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即便如此便已足夠,她放下了懸著的心,滿心歡喜地看著案桌后的他。那日在回春醫館的梨花樹下,她明明白白地對他說過自己不想進宮。他一定會看在她請他吃飯,又幫他看病的份上成全自己的,她確信無疑。 ☆、恩將仇報 此時,三十二位姑娘已經按照進門的次序排好了隊,由師爺喊名字,姑娘從隊伍中出列,站到案桌前讓昭陽王挑選。 叫到慕容雪的名字時,她婷婷玉立出了列。 別的姑娘都低頭垂眸,她偏偏揚起滿是紅包的小臉,對著耶律彥淺淺一笑,眼中滿滿都是期待和興奮,自然,還有一味脈脈的傾慕。 耶律彥仿佛不認識她一般,例行公事地打量著她,目光深邃莫測,讓人瞧不出半絲的情緒。 她含著笑意,滿心歡喜。他定是裝樣子給秦之昂和其他人看得,總不能讓人瞧出來他認識她,以免被人說徇私舞弊,做順水人情。 她脈脈地看著他薄薄的唇,可是卻聽見了一個清淡而簡單的字,“留?!?/br> 這個字,如同一股數九寒天的北風,一下子將慕容雪臉上若隱若現的笑靨給凍住了。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差點就沖上去讓他再說一次。 他說完之后,甚至都沒再看她一眼,目光放到了手中的名錄上,提筆在上面畫了個勾。 她眨了眨眼,覺得自己是不是幻聽了,還是聽錯了。 “姑娘請這邊站?!睅煚斨噶酥噶粝碌哪且魂?,她這才知道自己沒聽錯,他的的確確說的是個留字。 接下來,師爺喊了謝秋菊的名字。上來一個高挺秀麗的姑娘,耶律彥的目光落在那姑娘身上,一如打量慕容雪一般細細地打量了一會兒,吐出一個留字。 她呆呆地看著他,心里如同翻涌的巖漿一般,他怎么能這樣對她。她自問對他一片真心,他多少也該拿出一半的真心來回報。明知道她不想入宮,明知道她迫不及待地找個夫婿,就是為了避開進宮,他手握大權,不過是舉手之勞,卻不肯成全她。 為什么? 余下的什么她都沒聽見,咬著小巧的唇,直直地盯著他。心里的委屈和難過都快要將心臟撐得炸開了。如果他不是她喜歡的人,她也不會覺得那么委屈難過。如果他不知道她的心思,她也不會那么委屈難過??墒撬裁炊贾?。 他為什么要這樣對她? 她想不透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于是從見他第一眼的那一刻起開始回憶......可是,越是越回憶越是傷心。 長到十六歲,她第一次對一個男子一見鐘情,第一次全心全意地討他歡喜,為他煎藥煮茶洗手做羹湯??墒撬麉s不領情,還親手把她推進火坑。 這種感覺就好像被最親近最信任的人,用一把鋼刀突然□了心臟,措手不及,痛徹心扉。 三十二名女子被耶律彥甄選為十二名。秦之昂告知這些女子,回家拜別父母,略作準備,明日便啟程進京。 出了府衙大門,三十二名女子的家人便圍了上來,一時間哭的苦笑的笑。 落選的女子大多歡歡喜喜地和家人歸去,而被選上的女子極少有高興的,大部分都悲悲戚戚地抱著親人痛哭,仿佛是生離死別。也有極少的秀女家人,對自家女兒選上十分高興,因為趙真娘一家是活生生的例子,從破落戶立刻雞犬升天飛黃騰達。 耶律彥步出府衙,一眼看見了慕容雪,倒不是刻意去尋她的身影,實在是她在人群中太出挑,一臉的紅包,鮮艷奪目。 此刻,縣衙門前的人群已經漸漸散去,慕容雪守在大門口沒有離開,就是為了等他出來。她素來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今日之事若是不問清楚,一輩子都不舒服。 耶律彥依舊是一襲素色錦袍,他容貌出眾,身材高挑,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當從人群中翩然而過時,眾人皆如塵埃。 但此刻她已經完全無視了他的美色,眼中看見的全是他的冷漠。 路過她的身邊,他儼然如不相識,幾欲擦身而過。 慕容雪毫不客氣地攔住他,“我一心把你當成朋友,你居然連真實姓名都不肯告知?!彼穆曇袈月杂悬c顫。心里五味雜陳,委屈、氣憤、失落、痛苦交織成了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 袁承烈沒想到她如此膽大,竟敢質問這只冷得直掉冰渣的王爺,更沒想到王爺居然還停下步子,一本正經地告訴她:“本王名叫耶律彥?!?/br> “你為什么要選我?”她一雙美目里盛滿了委屈,臉上的紅包更是氣的發亮,個個義憤填膺。 “本王公事公辦,不會徇私?!彼届o淡然,星眸中依舊是一潭深不可測的漠然。 “我長了一臉的包,你沒看見么?”她氣極了,指著自己一臉的包,跺著腳道:“這樣的容貌,根本就不能入選,會驚了圣駕你知道么?” 袁承烈不忍地低了頭,這個樣子,確實會驚了圣駕吧....... “本王選你自有道理?!彼麑λ荒樀募t包漠然無視,依舊是一副波瀾不驚的語氣。 “你的心是石頭做的么?你明知道我的心愿......”她說不下去了,咬了咬唇,一仰頭把眼淚逼了回去。 耶律彥頗有點遺憾,明明看著眼圈都紅了,居然沒掉眼淚。 他笑了笑:“其實,本王覺得你這幅樣子實在是丑得不能看。但是,臨行前,趙淑妃向皇上舉薦了你,說你聰穎良善,素有美名。所以,本王也不得不選你?!彼p描淡寫地說完,很欣慰地看見兩顆又大又圓的眼淚從那一雙水靈靈的妙目里噗通一下子掉下來,這才心滿意足地走了。 慕容雪先是被他那句“丑的不能看”給氣哭的,然后才發現不對,趙真娘竟然向皇上舉薦了自己!她當即便不哭了,立刻提起裙子便上了馬車。 慕容麟已經算定女兒不會被選上,當他看見女兒的臉色時,頓時覺得大事不好。因為若是沒被選上,這會兒她早該是一路蹦蹦跳跳進門的。 “你被選上了?” 慕容雪點了點頭,將門一關,便將耶律彥對她說的話,告訴了慕容麟。 慕容麟大吃一驚,“她為何要恩將仇報?” “女兒不知。但如此一來,爹也不必想著去進京求她了?!?/br> 這正是慕容雪一路上最最擔心的問題,原本想著即便被選上,還有一條后路,可是耶律彥的話,直接將這條后路給斷了。趙真娘不僅指望不上,還是害她入火坑的罪魁禍首。 慕容麟頓覺事情棘手起來。他看著一臉愁容萬念俱灰的女兒,突然道:“阿雪,其實,爹還有最后一條路?!?/br> “什么辦法?” “三十六計走為上?!?/br> 慕容雪驚道:“爹,這是你辛苦半生創下的基業,女兒都有些舍不得呢?!?/br> “錢財是身外之物。你娘走的的時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蹦饺蓣朊嗣畠旱念^發,嘆道:“聽說皇上身體已經不行了,這兩年全靠丹藥提著一口氣。爹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跳火坑?!?/br> 慕容雪深感自己碰上了世上最好的一個爹,眼淚汪汪道:“女兒不想連累你。要是抓住了會被關大牢?!?/br> “爹都活了半輩子了,還怕什么。爹是不忍心你一輩子在宮里熬白頭,如其這樣還不如豁出去闖一條生路。人活一世,就是要恣意痛快,不然怎對得起這大好的年華?!蹦饺蓣胄郧楹婪?,走南闖北,頗有幾分膽識。 慕容雪本就想過出逃,只不過不舍得連累她爹。眼下走投無路了,越發覺得逃走是最后一個辦法。 慕容麟道:“事不宜遲,你去換一套男人的衣服,咱們這就出城?!?/br> 剛好他這幾日已經做了準備,一旦女兒被選上便提前進京,所以馬車行李都是現成的,為了送禮,票號里的銀子也都提了出來,只是沒想到事情有了變化。 以前慕容雪學騎馬的時候做了幾套男裝,如今都排上了用場。她換好衣服,在外面披了一件紅色外氅,簡單地打了個包袱,便出了房門。 這邊,慕容麟讓阿泰套了馬車,帶上女兒便朝著城門而去。 宜縣是個小城,守門的人認識阿泰是回春醫館的大伙計,還熱情地打了聲招呼。 阿泰回了兩句,出了城門便揚起馬鞭駕車朝南而去。 馬車里,慕容雪脫了女式外氅,將發髻散開換成男人的樣式,上面扎了一條青巾,頓時變成了一個少年,一臉青春洋溢的紅包。 兩匹駿馬拉著馬車一路狂奔,跑了一刻鐘之后,轉頭朝東而去。 這便是慕容麟刻意讓阿泰施的障眼法。明日一早,秦之昂發現自己帶著女兒逃走了,若是派人來追,守門的人會告訴他自己是朝南跑了。 慕容雪沒想到出逃竟然會如此順利,心里十分歡喜慶幸。 歷來選秀女,從來沒有人敢跑的,便是心里再不情不愿,哭斷了腸子咬碎了銀牙,也會硬著頭皮應召進宮,所以官府從沒防備著入選的秀女逃跑,更沒有派兵守著的先例。對于宜縣這個小城來說,更是如此。 慕容雪可謂是開了大周朝的一個先河。 作者有話要說:這么勤快的作者,難道不表揚一下,扭~~~~ ☆、鐵石心腸 眼看著身后漸漸遠離的故鄉,慕容雪雖然心里有萬分不舍,但卻恨不得背生雙翼,立刻就離開此地十萬八千里,以免被耶律彥追上。不過她轉念又想,秀女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耶律彥還要護送十一位秀女進京,應該不會舍重取輕,單單來追拿她一個。況且放跑了秀女,他也有責任,最好的辦法便是他回到京城對皇上說,在宜縣只選了十一個秀女。 如此一想,她便放寬了心。 想起回春醫館那寬敞富裕的家,她頗有幾分心疼,由衷地說道:“爹,將來我也跟你好好學醫,努力掙錢,咱們再買一套大宅子?!?/br> 慕容麟慈愛地摸了摸女兒的頭發,道:“錢財身外之物,人最重要。接下來這幾天,你可要受些苦了,咱們得晝夜不停地趕路,以免被他們追上?!?/br> “他們應該不會為了我一個人誤了行程,如果是讓秦伯父派人來追拿,他定會看在父親和他的情分上手下留情的,所以爹不要太過憂心?!?/br> 她天生樂天,而且心里還抱著一個念頭,耶律彥或許會顧念舊情,放過她一馬。她一直不信,他真的對自己毫無半分情意。 阿泰一路趕著馬車朝東而行。從黃昏出了城門,一直不停不歇地趕路,直到暮色深深,夜深人靜。道上空無一人,只有嘚嘚的馬蹄聲,空曠地穿透了寂靜的夜色,平添幾分陰森。 慕容雪有些害怕,連睡意都沒了。 狂奔之中,馬車顛簸的厲害,她從生下來從未受過這樣的苦,可是一想到這點苦,比起入宮之后苦一輩子,又算得了什么。 黎明時分,馬車停在一處郊外的河岸上,阿泰將兩匹馬牽到河邊飲水吃草,稍事休息。 慕容麟在河邊支起干柴,用火石打著,將幾個包子拿出來在火上烤的焦黃噴香,遞給女兒,然后又燒了一壺茶水,用作早茶。 即便是逃難,慕容麟也沒有失去風雅和體面,因為提前準備了幾天,馬車里吃的用的樣樣東西齊備周全。慕容雪更是一臉的歡欣雀躍,高高興興地如同出外踏青。 阿泰一旁看著,只覺得這父女兩人真真是不可思議,違抗皇命這么大的事情擔在身上,居然都還有心情笑得出來,這一路上擔驚受怕的心都要縮成一個干核桃的難道只有他一個么? 休息了一會兒,三人繼續啟程,慕容麟打算帶著女兒出海。所以一路朝東,打算去松江府。馬車跑了一天,直到晚上也沒敢放肆地休息,只在一戶農家莊院的外墻下,草草睡了一個時辰,便接著趕路。 到了第二日的下午,慕容雪心里更加的高興,一來是因為自己臉上的紅包都消了,二來已經逃了一天一夜,也沒見有人追來?;蛟S耶律彥看在和她相識的份上放了她一馬,也或許是秦之昂念在和她父親的情分上,一旁勸說了耶律彥就算罷休,總之,過了這么久,沒人追來,看來這次逃跑是大功告成了。 只可惜,她高興的太早。 到了傍晚時分,阿泰將馬車停到路邊,解開韁繩牽著馬去道旁吃草。 慕容麟站在馬車旁,將女兒頭上的青巾重新系了系,穿上男裝的慕容雪依舊容色逼人,臉上紅包散去,清俊的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少年。 慕容麟越發覺得帶著女兒出逃是明智之舉,這般嬌滴滴的掌上明珠,怎舍得送到皇宮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去受苦。 江南□最是怡人,雨細風輕煙草軟,看著一輪夕陽,慕容雪心情好極了,坐在那草地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爹,我們歇會兒再走?!?/br> 正在這時,寂靜的路上響起急促的馬蹄聲。 慕容雪下意識地轉頭去看,只見遠處跑過來三匹駿馬,為首一個人,很像耶律彥。 她臉色劇變,立刻跳起來道:“好似他們追來了?!?/br> 慕容麟當即將包袱往她懷里一塞,“快走,我去引開他們。我們在松江府匯合?!?/br> 慕容雪匆匆應了一聲,來不及多說,上馬便走。 慕容麟從馬車里扯出一件慕容雪的紅色外氅,往身上一披,騎馬朝著另一條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