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菜
過了晌午時分,衛明晅便不得不打起精神來看折子,處理政務,賀蘭松再留在御書房就多有不便,他理了理衣襟,就要告辭,又被衛明晅拽到身前去,威脅道:“先安生歇上幾日,過了十五再去翰林院也不遲?!?/br> 賀蘭松卻道:“哪有這樣的道理?!?/br> 衛明晅蠻不講理的道:“我說有便有?!?/br> 賀蘭松沒辦法,只好先應下了。 衛明晅又道:“不管是哪家的親事,我都有法子給你退了,你不許多想那些姑娘?!?/br> 這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了,賀蘭松雖覺有失公允,卻又覺得心頭甜絲絲的,也點頭應了。 衛明晅見他有幾分不樂意,便道:“不高興了?” 賀蘭松搖首,隨即眸中含笑,看向衛明晅,故意問道:“昨日初幾?” 衛明晅不知就里,茫然答道:“初一啊,我還陪著太后用了齋,哦?!彼腿恍盐?,一時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嘆道:“瑾言,你是在怪朕?” 每月初一、十五,皇帝必然要宿在皇后宮中,這是祖制,歷朝歷代皆是如此。 賀蘭松被戳破心事后有幾分赧然,卻也并未隱藏心事,點了點頭便道:“我知道這是規矩,就是有幾分不自在。你不必管我?!?/br> 衛明晅雖是皇帝,但若行差踏錯一步,便有諫官們來進言,這些人可謂是無孔不入,一旦被纏上了,當真是不勝其擾,他們兩人之事,被衛明晅拿著黃巖許狠狠敲打了一番,回京后便無人敢提,否則落到言官耳朵里,此刻早已是沸反盈天了。 聽了此言,衛明晅卻不由笑得開懷,“瑾言,我好生喜歡?!?/br> “喜歡什么?” “喜歡你不自在和計較?!?/br> 賀蘭松慚道:“是我,是我不知好歹了?!?/br> 皇帝哪有長情專寵一人的,連中宮皇后亦不能拘著皇帝,他賀蘭松又算的什么,敢叫皇帝為他遣散了后宮么? 呵,敢倒是敢的,卻知衛明晅做不到。 衛明晅看著賀蘭松臉上神情變幻,知他又胡思亂想,便深深的嘆了口氣,露出副黯然神傷的模樣來。 果然賀蘭松一顆心提了起來,急道:“陛下,我讓你為難了?” 衛明晅趁勢擁住了賀蘭松,“怎么能叫為難,是我讓你委屈了,連心中有怨都不敢說?!?/br> 賀蘭松失笑,“哪里就委屈,也不是不敢說,不過是徒增感傷?!?/br> 衛明晅搖首道:“不,不是,瑾言說了,我才能知你心意,我不是圣賢,有時也猜不透你的心思,只怕讓你傷了心,也猶不知。 “有陛下這句話,我就不傷心?!?/br> 衛明晅摸了摸賀蘭松垂落的長發,低聲道:“我,我沒碰過她們?!?/br> “什么?”賀蘭松沒聽清。 衛明晅咳了一聲,難得羞窘,半晌方道:“自打回宮后,我便沒碰過她們,十五那天,和昨日,是去皇后宮里了,不過就是說了會話,什么也沒做,被子,被子也是蓋的兩條?!?/br> 衛明晅自繼位后,起居便有詹事盯著,但自己如此坦誠其事,倒是頭一遭,因此頗有幾分羞赧。 賀蘭松受驚般掙開,兩手按在衛明晅肩上,看向他的眼眸,問道:“當真?” 衛明晅垂首,從鼻中嗯了一聲出來。 賀蘭松先是駭然,既而又欣喜若狂,原來當日行宮之言不是說著玩玩的,他的陛下也將他放在了心尖上,九五至尊,卻這般苛待自己,他忍不住紅了眼眶,緊緊攥住了衛明晅的雙手,他指節發白,渾身震顫,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衛明晅手上吃痛,哎了一聲,“收力?!?/br> “明晅,我定不負你?!?/br> 衛明晅這才發現賀蘭松竟是副又哭又笑的模樣,也顧不得手上疼痛,腳上輕抬,踢在人膝窩上,笑罵道:“傻子?!痹捯粑绰?,自己竟也忍不住酸了鼻眶。 他的瑾言那么好,無論恩威,皆能淡然處之,只因自己一句許諾,就失了分寸亂了心思,到底還是自己對不住他。 “瑾言,我也不負你。我的心總是在你這里的,這些事情,都當不得什么,沒道理只求你為我守身?!?/br> 賀蘭松心中酸軟一片,卻仍強笑道:“這些事算不得什么,那往后臣都在上面可好?” 衛明晅先是一愕,隨即又道:“若是你喜歡,也無不可?!?/br> 賀蘭松怔在當地,臉色都變了,吶吶的說不出話來。 衛明晅輕笑,他心中有家國萬民,有兩宮太后,自然也有瑾言,床上的事不是不在意,不過當真不值得為這些瑣碎煩事讓他難過。 良久賀蘭松方道:“陛下對自己也是這般心狠,臣自愧弗如?!?/br> “快些滾吧,別說廢話了?!?/br> 謝恩之后,賀蘭松第二日便去了翰林院,并未聽話在家老實安養。 翰林院是清貴之地,歷朝大儒和權臣將相皆出于此。 賀蘭松文學之才聲動京城,父親又是當朝首輔,此番更是在木蘭圍場舍身護駕,因此入了翰林院便是六品侍講,在侍詔廳當值,日常修書撰史、草擬詔書、稽查官學,諸事瑣碎繁雜,往往忙碌至深夜。但這是賀蘭松志趣所在,倒也是樂在其中。 衛明晅著人去翰林院打探了一番,知賀蘭松如此拼命,便心生不虞,卻又不能明旨叫他瀆職,只有暗自心疼。 這一日,雖已日暮,賀蘭松卻仍在稽查舊書,手邊尚放著待謄抄的圣旨和奏章,恒光帝從前不愛親自寫圣旨,近幾日詔文卻往往是翰林院先草擬了,送將上去交由衛明晅過目,無論多晚,帶著當朝皇帝新鮮墨跡的圣旨總會再發回來,由諸學士們重新謄寫。 賀蘭松在燈下摸著衛明晅的字跡,唇角露出會心之笑,那端方周正的字里行間,雖是冰冷的朝堂之辭,他卻總能讀出溫暖熾烈的情意來。衛明晅自幼跟隨名家習字,無奈天分有限,遠不如侍讀的賀蘭松,他倒也不在意,只把筆墨往端正了處練。字看起來是舒坦,寫起來卻最是麻煩,但凡有半點不慎,便煞是難看。 賀蘭松看著那衡字上略略斜著的一勾,猜想著是什么動了衛明晅的心思,讓他心神不屬,下筆有誤。 那滿紙的字,就是他送上來的心。 正自看著,忽聽外間一聲喊,說是有圣旨傳來,賀蘭松懶待動彈,每日里望著不知送多少圣旨,他并未放在心上,不一時,卻見掌院學士化云臣跑進來道:“瑾言,快出來接旨?!?/br> 賀蘭松這才知道,是恒光帝有旨意給翰林院,他將圣旨放好,略收拾了官服,便趕往前院去接旨。 院里翰林院諸人皆在侯旨,傳旨太監和化云臣客套了幾句,待擺好香案,便端出圣旨來宣,“奉旨,翰林院諸卿辛勞,賜御菜八品,蜜餞膳粥八品,以饗諸臣?!?/br> 化云臣領旨謝恩,便有內侍捧著數個碩大的竹篾漆描金三撞八棱提盒進來,非是年節,皇帝無緣無故賜菜,眾人皆是不解,不過這是無上榮寵,當下眾人皆是歡天喜地的。 賀蘭松正要隨著眾人入內,卻被傳旨太監叫住了,“賀蘭大人,請留步?!?/br> 賀蘭松茫然回首。 傳旨太監笑著遞上一個青花冰梅山水紋食盒,“這是皇上特意囑咐給您的?!?/br> 賀蘭松不敢怠慢,忙跪下雙手接了。 傳旨太監道:“皇上言道,賀蘭松內傷未愈,須當謹慎用功,賞賜諸菜油膩,不許擅用?!?/br> 賀蘭松只覺臉上烘熱,不知衛明晅今日為何要鬧出這么大的陣仗,當著翰林院諸人給他這份顏面,此時不及多想,忙跪下磕頭道:“謝圣上體恤?!?/br> 傳旨太監扶起賀蘭松,笑道:“大人趁熱用?!?/br> 待將傳旨太監送出翰林院,眾人便捧著菜品回了內院,早有人對著賀蘭松手上的食盒打量,有愛滋事瞧熱鬧的便酸溜溜的問道:“瑾言,圣上單獨賜了你什么?” “就是,也讓我們開開眼?!?/br> 賀蘭松心中閃過煩躁厭惡,自古文人相輕,翰林院諸人前途不可限量,但朝堂不過一間,往日私下里便常有明爭暗斗、一爭長短之事,仗著門楣家世和齷齪手段廝殺出一條通往光明朝堂的血路,更多的學士們卻被踩在了腳底,做了他人的墊腳石。他暗自嘆息,面上卻不露分毫,笑道:“謝大人言重了?!?/br> 便有人要來掀食盒蓋子,卻被化云臣喝止了,道:“圣上賞賜,如何敢擅動?!?/br> 堂中喚作卞稗的筆帖式,向來瞧不上賀蘭松,此時便道:“這么獨一份的賞賜,連華大人都沒有,看來賀蘭侍講是要隨父入內閣了,到時可莫要忘了提點咱們一二?!?/br> 這是誅心之言,果然化云臣先黑了臉,喝道:“小心慎言?!?/br> 卞稗拱手道:“是,屬下是替大人抱不平呢?!?/br> 化云臣道:“圣上賜菜,還堵不住你們的嘴?!?/br> 賀蘭松心中好笑,他雙手掀起食盒蓋,笑道:“圣上御賜,當和諸位共享才是,請”他說到這里,卻突然頓住了,笑意凝在唇邊,盯著食盒,久久不語。 ※※※※※※※※※※※※※※※※※※※※ 大家猜猜皇帝賞的是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