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一時間馬車里氣氛有些僵,玉娉婷眼波一轉,抱著雙臂道:“好冷?!?/br> 耶律彥看了看她,將手爐放在她的懷里。 玉娉婷對他的不解風情略有些失望,還以為他會將自己摟在懷里。 冬日天黑的很早,又因為下雪,馬車到了王府,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耶律彥將玉娉婷扶下馬車,道“你先回去,我有事出去一趟?!?/br> 玉娉婷愣了一下,正要問他去哪兒,卻見到耶律彥一臉心不在焉的不耐煩,便又忍住了。 耶律彥吩咐馬車繼續前行,卻沒說去處。 車夫趕著車,漫步目的地在漸漸密集的大雪里走了許久。天色越來越晚,雪也越下越大。 “王爺,一會兒雪大了,怕是路不好走?!睆垟n仗著膽子小聲說了一句。 過了一會兒,馬車里傳來一聲:“去慕容府?!?/br> 張攏舒了口氣,心道,果然還是這里。 馬車停住路口,耶律彥披上外氅,走進風雪中。 張攏帶著幾個宿衛緊跟其后。 慕容家的院門外,站著一個嬌俏的女子。身穿大紅色外氅,帶著風雪帽,一圈白色的狐毛團著她明瑩嬌嫩的小臉。她舉著風燈,笑靨如花,仿佛是在風雪中等著他來。 耶律彥一刻間幾乎要撲過去,但轉瞬間,腳下卻如被冰雪凍住了。 許澤蹲在不遠處的地上,正在堆一個雪人。 她是對著許澤笑的,不是他。 她根本就沒看見夜色中的他。 她眼里只有許澤手下的雪人。 她舉著燈,笑吟吟道:“紅雞蛋是用來做眼睛的么?” “當然,兔子的眼睛都是紅的?!痹S澤抬頭對著她笑:“你是屬兔子的對吧?!?/br> 耶律彥心道原來她是屬兔的,他竟然不知道。 慕容雪撅起嘴對著飛雪哈了口氣,樣子頑皮可愛的不像話。她的嗓子也好了許多,清亮的話音仿佛沁著飛雪的氣息。 “京城的雪真大,江南的雪都不夠堆雪人?!?/br> “你喜歡,以后一下雪我便給你堆雪人?!?/br> 慕容雪笑著搖了搖頭,若有所思道:“不,我不要留在這里,我要回江南?!?/br> 許澤站起身,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我也去?!?/br> 耶律彥不由自主地緊握了手掌。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看見她臉上的笑一點一點的淡去,她手里的燈也一點一點的垂下來。他心下稍安,等著她冷冰冰地拒絕許澤,但是卻聽見她低低的說了一聲:“好啊?!?/br> 他覺得猛然間好似被人對著胸口打了一拳,幾乎讓他站立不住。風雪中,四野茫茫,唯有心口燃燒著一團熊熊烈火,燒得他幾乎要化為灰燼。 ☆、56 玉娉婷將地龍燒得很旺,薄薄地只穿著一件石榴裙,外面披著一件白狐比肩。桌上溫著梨白酒,爐里熏著暖香。夜色深深,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她等的有點焦急,吩咐梅瑩:“去看看王爺怎么還未回來?!?/br> 過了一會兒,梅瑩回房道:“小姐,王爺已經回來了,這會兒正在書房?!?/br> 玉娉婷眼眸一亮,立刻起身往外走。 梅瑩道:“小姐,外面下著雪,你披件外氅?!?/br> 玉娉婷等不及,提著裙子便出了臥房,沿著臺基上的回廊疾步走到了書房。 “王爺你回來了?!彼@喜地看著坐在書案后,連外氅都未解開的耶律彥。 他迅速放下手中的東西,她只看見一抹紫色消失在書案下。 是什么東西,要藏起來不讓她看? 她心里微微有些不悅,但面上卻沒有表露分毫,依舊笑吟吟地上前,挽起了耶律彥的胳臂,“夫君,臥房里燒了地龍,有什么公文不妨拿到臥室里看,書房冷冷清清?!?/br> 她衣衫單薄,身上還帶著一股風雪的清涼,緊貼著耶律彥的胳臂,他都能感覺到那兩團豐滿的渾圓。 他站起來,不自然地笑笑:“沒什么公文可看,走吧?!?/br> 走出書房,風雪迎面而來,吹到廊下,玉娉婷一身單衣,挽著耶律彥的胳臂,卻一點都不覺得冷。 她愛慕他也有好幾年,終于等到了這一天,只覺得萬事順意,幸福無比。 她自小就在心里拿自己和喬雪漪比。喬雪漪無論相貌才學都高于她,十五歲便名動京城,她雖然容貌才學也不差,卻在喬雪漪的光芒下,黯然無色許多年??墒乾F在,她卻覺得自己勝過喬雪漪千百倍。 將來耶律彥登基,她就是皇后,而喬雪漪永遠都只是個貴妃,還要借助手段搶了別人的女兒才能保證將來不會去寺院度過余生的命運。 最慶幸的是,耶律彥年輕俊美,可比那老皇帝強過千百倍。喬雪漪傾國傾城又如何,卻委身與那樣一個老色鬼。喬雪漪天生就比自己樣樣都強,可是唯獨丈夫這一項,自己一下子就壓過了她的所有。 想到這些,她越發覺得得意。 進了臥房,一股暖氣迎面撲來,夾帶著濃郁的清香。耶律彥忍不住揉了揉鼻子,想起慕容雪。她從來不喜歡用香,卻天然就有一股甜香宜人的味道,叫人沉醉。 玉娉婷不想讓任何丫鬟經手,親自為耶律彥寬衣,為他擰了毛巾擦手。 耶律彥道了聲謝,聲音雖然低柔,語氣卻不咸不淡。玉娉婷倒了兩杯酒,雙手捧給耶律彥,“夫君,昨夜你醉了,還未與我喝合巹酒呢?!?/br> 耶律彥笑笑,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然后道:“你穿的這樣單薄,不冷么?” 玉娉婷臉色一紅,羞澀地說道:“地龍燒的很熱?!彼睦锶缤瑹慌杌?,怎么會冷,而且也特意穿得單薄想要讓他情動。 耶律彥放下酒杯,淡淡說了一句:“我尚未用飯?!?/br> 玉娉婷一愣,這樣晚了,他怎么還未用飯?她急忙吩咐梅瑩去叫人備飯。 耶律彥心里黯然,慕容雪總是準備一桌美麗的菜肴等著他??墒撬x開京城,和那人一起遠走江南,想到這些,他自顧自又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玉娉婷忙道:“王爺,空腹喝酒恐怕會醉,還是稍等片刻,等飯菜來了,妾身陪夫君共飲?!?/br> “無妨?!币蓮┐怪酆?,又喝了一杯。 玉娉婷見他這樣,柔聲問道:“王爺是不是有什么煩心事?” 耶律彥淡淡地笑了笑:“今日與皇上談起西涼之事,心里生煩?!?/br> 玉娉婷一想,定是皇上提起成熙王請纓出兵之事,讓耶律彥感到了壓力,于是便勸道:“王爺不必煩惱。今日我見了表姐?;噬闲睦镞€是最看重王爺的。只是,”說到這兒,她臉色紅了起來,羞答答的將喬雪漪的原話轉述了一遍。 耶律彥用力地握著手中的酒杯,覺得這酒從喉嚨到心口都燒得生疼。 玉娉婷原以為自己說完這番話,耶律彥一定會順水推舟地將自己摟入懷中,調笑一番,誰知道他竟然漠然沉默。 她覺得很是尷尬,正好這時,飯菜送了過來。 梅瑩帶著丫鬟將飯菜擺上了桌子。后廚備的這些菜肴都是一直熱在鐵板上的,為了主人的不時之需,雖然當時口味甚佳,但放了些時候便風味有異,耶律彥素來挑剔,此刻更是味同嚼蠟。 原來,不僅對人會產生曾經滄海的感覺,對食物,也會如此。 他放下筷子,端起酒杯,玉娉婷善解人意地幫他斟酒,他喝得又快又急,玉娉婷看著略略有點擔心,“王爺,烈酒傷身,還是少飲為好?!?/br> 耶律彥唇邊勾起一絲苦笑,喃喃道:“何以解憂,唯有杜康?!?/br> 她當初以這句話來掩飾心事,沒想到他今日也只能以這句話掩飾心事。 玉娉婷羞澀地偎依在他的身旁,嬌滴滴道:“妾身愿為夫君解憂?!?/br> 他當時也是這樣對她說的。他那時看不出她是三分薄醉,還是七分沉醉。正如現在玉娉婷看不出他有幾分酒意,一切都藏在心里。 她那時強顏歡笑。 他現在虛與委蛇。 玉娉婷柔情似水地看著他,他抬起她的下頜,沉聲道:“多謝?!彼路鹗亲砹?,雖然笑著,眼中卻毫無半分暖意,如罩著一層迷蒙的冷霧。 “王爺少喝些吧?!庇矜虫媒舆^他手里的酒杯,順勢握住了他的手指,嬌羞愛慕地看著他。 耶律彥瞇起眼眸看著她,仿佛不認識的一個陌生人,目光迷蒙冷漠,然后突然又笑了笑,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玉娉婷粉面羞紅,嬌滴滴的喚了一聲:“夫君?!?/br> 耶律彥閉了閉眼眸,心道,她嗓子好的時候,只叫過他一次耶律彥。是在京郊的驛站,她含著眼淚問他:如果我啞了,你會記得我的聲音嗎? 他當時不屑一顧,沒想到后來會如此的遺憾,可惜未曾聽見他叫自己一聲夫君。 她唱歌很好聽,可惜僅只聽過一次。 掌心里,是玉娉婷的手,也是嬌嫩滑膩的肌膚,但他可惜這不是她的手,她的手綿軟纖小,卻能做出天下最動人的美食。她還會為他打宮絳,會為他按摩,會彈琴,雖然寫的字不怎么好看,卻也工整可愛。 可惜,這雙手此刻不在他的掌心里。 可惜他現在才發現有很多可惜。 許多的回憶潮水般地涌上心頭,酒意也涌了上來,燈光搖曳,眼前的人他幾乎分不清是玉娉婷還是慕容雪。 翌日晨起,身邊已經沒有人。玉娉婷喜滋滋地摸著小腹,她自信自己一定能生出兒子,從小就被相面的人說過她面相貴不可言。 起床之后,關氏去收拾床鋪,喜笑顏開地對玉娉婷道了一聲喜。 玉娉婷粉面含春,問梅瑩:“王爺可在書房?” “王爺晨起離了隱濤閣,朝著花園去了?!?/br> 莫非是去花園里賞雪?玉娉婷看了一眼窗外,頓時也來了興致,吩咐梅瑩:“將我的外氅取來?!?/br> 天地間一片凈白,出了隱濤閣,玉娉婷帶著梅瑩關氏,由丫鬟玉環、珍珠引路,朝著后花園而去。 玉環和珍珠是劉氏一手調教出來的大丫鬟,姿色秀麗,舉止端莊,雖是丫鬟,氣質卻不弱于小家碧玉,被劉氏特意安排到玉娉婷房中侍候??上?,這番好意卻讓玉娉婷很是不爽,生怕這兩個美貌的丫鬟引起了耶律彥的關注,所以這兩日將兩人打發地遠遠的,不怎么使喚,因為對王府不熟悉,這才將兩人叫來帶路。 大雪初霽,后花園里銀裝素裹,清雅純凈,枝頭偶爾落下雪來,撲簌簌的揚起一陣雪霧。 玉娉婷裹著大紅色外氅,沿著花園的游廊,一邊欣賞雪景,一邊尋找耶律彥的身影。走了半晌,后花園里一片寂靜,并無人影,玉娉婷左右張望,隨口問道:“王爺是一個人來后花園的么?” 珍珠低聲答了一句是。 玉娉婷一個冷眼拋了過來:“王爺的一舉一動你倒是很清楚?!?/br> 珍珠忙低頭回道:“因奴婢那時在庭前掃雪,正巧看見?!?/br> 玉娉婷哼了一聲,沿著回廊走到月亮門,只見一行腳印在雪地里十分清晰的延展出去。 “這是哪里?” “回王妃,這后面是鏡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