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他一舉一動再平常不過,那楚將卻只覺得渾身不自在,仿佛一股莫名的煞氣正從眼前這人身上徐徐散發出來,直叫人心頭發怵。硬撐著沒再退步,卻一刻也不愿久留,重重哼了一聲:“本將軍沒空和你浪費時間,給你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不到宮中,我就報你私下潛逃!”說著轉身急走,故意大聲喝令手下,出氣般抬腿踢開剛才摔在一旁的計先,率眾揚長而去,只可惜動靜雖大,一群人卻大多鼻青臉腫一瘸一拐,陣勢實在不怎么威風。 四周圍觀的人們一片噓聲。 計先慘哼著沿臺階滾了下去,夜玄殤視而不見,只倒負雙手立在府前,目送一群楚兵縱馬離開,過了片刻,唇角冷冷一勾,徑自轉身入府。 計先爬起來跟在后面叫了聲“公子……”,夜玄殤似是想起什么,腳下突然停頓,計先差點兒撞在他背上,急退了兩步跪下,一邊卻小心地抬眼觀察他的舉動。 夜玄殤眼中嘲諷的意味愈濃,緩緩轉身前踱幾步,在他身前站定,一垂眸,那計先被他目光掃過,周身一個激靈,匆忙低頭。夜玄殤打量他幾眼,又看了看階下那些東倒西歪的侍從,一句森然無情的話伴著淡笑擲出:“回去告訴你們太子,今后再派人來我身邊,讓他挑幾個有用點兒的,省得給我穆國丟臉,否則,我不一定忍得住,便先替他處置了?!?/br> 計先驟然色變,夜玄殤極不耐煩地蹙眉,驀地冷喝道:“還不快滾去備馬!” 計先還未及應聲,不遠處大街上忽然生起一陣sao亂,人仰馬翻般的動靜遙遙傳來,夾著含糊不清的慘叫此起彼伏。府前眾人都不明所以,唯有樹上含夕笑得雙肩顫抖,卻又苦忍著不敢弄出動靜,生怕被夜玄殤發現。 直到夜玄殤回身入府,她才拍手大笑出聲,毫無顧忌地坐在樹枝上,腳尖向半空中調皮地一晃一晃:“夜大哥教訓得他們不夠,這下他們一定知道厲害了?!?/br> 子嬈想見那群楚兵被野蜂圍攻的情形,亦不禁莞爾,笑問她道:“真是奇怪了,你這楚國公主,怎么反而幫著別人欺負楚人?” 含夕撇撇嘴:“哼,赫連家又不算得是真正的楚人,就是要他們好看!” 赫連家入楚之前乃是曾國貴族,幽帝時楚國滅曾,兼并沫水以北四百里沃土,其祖赫連執軾主獻城,投靠楚國,而后數代經營,使得赫連家逐漸成為楚國舉足輕重的一大勢力。子嬈對此略有所知,從含夕的態度亦不難看出,楚國內兩派紛爭緣來已久,眼前便是以皇非為代表的本國勢力和以赫連侯府為主的外來勢力彼此壓制,爭斗之下,也形成了楚國政局最好的平衡。 含夕繼續道:“赫連府中的人從來都最討厭了,尤其那個赫連齊,格外讓人看著不順眼,下次見到他,定讓他也嘗嘗這滋味……” 子嬈突然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含夕急忙躲回樹枝后。質子府大門再開,卻是夜玄殤換了正式的朝服出來,暗金色深衣,螭形玉帶束腰,外面仍是玄色長袍,寬袖廣襟,云紋袞邊,于那英挺身姿中平添幾分峻肅,也不理會身后隨從,徑自策馬往楚宮而去。 含夕有些不習慣地看著一行人消失在長街盡頭,道:“怎么穿成這樣子,要去哪里???” 子嬈知道她剛才定是只顧著想法捉弄那些楚兵,壓根沒聽到那姓駱的將領來傳了什么命令,便道:“依兩國之禮,入宮面見楚王,自然要更換朝服才行?!?/br> 果然含夕杏眸一挑,扭頭再問:“咦?他去見我王兄干嘛?” 深看了她一眼,子嬈輕輕抬手,遮擋了枝葉間漏下來斑駁細碎的陽光,眸心一片光陰濃郁:“楚穆無故交戰,你王兄要拿他這穆國三公子問罪?!?/br>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一紅一墨兩道身影繞開質子府,穿過幾個街坊在一道小巷前一閃,突然失去了蹤影,再出現時,已是楚宮大內。 含夕躡手躡腳地將密道出口撐起,露出一對亮晶晶的眼睛,左右看了看,悄悄對子嬈道:“小心一點兒啊,可千萬千萬別讓人發現,否則以后我要溜出宮就難了?!?/br> 子嬈借著微光打量這從城中直抵楚宮的密道,歷來各國王宮中都會有些不為人知的密道通向外界,以備不時之需,這楚宮亦不例外。密道四周以極為平整的青石筑壁,工整寬敞至少可容兩三人同時并行,雖然深處地下,卻并不覺憋悶,可見預留了恰當的通風口,建造時應該花費了不少心思。只是此刻,卻成為含夕公主出入禁宮玩樂的絕好通道。 密道的出口位于楚宮西苑一處偏殿,含夕熟門熟路,帶著子嬈繞開侍衛們必經的地方,向楚王理政的煥章殿而去。兩人略施了點兒小手段引開周圍侍衛,悄悄潛入大殿,最終隱到了前殿左側,離楚王王座不過數步之遙錦屏后面。近旁羽扇屏開,恰好遮擋了形跡,除非有人饒過殿柱前來查看,否則根本不會發現有人在此。含夕得意地充子嬈眨眨眼睛,兩人屏住呼吸自那錦屏之后悄悄看出去。 除少原君帶兵未歸之外,楚國重臣此時皆在殿中。楚人性喜華美,自殿堂而至將相官服無不紋飾繁麗,色彩鮮明,一眼望去,殿下錦衣玉帶朱冠華服,夜玄殤那身純色玄袍便分外顯眼。 對面一名楚臣義正辭嚴,正是責問穆國無故兵犯邊境之事,夜玄殤微垂眼眸靜聽其言,眉宇間偶爾掠過一絲幾不可見的玩味,任那楚臣侃侃而談咄咄逼人,始終緘默不言。直到對方那長篇大論的指責結束,他才不急不徐抬眼向上一瞥,卻是看了看高踞上位的楚王,一笑,對那楚臣道:“請問瞿大夫,天下諸侯,何以為主,九域諸國,何以為尊?” 上大夫瞿泰一愣,道:“這還用問?自然諸侯以王族為主,諸國以天子為尊?!?/br> 夜玄殤道:“為臣者當替主上分憂解難,瞿大夫以為然否?” 瞿泰道:“此為臣之道也!” 夜玄殤微笑再道:“若遇以臣欺主者,為臣者該當如何?” 瞿泰道:“主憂臣辱,主辱臣死……” 夜玄殤緊跟著又是一問:“倘若有人目無尊上,以臣欺主,放肆無禮,瞿大夫意將何為?” 瞿泰為人耿忠,立刻直言道:“逆臣忤亂,天下皆可伐之!” 話音未盡,夜玄殤從容轉身對楚王一揖,“大王,此穆國所以為兵也!” 大殿里倏然一靜,屏風之后,子嬈不禁挑唇而笑。要知此時王族衰微,九域群雄厲兵秣馬、爭城奪地,問鼎之心無不昭然若揭,但是,卻沒有任何一國肯公然脫離帝都,當先擔上逆臣之名。楚國此次縱然借息川試探王域,亦絕不肯在此事上授人以權柄。此時此刻,穆國何以突然舉兵東征,楚國自家人知自家事,只不過面上卻必要做足一篇文章。 朝堂如戲場。 鮮血烽煙的帷幕之下,一方舞臺,萬里江山。大國小國,君君臣臣,誰人不是唱、念、坐、打樣樣俱佳,一幕未落一幕起,一轉身一舉步,顛倒這大千世界,翻覆了浮云蒼生。 所謂天下,無非如此。 子嬈淡淡細了眉目,百無聊賴將那眸光一轉,不經意自一雙漆黑的眸中,再次觸到了顯而易見的嘲弄,不知是對自己,還是對這滿殿堂皇,浩浩天下。 這時候,王座之側一個深沉的聲音突然響起:“三公子此言何意?楚國一向尊崇天子,恪守臣道,你穆國無故占我疆土,奪我城池,反而在此巧言辭令強詞奪理,敢問居心何在?” 說話之人年逾四旬,身著云蟒紫緞朝服,峨冠金纓,鷹目隆鼻,形容威肅,一見便知是深于謀略、慣用權術之人。含夕暗暗撇嘴示意,子嬈猜得這定然就是那可與皇非分庭抗禮的赫連羿人了,不由多留了幾分心。 夜玄殤拱手道:“赫連大人言重,玄殤不過據實而言,并無他意?!?/br> 赫連羿人冷哼一聲:“好一個據實而言!穆、楚兩國歃血為誓,互結盟好,天下人盡皆知,現在你們卻背信棄義,興兵伐我邊城,今天你必要給出一個交代!” 夜玄殤笑了一笑:“此事玄殤實在沒什么好交代的?!?/br> “哼!”赫連羿人冷眼斜睨:“三公子莫非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若無可交代也罷,只要為穆國所作所為負責便是!” 時下諸國間或締盟或交惡,時戰時和,反復無常,因彼此失和而導致質子被殺之事屢見不鮮,亦被視為理所當然。赫連羿人此言倒有半數以上的楚臣附和,紛紛奏請楚王定奪。 高踞王座之上的楚王聽得群臣七嘴八舌,議論不休,抬手令他們安靜:“穆國雖背盟誓,眾卿之議卻需再行斟酌,不可貿然為之。不若……等少原君回朝,寡人問過他的意見再說?!?/br> “大王!”赫連羿人即刻轉身奏道:“此事若善罷罷休,楚國必令諸侯恥笑!那衛垣分明是不將我楚國放在眼中,大王雖以仁德服天下,卻豈能容他如此放肆?”話音未落,殿下武將已先后出列請戰:“大王,侯爺所言有理,末將愿為先鋒,迎擊穆國敵兵!” “大王,是可忍孰不可忍?穆國此舉欺人太甚!” “大王!末將愿往迎戰!” “末將愿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