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沒有爸爸呢！我沒有爸爸！沒有！”

    突如其來的轉變，小女孩跑得太快太突兀，幾個人拉都來不及拉。

    “我，說錯什么了嗎？”赫諷瞠目結舌，看著女孩跑遠的背影。

    林深若有所思，“不是你說錯，我看問題應該是出在游嘉身上?！?/br>
    “怎么說？”

    “你看到這母女倆的處境還不明白嗎？”林深道：“生活艱難，又獨自養育女兒。對于一個女人來說，這是多大的負擔。而游嘉，卻在十年前對他們母女不告而別?！?/br>
    他看著赫諷，緩緩道：“我們現在要擔心的，不是敏敏知道游嘉死后會傷心過度，而是要擔心她會不會一把沖上去毀尸滅跡?！?/br>
    “……”赫諷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事情怎么就這樣了呢？他原本腦海想象中，這是一對相愛至深卻被迫分開的情侶。游嘉在山上孤獨地死去，敏敏一直懷著期待等待著他?？墒乾F實，卻好像是游嘉拋棄妻子，獨自去地下瀟灑去了，留下敏敏苦苦養大他們的孩子。

    這是，怎么一回事？

    “我還是不相信，游嘉會是這樣的人?！?/br>
    赫諷喉頭干燥，吞了口口水道：“他不是這種人?！?/br>
    “對于一個只見過他骷髏的人，你能多了解他的品性？”林深不以為然?！安贿^這也不關我們的事，只要把游嘉的死訊告訴敏敏，之后就與我們無關?！?/br>
    他的語氣似乎格外冷漠?！皠e人的事，你考慮的太多了?！?/br>
    赫諷無言以對，心里有幾分茫然惆悵。難道，游嘉真的只是一個自私拋下妻女的膽小鬼？因為害怕生活的壓力，所以才選擇用死亡去逃避？

    “赫諷……哥?！币恢北凰麄兒鲆暤捻n志終于開口說話了?！澳銈冋娴氖敲裘舻陌职职萃羞^來找她們的嗎？”

    一個大敏敏，一個小敏敏。想起剛才那個古靈精怪的小女孩，赫諷苦笑。

    “某種程度上來說，的確是，但是她們好像不太歡迎我們?！?/br>
    韓志低頭不語。

    “阿志，你知道敏敏和她mama的事情嗎？可以告訴我們一些么？”

    “我、我知道的不多，我只聽mama說，敏敏和她mama是十年前搬到這鎮上來的。一直都只有她們兩個一起生活，別的就不知道了?！?/br>
    十年前，和游嘉死亡的時間是多么的吻合。

    “她們搬過來的時候只有兩個人嗎？”赫諷追問。

    韓志點點頭，“好像是的，mama還說，因為那時候敏敏的mama一個人帶著孩子過來，大家都說她是不好的女人。很長時間都沒有人愿意和她們母女說話?！?/br>
    一個孤身女子帶著襁褓中的嬰兒，獨自搬到陌生的鎮上居住。的確，不可能不引起周圍人異樣的注目。

    赫諷即使不用動腦子想，也能知道敏敏當時是承受著多大的壓力。

    他嘆一口氣，再次感嘆。

    游嘉啊游嘉，你究竟為什么要死呢？

    只是這一次，所問的含義卻截然不同了。

    22、十年等長生（六）

    在敏敏家門前走了一遭空門，赫諷和林深暫時是無事可做。

    原本赫諷是打算到鎮外的煤礦直接去找敏敏，但是被林深拉住了。

    “這件事你還想要讓多少人知道？”林深斜眼看他，“知道的人越少，她們現在的生活才不會被擾亂?！?/br>
    “抱歉，我太心急了?！焙罩S腳步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困惑?！澳敲船F在該怎么辦？”

    “回山上去，下午煤礦換班的時候再過來找她?！?/br>
    “也行，啊，不對?！焙罩S又轉口道：“廚房里的調味料已經沒多少了，今天得再去買一點?！?/br>
    “你自己去?！?/br>
    “還有米也不夠了，也要買幾袋米?！?/br>
    “……”

    “蔬菜倒是有，就是缺點rou味，難得下山來，去買些rou回去加加餐如何？”

    “……”

    “我昨天剛學的紅三剁和紅燒獅子頭，要試試么？”

    林深終于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無奈地看著赫諷。

    “去哪買？”

    見終于拉到幫手，赫諷開心道：“先去一下附近的商店，再去菜市場逛一圈，順便買些化肥回去，山上的菜苗……”說到一半，赫諷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微微側過身看去。

    果然，韓志還待在原地，正癡呆一樣睜大眼睛看著他和林深。

    “你怎么不去追小敏敏？讓她一個人跑出去放心么？”赫諷皺眉問。

    “為什么要不放心？”韓志不解地反問，“她認識去學校的路啊?！?/br>
    “這不是擔心有壞人拐……”赫諷說到一半住了嘴，想起剛才小敏敏口中的人販子就是自己，不由苦笑。再想想這個小鎮不出百余戶的人家，彼此都認識相熟，也不會出什么意外，于是他也就不再擔心。

    “那你還在這里干嘛，不去上課？”

    韓志張了張嘴，古怪地看著林深與赫諷，想說什么，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林哥，你……還要待在山下嗎？”

    “恩?！?/br>
    見林深面不改色地回答，似乎沒什么大不了的樣子，韓志放棄了最后一絲猶疑。

    “好吧，那我上學去了，林哥再見?！?/br>
    赫諷揮了揮手，“快去快去，別遲到了?！闭f完，他便拉著林深向街上走去，嘴里還咕嘟著?！绊n志這小子，神神經經地干什么呢？”

    殊不知，在他身后，韓志走一步三回頭，看著乖乖地跟在赫諷身后的林深，不可思議地連連感嘆：

    “林哥竟然愿意在山下待這么久？我不是在做夢吧?！?/br>
    赫諷不知道的是，林深每次下山從來不會在山下待超過半個小時。而這一次，卻是格外破例。

    兩人沒走多遠，便來到赫諷上次購物的那家小店，記得這里的店老板娘還欠了赫諷幾十塊錢。明顯老板娘也還記著赫諷，他一進來就熱情地招呼著。

    “哎，小哥，你終于來了。你要是再不來的話，上次我欠你的找零都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還上了?！?/br>
    赫諷一見到對方，幾乎是下意識地就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完全不見在林深面前的歡脫和蹦跶。

    “你不用老是將那件事記掛在心上，女士?！?/br>
    老板娘眼中露出幾分羞怯，雙手不由自主地捧住臉頰，一副少女懷春狀。

    “那怎么行呢，做生意的講究誠信，咱不能平白貪小哥你的錢，我一直記著呢?！敝皇强此@一副情狀，不知記住的是欠赫諷的錢，還是赫諷那張迷惑人心的臉。

    作孽，作孽。心里一邊感嘆著自己這招蜂引蝶的技術，赫諷一邊不忘記利用這份資源，從老板娘那里打聽鎮上的消息——尤其是關于敏敏母女倆的。

    “哦，她們啊，十年前搬到鎮上來的，也沒親沒故的，聽說是私奔出來和家里斷了聯系呢?！崩习迥镆荒槹素缘溃骸安贿^著大敏也過得不容易，一個女人家家的，也不知道怎么熬過這么些年的。要我說，那個拋棄她們的負心男就是一個混賬！要不得超生的！”

    赫諷的微笑變成苦笑，那個“混賬”早十年就超生去了。

    “那老板娘，你還知不知道……”

    林深站在店外，等的有些不耐煩，他透過玻璃向里面看去，見到赫諷正帶著一臉礙眼的笑和那女老板說著什么，兩人時不時還一起笑出聲。林深壓低眉毛，心里有幾分不愉快，想了想，還是推開門進去找人。

    “你還要在這里等多久？”

    正和老板娘閑話時，赫諷聽到身后有人催促，林深正一臉不耐地看著他。

    “啊，再稍等一會就好，我問問老板這附近哪家的rou食好……老板娘？”

    赫諷轉過頭去時，見到老板娘臉上的笑容突然變得有幾分僵硬，表情也尷尬起來。

    聽見赫諷喊自己，她才有些回過神。

    “??！啊，小哥你是和林、林深一塊來的呀？”

    “是啊?！?/br>
    “是嗎，是這樣啊……抱歉，我有些走神，你剛剛問什么了？”

    赫諷見她完全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心里不由有些奇怪。而林深卻是了然地看了他們一眼，說了一聲我先出去，便推開門繼續走到門外等。

    林深剛一出去，赫諷就聽到老板娘不引人注意地輕輕松了一口氣，似乎是送走了什么瘟神。

    赫諷的笑意微微有些冷淡下來。

    “老板娘認識林深么？”

    “認識??！我們鎮上誰不認識那個家伙，那個遭……啊?！彼坪跻庾R到赫諷和林深的關系，老板娘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尷尬地笑?！靶×指缥覀兌颊J識的，一直住在山上嘛，和他爺爺住了幾十年，就沒離開過。小哥你和他是？”

    “我是他的新員工，現在也住在山上?！?/br>
    “是嗎？那小哥你可要擔心點，山上野獸多，那個林深也有些邪門……”

    赫諷微笑，客氣道：“我會注意，結賬吧，女士?！?/br>
    “哦，哦，好的?！?/br>
    結完帳后，赫諷沒再多聊就離開了，老板娘遺憾地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明明這個年輕人還是一樣笑得燦爛，她怎么就覺得那笑容里有幾分疏離呢？

    “久等了?！?/br>
    赫諷拎著一包東西出來，林深看了看，從他手里接過。

    “接下來要去哪？”林深拎著東西問。

    “不去了，回去吧?！?/br>
    回過頭看了赫諷一眼，林深問：“不是還要去其他地方嗎？”

    赫諷笑一笑，“我突然想了想，山上的米還夠，rou的話，去打幾只兔子吃不算犯法吧。用不著花錢去買，能省就能省，不是嗎？”

    林深停下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就因為這個？”

    “其實，還有別的原因?！焙罩S一臉狡黠道：“省下來的那份錢，能不能算到我下個月的工資里去？”

    林深注視著他好久，赫諷一直保持著討好的微笑，似乎為下個月的工資在拼命努力著。

    不知為何，看著這張故意顯得算計和市儈的臉，林深卻覺得心情莫名地好。他不自主地伸出手，伸向赫諷湊過來的臉頰。直到手伸到赫諷眼前時，兩人都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