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她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笑瞇瞇道:“我有事要找你?!币豢匆娔鞘煜さ墓盱`精怪的笑,他的腦仁開始自發的疼了。 他低聲道:“放手?!?/br> “你立個字據,不讓我入選?!彼龑⒃缇蜏蕚浜玫囊粔K布條和一盒唇脂放在他手邊,眼巴巴地看著他,小手死死地揪住他的衣袖。 他又急又氣,沉聲道:“快放手?!?/br> “寫了我就放?!彼褚恢痪髲姷男」?,眼中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決。 眾目睽睽之下他不敢和她拉扯,也不敢弄出動靜,只好咬牙切齒地用手指沾了唇脂草草寫了幾個字交給她,惡狠狠道:“快放手?!?/br> 她立刻放開他的袖子,笑得花朵一樣燦爛明媚,“謝謝王爺,這樣我就放心了?!?/br> 耶律彥氣得咬牙切齒,卻還不能露出半分破綻,他放下簾子,裝模作樣地叫來袁承烈,大聲吩咐道:“去看看附近有沒有大夫,速叫個過來?!?/br> 袁承烈心領神會,立刻翻身上馬,去附近溜達了一圈。 眾位秀女都知道慕容雪病了,此刻聽見叫人去請大夫也只當是她突然又不舒服了,誰也不知道馬車里剛剛發生了一幕要挾。 耶律彥冷著臉站在馬車旁,氣得心里起了海嘯,好你個小丫頭,等著吧,看以后我怎么收拾你,膽敢威脅本王。 過了一會兒,袁承烈回來稟報沒有尋到大夫,耶律彥便吩咐繼續上路。 慕容雪坐在馬車里,手里捧著那一塊從襯裙里撕下來的布,高高興興地看著他的字,雖然是用唇脂寫的,卻依舊是那么好看。有了這個護身符,她終于安安心心地也不再想著逃跑的事了。 數日之后,一行人終于到了京城南郊。時近晌午,午飯安排在京郊外的驛站。 慕容雪下了馬車,突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竟然是父親慕容麟。她激動的差點撲過去,但慕容麟卻遠遠地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上前。 她戀戀不舍地看了幾眼,跟著眾人進了驛站。 飯菜很快備齊,她食不甘味,心里想著,父親既然在這兒等她,定是有所安排,這里人多眼雜,自己怎么才能偷偷溜過去和見他一面呢。 正在焦急,突然袁承烈過來叫她。 她激動的放下筷子,跟著他到了驛站后頭的馬廄,水井旁站著的人不是她爹,卻是耶律彥。 她心里砰然一跳,腳下的步子不知不覺慢了下來。雖然這段時日每日里都能見到他,但隔著許多人,她再也沒有和他說上一句話。他也是如此,偶爾視線落到她的身上,一晃而過,仿佛是個陌生人。 她猜他一定是生了她的氣,所以此刻一見到他,立刻便陪著笑臉上前道歉:“王爺,那一日我也是不得已,你不會生我的氣吧?”她光潔美麗的小臉上那歉然、不得已、滿是苦衷的笑容,瞬間又勾起了他的一腔怒氣。她當他是什么?言而無信的小人? “你覺得呢?”他冷若冰霜,從語氣到眼神都露出一副生人勿進,格殺勿論的氣息。 “對不起,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怕你不肯幫我?!彼冻鲭y得一見的可憐兮兮的楚楚動人模樣,可惜他視而不見,全然恢復了當初和她相識時的冷漠無情。 “這是你父親轉交的東西?!彼麑⒁话鼥|西遞了過來。 “謝謝王爺?!蹦饺菅┐蜷_油紙,只見里面包著一顆蜜丸?!斑@是?” “這是啞藥?!?/br> 她吃了一驚,瞪大眼睛看著他。 “吃了這藥,嗓子便毀了?!闭f到這兒,他頓了頓,“本王言出必行,已經給你想了辦法,至于吃不吃這藥,你自己決定?!?/br> 慕容雪驚呆了,沒想到他給自己出的主意竟是毀了自己的嗓子。 “你不是不想進宮么?死都不怕,命都舍得,怎么,還舍不得一把嗓子?”見她面露猶豫,他心里便有些不悅,轉身便走。 “耶律彥?!彼尤桓抑焙羲拇竺?,不過破天荒的他沒有發怒,只是蹙了蹙眉,回頭看看她。 她眼中含淚,癡癡地看著他,千言萬語無從說起。這場相識,是緣是劫,辨不清說不明,她多想當下的辰光能停駐,那怕是在一個味道不好的馬廄里。 “耶律彥?!彼p輕地念著他的名字,笑容飄飄忽忽的像是云邊的霞光?!拔疫€沒有叫過你的名字呢,要是我啞了,你會記得我的聲音么?”她癡然地看著他,嬌軟的聲音仿佛是一縷風。 他淡淡睨了她一眼,并沒有回答,那漠然的眼神,仿佛她的問題白癡弱智又莫名其妙。 “謝謝你?!彼谛?,眼里卻含了一大包的眼淚?!澳氵€記得我對你唱的那首歌嗎?” 他不回答,靜默的眼神,波瀾不驚。 “我唱歌也很好聽,對不對?” 她很想多對他說幾句話,讓他記得她的聲音。 他依舊是漠然地沉默著。 眼淚終于沒忍住,滑出了眼眶。有舍才有得,嗓子和一輩子的幸福比起來,到底還是小事。她抬起手背,將眼淚抹了,對他笑著道:“你還是喜歡我的對不對,所以你替我想辦法,不讓我入選?!?/br> 她滿懷期待地看著他,心里想著,那怕他不肯承認,只要露出一點點肯定的眼神,她便覺得這一場暗戀值了。 可是,他一個字都沒說,轉身便走了。 她有時候覺得自己真的是運氣不好,情竇初開第一次心動,卻喜歡上了一個冷漠的男人??墒窃傧胂?,又覺得上天對自己也算不薄,在入宮之前遇見他,嘗到了喜歡一個人的滋味,也遇見了一個大救星,不論他如何冷淡,到底還是幫了她。 她從井旁提了一點井水上來,就著井水將那藥丸吞了。 井水幽涼,從喉管里一直沁到心口。 “耶律彥,耶律彥,”她低聲地念著這個名字,努力地記住自己念著這個名字時的聲音,如果后半輩子遇不到自己喜歡的人,那么和他的這些回憶,也足夠來消磨半生了。 他就站在甬道里,風迎面而來,吹向身后。許多年未曾有人叫過他的名字,乍然聽到,像是夢里的囈語。她的聲音很動聽,嬌軟清亮,猶如泠泠泉聲,可惜....... 人生無十全十美,有得必有失。 他箭步走出了甬道。 吃過午飯,一行人繼續上路,不到半個時辰便進了京城,耶律彥徑直帶著宿衛和秀女從永安門進了皇城。 一入皇宮,空氣仿佛都驟然凝重起來,宮墻夾著甬道,靜悄悄的只聽見車馬行進的聲音。 到了承天門,車馬禁行,諸位秀女都下了馬車。 慕容雪雖然沒進過宮,但眼前金絲楠木的建筑,腳下的漢白玉甬道,壁上石雕吐水螭首,飛廊下的朱紅宮燈,日光下光影流動的明黃琉璃瓦,無處不在昭示,此處就是大周的皇宮。 內務總管蘇春貴親自帶著內侍宮女來迎接昭陽王一行。 見到耶律彥下了馬車,蘇春貴立刻上前笑吟吟地見禮:“王爺一路辛苦?!?/br> 耶律彥點了點頭,問道:“皇上此刻在何處?” “正在御書房?!?/br> “那本王先去交旨?!闭f著,便將秀女交給蘇春貴,自己先行去向皇帝復命。 慕容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牽走了。不知何時,他換上了一身蟒袍。陽光漫射,那蟒袍上的金龍如在云海間猙獰游曳,只是一個背影,便有種氣宇軒昂的迫人威勢。她從未覺得自己和他有身份上的差距,因為初見時他化名葉律,是一名翩翩佳公子,后來即便知曉他是昭陽王,也因為先入為主地印象而沒有懼怕過他。 但是此刻,他穿著蟒袍,頭戴王冠,她才對他的身份有了一種深切的感覺,自己似乎真的和他是不可能。即便落選,她也和他再無交集,因為他是高高在上的昭陽王,而她,只是一介平民。 她抱著能多看一眼是一眼的想法,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背影,希望將來能多一個回憶的片段。 他似乎感應有人在看他,驀然回首,正碰上一道熱烈而略帶悲傷的凝睇。她匆匆低頭,不過那一記眼波已經被他映入腦中。她自從出現在他眼前,便是一幅生龍活虎的模樣,便是逃跑被抓住也是張牙舞爪不肯服輸,這幅無精打采黯然神傷的樣子,還真是讓人不大習慣。 蘇春貴領著秀女們入了承天門,將她們安置在出岫宮。 香湯沐浴之后,接著便來了幾個宮里的女官,給秀女們驗身。脫得精光被人左看右看,慕容雪羞得面紅耳赤,便是當著耶律彥的面洗浴都沒覺得如此尷尬羞窘過。 十二位秀女都是完璧,驗身之后,穿戴整齊,由劉司儀講宮中規矩,面圣禮儀。休養一日之后,便是皇帝親自挑選秀女的時刻。一早劉司儀送來一模一樣的綠色宮裝,所有秀女皆素面朝天,連發髻都梳成一樣,如此這般,才能挑出清水出芙蓉的天生麗質來。 收拾停當之后,十二名秀女皆候在殿外廊廡之上。過了許久,只聽遠處傳來擊掌之聲,漸漸由遠及近,暗示皇帝即將駕臨,劉司儀立刻道:“跪迎圣駕?!?/br> 秀女們立刻分別跪在殿門兩側,慕容雪排在左側第一,緊張的心跳都快要停了,從昨夜她的嗓子就一直火燒火燎的疼,清早起來,好似哽了東西似的,說話十分費力。她忐忑的想,嗓子壞掉就可以不被選上嗎?如果皇帝好色到不計較嗓子問題,只看臉蛋呢?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lareina的地雷和手榴彈,真是太破費了,我心里好不安,留言就很滿足了,謝謝謝謝。 ☆、恩將仇報 明帝算不得一位昏君,治理國事制衡朝堂很有一套手腕,但也算不得一位明君,因為太過沉迷聲色。今日陪同他一起來選秀的貴妃喬雪漪,便是因為擅長樂器而備受寵愛。而趙真娘幼時貧困,跟隨一位蘇州藝人學過評彈,也是入宮之后被明帝寵幸的一個重要原因。明帝對聲音樂律的苛求已經到了一種變態的地步,便是隨身侍候的宮女內侍都需要有一把動聽的好嗓子,耶律彥賭的正是這個。而慕容雪并不知情,雖然吃了啞藥,還是提心吊膽,生怕此計不成,眼看著眼前的金磚上晃過去一雙厚底蟠龍云海龍靴,再是一雙金線繡海棠花珍珠繡鞋,心便提到了嗓子眼里。 皇帝進了殿內之后,劉司儀這才宣進。十二位秀女起身魚貫而入,按著昨日演排過的順序在皇帝面前站成兩排。 慕容雪素來比別人膽子大,別的秀女都低著頭,她微微抬起眼簾,一望之下,只覺得一顆心無邊無際地往下沉去,再沒有觸底之時......年過六旬的明帝,皮膚松弛,須發斑白,臃腫的身體無一不透出垂垂老矣的枯敗氣息。而且那一雙混濁的眼睛,正挨個地打量著這些秀女,像是一只看待獵物的禿鷲。 她飛速的垂下眼簾,心里狂嘯著一股想要奪路而逃的恐懼。這輩子她沒嘗過害怕的滋味,就算是逃跑時被耶律彥抓住,都沒怕過,但此刻她真的覺得心都怕的抽成了一團。 她不要嫁給這個老皇帝,死都不要。 蘇春貴開始挨個唱名。被叫到名字的秀女出列跪拜,然后自報姓名年紀等。 很快輪到慕容雪。 “民女慕容雪?!睕]想到藥效這樣快,此刻她的聲音已經完全變了調,沙啞低沉,簡直聲如破鑼。她自己被自己驚住了,明帝也吃了一驚,當即便皺起了眉頭。 “民女慕容雪,年十六?!狈讲乓惑@之下,未報年紀,慕容雪又補上了一句,此刻她簡直都不想聽見自己的聲音,難聽的叫人想要抓狂,幾乎要把耳膜都刮破。 明帝眼中的驚艷之色已經淡的不見一點痕跡,對身邊的貴妃喬雪漪道:“昭陽王到底會不會辦事,這等老鴨嗓的女人也選進來?!?/br> 慕容雪從來沒有感覺到一個人的嘲諷聽起來是如此的悅耳。 喬雪漪掩著櫻桃小口,嫣然一笑,“聽說昭陽王素來不喜女色,在□上頭最是絕情寡義。那里有皇上風雅?!?/br> 明帝笑了一聲,捏了捏她的下頜,“就你會說話,這女子可惜了,明明生的一副花容月貌,卻是一把老公鴨嗓子,讓人聽了渾身都起雞皮疙瘩,哪像雪漪你的聲音,嬌若鶯啼?!闭f著,又附耳在她耳邊低聲悶笑:“特別是床上?!?/br> 喬雪漪臉色一紅,嬌嗔道:“皇上快選,美人們都等急了?!?/br> 十二位秀女中的十位都被明帝留了下來,只除了慕容雪和謝秋菊。 因為太害怕,謝秋菊自報姓名的時候,連著結巴了四遍,也沒能說清自己的名字,引得明帝很是不快。 十位被選上的秀女分別安排了宮室,只有慕容雪和謝秋菊被打發出宮,將由驛站的驛使安排回家。慕容雪高興至極,雖然失去了一把好嗓子,但她覺得比失去一輩子的幸福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更何況,她相信她爹的醫術,假以時日,慢慢治療,將來一定會有恢復的那一刻。 謝秋菊木呆呆的抱著小包袱,一臉的愁苦。她雖然不想嫁給老皇帝,但總覺得自己被涮下來回到家里指定會成為左鄰右舍的笑柄,說不定還會質疑她的清白或是有什么問題,想到這兒,她忍不住哀哀哭了起來。對比她的悲傷,慕容雪的一張小臉可謂是喜笑顏開,神采奕奕。 誰知樂極生悲,她歡歡喜喜地剛剛走出承天門,身后一溜煙跑來幾個人,為首的一個正是蘇春貴。 “慕容雪,皇上召見?!?/br> 一聽皇帝召見,慕容雪心里開始狂跳,不安地問道:“公公可知皇上召回民女所為何事?” “老奴不知?!碧K春貴挖了挖耳朵,對她的公鴨嗓簡直難以忍受。 慕容雪越發的緊張,那老皇帝可別又反悔了。跟著蘇春貴到了乾寧宮,眼前的宮室更加的巍峨氣派,兩只高大的青銅獅子矗立在漢白玉道旁,讓人望而生畏。宮室東側是暖閣,西側便是御書房。 窗前門外分別候著四個宮女和太監,還有四個帶刀的侍衛,悄無聲息地站在龍柱前,紋絲不動,雖然青天白日,卻覺得陰森森的懾人。 蘇春貴輕步上了玉階,在那門口彎腰小心翼翼地稟道:“稟皇上,人到了?!?/br> 慕容雪恭立在階下候宣,沒有聽見里面說了什么,只見蘇春貴扭頭對她招了招手。 她深吸了幾口氣,輕步上了玉階,蘇春貴替她撩起了門上的錦簾,一股龍涎香的味道撲鼻而來,她雙膝跪下,低頭叩拜:“民女慕容雪叩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睍繉捑b安靜,膝下金磚幽涼。她的聲音仿佛生了刺,回音越發的沙啞難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