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9

    張峰是記得趙昀的。

    那個坐在吧臺角落，籠罩在灰暗燈光下的細高男人，他就像個幽靈，與熱鬧的酒吧格格不入。

    失魂落魄、沉默不語……偏偏又不貧窮潦倒。趙昀西裝革履，點的酒是最貴的招牌名酒。

    張峰覺得，這種規格的破爛小酒吧，不是趙昀該來的地方。不是趙昀配不上酒吧，而是小酒吧配不上他。像趙昀這種高學歷高收入的白領，應該去更高檔的地方才對，例如貴人云集的高爾夫球場，或者典雅精致的西餐廳。

    可趙昀偏偏看上了這酒吧，而且風雨無阻，每天下班來喝一杯。

    不唱不跳，一個勁兒喝悶酒，仿佛來酒吧，就為了花點錢換一杯酒。

    在張峰眼里，趙昀真是一個怪人。

    “借酒消愁愁更愁。芽菜哥，你是不是有不開心的事兒??？”

    “關你什么事？”

    “我就關心一下，難道不行么？”

    “哼，無聊！”

    “哎，芽菜哥，別這樣嘛！”

    “這樣就是怎樣？”聲音在耳邊響起。

    “就是……嗯……”

    夢境褪去，張峰迷迷糊糊睜開眼。

    寬敞的辦公室里，趙昀正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哎？”張峰擦擦口水，坐起身，“哎喲，原來我睡著了??？現在幾點了？”

    “七點半?！?/br>
    “早上還是晚上？”

    “你說呢？”趙昀翻了翻臺上的文件，“整理好了？”

    “嗯，弄好了?！睆埛逵痔苫厣嘲l，枕著胳膊道，“副總，你這兒真是太舒服了，沙發又大，空調又涼快，在來一瓶啤酒就更好了！”

    “咕嚕?！倍亲硬粻帤獾仨懥?。

    趙昀收好文件，道：“餓了？”

    “餓了，晚飯還沒吃?！?/br>
    “走?！?/br>
    “喲！”張峰蹦起來，“你也沒吃??？”

    “沒有?！壁w昀打開門，示意他先出去。

    健身館人來人往，比白天還熱鬧。趙昀鎖好辦公室，朝領班的教練交代兩句，然后與張峰一起往車庫走去。

    地下兩層，全停滿了車。趙昀解鎖，張峰坐到副駕，問他：“去哪兒吃？”

    趙昀說了一句英文，是店名。張峰知道那家全英文的餐廳，但苦于語言不通，他從來沒有進去過。這回占副總的便宜，進去開了眼界。望著簡約又充滿藝術感的餐廳，張峰心想，這才是適合趙昀的地方。

    木頭椅子，木頭桌子。淡藍色的餐布上放著一個小小的燭臺，有客戶落座，服務生就會點燃那根蠟燭，然后再擺上一束玫瑰花。

    老板娘來了，她是個高鼻深目的外國人。面對張峰的視線，她大大方方地笑了一笑，然后帶著餐單離開了。

    趙昀道：“怎么？看到老板娘魂都沒了？”

    張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居然是檸檬茶，酸酸甜甜味兒不錯。他喝完，趙昀拿起壺給他續滿。張峰說：“芽菜哥，我的魂并不在她那，而是在你這兒。你說英文的樣子真帥，老板娘又怎么比得上你呀！”

    私底下張峰喜歡喊他芽菜哥，趙昀也不計較。他端起茶，神色淡然道：“油嘴滑舌，難怪客戶跟你特別親?！?/br>
    張峰擠擠眼：“小張哥哥~小張教練~還有什么親密的昵稱？你快幫我想一想？”

    “哼，無聊！”趙昀搖搖頭，唇邊露出一絲笑。

    趙昀還記得，許多年前，張峰坐在高腳凳上，抱著吉他自彈自唱。唱功不錯，可惜吉他總是跑調兒。賣力表演只換來噓聲一片，張峰根本不在乎，他旁若無人地沉浸在自己的音樂里。

    “每樣樂器都是自學，電子琴、鼓、吉他、還有馬頭琴……剛學，沒練熟。哎，芽菜哥，你別老說機會只留給有準備的人，這是不對的！”

    燈光下，張峰撥動琴弦，一只腳踏在舞臺的階梯上：“你看，臺階一直在，你嘛，只管大膽往前走就好啦！”

    在將近大半年的旅行當中，趙昀偶爾會想起舞臺上自彈自唱的張峰。他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種快樂和活力。張峰似乎把嶄新的生活模式呈現給他。在趙昀最黑暗的那段日子，張峰就像一盞燈，恰如其分地照出了另一個方向。

    服務生陸續上菜，張峰叉起一塊烤rou，問他：“中午來的那堆人，是電視臺的??？”

    “做個訪談而已?！壁w昀也叉起烤rou，蘸了一蘸醬料。張峰看明白了，有樣學樣地蘸一蘸，咬一口，含糊不清道：“厲害了芽菜哥，要上電視了！”

    “別動?！?/br>
    “嗯？”看對方伸過來的手指，張峰馬上明白過來，“我嘴角有醬？”

    “對?！?/br>
    “哎，怎么又縮回去了？我看不見，你幫我擦擦？”

    “自己擦！”

    “做事可不能半途而廢，這不是你常掛在嘴邊的話么？”

    “嘖，把頭拿來！”

    “吶！”

    趙昀伸手擦去那醬料。

    張峰舔舔嘴：“我以為你會把手指放嘴里?！?/br>
    “想太多了?！壁w昀用紙巾擦干凈。

    除了琳瑯滿目的菜，還有各式各樣的糕點。外國人吃東西喜歡一個盤子裝一點點食物。等張峰吃飽，面前已經堆起高高一疊空盤子了。

    “森馬先生那家店，一個八塊錢的蛋糕頂這兒五盤子。不過味道沒這兒的好。芽菜哥，你可真會吃??！”

    “下次再帶你去另一家?！?/br>
    “芽菜哥，問你件事兒哦?！?/br>
    “說?！?/br>
    “你之前不是在大公司工作嘛，為什么突然去旅行了？旅行回來，幾年沒見，居然成副總了，而且我看你氣色挺好，不像以前那樣半死不活。這變化也太大了，是不是有高人指點過呀？”

    趙昀端起壺，給他續茶，道：“確實遇上了一個人?！?/br>
    “誰？”

    “那是個毛頭小子，在酒吧駐唱?！?/br>
    “哦？誰??？高不高？”

    “高是高，但比我矮一點?！?/br>
    “你還記得他？”

    “記得?！壁w昀笑了，“一直記得?！?/br>
    “哦！”張峰恍然大悟，“你去酒吧就是為了去見他？”

    “確實?！?/br>
    “唔，我想想……難道是經常接待你的阿牛？咦，不對嗎？大軍？輝哥？”

    趙昀懶得理他，招手結賬。

    返程途中遇上大塞車，趙昀繞去岔路。張峰說不如去兜兜風吧。趙昀說好。車子駛出高架橋，兜兜轉轉繞到了郊區的半山腰上。

    這兒視野極佳，能看到“小蠻腰”、大橋、以及燈火輝煌的高樓大廈。

    車子停在路邊，趙昀從兜里掏出煙，丟給張峰一支。

    兩人吞云吐霧，借著燈光，張峰瞥見車尾箱似乎有一把吉他。

    趙昀開了車尾箱，問他：“要彈？”

    “試試！”張峰坐在車尾，抱起吉他，隨手撥動琴弦，“哇，音色不錯！芽菜哥，你也彈吉他??？”

    “買回來還沒練過?！壁w昀坐到他身邊，呼出一口煙，“太忙了?！?/br>
    張峰丟開煙屁股，彈了幾個音，然后開口唱了起來。時隔多年，那放蕩不羈、自由快樂的歌聲始終沒變。張峰就是這么一種人，不管是在酒吧還是在健身館，他總能過得非常開心。就像有人喜歡種花、喜歡畫畫、喜歡裁縫、喜歡烹飪……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精力充沛，并且樂在其中。

    曲畢，伴隨一聲遠去的弦音，趙昀聽見張峰說：“芽菜哥，你說的那個人，該不會是英俊瀟灑玉樹臨風人見人愛的本帥哥吧？”

    “要臉不？”煙盒里還剩一支煙，趙昀點燃叼嘴里。

    張峰伸手道：“不要臉，要煙！”

    “沒了，最后一支?！壁w昀摘下煙遞給他，“要？”

    張峰低頭，叼走了那支煙。

    “所以，吸完煙你們就回去了？！”黃教練非常詫異，“就這樣？沒干別的事兒？？？”

    “就是啊，太讓人失望了！”江琛搖頭嘆氣。

    張峰哼道：“你們以為兩個男的大半夜還能干什么好事？”

    江琛道：“例如吃個宵夜，擼個串串！”

    黃教練：“就是嘛！”

    “哎，哪有時間哦！回到家洗洗刷刷這里弄弄那里整整，躺床上已經半夜了，呵！還吃宵夜擼串串？”張峰從兜里摸出一包萬寶路。

    張峰在趙昀心里有著特殊的地位。但張峰并不是喜好攀附的人，趙昀也并非公私不分的糊涂蛋。

    趙昀對張峰的特殊照顧，恐怕就只有萬寶路了。

    而這些萬寶路，自然被張峰分給了兄弟們。

    三個男人并肩坐在臺階上吞云吐霧。

    廣州分館有專門設置的吸煙區，里面不僅有沙發桌子，還提供水果飲料。當然，這地兒是提供給客戶的。教練們顧及形象，還是得躲躲藏藏溜到消防通道解決問題。

    張峰跟他們說起半山腰的夜景，問他們晚上有沒有時間，一起過去看看。反正回宿舍閑著也是閑著，黃教練和江琛滿口答應下來。

    吃過晚飯，三人騎上了共享車子。廣州這城市總是堵車，有些路還不給共享車子過，張峰帶著他們兜兜轉轉，漸漸遠離市區，騎到了那山上。

    與繁華擁堵的城市不同，山這邊特別幽靜空曠。從半山腰看去，大半個廣州盡收眼底。江琛拍了不少夜景，想發給賀云翔看一看。賀云翔最近似乎很忙，有時候隔了好長時間才回復一句。

    照片發過去，不一會兒，賀云翔回復語音：“一會兒聊?！?/br>
    背景吵雜，江琛聽到有人說敬賀總一杯。賀云翔似乎在應酬。江琛拿不準“一會兒”是指什么時候。他們在山里兜了一圈，瓜分了半包萬寶路，直到騎車返程，回到宿舍，賀云翔那邊還是沒有動靜。

    來廣州已經一個多月了。江琛住的是小單間，空間很小，擺上床鋪就只剩一條過道。江琛洗過澡，躺在床上拿出手機，發語音道：“睡了沒有？”

    對方沒動靜，江琛也習慣了。一個人的時候總忍不住想聽聽他的聲音，想跟他說話，想看看他。江琛望著視頻通話的圖標，好幾次忍住沒有摁下去。他看了看時間，已經快凌晨十二點了。

    江琛想發語音問他醉沒醉，結果點到了視頻通話。江琛手忙腳亂想關掉，轉念一想，點都點了，那不如看看對方是接還是不接。

    江琛枕著胳膊，一手拿著手機。撥號狀態，對方沒有掛斷，也沒有接聽。江琛正想放棄時，對方接了，屏幕里出現賀云翔醉醺醺的俊臉。

    江琛的心噗通噗通直跳：“賀總，想我沒有？”

    賀云翔嗤笑道：“在出租屋？”

    “是啊?！?/br>
    “吃住習慣不？”

    “還行?！苯∑骋娝磉呌腥?，“那是誰？”

    畫面移過去，崔志峰正躺在賀云翔身邊，四仰八叉地睡得香。

    “哇！賀總，你……他……？”

    畫面又移回來，賀云翔枕著胳膊，抿嘴笑道：“嗯，你猜的沒錯，我們在一起了！嗝唔！”

    江琛挑挑眉：“賀總，你動作也太快了，那我是不是失戀了？”

    賀云翔忍俊不禁：“就是??！你好好反省一下，你這個男朋友做得合不合格？”

    “這個就不知道啰！”

    “哦？為什么？”

    “我可是第一次，沒經驗嘛！”

    “真想踹你！”

    江琛撅撅嘴：“親一個就給你踹！”

    賀云翔氣笑了：“欺負我踹不著你是不是？我記住了，你等著！”

    “嗝！”崔志峰一個胳膊橫過來，在賀云翔身上摸來摸去，“唔……被子呢？”

    賀云翔丟開崔志峰的胳膊，朝視頻道：“他喝多了，我也喝多了，結果你猜怎么著？他把我扶回來，自己先躺床上了！一身臭烘烘，還要我伺候他喝水、換衣服、擦身子！你說這是哪門子的事兒？我喝了兩瓶，他只喝了一瓶，怎么也得是他伺候我才對！……靠，又搭過來了，把你的臭蹄子拿開！”

    畫面移過去，崔志峰正縮成一團，抱著被子呼呼大睡。

    “你看這王八蛋，占著窩不挪地兒，還把我擠邊上了！”

    “哈哈哈哈哈小武呢？”

    “正在睡覺。這王八蛋說有他在，一個能頂倆！”

    “你呢？吃醒酒藥沒？”

    “不用吃了?！?/br>
    “哦?！苯《?，“多喝水，或者泡一包麥片?！?/br>
    “難受，吃不下。你回來給我熬點粥呀？”

    “給你寄過去行不？”

    “嘁！沒誠意?！?/br>
    “賀總?！?/br>
    “嗯？”

    “以后少喝點?！?/br>
    “知道啦！”賀云翔似乎熱了，解開襯衫。屏幕一陣晃動，等畫面恢復，江琛見到他枕著枕頭，光著的上半身有一層薄薄的汗。

    江琛贊道：“真是好身材，穿衣顯瘦脫衣有rou！”

    賀云翔笑罵：“看什么看！沒見過帥哥??？”

    江琛道：“帥哥見不少，但是像你這樣讓人心動的不多?！?/br>
    “不多就是幾個？”

    “目前只有你一個?！?/br>
    “這是在贊我么？”賀云翔抓過襯衫胡亂擦了擦身，“出汗了，黏糊糊的，噫！”

    “洗澡唄？”

    “不想動?！辟R云翔丟開襯衫，似乎有些乏了。

    江琛道：“掛了哈，早點休息?！?/br>
    “唔……江琛……”

    “嗯？”

    “這邊的項目終于做完了?！辟R云翔瞇了瞇眼，笑道，“不容易啊……下周，我們準備退房了。崔志峰出國，我呢，就打算離開這兒，回總公司那邊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