩開簾子去看。 阿一伸手擋住了他,阿三喝道:“世子爺的車子,哪就是你隨便碰得的了?” 葉之南有些氣惱,老夫人忙過來打圓場,穆景安不理會他們,抬扇敲敲馬車壁。 里面傳出來一聲咳嗽,接著就是一道女聲響起:“沒大礙的,跟世子回去治一治便也好了?!?/br> 羅紗暗贊了聲。 這小蓮跟了沈先生這些時日,倒也將先生說話的語氣模仿了個七八分,再加上刻意壓低了聲音,旁人聽了只當先生身體不適所以聲音略有差別,一般不會想到是有人偽裝。 果然,葉之南和老夫人便被糊弄了過去。 他們聽“沈先生”如此說,便也不再強求,只葉之南在馬車外隔了車壁又絮絮叨叨好一陣子,無非是叮囑先生好好休養,待痊愈后還可繼續來葉家教書之類,而老夫人又將麻煩世子爺的話說了一通。 但很明顯,有人不在那“一般人”之內。 羅紗望著孫姨娘閃爍的眼神,心中冷笑。 她安撫住擔心著沈先生的葉頌青,朝他低聲說了幾句話后,待他安靜下來,便走到孫姨娘身邊,揚起臉來關切問道:“姨娘昨日病了?不知嚴重不嚴重?” 羅紗剛靠近,孫姨娘就聞到了一股子藥味兒。 她方才只盯了沈秋意那邊看根本沒注意羅紗說了什么,若不是這藥味兒,估計她都不會意識到羅紗過來了,忙定了定神,答非所問地說道:“姑娘的臉可好些了?” 她低頭一看正對上羅紗冰寒入骨的目光,可恍了下神后再看,羅紗又分明是笑得燦爛的模樣,眸子如一汪清水,不見冷意。 穆景安聽到這邊動靜,將葉之南和老夫人丟給了程博文,搖著扇子慢慢走了過來。 剛一挨近,他就聽羅紗笑道:“這藥是極好的,敷了一晚上,早就好多了,估摸著明日就能痊愈。不過是個巴掌而已,皮rou之苦算不得什么。母親在世之時,處處與人為善,托母親的福,我與哥哥一直健健康康的不見生什么病,這才是頂重要的?!?/br> 羅紗頓了頓,笑得越發燦爛,“姨娘這樣好的人,做過這樣多的好事行了這樣多的善,托你的福,你的孩子,必定也會是平平安安的,必定也會是健、康、長、壽的!” 她將那四字一字一頓說得那樣清楚,孫姨娘眼中厲色一閃而過,輕輕撫上小腹,臉上神色晦暗不明。 一旁伺候著孫姨娘的丫鬟倒是笑著行了個禮:“謝姑娘吉言?!?/br> 聽了丫鬟的話,孫姨娘更是銀牙緊咬,死死盯著羅紗看了半晌后,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穆景安看著笑容漸漸淡下來的羅紗,嘆道:“你也是個不省心的?!闭f著喚過阿二阿四,叮囑他們務必要好好跟著羅紗和葉頌青,萬不可出什么岔子。 前一晚他就吩咐了二人留下來跟著羅紗,羅紗不肯。 這四人各有所長,穆景安這樣隨意的性子都還時常帶著他們,定然是因他有時會遇到危險。若是分了兩人出來,她生怕穆景安出點什么岔子不夠人幫忙。 穆景安卻道:“你這院子已經不夠安全,你不怕自己出事,難道就不怕你哥哥有什么差池?” 他一語戳中羅紗軟肋,羅紗又聽他說,過幾日新派的人到了后阿二阿四便會回去,就乖乖地謝過了他,只一再叮囑穆景安一定要小心。 雖說接受了他的好意,可羅紗心里卻隱隱有些不安。 從一開始,穆景安待她們便有種不同于旁人的善意,從他幫助母親的那刻開始,羅紗就感覺到了,只是她不明白,這份特別從何而來。 關于阿二他們留下的事情,穆景安對老夫人和葉之南說起的理由很是冠冕堂皇:“我這兩個隨從會幾下功夫,頌青他看上去身子骨弱了些,跟著阿二阿四學上一學,能強壯許多?!?/br> 聽穆景安說留下阿二阿四,程博文便神色不明地看著他。 葉之南與老夫人見穆景安處處照顧羅紗兄妹倆,很是開心,直道讓他常來玩,穆景安摸摸葉頌青的頭,跟羅紗道了別,就同程博文一同上車離去了。 待馬車走遠,老夫人與葉之南便不住地感嘆穆景安心地敦厚,還一再地提醒羅紗要與穆景安時刻保持聯系,經常邀請他來家里玩。 羅紗望了望看上去光鮮氣派的葉府大門,想著這兩日穆景安與她一同經歷的腌臜之事,心中卻是想著,那個驕傲的少年怕是不會再踏進這里半步了。 回到晴夏院后,羅紗喚過陳mama,讓她幫忙找出昨日里送去沈先生那里的甜湯都經過了誰的手。 “……不只是做的人,就連端過去的人,連同路上遇到的人,一樣兒一樣兒都得查清楚了。mama一定要親自去辦,交給其他人,我不放心?!?/br> 陳mama見羅紗說得鄭重,忙仔細應了。 羅紗便松了口氣。 陳mama與李姨娘一樣,是跟在母親身邊長大的,情分不同于旁人,是最信得過的。 眼看著陳mama自去忙活這事兒了,羅紗便帶著紅蔻去了銀冬院,找劉姨娘。 ☆、36不識抬舉 本來這銀冬院是最偏的大院子,自葉大老爺一家搬走后就空置了下來,因此過了些年頗有些破敗,程氏當初罰劉姨娘搬到這兒,也是因了這個緣由。 可老夫人舍不得劉姨娘吃苦,冬天栽梅春天種樹,還不時地偷偷塞點好東西來裝點下院子,幾年下來這銀冬院看起來倒是有兩分氣派了,只是伺候的人依然是那幾個,原因無他,若是她排場太大,引起程家仆人的注意,被安國公府知道她過得滋潤,到底也不是什么好事兒。 原本老夫人還惦念著偷偷塞幾個人過去,可劉姨娘輕易出不得院門,脾氣便越發地怪異起來,送過去的人還不如被趕回來的多,老夫人漸漸地也就不在這方面費心思了。 銀冬院院門處連個候著的人都沒,羅紗進院子時根本沒人瞧見。她緩步走到院中,就見劉姨娘正站在一間屋子門口,留了龐大的后背對著這邊。 劉姨娘鮮少出院子,又不耐煩做活計,因此便越發地魁梧起來,瞧現在這樣子,比起前段時間萬福繡莊的人來量身時,仿佛又壯碩了幾分。 羅紗看到她時,劉姨娘正高聲吩咐丫鬟將一個花架子從屋子東邊挪到西邊,待東西挪過去后,她看看還不滿意,就又讓丫鬟挪了回去。 丫鬟低聲抱怨了幾句,換來劉姨娘的高聲呵斥。她一長串話下來連口氣都不用換,且說的都是市井中常用的詞,全是羅紗未曾聽聞過的,因此駐足欣賞了片刻后,羅紗倒也被氣樂了。 聽見她的輕笑,劉姨娘和那屋里的丫鬟才發現了羅紗。小丫鬟被劉姨娘堵在門口出不去,趕忙遙遙給羅紗行禮,劉姨娘自覺沒那么多閑工夫來行禮,便扭扭身子一屁股坐到了屋門旁的藤椅上,哼了聲仰著脖子去看廊柱上的雕紋。 羅紗看多了孫姨娘的惺惺作態,此刻瞧著劉姨娘這副樣子反倒是順眼了許多,也不跟她計較,自顧自吩咐紅蔻去屋中端來錦杌。 沒用得小紅蔻動手,那屋里方才搬花架子的丫鬟就趕忙將錦杌拿了過來,放下后還忙不迭地用衣袖給羅紗擦了擦上面的浮灰。 她這舉動惹惱了劉姨娘,后者高聲嚷嚷道:“你這是怎么的?嫌棄我東西臟?給她一個小丫頭片子用,哪就需要這樣地小心了?” 羅紗與她接觸甚少,此時見她如此說話才明白過來,這人不是你讓她一分她就能知道好歹的,越是給她臉面,她便越是狂妄自大看不清自己幾分幾兩重。 登時羅紗便沉了臉,也不坐錦杌了,就站在原地,指了劉姨娘身下藤椅說道:“若我說錦杌不舒服,就要坐那把椅子,姨娘你看該如何是好?” 劉姨娘獨自在銀冬院猖狂慣了,粗了嗓門說道:“這東西是我要坐的,你怎能坐得?要我說,給你個錦杌不錯了。長輩說話,你小輩站著聽就不錯了,哪有坐下的份兒?” “長輩?我長輩里有安國公府有亡母,有老夫人有父親,你又算哪門子長輩!” 羅紗鏗鏘有力地說完這句話后,朝身后跟來的四個婆子微微揚手,婆子們便站到了她身后一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