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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歸離在線閱讀 - 第259節

第259節

    子昊閉目沉默,良久之后方道:“你放心,朕既說過護她平安歡喜,便絕不會讓她傷心難過,難過的事情,何必放在心上?!痹掚m如此,眉心卻淡淡蹙起,跟著嘆了口氣道;“離司,朕想托你一件事,日后若有萬一,你務必要替朕做到?!?/br>
    離司垂淚道:“主上但有吩咐,離司怎會不盡心?”子昊點了點頭,“倒也難為你了?!逼鹕砺砸怀烈?,在案上提筆輕書。

    第五十九章 之子于歸

    子昊交付密信,安排好一切后,命離司前去聽從蝶千衣吩咐,自己離開竹苑瑯軒,不知不覺便往流云宮而去。此時已至正午,風雪初霽,流云宮中瓊光匝地,疏梅清艷,正是幽香映雪,美不勝收。子昊獨自一人,信步沿梅林而行,折過九曲回廊,忽然聽到一陣清媚動聽的笑聲傳來。

    隔著梅影花香,一只雪白的小獸當先跳了出來,其后玄衣飄然,花枝拂動,子嬈正與夜玄殤并肩往這邊而來。兩人一路說笑,踏雪賞花,子嬈顯然興致極好,和夜玄殤穿行于花林之中,一邊抬手指點,一邊道:“到這里種的就都是玉蝶了,不過那邊幾株卻是灑金,再往湖畔又是綠萼,這幾品梅花看去雖不似朱砂那般艷麗,但雪中清素雅致,王兄最是喜歡。以前每逢下雪,我就陪他在這里賞花,還和他親手種過幾株花樹呢。你不知道,王兄簫吹得好,梅花畫得也極好,不過他很少畫紅梅,說是自來入畫都是紅梅,畫得多了,不免俗氣。他這人就是不愛熱鬧,脾氣又高傲,等閑事物都入不了他的眼,前些日子我偏叫人移了些朱砂梅去長明宮,就種在他寢殿前的御湖旁邊,一開窗就看得見,免得他那里整日冷冷清清,冬日里連點顏色都沒有?!?/br>
    夜玄殤含笑聽她說著,不時伸手替她拂開攔路的花枝,道:“昨晚那桃夭酒回味無窮,既然桃花能成佳釀,卻不知這千百種梅花用來釀酒又是什么滋味?”

    “你聞這花,好香?!弊計齐S手壓了一條花枝,湊近鼻尖輕輕一嗅,笑道,“那釀酒的法子是王兄想出來的,我可沒他那般耐心,若用梅花釀酒,他定會選這綠萼梅,色碧香郁,想必亦是絕佳?!?/br>
    “花香人更香?!币剐戨S她俯身輕嗅,突然道:“哎,別動?!弊計埔汇?,停住動作,他抬手輕輕一撫,便將一朵落花簪在了她發間,跟著退后打量,低聲笑道:“冰雪琢玉人,清香顏色嬌,有美在前,這萬千花色好像也都失了趣味?!?/br>
    “真的嗎?”子嬈抿了唇,笑吟吟看他,忽然伸手在花枝上一推,跟著揚袖旋身?;稚钐?,飛雪盈風,她一邊起舞,一邊揮袖拂動花枝,落得兩人花香滿身。夜玄殤拊掌笑贊,子嬈舞得興起,笑著道聲:“看劍!”隨手折了一枝梅花便向他面前點來。夜玄殤長笑一聲,腳步微錯,亦折了花枝還招。兩人對彼此的武功極是熟悉,一招一式無不了然于胸,此時舞花為劍,招式之中絕無殺意,反而輕靈轉折,配合無間,別有一份默契纏綿的風姿。

    遙遙一片飛花之中,玄衣飄灑,魅影出塵,不時傳來嬌媚爽朗的笑聲。子昊在廊外負手相看,雖然三人距離不遠,但以他的武功修為,若非刻意提醒便也不會驚動兩人。雪戰這時突然發現主人蹤影,穿過花林跳入他懷中,子昊輕輕伸手阻了它出聲。林間落花如雪,迷人眼目,他只安靜看著歡笑起舞的女子,那般溫柔的目光,仿佛要將她的眉目身姿深深銘記在心,將那明媚的笑容永遠留住。漸漸地,隨著漫天飛花,他神情間亦帶出些許歡愉的笑意,寵溺的柔情。這時兩人已在花下對拆了十余招,夜玄殤突然身形輕晃,閃到子嬈身后,手中花技自她面頰一掠而過,笑道:“還不投降?”

    子嬈哎呀一聲以手撫面,跟著微微頓足,花枝回身遞出,一招“落英繽紛”,星星點點罩向他胸口,“莫要得意!”

    夜玄殤哈哈大笑,手底真氣透出,施出歸離劍法中“奇弈”一式,看似擊向空處,實際封死了子嬈招式中所有變化。一陣花香拂動,兩道花枝半空相交,枝上盛開的梅花似被疾風吹開,忽然漫空飄舞,紛紛揚揚落向晶瑩的雪地。他傾前一步,猿臂略伸,便已攬住了女子纖腰,花雨中四目相對,子嬈媚冶一笑,抬眸說道:“穆王殿下好霸道的真氣,欺負人嗎?”說這話時,心中忽然若有所覺,扭過頭去,一眼看到回廊前熟悉的身影。

    “王兄!”她發現子昊竟在旁邊,即驚且喜,對夜玄殤示意一下,轉過花林快步而去。子昊放了雪戰離開,緩步走出廊外,衣袂攜了花香撲面,子嬈來到他面前連聲問道:“你是什么時候出關的,怎么也沒說一聲?見過蝶千衣了嗎?”

    她明亮的目光在他臉上晶瑩跳動,映著他清邃的眸色,仿若陽光照耀海面?!斑@么著急干什么?”子昊抬手替她拂落肩頭的花蕊,柔聲道:“離司跟她配藥去了?!?/br>
    “是嗎,那太好了!”子嬈喜形于色,反手拉他去見夜玄殤。夜玄殤早已來到近前,這時方才欠身道:“玄殤見過王上?!?/br>
    子昊點了點頭,微笑道:“子嬈,朕有幾句話想與穆王單獨一談?!?/br>
    子嬈挑眸看他,奇怪道:“你們說什么話我不能聽嗎?”

    子昊轉頭道:“這幾天總想著你宮中的點心味道不錯,不知今日可有備得?”

    子嬈目光在他兩人身上一轉,說道:“難得你說想吃什么東西,我去看看,讓他們弄幾樣精致的來?!闭f著映了雪戰一笑而去。子昊目送她走遠,方才負手與夜玄殤緩步前行。

    流云宮與長明宮相距不遠,跨過兩道重閣飛橋,便是隱于瀑布之間的漓汶殿。子昊一路而來只是指點宮中景致,并未說什么特別之事。夜玄殤隨他漫步其中,只見這漓汶殿依山而建,四面飛瀑流泉,高低錯落,近前碎珠濺玉,其聲如鼓,越到深處水流之聲越大,兩人說話除了彼此尚可聽清之外,絕無他人能夠察覺。待到一處被流瀑環繞的山崖,眼前出現數丈見方的平臺,臺上光澤晶瑩,霧氣縈繞,當中案前置有一琴,琴旁便是一副石刻棋盤。

    二人登臺而坐。夜玄殤環視四周飛流直下,仰首但見一掌虛空,浮云緲緲,崖外冰雪成澗,幽邃清奇,不由笑道:“此處與世隔絕,地勢奇特,倒是聽琴弈棋的好地方,不過可惜我于琴棋之道不甚精通,難與王上暢快而論?!?/br>
    子昊拂袖落座,道:“穆王何必過謙。方才你與子嬈過招時最后一式劍法虛實不定,謀斷先機,劍招之中深合弈棋之理,若說不精通也只是不好此道罷了?!?/br>
    夜玄殤挑眉道:“王上好眼光,那一招劍法正是名為‘奇弈’,乃是數年前我游戲江湖,偶遇兩名云游僧人山間對弈,觀棋三日悟出的劍法,不想竟被王上一眼看破?!?/br>
    子昊微笑道:“棋理、劍招、兵法、天道,看似不同卻萬變不離其宗,世事道理說到底也是同出一源,一者通而百者通,所以即便從未見歸離劍法,單看白虎軍行軍布陣便也知道穆王玄殤是何等人物。說到此事,日前洗馬谷之危,還要多謝穆王?!?/br>
    夜玄殤道:“此事不過順水推舟,王上言重了。其實縱然白虎軍不出兵,想必王上也自有辦法應對北域大軍?!?/br>
    子昊抬頭遙望飛瀑懸空,片刻后淡淡道:“朕的確并非沒有拒敵之策。洗馬谷所在的山脈原本乃是一個巨大的湖泊,東西兩面各有出口,其中東面出口臨近驚云山支脈的一處雪峰,若是大軍來襲,谷中人馬便可自此撤退,以事先埋好的火雷摧動雪峰,斷絕出路,再以兩萬精兵徹底封鎖西面出口,如此谷中將成絕地。洗馬谷中大小湖泊不計其數,每隔十年便會恢復舊貌,形成巨大的山間內湖,此刻恰當其時,宣國十九部大軍除非能突破王師的封鎖,否則必然被困絕谷,最終糧盡草絕,葬身湖底。只是經此一役,北域大軍固然有去無回,王師在其強兵突圍之下也必損失慘重,這份殺孽并不亞于息川之役,實非朕心所愿?!?/br>
    宣楚之戰迄今為止,諸國中最為強勢的兩大勢力先后在東帝手中分崩瓦解,黎庶百姓輾轉國破,戍卒將士生死無常。自從幽帝失德九域生亂,天下戰禍之烈此時可謂到達前所未有的頂點,但亦是至關重要的轉折。夜玄殤與他盤膝對坐,四周水幕通天,人跡無蹤,身處此地,外界無休無止的紛擾戰亂似乎予人既不真實,卻又歷歷在目的矛盾感覺。

    “王上既然早有準備,想必不會在此時釜底抽薪,以致功虧一簣?!币剐戄p聲一嘆,既而笑道:“以戰止戰,以亂靖亂,便如烈火烹水,底下火焰愈旺,鼎鑊之水便愈發激烈沸騰,待到水滿溢出之時,自會澆熄柴火,使得一切恢復平靜。當此亂世,若無鐵血殺伐,又何來錦繡太平?玄殤生來性傲,少有佩服他人,但對王上心思行止卻一直十分敬服。但據我所知,王師經息川一戰,所余兵力已經不足三萬,倘若直接調走主力,整個帝都便近乎毫無防御,如今的烈風騎尚余精兵數萬,不容小覷,如此空城待敵,可謂險之又險?!?/br>
    子昊轉眸看了他一眼,跟著薄唇輕挑,隱約便是一絲清傲的微笑,“若朕親自坐鎮帝都,只要有一萬守軍,即便烈風騎全軍攻城,朕都有把握能夠堅守三年,三年時間也足夠朕從容布置,改變一切?!?/br>
    夜玄殤聞言忽然想起一事,眉峰微動,說道:“洗馬谷位置暴露,是否是王上刻意為之,意在調空守軍,誘皇非攻打帝都?”

    子昊手中靈石串珠微芒隱現,水霧之中瑩若星辰,“洗馬谷的情況并沒有多少人清楚,凡知情者皆十分忠心可靠,皇非究竟如何得知這一情報,朕亦心存疑惑。誘敵深入并非不行,但朕不會輕易以此為代價,也沒有那么多時間與皇非持久對戰?!?/br>
    洗馬谷莫名遇襲,事出蹊蹺,夜玄殤曾與子嬈幾番推測,皆是不得其解,所以才有先前一問,這時心中更添疑慮,思忖片刻道:“若非如此,莫非王上打算以帝都現有的兵力,與那皇非速戰速決,一較勝負?”

    子昊揚袖一笑,輕拂琴弦,“兵無常勢,弦無定音,穆王可是知音之人?”話音落時,冰弦輕動,一絲琴音自流瀑聲音中悠然響起,其聲雖輕,卻輕而易舉蓋過了四面水聲,清晰傳入耳中。夜玄殤目光不由一抬,但聽琴音似緩實急,飛揚錯落,七弦之下,風起云涌,眼前飛流急響,仿若千里疆場,兵行馬動,疾風浩瀚,狂沙搏面。夜玄殤性本狂放,感此殺伐之氣,當即以掌擊石,長聲吟道:“八千絕域兵馬摧,殺氣三時作陣云!”

    子昊面帶微笑,輕輕垂眸,指下破冰濺玉,琴音曲調剎那鋒芒畢露,盡顯王者銳氣。夜玄殤側首傾聽,合目不語,身畔歸離劍卻忽地錚然輕鳴,如擊金玉。驀然間,他劍眉微揚,縱聲清嘯,嘯聲清越激昂,與那琴音相應相合,破云直上。子昊催動玄通功法,琴音似入驚云天峰,凜冽高絕,令人無法想象一根細弦之上如何竟能奏出這般驚心動魄的曲調;而夜玄殤嘯聲從容,亦是連綿不盡,充沛雄渾,重重疊疊竟似有風雷之聲,直震得山谷激蕩,回聲澎湃。

    那嘯聲和了琴音,便好似二龍破云,盤旋飛繞,出入云海絕峰。子昊以九幽玄通御琴,指下按弦引律游刃有余,卻不想夜玄殤內力居然如此強勢霸道,竟始終不衰不竭,與之平分秋色,心中平添幾分激賞,曲到絕處,忽然哈哈一笑,廣袖輕拂,弦上琴音風流云散,漸趨雍容平和。

    夜玄殤收起嘯聲,撫劍念道:“彼流歸宗,其水湯湯,紫云東來,四海泱泱。天難忱斯,不易維王,鳳凰于飛,從彼朝陽?!鼻僖綦S聲漸漸收止,四周飛瀑云氣繚繞,水聲隆隆,兩人四目相視,心下不由皆生惺惺相惜之意。子昊撫琴輕嘆道:“穆王玄殤果真非常人也,朕今日應當備得美酒,與君痛飲三杯才對?!?/br>
    夜玄殤含笑道:“我曾聽子嬈說過王上并不好酒,但那桃夭風流卻令人一品難忘,玄殤雖不擅琴,如何竟不知音?”

    子昊微微頷首,道:“朕有一事請問穆王,若以今時之勢,去除烈風騎與少原君這重阻礙,靖安九域需要多少時間?”

    夜玄殤瀟灑聳肩,道:“或者三年或者十年,這問題的答案恐難一概而論?!?/br>
    子昊眉梢輕輕一挑,夜玄殤再道:“王上方才已經說過,若有三年時間,便能從容布置一切。北域烈風騎縱然虎視眈眈,終不及宣、楚二國昔日盛勢,唯有皇非此人堪為強敵,需要多費些心思。所以此事若是王上親力親為,三年之內九域戰禍當息,太平之世指日可待。不過若是換作我這個穆王,恐怕十年之期亦未必能達到目的,所以王上的問題當真不好回答?!?/br>
    子昊闔目低咳數聲,片刻后方道:“穆王雖非梟雄人物,但論當世英雄亦可稱其一。你與皇非一樣,皆是有資格逐鹿九域之人,若是換作皇非,面對這樣的問題,絕不會以十年為期?!?/br>
    夜玄殤笑道:“世事成敗,但看有心無心。玄殤雖然醉心武道,卻非好戰之人,雖為一國之主,但對爭霸天下這種事卻也沒什么興趣。這就像弈棋聽琴一樣,較之親身入局,我更愿做個旁觀者,隨興而至隨興而去,無拘無束自在一生。不瞞王上,眼前這個穆王之位已經讓我十分頭疼,此次出征前我曾在天宗總舵盤桓數日,想說服我二王兄循長幼之序接替王位,但我那王兄生性淡泊,超然物外,比我還要怕這麻煩,無論如何都不肯接手,只答應在我出征期間暫代國政,這還是因他與那躍馬幫殷幫主性情投契,為博佳人歡心也不好偷閑袖手,否則我怕是至今難以脫身?!?/br>
    子昊注視他片刻,忽然一笑,說道:“朕突然覺得,太子御真是敗得有些冤枉。若他知道自己處心積慮想要得到的王位被你二人當燙手山芋一般推來推去,恐怕九泉之下都要氣得跳腳?!?/br>
    夜玄殤伸手摸了摸鼻子,苦笑道:“王上怎不覺得我有點冤枉?拼死拼活搶來這燙手山芋,現在想扔都扔不掉。老天爺就是這么愛開玩笑,你越不想要的東西越往你手里塞,想要的人卻偏偏讓他得不到?!?/br>
    子昊道:“因果輪回,緣生緣滅,世事既然發生,便總有它的道理,沒有什么是真正的偶然,相信即便再來一次,你還是會成為穆王,太子御也一樣要以慘敗收場?!?/br>
    夜玄殤嘆道:“兄弟鬩于墻,誰勝誰負不過如此。我與大哥爭斗一場,險些兩敗俱傷,說到底也是受人挑唆。那婠夫人逃出帝都,隱于穆國七年,暗中cao縱,毒害我父王,離間我兄弟,最后連師尊也死在她的手上,更想以我與子嬈為傀儡謀劃天下,不過可惜,現在她再也無法興風作浪?!?/br>
    子昊目光微動,掠過些許冷澈的顏色。夜玄殤沉聲道:“日前白虎秘衛在汐水上游發現她的尸體,看去乃是真元耗盡而亡,我已命人秘密安葬,此事尚來告訴子嬈?!?/br>
    子昊淡淡道:“白骨成灰,一了百了,死則死矣,何必再讓生者傷懷?!?/br>
    夜玄殤道:“只要王上不再追究此事,從此恩怨兩清,相見無期,這一秘密永沉海底,對子嬈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br>
    子昊轉頭深深打量他,目中光彩流動,剎那照人,“婠夫人的確與我族宿怨甚深,但朕殺此人卻不因宗族恩怨,包括那鳳后。朕所做一切只是為子嬈平安,因此朕可以不擇手段,除去所有可能對她造成威脅的人。不過奇怪的是,現在明明有一人便在眼前,朕心中卻沒有絲毫殺機?!?/br>
    夜玄殤摸了摸鼻子道:“莫非王上以為我會對子嬈不利?”

    子昊道:“坦言之,你所知之事超乎朕的意料?!?/br>
    夜玄殤哈哈笑道:“想必王上這番苦心以前從不曾對他人透露過,我今日所言也從未入過他人之耳??磥硗跎现?,一如我知道此次東來,定然能在王上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br>
    子昊微笑道:“那么穆王此來帝都究竟為何?”

    夜玄殤含笑倚劍道:“其實我是想來看看,究竟用什么法子才能合情合理天下歸一,既保穆國子民無虞,我亦樂得個兩袖清風,逍遙自在?!?/br>
    子昊修眉輕揚,說道:“子嬈曾對朕說,夜玄殤便是夜玄殤,和別人不太一樣,你果然一直讓朕意外?!?/br>
    夜玄殤笑道:“那么王上以為如何?”

    子昊垂眸沉思,稍后道:“既然如此,朕便與你做一個約定,待這天下歸一,你我各得其所?!?/br>
    第六十章 暗度陳倉

    子昊與夜玄殤在漓汶殿密談,子嬈回宮換衣衫,親手做了幾樣精致小點,并一壺竹葉清釀,待準備停當,恰好離司自蝶千衣處回來復命,便接了她手中的白玉描金盤同往漓汶殷去。子嬈聞知蝶千衣已將藥配制停當,心下自是歡喜。離司卻是滿腹心事,端了點心隨行在后,悶悶不語,過了一會兒,輕聲問道:“公主,若是那蝶千衣的藥……她的藥解不了主上的毒,那怎么辦?”

    子嬈腳步略停,回眸看了她一眼,微微淺笑,“其實他的病好不好,毒解不解,倒也沒什么關系。蝶千衣倘若能醫此癥,那便是蒼天垂憐,萬幸之幸,如若不能,那也是天命所定,于我來說都是一樣?!?/br>
    離司一怔,蹙眉不解,“公主,這事關生死,怎么能一樣呢?”

    子嬈含笑抬頭,漫天雪光透過瓊林,映得她魅眸瑩澈,清若冰潭,“上窮碧落下黃泉,到哪里都是他,生生死死,我必與他相伴,又有什么不一樣?”

    離司聽得暗中心驚,不由抬手摸了摸衣中藏著的東西,正要開口說話,卻見前面有人匆匆而至。子嬈聽到腳步聲轉身,發現竟是兩名影奴護著斛律遙衣前來,斛律遙衣一見子嬈,奔到面前叫聲:“公主!”一句話未說,便已泣不成聲。子嬈見她肩臂帶傷,形容憔悴,身上血跡斑斑,竟連隨身兵器都不知所蹤,心中暗暗吃驚,伸手扶她問道:“出了什么事?你隨白虎軍前去洗馬谷,為何弄成這般模樣?”一邊說著,一邊看向和她一起回來的影奴。

    身旁一名影奴跪下道:“回稟公主,我們奉主上之命留意軍情,白虎軍增援洗馬谷,未入終始山地界便遭敵軍阻擊,損傷十分慘重?!滨蛇b衣這時心緒稍定,跪在子嬈面前哭道:“若不是遇到影奴,我恐怕都難活著回來報信。公主,是烈風騎!皇非……皇非他親自率兵在金石嶺設伏,與那十九部蠻兵前后回合,夾攻白虎軍,顏將軍為掩護大家,被皇非重傷俘虜,彥翎……彥翎……”

    子嬈聽得白虎軍竟然在金石嶺遇襲,心驚不已,追問道:“彥翎怎樣?”

    斛律遙衣抽泣道:“彥翎險些喪命在方飛白劍下,幸得衛將軍拼死救回,但是受傷極重。我走的時候他還在昏迷,也不知醒不醒得過來……”說著再也忍耐不住,放聲大哭。

    子嬈鳳眸飛挑,利芒一閃而過,“又是方飛白!他日若不斬此人頭顱,我誓不為人!”

    白虎軍遇襲的消息傳來,且蘭、蘇陵等人先后趕至長明宮,聽斛律遙衣將情況詳述,無不震驚莫名。要知白虎軍此次星夜行軍,行動隱秘,領軍的衛垣、顏菁皆是身經百戰,更有彥翎指點秘徑,原本絕不可能出什么差錯,怎也不料竟被敵軍設伏突襲。

    據斛律遙衣帶回的情報,白虎軍在金石嶺兵敗,顏菁為掩護中軍撤退,重傷被俘,衛垣救出彥翎,率部整頓殘兵,踞守在金石嶺以東一處山峽?;史怯H自點兵布陣,烈風騎與十九部大軍兩面夾擊,將白虎軍圍得水泄不通。幸而衛垣久經沙場,面對烈風騎輪番不斷的攻勢,尚自陣腳不亂,一面依借地利死守營地,一面派人保護斛律遙衣突圍求援。斛律遙衣與五百精騎趁夜下山,被方飛白率兵阻殺,除她得影奴相救保得性命外,余人無一生還。

    洗馬谷接連兩次出現意外,已不是眼前白虎軍損兵折將這么簡單,軍情究竟如何泄露出去,眾人心中皆有疑念,但九公主不曾發話,東帝御駕未臨,一時間誰也不好多言。穆國隨行人員中,衛垣、顏菁、彥翎三人被困金石嶺,如今生死未卜。殷夕語已先行返回邯璋統調糧草,眼前唯有白姝兒身在帝都。她素不與眾人合群,獨自站在窗畔等待穆王,轉頭間無意與子嬈雙眸相觸,不知為何忽覺驚凜,心思一轉,不由暗咬銀牙。

    但子嬈目光不過在她身上停留了剎那,眉梢淡淡一掠,便即轉開。洗馬谷之事,顯然是有人與皇非互通消息,出賣帝都。那日流云宮宮筵在場之人,除去彥翎三人外,蘇陵、墨烆對王族皆是忠心無二,且蘭及九夷族人絕不可能出賣洗馬谷的消息,殷夕語于情于理都無理由投靠北域,唯有白姝兒心機多變,亦與皇非早有瓜葛,先前更曾數度與帝都為敵,頗是引人懷疑。子嬈自白姝兒身上收回目光,推敲此事,但覺十分蹊蹺,說來自姝兒與皇非也是恩少怨多,私下通敵出賣穆王對她似乎并無多少益處,子嬈思及此處,心中忽有一念倏閃而過,尚不及細思,外面兩名禁衛快步而入,“啟稟公主,北域來使求見!”

    “北域來使?傳進來!”子嬈拂袖回身。不過片刻,禁衛引了一人登階而入,但見其人一身黃衣羽氅,發束金帶,面如冠玉,正是那天工瑄離,后面兩名隨從托著個一尺見方的金匣低頭跟隨?,u離入得殿來,環目掃視一周,對著子嬈欠身一揖,笑道:“在下奉君上之命,特來給王族送上一份薄禮,還望公主笑納?!闭f罷將手一揮,身后隨從抬上金匣高高舉起。子嬈抬手掀開,臉色倏然一變。且蘭同時看到那匣中所盛之物赫然竟是顏菁的首級,不由驚怒交加,“皇非不過僥幸勝了一仗,竟敢如此欺人,當真以為帝都奈何不了他嗎!”

    四周諸將怒目而視,瑄離卻不慌不忙欠了欠身,復從袖中取了一枚白虎金令,“君上讓我轉告公主,一日夫妻,生死為契,誰要是膽敢覬覦公主,君上必定讓他付出慘重的代價。至于王后娘娘,與君上本是師出同門,此時若肯回心轉意,君上不計前嫌,必定也會給娘娘一個名分?!?/br>
    他言語未盡,旁邊樓樊已氣得須發皆張,驀地暴喝一聲:“兀那狗賊,爺爺砍了你的腦袋!”兩旁劍光一閃,瑄離身后四柄長劍直指背心,殿中諸將本便滿心怒火,此時欲為顏菁復仇,恨不得將他大卸八塊。誰知劍光甫動,瑄離冷笑一聲,忽然衣袖輕揚,向側一晃,鬼魅似的脫出了諸將包圍。除樓樊之外,其他三將原本蓄勢待發,倒也無意倚多為勝,瑄離身形變動,樓樊一劍落空,余人當即三劍齊出,分別指向對手上中下三路,若是換作尋常人等,除了撤身后退之外絕無可能避開這三大高手聯袂阻擊。

    瑄離卻閃電般飄身上前,高聲喝道:“諸位若能將我留下,便算帝都也有能人!”

    四周同時響起數聲冷哼,四將催動劍勢,一片劍光幾乎封死所有去路,但見瑄離步法稍移,竟在不可思議的瞬間自靳無余和樓樊雙劍之間穿過。叔孫亦出劍之前早已算好他退路,劍上精光爆起,直取對方面門,誰知瑄離倏進忽退,身形一轉。竟向墨烆劍上撞去。墨烆劍尖明明已抵到對方肩頭,劍下忽然一空?,u離身子飛云一般貼著他劍鋒向外滑開,眨眼間已從容逸出劍網包圍,放聲笑道:“帝都高手不過如此,后會有期了!”

    王族諸將武功原本皆與他相當,卻被這詭異的身法弄了個措手不及,四人聯手竟未將人攔下,倘若繼續追擊,便真要落得個以多欺少的名目,就連樓樊也不好再行出手,氣得哇哇直叫,一劍砍得殿上金石迸裂。

    眼見瑄離便要退出殿外,忽然一抹藍衫飄動,昔王蘇陵出現在殿門之前,含笑道:“先生還請留步?!?/br>
    他說話時與瑄離尚有數步之遙,不疾不徐抱拳以禮,分毫不失待客之道?,u離眼見他赤手空拳,更不將他放在眼中,冷哼聲中閃身向左,眼見便要從旁擦身而過,不料眼前劍光陡現,一點流光似風,罩向他胸前要xue?,u離此時去勢已盡,想要閃躲已是萬萬不能,也是他應變了得,驀地向后折腰,飛腿踢出,取的正是對手腕脈關要。

    蘇陵喝了聲“好”,手中劍身微顫,一星化二,二化為四,四化為八,剎那間四面八方皆是劍光,星雨般漫空罩下?,u離雖迫得對手變招,自己卻也只能落回殿中,但聽哧的一聲輕響,蘇陵收劍后退,半空一角黃衣飄然而落,風尋劍流光一現,復又蹤跡全無。

    瑄離一時托大,被他削去半邊衣袖,心中既驚且怒,不由冷笑道:“原來帝都的規矩不是以多勝少,便是車輪戰,哼哼,當真好本事!”

    蘇陵微笑道:“先生遠來是客,本當以禮相待,但若欺我帝都無人,蘇陵代主迎客,不敢有失,以此一人一劍,請教先生高明?!?/br>
    瑄離目光向側一掃,道:“我若勝了昔王手中之劍,卻只怕他人不服?!?/br>
    這時一直不曾發話的子嬈突然開口,冷冷道:“皇非此次派你前來,怕是忘了告訴你惜命是福。你若能在風尋劍下留得性命,我與王兄立刻昭示天下,冊封天工瑄離為北域之王?!?/br>
    瑄離眸心精光倏閃,道:“好,既然九公主金口玉言,在下便領教昔王高招?!?/br>
    樓樊原本滿心不服要與瑄離比試,但他對蘇陵最是尊敬,見他出手,便也不好再爭,悻悻轉身與諸將退出一片空地。蘇陵待眾人退開,抬手道:“先生請?!爆u離冷笑道:“昔王請教了!”話音落時,兩人同時動身,瑄離袖中現出一柄短刃,刀身修細瑩紫,飄忽莫測,便似一條云光水帶不斷纏向對手。蘇陵長笑一聲,手底劍法展開,風尋劍自藍衫前爆起一團繁密亮光,復如流星電雨一般,在那團紫云當中剎那散開。

    瑄離展開輕功身法,風尋劍以快打快,兩條身影伴了刀光劍氣,便好似飛羽驚鴻時隱時現,待到最后,但見一道紫氣,一片黃光,幾乎無人看得清瑄離如何出招,只覺驚風繞殿,云氣臨淵,令人生出身入險峰不知歸路的錯覺。再看蘇陵,風尋劍或攻或守,卻是每一招都讓人看得清清楚楚,每一招都恰到好處地破入對方刀勢,既不搶一分,也不遲一毫,一套劍法快則快矣,卻是從容飄灑,頗有清風明月拂山崗,一片心曠神怡的韻致。

    眾人之前耳聞天工瑄離精擅機關妙算,但從來無人知曉他武功如何,方才被他占了上風,心中皆道僥幸,此時見他顯露真功夫,竟然與風尋劍平分秋色,不由對其刮目相看,就連素以劍法快疾為長的墨烆也心生欽佩,樓樊更是頻頻點頭,若非對方是敵人,恐怕便要拍手叫好。這時離司身邊的叔孫亦突然低聲道:“離司姑娘,你看這瑄離的身法是否有些眼熟?”

    離司點頭道:“他用的是大自在的逍遙法,不過可比我高明多了,倘若動真格的,可能只有白堂主能跟他一較上下?!?/br>
    叔孫亦道:“這天工瑄離與白姝兒應該早便相識?!?/br>
    瑄離的真正身份宿英雖然知曉,但除子嬈之外,倒也不曾對他人提起過。離司問道:“先生怎么知道?

    叔孫亦道:“察言觀色,但看瑄離入殿之時她的神情便知?!?/br>
    離司道:“當初若不是這位白堂主,主上也不會和皇非鬧翻,她險些害死公主?!彼詼仨?,不喜言人是非,這兩句話已是極大的不滿。叔孫亦看著白姝兒目露深思,“此女曾和北域暗中交易,離間王族與楚國的關系,想來絕非善類?!?/br>
    兩人說話時,瑄離與蘇陵已在殿中過了近百招,仍舊勝負未分。蘇陵武功本在瑄離之上,數次搶攻皆被他仗著奇異的身法化險為夷,眼見將滿百招,朗聲笑道:“先生小心了!”說話之間,風尋劍連閃數下,忽然一道劍光直趨對手眉心。這一劍看來平淡無奇,但唯有身在其中的瑄離方知他以極快的手法連出八劍,八道劍氣幾乎封死了周圍所有空間,形成一股強烈的氣流,迫得自己不得不正面迎敵。蘇陵話音未落,重重劍光已直迫眉睫,竟比先前快了不止數倍?,u離大吃一驚,待要變招已然不及,情急下短刃脫手而出,疾刺蘇陵胸口,跟著雙掌齊翻,便往他小腹印去。兩人先前招式雖然快絕無倫,卻并不十分兇險,突然這般兩敗俱傷的打法,駭得且蘭與離司同時驚呼:“蘇公子小心!”子嬈驀地自座上站起,但要阻止已然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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