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試藥
入了夜,惠武王府便格外的安靜。 衛明晅來不及去問御醫,帶人徑直闖進了賀蘭松的院子,院中守衛是新面孔,自賀蘭松和黃院使住進這試劍閣,先后有十多個伺候的人染上了疫疾,全被衛明晅打發走了,人連著換了兩撥。當然,這些都是偷偷做的,賀蘭松并不知曉。 遠遠的便能瞧見窗上賀蘭松的身影,他似乎正立在那里向外看。 天上無月,也不曉得他在瞧什么。 衛明晅卻欣喜若狂,前兩日賀蘭松還病的下不了床,現下瞧來,果然現下是有精神了,他屏退了眾人,放輕腳步過去,正要推門時,忽聽到房中人道:“陛下來了?!?/br> 聲音清冷,卻又似帶著幾分笑意,清朗朗的,仿佛從山石上流過的清泉,冰涼沁人。 “是我,瑾言,聽他們說你要見我,我?!毙l明晅又推了推門,才發現里面仍舊是反鎖的,“你開門,對不住,我來的晚了些?!?/br> 賀蘭松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皇上以為臣在生氣?” 衛明晅心頭一片茫然,聽賀蘭松的語氣確實不像生氣,因此試探著問道:“瑾言,你叫朕來,是為何事?” 賀蘭松道:“皇上雖年富力強,但身系家國安危,還是離臣遠些的好?!?/br> 衛明晅一陣失落,卻仍舊道:“好,朕不進去,就在這里和你說會話?!?/br> 賀蘭松咳了兩聲,道:“臣想求皇上將戶部交到許林敏手上?!?/br> 衛明晅大驚,急得在門上踢了一腳,道:“胡說什么,朕不準。你還沒死呢,他就敢惦記上了,朕明日就將他送到詔獄里去?!?/br> 賀蘭松知道衛明晅不過是空發狠,不由好笑道:“他惦記什么,難道這還當真是個好差事?是臣放心不下,戶部才有了生機,但眼下仍是百廢待興,許大人才德兼備,萬事,還是要早做打算為好?!?/br> “早做什么打算,都半個月了,你不是好好的,為何現在要說這樣的喪氣話?” 賀蘭松不答反問,“臣聽說黃院使死前研制了新方?” 衛明晅不由打了個激靈,愕然道:“你如何知曉?” 黃院使臨終前確實依著時疫證候擬了個方子,但藥性峻猛,又用到了諸寒涼有毒之藥,不敢輕用到旁人身上,他學那神農親身試藥后,沒多久就昏迷不醒,衛明晅便命人將那張方子收起,不許外傳,卻不知賀蘭松是從哪里聽到的消息。 賀蘭松道:“臣想試試?!?/br> 衛明晅拍門道:“朕不許?!苯袢毡臼浅跻?,不忙政事,他怕下面衙門借封印之機不辦差,故意將內閣和六部尚書叫到問政殿問事,到現在滴水未進,直餓得頭暈眼花,脾氣也就差了些,說出的話就不好聽,“你想死么,朕偏偏不許?!?/br> 賀蘭松哼了一聲,不溫不火的道:“皇上,臣是自由身,并非賣給了朝廷,我若想死,誰也攔不住?!?/br> “你敢?”衛明晅森然道:“你若敢死,朕要你妻兒陪葬?!?/br> 賀蘭松似是怔了怔,隨即便踉蹌著往后退了一步,隱約可見他捧著胸口,開始劇烈的咳嗽。 衛明晅自悔失言,又恨賀蘭松將那嚴氏看的這般重,狠心之下,便索性不去理他,任由他咳了好一會。 賀蘭松慢慢直起了身子,苦笑道:“只怕來不及了,臣早間已服了藥?!?/br> 衛明晅直驚的心膽俱裂,賀蘭松此時身體羸弱,服了那虎狼之藥,無疑是自尋死路,怪不得一早便要見他,想來是存了死志,臨終前要見他一面托付戶部諸事,他言念及此,再也顧不得旁的,腳上一動,啪的一聲踢在門上,賀蘭松駭的退了半步,只聽啪啪之聲不絕,竟是門外的衛明晅在瘋了般的踢門。 賀蘭松沒想到衛明晅震怒至此,還沒反應過來,哐的一聲,門板已經被拆了下來,啪的一聲砸到了地上去,衛明晅隨后搶進來,一把握住了賀蘭松的手腕,攥的死死的,“你竟敢!” 賀蘭松茫茫然的立在當地,手腕幾乎快要被捏斷了,他卻全無所覺,似是被嚇呆了,傻傻的看著狂怒的衛明晅。 衛明晅滿心震怒,揚起手來就要打人,待看清了他的面容,卻又突然心軟起來,他上次見他,還是朝堂上意氣風發的戶部尚書,只月余不見,卻已瘦的脫了相,似是站都站不穩,他穿著一身青衣,腰上系著塊玉,墨發梳的齊整,面色青灰,兩顴燒的潮紅,薄唇上起著干皮,還有些地方裂開了口,他眸中沉沉的,寂如天邊的星子,直愣愣的看著自己,說不出話來。 衛明晅眼眶登時紅了,他揚起的手落下來,扣在賀蘭松后頸上,俯下去就往賀蘭松唇上湊。 賀蘭松總算清醒了,他空著的右手電光火石般的捂住了自己的臉,腳下一踹,死命的將衛明晅踢開了。 衛明晅一時不察,被踢到在地,卻見賀蘭松也脫力般躺到了榻上去,連連咳嗽,被角上咳出了星星點點的血。 那血刺痛了衛明晅的眼睛,他撲上去道:“瑾言?!?/br> 賀蘭松扯過被子,將整個人都蓋起來,連聲道:“你走,離我遠些?!?/br> 衛明晅見賀蘭松整個人都在發抖,忙退后了兩步,安撫道:“你別怕,我捏疼你了?” “咳咳?!辟R蘭松氣道:“你怎么能闖進來,萬一染了病,大衛朝江山怎么辦?” 衛明晅卻笑道:“朕都來了這么多次,若要染病早就染上了,不必擔心。朕有祖宗護佑呢?!?nbsp;他本是戴了蒙面的罩籬,適才情急之下便摘去了。 賀蘭松咳聲漸停,只覺得渾身如同散了架般,他躺在那里喘著粗氣,恨不得將衛明晅踢出房去,卻實在沒有半分力氣,“禁軍們都是怎么辦事的,如何能把皇上放進來?!?/br> 衛明晅笑道:“宋嬰他們戍在外面,沒有朕的命令,誰也不敢進來?!?/br> 賀蘭松喃喃道:“陛下令行禁止,當真好威風啊?!?/br> 衛明晅聽出來幾分不尋常,他上前去扯被子,“瑾言,松開,讓朕看看?!?/br> “皇上!”賀蘭松往后靠了靠,擁著被子坐起來,他眼中泛出狠戾兇惡,冷聲道:“您鬧夠了么?” 衛明晅一愣,看著賀蘭松倔強隱忍的面孔,反而激出幾分惱怒來,他指著床上人,怒道:“你敢自己喝藥,是活的不耐煩了?” 賀蘭松聞言一怔,隨即便頹然道:“是啊,臣早就活的不耐煩了?!?/br> 衛明晅怒火上涌,一腳踩到榻上去,不顧賀蘭松掙扎,將人鉗到了懷中,對著他身后連著蓋了幾個巴掌。 賀蘭松毫無反抗之力,他被衛明晅頭上腳下的攬在懷中,頓覺一陣眩暈,身后更是劇痛,撲騰著踢了兩下腿后,便認命般的不動了。 衛明晅又打了幾下,摸著賀蘭松瘦削的肩胛,便再也下不去手,將人倒過來放到榻上去,冷聲道:“坐好了?!?/br> 賀蘭松向后爬了幾步,在榻上坐下,先是疼的嘶了一聲,兩只眼睛蓄滿了淚水,卻咬著唇固執的不肯落下來。 衛明晅嘆了口氣,道:“朕來之前也熏過藥了,身上也帶著辟瘟香囊,湯藥每日都喝著,不會被染病的?!?/br> 賀蘭松張口,“皇上,請您回宮?!彼曇羲粏?,帶著哽咽,頓了頓止住抽噎后,又別過了頭續道:“請皇上自重?!?/br> “自重?朕如何不自重了?” 賀蘭松又咳了兩聲,他掩袖遮面,澀然道:“臣還是皇上的戶部尚書,陛下如此待臣子,不免讓人寒心?!?/br> 衛明晅最恨賀蘭松這秉公辦事的模樣,卻又拿他毫無辦法,他站起身來,恨聲道:“朕明日就撤了你的尚書?!毖粤T轉身去了。 賀蘭松聽著腳步聲漸遠,這才慢慢放下長袖,門板被拆了,冷風嗖嗖的灌進來,他踉蹌著起身,行至門邊,勉強扶起了門板,累的氣喘吁吁,他挨著門坐下,只覺得頭暈目眩,惡心欲嘔,他擦了擦額上的冷汗,暗自道,或許藥起作用了,他的大限終將到了。 衛明晅出了試劍閣,先叫人去修門扇,然后便去尋葛院判。 因著賀蘭松喝了藥,御醫院中有些名頭的太醫們均被衛明晅薅了來,這些不得安生過年,各自憋著一股氣,此時更是說什么的都有,有說黃院使的藥毒性峻猛,只怕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有人言道賀蘭大人喝藥至今已有五個時辰,既然性命無礙,那便有了生機;隨即就有人反駁道,黃院使也是喝了藥八個時辰后才過世的;更有人道賀蘭松年輕力壯,體質有異,或許能逃過一劫。 衛明晅聽的頭痛,問葛院判道:“葛院判,你怎么說?” 葛院判是個精干的老實人,他攆著胡須沉吟了半晌,方道:“皇上,自黃院使故去,臣便將那方藥先在染病的牛羊身上試過了?” 衛明晅蹙眉道:“牛羊亦能染疾?”江城瘟疫只傳人,并不傳牲畜,若是牛馬皆能患病,那可太棘手了,若是軍中馬匹被感染了疫癘,只怕邊境不穩。 葛院判回稟道:“不然,此次疫疾,并不能直接傳到馬牛身上,臣也是將患疾之人的衣物和血痰給牛羊嗅了,方有三頭染病?!?/br> 衛明晅放下了心,道:“好,那后來牛羊如何?” 葛院判道:“死了一頭羊,另外兩頭都活了?!?/br> 衛明晅立時露出喜色,急道:“葛院判,這是什么意思?” 葛院判凝眉道:“沒有什么意思,皇上,許是有用,許是巧合。畜生和人,畢竟不同?!?/br> ※※※※※※※※※※※※※※※※※※※※ 呀呀,海星又多了20呀,感謝小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