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腑之言
衛明晅負著雙手,道:“瑾言,朕的書案上有兩道圣旨,一道是早就擬好了的,你救駕有功,晉內廷一等侍衛,賜穿黃馬褂。另一道空著?!?/br> 賀蘭松茫然道:“空著,這是何意?” 衛明晅笑道:“自然是隨你,去翰林院也罷,入內閣也好,朕都聽你的,隨你去寫就是?!?/br> 賀蘭松吃了一驚,眸中神色復雜,不知是喜是憂,“內閣?翰林院?” “怎么,不愿意?” 賀蘭松忽然道:“聽聞陛下升了舒兄的職,讓他在此處練兵?” 衛明晅奇道:“是,怎么又扯到他身上去了,你可是,怪朕?” 賀蘭松苦笑道:“為何要怪你?” 衛明晅皺眉道:“瑾言,你莫不是看中了他的位子?” 賀蘭松忙道:“舒兄有帶兵之才,我卻不行,不過,我想求陛下,能不能準我給舒兄做個副將?!?/br> 衛明晅愕然,以為自己未聽清,便道:“你當真想留在此處?” 賀蘭松狠了狠心,俯首跪地道:“是,求皇上恩準?!?/br> 衛明晅一腳輕輕踢在賀蘭松肩上,“起來說話?!?/br> 賀蘭松抬首道:“皇上應了?” 衛明晅無奈,在賀蘭松面前蹲下,伸手拂去賀蘭松發上枯葉,淡然道:“瑾言,你是不是說過,無賴脅迫是婦人愛行之事,你不屑為之?!?/br> 賀蘭松一笑,道:“既說了圣旨由我寫,我這是謝恩,不是求肯?!?/br> 衛明晅黯然道:“地上冷,起來吧,朕不應?!?/br> 賀蘭松卻道:“陛下怎可出爾反爾?” 衛明晅道:“你為何定要留在涼西山?便是令尊大人,也是不愿的?!?/br> 賀蘭松不是愛作偽之人,話說到此時也無可隱瞞,因此直言道:“行宮里山水盎然,比之京城的方寸之地舒適多了,皇上以后每年夏日都來好不好?就住兩三個月也成,就是,別帶后宮娘娘來,我,我能陪陪你?!?/br> 衛明晅心中一震,怎么也未料到賀蘭松竟是為了避嫌才要躲到涼西山上,如他所說,平日里雖不能見,但每年避暑總有幾個月能待在一處,且無朝臣及后宮煩擾,若他當真是自己心上的一抹紅顏,倒也不失為好計策,可是,他是他的瑾言,他恨不得日日看在眼中,攬在懷里的賀蘭瑾言,怎么舍得將他放在這孤山荒林里,他覺得凄愴苦澀,又憑白生出許多心疼來,當即不由分說的將人抱起來,佯怒道:“將我留在那冰冷的皇城,你倒真是舍得?!?/br> 賀蘭松順勢起身,卻推開了衛明晅的手,站的遠些了,道:“自然不舍得,不舍又能如何,明晅,你就應了我吧?!?/br> 衛明晅哼道:“不應,馮盡忠?!彼麑χ砗髶P聲大喊。 馮盡忠自樹后閃出身形,道:“皇上吩咐?!?/br> 衛明晅道:“臨霜殿書案上放著兩份圣旨,去找出來,撕碎了,扔到火里去?!?/br> 馮盡忠嚇得撲騰跪倒在地,“皇上,祖宗,奴才是個什么東西,怎么敢動圣旨?!?/br> 衛明晅雙目一瞪,“啰嗦什么,快去?!?/br> 馮盡忠戰戰兢兢的爬起來,雖是深秋,卻嚇出了半身汗,他知道求也無用,只好苦著臉去了。 賀蘭松哭笑不得,“你,何必為難馮總管。兩份都撕了,我的黃馬褂呢?” 衛明晅蠻不講理的道:“凍不壞你,朕的龍袍脫給你如何。說說,是誰在你面前嚼舌頭了?” 賀蘭松不愿多生是非,遂道:“行宮里人多嘴雜,你我又不避諱,難聽的話只怕都傳到京里去了?!?/br> 衛明晅冷笑道:“既已傳到京里去,還怕什么,往日里我覺得你是嵇康之流,怎么今日反倒怕了?” 賀蘭松失笑道:“我怕什么?可是明晅,我雖不怕,你卻不能不懼天下人口舌。若是被史官指摘,身后就是千世萬世的罵名?!?/br> 衛明晅沉默半晌,疾步向前,賀蘭松隨即跟了上去,卻見他疾奔了數丈后,忽的一個轉身,指著他道:“好,你好?!?/br> 賀蘭松奇道:“陛下生氣了?” 衛明晅氣呼呼的在一方巨石上坐下,他滿腹憤懣,卻又突然癟了氣,黯然道:“我生自己的氣?!?/br> “為何?”賀蘭松難得見衛明晅耍孩子脾性,當下便彎了腰去哄道:“是我錯了,你別生氣?!?/br> “你哪里錯了?” “不該,不該惹你生氣?”賀蘭松雖年紀小些,自幼便對衛明晅多有容讓,從不違逆他旨意,雖然近日有了些脾氣,到底還是讓著他的時候居多。 衛明晅噗嗤笑出聲來,“你可真會拱火。瑾言,我問你,若要你終生不娶,不生子女,背棄家門,為世人所唾罵,我們就能廝守終身,你愿意嗎?” 單是聽著這些話,賀蘭松便笑的眉眼彎彎了,幾乎便覺得那是真的,他拊掌道:“自然愿意?!痹捯怀隹?,他便悔了,頓時便懂了衛明晅的氣急敗壞到底所為何事。 果然衛明晅便如失了魂魄般,坐在當地似稚子無助,他喃喃道:“我不成。瑾言,對不住,我做不到?!?/br> 他是一言九鼎的君王,富有天下,無所不能,卻不能給心愛的人一個承擔,那些并無錯處的言語只能悶在心中,不敢言說。對一個男人來說,這無疑是最荒唐的羞辱。 賀蘭松盤腿坐在當地,將雙手搭在衛明晅膝上,道:“明晅,你是當朝皇帝,怎能與我比呢?!?/br> 衛明晅苦笑道:“莫要來寬慰我,瑾言,我,我既不能給你承諾,便給你條退路罷,你若要走,現下也可?!?/br> 賀蘭松心中一震,萬想不到素來淡然若定的恒光帝竟如此患得患失,遂伸手在他膝頭捏了一把,仰起頭道:“明晅,你說話算話,我可當真了?!?/br> 衛明晅看著伏在膝上的少年郎,他笑的恣意任性,眼眸中清光明媚,似有星子大海浩瀚,似有萬千桃花竟妍,惹人沉淪,那一瞬,他當真恨不得將人拴在身旁,永不放他離去,可他不敢,他怕折了他的腰,損了他的才情,將他變作一只籠中的金絲雀,他微微側頭,竭力不去看他,淡淡的道:“是,君無戲言?!?/br> 賀蘭松心中好笑,故意不提是誰方才撕毀了圣旨,只是順著他道:“可是,我不愿走,你要趕我,是厭煩了嗎?” 衛明晅在賀蘭松手上拍了拍,強笑道:“別胡說,只要你想,便是一輩子,下輩子都在我身邊,也不煩?!?/br> 賀蘭松嗯了一聲,他笑的溫和,小聲道:“既是如此,那就莫提走不走的,話說的多了,難免離心?!?/br> 衛明晅本就不舍,也就不再多說,將額頭抵在賀蘭松額上,柔聲道:“那好,我說的話仍舊作數,若有一日,你,你覺得委屈了,我不勉強?!?/br> 賀蘭松笑意不減,慨然嘆道:“皇上可真是舍得,也罷,去圍場前,父親還問我成親之事,不知今日相見,是否向您提起要接我回家議親?!?/br> 衛明晅豁然抬眼,目光兇狠陰戾,道:“可是戚大人家的小女兒,呵,憑她也配得上你,朕不許?!?/br> 賀蘭松卻半點也不怕,淡然回視道:“哦?皇上是嫌戚大人門第太低?那可難了,衛兄已尚了長公主,皇上要去哪里再為臣尋個meimei?” 衛明晅一把抱起賀蘭松,站起身來道:“沒有公主,朕只好親自來了?!?/br> 賀蘭松縱聲長笑,卻見衛明晅抬腿,腳下一軟險些摔倒了,不由驚道:“皇上當真被那倪大義嚇的腳軟了?!?/br> 衛明晅順手在賀蘭松臀上一拍,罵道:“閉嘴,朕瞧你是全好了,手勁倒是大得很?!边m才賀蘭松在衛明晅內膝眼上掐了好一會,坐著尚不覺得,甫一起身,頓覺雙膝發麻,險些站立不住。 賀蘭松吃痛,忙討饒道:“皇上恕罪,臣是瞧您連日批折子累了,這才給您按按xue道紓解疲累?!?/br> 衛明晅道:“呵,有勞愛卿了,現下換我來伺候你如何?!?/br> 賀蘭松待要反駁,忽見馮盡忠已撕碎了圣旨,著急忙慌的趕回來復命,見兩人親昵,忙轉了個身,又不敢拿屁股直對著恒光帝,扭捏之下,只好半側著身子跪在當地,回道:“皇上,差事辦妥了,您這?!?/br> 衛明晅道:“賀蘭大人和別人動手,扭傷了腳?!?/br> 馮盡忠忙道:“如何敢勞動皇上,奴才去找幾個人來送大人回行宮去?!?/br> 衛明晅冷聲道:“不勞馮大人了?!?/br> 馮盡忠被這聲馮大人駭的渾身沒了筋骨,忙伏地磕頭道:“皇上饒命,奴才多嘴?!?/br> “哼?!?/br> ※※※※※※※※※※※※※※※※※※※※ 一個帝王,其實養個男人也不要緊,但是,想做好皇帝,想聽好名聲,還想所愛之人并肩站在身旁,那就太難了。 越往后越難,早前的時候有龍陽君,還有差點成為男皇后的韓子高,明清時期就很少有特別出格的了。 衛明晅:我是渣男,但我不改。 賀蘭松:自己選的,受著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