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節
那黑衣老者正是與子嬈一同入陣的易天,他掌力雖然威猛,激得人衣發紛飛,但白衣人單手應敵意態從容,在如此強橫的攻勢之下竟絲毫不見局促。彥翎一眼看到斛律遙衣倒在冰臺之側,似是被人點了xue道,見彥翎出現,先是面露喜色,跟著叫道:“小yin賊!愣著干什么,還不上前幫忙!” 那白衣人聞聲回頭,兩道銳利的目光透過面上黃金面具射向二人,輕聲一笑道:“原來柔然族也投靠了帝都,萬俟勃言好大的膽子?!闭f罷突然揚袖揮出,將遙衣卷至身側,五指一拂掃向她面門。 彥翎急喝一聲:“住手!”薄刀入手,縱身向那人背后撲去。那人頭也不回,一道指風點了遙衣啞xue,反手輕揮,準確無誤地擊中彥翎兵刃,當地一聲將他當空震出,同時右手若無其事地與易天硬拼一掌,擊得對方連退兩步。彥翎在半空中連翻數周才勉強化解他彈指而來的真氣,在山石之上略一借力,重新撲向對手,叫道:“快放了她!” “放他們走?!?/br> 有一個清魅的聲音同時自雪霧中響起,一抹玄色身影出現在山谷之前,指間異彩瀲瀲,清光蕩漾,正是借靈石之力破入陣心的子嬈。 那白衣人眸光到處,透出隱隱微笑,忽然抬指輕拂,擊中身旁七弦古琴,琴音帶著凌厲的真氣向前掃去,正中易天折扇,易天悶哼一聲向后跌退,猛地噴出一口鮮血,坐倒在地。子嬈在琴音響起時身形瞬移,一掌按上易天背心,易天臉色片刻漲紅,復又一白,如此往返三次,又是一口鮮血吐出,睜開眼睛低聲道:“多謝……多謝公主?!?/br> 彥翎亦被白衣人掌力擊回,翻身落在子嬈身邊,驚喜叫道:“美人公主,你沒事太好了,不然夜玄殤那小子這次非跟我翻臉不成?!?/br> 子嬈只是略略掃了他一眼,跟著冷冷道:“你在這里干什么?還不快滾出陣去?!?/br> 彥翎一愣,即刻明白她的用意,但斛律遙衣尚在敵人手中,他卻不能棄之不顧,橫刀叫道:“喂!你快些放了她,挾持女人算什么本事,有膽量來跟小爺一決勝負!” 那白衣人目光稍移,落在斛律遙衣臉上,隨手一揚,便將她帶至近旁,“帝都的手段還真是叫人佩服,居然連柔然族也能為之所用,萬俟勃言派這小丫頭傳遞消息,我又怎能留她?!?/br> 彥翎方要說話,子嬈將手一揮阻止了他,鳳眸輕抬,望向那人,“你要找的人是我,又何必難為一個小小的信使,打發他們出去,免得我們說話也不方便?!?/br> 那白衣人哈哈大笑,道:“既然公主與我有些私話要說,那便放過他們也罷,但能不能出陣,便看他們自己造化了?!闭f著拂袖一揮,遙衣身子騰空而起向著彥翎落去。彥翎手忙腳亂收起兵刃,伸手將人接住,卻覺遙衣身上一股大力傳來,頓時立足不穩,兩人一同撞向易天,齊齊向雪谷滾落。 白衣人出手之時陣法同時變幻,彥翎三人甫一落地,雪中無數藤木突然向上射來,陣法水木相生,再次發動。遙衣xue道未解,彥翎抱著她就地滾出,避開三重藤木,易天呼呼兩掌,將襲向他們背后的長藤掃開。彥翎道聲多謝,一邊躲避藤木攻擊,一邊伸手去解遙衣xue道,誰知那白衣人點xue手法極是巧妙,除了啞xue之外,其他xue道竟一時難以解開。 四面八方長藤如網,靈動迅疾,遙衣被彥翎抱在懷中,東躲西閃,狼狽萬分,忍不住叫道:“喂!小心左邊!哎呀!后面!” 彥翎身形受制,幾次險險被長藤抽個正著,衣衫上被荊棘劃開數道口子,嚷道:“我知道啊,你以為我不想避開嗎?”遙衣道:“那你又不快些,剛剛你若使一招‘天懸星河’,那一擊不就避開了,偏偏要使‘燕回翔’,難道好看嗎?”彥翎縱身向后退去,道:“我若使天懸星河,這鬼藤蔓豈不是正好擊在你身上,你以為我愿意使燕回翔嗎?又費力又不討好!” 遙衣咦地一聲,似乎有些驚訝,沉默片刻,抬眸輕笑道:“沒想到你這個小yin賊還挺有良心,倒是我錯怪你了?!睆彷p輕一哼,道:“算了,小爺不跟你計較?!边b衣突然伸手揪住了他的耳朵,道:“什么小爺大爺,你這小yin賊!”彥翎道:“哎呀!你能動了?!痹瓉韽峤鈞ue手法雖然不對,但是推宮過血,時間一長,遙衣被封的xue道也自然解開,她在彥翎肩頭微一借力,縱身而起,半空中泠雪斬出鞘,斬向飛舞的長藤。 彥翎叫一聲好,薄刀同時出手,面前藤木齊斷。兩人施展身法,再加上易天折扇之威,壓力頓時大減。但這陣中藤蔓如織,竟是越斬越多,易天連番血戰,方才又在陣心被那白衣人一擊重傷,雖得子嬈援手保住性命,但久戰之下傷勢難支,步履漸見遲緩,那藤蔓卻像天羅地網一樣,層層布滿了整個空間,全靠彥翎和斛律遙衣竭力支撐。遙衣不由叫道:“不好,這樣下去,我們都會被這鬼藤蔓纏死的!” 易天沉聲道:“我擋住這些東西,你二人趕快設法脫身,去尋救兵要緊!”說罷猛然一喝,衣衫漲起,揮扇劈向藤蔓聚集的中心。半空長蔓齊舞,向著他背心電射而至,遙衣驚叫一聲,“小心!”彥翎卻突然間凝住身形,轉首傾聽,面露喜色。 易天折扇之下砰地發出一聲悶響,漫空藤蔓四散,露出一瞬空隙,而他卻也口鼻溢血,面目可怖,狂喝道:“還不快走!”遙衣雙斬劈飛襲到近前的藤蔓,閃至彥翎身旁,道:“小yin賊!你發什么呆,現在怎么辦?”此時谷外隱約傳來陣陣馬蹄聲響,在藤蔓呼嘯聲中幾不可聞,但彥翎耳目之靈,世上無人能及,早比他二人先一步聽到,一聲呼哨,放聲大叫:“喂!夜玄殤,小爺要死了,快點救人!” 他話音方落,大地隆隆震動,數道利光突然穿過飛藤破空直刺,現出八道金矛,八匹駿馬,八名白衣戰士破陣而入。金芒烈,藤木斷,彥翎三人被勁氣沖得向外跌去,眼見藤蔓再次揚起,竟比之前迅疾數倍。斛律遙衣失聲尖叫,忽然間,一道劍氣沖霄,自迷霧中直劈冰雪大地,隨著耳邊轟然巨響,一陣強橫無匹的真氣準確擊向陣中。自那真氣中心,八方雪地巖崩石裂,無數藤蔓橫飛而起,半空中同時寸斷,紛紛落向地面,化作一地殘木。 遙衣睜大眼睛,只見一個玄衣男子自輕雪飛塵中徐徐站起,看到彥翎,挑唇而笑,“喲,毫發無傷嘛,我還以為這下來遲一步?!?/br> 雪霧中那男子衣發狂放,挺拔的身姿像是蘊藏著一股懾人的力量,唇畔那抹笑容卻偏偏帶著些懶散戲謔的意味,遙衣與他的眼睛一觸,只覺得像是看到了萬丈深淵,有種忽然墜落的感覺,但只一瞬間,那映入眼簾的目光便似秋日的陽光,令人周身皆是一暖。 彥翎見到那人,呼地松了一口氣,險些便坐倒在地,喘息道:“你再晚上一步,就只好來替小爺收尸了?!?/br> 那人挑了挑眉毛,笑道:“禍害活千年,我看這個機會也不太容易等到?!?/br> 彥翎切地一聲轉過頭去,對遙衣道:“這小子叫夜玄殤,你應該聽說過吧?!边b衣俏目一亮,道:“夜三公子?”彥翎翻了個白眼道:“現在做了個勞什子穆王,走到哪里都跟著一群礙眼的護衛,甚是無趣?!?/br> 先前八名鐵衛早已翻身下馬,其后復有數名同樣身著白虎金紋武士服的戰士,總共一十八人,皆是穆國白虎禁衛高手,當先一人快步上前,對易天道:“易老,好久不見!”正是穆國統衛府上將,冥衣樓邯璋分舵舵主顏菁。 易天一夜苦戰,其實早已燈枯油盡,忽然見到顏菁,硬撐著的真氣頓時一松,身子便向前倒去。顏菁一把將人扶住,易天口中嗆出鮮血,低聲道:“快……公主……她在陣中……”夜玄殤俯身查看他傷勢,微微蹙眉,跟著運指連封他數處xue道,手底真氣源源不斷注入他體內,同時轉頭看向彥翎。 彥翎代為解釋道:“冥衣樓半路劫糧遭了宣軍暗算,美人公主被困在這鬼陣中心,恐怕大大不妙。那布陣之人好生奇怪,臉上戴著副黃金面具,見不得人一樣,但美人公主似乎和他早就認識,”這時遙衣接口道:“我知道那人,他是少原君皇非,現在與宣王聯手對付我們,但平時并不以真面目示人?!?/br> 眾人聽到少原君名號,無不震驚,彥翎更是差點跳起來,道:“乖乖不得了,皇非沒有死?美人公主和他在一起,豈不是危險至極!”跟著又道出差點令他和遙衣喪身其中的泥潭之陣,易天得夜玄殤真氣相助,傷勢暫緩,低聲補充先前與子嬈所遇冰雪之陣的情況。夜玄殤眸光隱隱一沉,自易天身上收回手掌,站起身來。彥翎閃到他身邊,悄聲道:“喂,還不快點想辦法,遲些穆國準王后變回少原君夫人,你就等著后悔莫及?!?/br> 夜玄殤瞥了他一眼,道:“這陣法布置得十分巧妙,若非精通奇門術數,或借九轉靈石之力,根本無法尋到陣心所在。方才我們能破這一陣,是恰逢陽金克木,巧之又巧,若困住你們的是陽水陰火陣,那此時我們所有人都要麻煩?!?/br> 易天亦領教過陣法厲害,點頭道:“殿下說得沒錯,這陣法非同一般,萬萬不可大意,但九公主被皇非所困,卻又如何是好?” 夜玄殤沉思片刻,方要說話,忽然感覺腳下震動,山谷中雪石紛落,一聲巨響,竟然整個向下塌陷下去。 彥翎三人被擊出陣心之后,子嬈亦收起蓮華法訣,緩步踏上冰臺。那白衣人輕拂琴弦,抬頭笑道:“子嬈,別來無恙?” 陣中霰雪微揚,子嬈側身落座,琴前有酒,色碧香醇,她抬指輕沾瓊漿,低頭淺嗅,隨后轉眸看向那人面上冰冷的面具,說道:“既已無人,何不以真容相見,難道此時我還認不出你嗎?” 那人將面具取下,露出一張俊美無瑕的面容,眸中笑意若雪,話語卻一如既往,風流怡人,“一日夫妻百日恩,這張面具果然瞞得過所有人,卻瞞不過夫人?!?/br> 子嬈墨睫稍垂,復又一揚,輕輕一笑,“沒想到你我二人,竟然還會坐在一起喝酒?!?/br> 酒是玉髓,人是故人。昔日驚云山巔,杯酒相識,洞房花燭,交杯定情,皇非目視眼前女子,她丹艷的紅唇輕輕沾上玉盞,淺酌低吟的姿態如一朵清魅的妙蓮,在他眸心幽幽綻放。 “我曾經說過,終有一日,你會與我重登驚云天峰,此生亦將以少原君夫人的名號為榮,你我之間早已沒有那么容易撇清關系?!?/br> 子嬈把盞抬眸,“我記得那日你也在三軍之前親口說過,你與我,從此再無情義可言。少原君言出必行,當眾之語,想來并非玩笑?!?/br> 皇非淡淡道:“楚王后母子不是你殺的,所以那句話并沒有任何意義?!?/br> 子嬈眼梢微揚,“原來你從一開始便知道真相,卻故意將錯就錯?!?/br> 皇非側眸看她,語氣傲然,“你既當眾認下此事,我又何必放棄對帝都動手的大好機會,這樣的結果難道不也正是你想要的嗎?” 子嬈眸光一閃,一瞬不瞬與他對視,微雪自兩人之間無聲落下,化作一地琉璃冰寒,輕輕揚過衣袂,飄入眸心無垠的黑暗。片刻后,子嬈倏地轉眸輕笑,柔聲道:“少原君果然是當世英雄,絕不會為美色所動,情義所困,若非迫不得已,帝都可萬萬不愿與你為敵,不過人算不如天算,現在事已至此,又還能怎樣呢?” “事已至此,當世能配得上少原君夫人之稱的也只有一人,我皇非的妻子同樣只有一人?!被史请S手輕挑琴弦,容色翩翩,“所以今天我特地在此等候,來請夫人隨我回去?!?/br> 子嬈感覺隨著他指下琴音跳動,整個陣法再次變動,十二門生死輪轉,不盡不息,天一生水,地六相成,一時間變幻莫測,無跡可尋,就好像眼前這男人真正的實力,每一次相遇都見未知的一面,似乎始終探不見究竟。她星眸微垂,轉而迎上皇非的目光,眼波輕橫如月下一泓幽泉,似乎一直漾到人心尖上去,“此時此刻,我還有第二個選擇嗎?” 風雪輕揚,皇非含笑道:“恐怕沒有?!?/br> 子嬈輕聲一嘆,斂袖斟酒,說道:“大婚之夜你我情斷義絕,王族損兵,楚國滅國,已是天下皆知,除非你肯放棄對帝都的打算,否則有我這個夫人在身邊,難道不會覺得危險?” 皇非聲色不動,一縷琴音悠悠停于指端,余韻無窮,“很可惜,帝都王城本君這次要定了?!?/br> 他看住她,唇畔笑意從容,卻仿佛迫人窒息,直到此時,九域天下也沒有任何人,能夠無視少原君親口說出的話,哪怕楚國覆亡,烈風騎滅,皇非一人,也足以令諸國側目,英雄折顏。子嬈一時靜默,絲縷酒香漫開在她晶瑩的指尖,裊裊繚繞不散不休,片刻后,她輕拂云袖,抬眸迎上皇非目光,徐徐說道:“那么,若是我心甘情愿接受你所有條件,你是否愿考慮改變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