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先前空聞正處療傷的關鍵時刻,全副心神都放在自己身上,所以也沒注意到戒戒的動靜,直到現在,他第一輪療傷正好收尾,便終于聽到了房間里的動靜。原本他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睜眼一看,卻發現胡未竟然有了動靜,他也驚得幾乎跳了起來,幾乎難以相信眼前所見。 雖然空聞的醫術不如空見,但所謂醫蠱不分家,空聞在醫術方面也同樣有極高的造詣,而他先前回到這里,看到胡未的情況,都不用仔細檢查,便也知胡未是命懸一線,隨時都會死去,而且他也極相信空見的醫術,既然空見都說胡未最多只能再撐上個兩天,那胡未現在肯定是差不多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氣,若不是空見用他的過魂奪命蠱吊著胡未一口氣,說不定胡未早就死了。 按道理來說,氣若游絲的胡未現在別說動彈了,只怕三魂六魄都已去了大半,正應處于深度昏迷當中??涩F在胡未不但醒了過來,還拉下了自己臉上蒙著的布條,手里則抓著戒戒,嘴上正一遍一遍地叫著戒戒的名字,這自然讓空聞驚詫萬分,只覺不可思議。 像胡未這樣的重傷,幾乎沒了任何生機,也根本不存在什么回光返照,否則的話空聞真要以為他說了幾句話后,隨時都會斷氣。 而胡未臉上的布條已被他自己揭去,露出一張焦黑變形的臉,就連眼瞼也已被燒掉,兩只血紅而又渾濁的眼珠也顯得十分可怖,也虧空聞能夠感覺到他的呼吸和心跳,否則真要懷疑他現在是尸變來著。 不過更讓空聞驚訝的是,先前的胡未看起來全身都透著一股死氣,如果不是空聞他們感官靈敏異于凡人,換做是俗世中人的話,絕對會以為胡未是已經死得透了,而現在胡未傷勢看去仍然很嚴重,空聞也隱隱感覺到胡未現在的呼吸和心跳等等表面上還是顯得很虛弱,但他身上的死氣卻已全然不見,反而透著一股蓬勃的生機。 一切讓空聞意外至極,不過不管怎樣,胡未的情況現在看去已是有明顯好轉,自不是什么壞事,空聞驚訝之后,也是面露欣喜,走了過去:“無戒,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胡未卻是伸直了手,托起戒戒,嘶啞道:“住持,戒戒它怎么了?” 看到血跡斑斑的戒戒,空聞渾身一震,一張原本還帶著絲欣喜的臉瞬間變得慘白,身子也急劇地抖了起來,好半晌才喃喃地道:“為什么?怎么會這樣……”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接過戒戒,臉上的肌rou也神經質地顫動著,眼神怪異至極。過了好一會,他才磚頭看向胡未,開口問道:“剛才發生了什么事?” 胡未便忍著喉嚨里陣陣絞痛,將剛才戒戒在自己耳邊唱叫的情況跟空聞說了一下,說完,也劇烈地咳嗽了起來,最后還吐出了口鮮血。 空聞卻視而不見,只是傻在那里,過了一會,才嘆了口氣,“原來如此……” 他轉頭看了看胡未,語氣有些冰冷地說道:“看來,剛才是小……是……戒戒救了你。我就納悶了,為什么你的傷勢竟然會莫名好轉?!?/br> 聽空聞一說,胡未忍不住渾身輕顫了一下。雖然先前他眼前一片漆黑,并沒看到剛才戒戒的一舉一動,但他也意識到剛才戒戒很可能是在給自己療傷,畢竟當時隨著戒戒的唱叫,他鼻里鉆進的那絲涼氣,以及他腹中升起的暖意是如此真實,顯然并非全是夢里的感覺,而看戒戒全身血跡斑斑,他也感覺很可能是因為給自己療傷的緣故,而現在聽空聞這么一說,他也更加確信了。 他掙扎了幾下,想坐起來,無奈全身僵硬,刺痛陣陣,不由痛哼了一聲,無力地躺了回去,他只好說道:“住持,能扶我坐起來嗎?” 空聞卻說道:“你還是好好躺著吧,現在最好少動,否則身上會崩開的?!?/br> 胡未現在雖然恢復了生機,但身上的傷勢依舊十分嚴重,至少體表的皮rou已是幾乎完全被燒焦,動作太大的話,便會崩裂,加劇傷勢。 胡未卻語氣堅決地說道:“住持,請扶我起來?!?/br> 空聞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好吧?!?/br> 他放下戒戒,走到胡未身后,托著胡未雙肩,慢慢地扶起胡未。胡未只感覺身子都似乎要被撕成碎片,劇痛使得他眼前陣陣發黑,不由痛哼連連,但他始終不曾叫空聞停下,而硬是在空聞的幫助下,慢慢地坐了起來。 空聞扶他起來后,拉過床邊兩床棉被,墊在他的背后。 “住持,將戒戒給我吧?!焙凑f道。 空聞遲疑了一下,隨后還是捧起了戒戒,放到了他的手上。 胡未呆呆地看了看戒戒,又叫了幾聲,可惜戒戒卻再無反應。他抬起頭來,對空聞說道:“住持,救救戒戒吧?” 說實話,胡未當時被閃電擊中的一瞬那,對于戒戒這惹事精可說是滿腹怨氣,他雖不知道戒戒為什么能夠驅使吞云珠,但也能猜到小王八蛋肯定背著自己對吞云珠做了什么小動作,甚至于他剛剛醒來時,都有忍不住大罵戒戒一通的沖動。 胡未原本以為自己都醒來了,小王八蛋皮糙rou厚的,也應該不會有什么大事,只是一發現戒戒為了救他,使得自己傷上加傷,才知事情遠比自己想像的要嚴重許多,他心中的怨氣也在瞬間煙消云散,而換之以無比的擔心和焦急,心中不停地祈禱著小家伙千萬不要有事。 剛剛他做了一個長夢,夢里他分別在兩個世界各活了一世,醒來后竟感覺滄海桑田,突然有一種難以言狀的體悟。而此時此刻,他也突然有一種于戒戒相依為命的感覺,既因為是這個世上除了他之外,唯一知道另一個世界的存在,相比其他人,與他有著更多的共同語言,也因為小家伙的來歷和身世與他大同小異,同樣不能真正容于這大羅教,更因為這段時間,他已漸漸習慣了小家伙的頑劣,習慣了小家伙的羅嗦,習慣了每天給小家伙唱歌和按摩,也習慣了每天跟小家伙搶rou吃搶酒喝。 如果戒戒不在了,他臉上的面具也將不再有機會脫下,內心將徹底孤獨。 只是空聞聽到胡未的懇求,卻是長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道:“沒救了?!?/br> 頓了頓后,他低頭幽幽地自言自語,“早知道,我就不該讓你們兩個呆一起……” 胡未卻根本沒心思去琢磨空聞后一句話的意思,急說道:“為什么,它既然還有能力替我療傷,那應該比我更容易救治??!” 空聞卻突然提高了聲音,面現一絲怒氣道:“正因為它替你療傷,將自己所有生機都傳到了你的身上,把你的命從鬼門關拉了回來,自己卻斷絕了一切生機,所以才是沒救了??!” 第五十五章 生死與共(下上) (第一章到,下午和晚上還各有一章。經過仔細研究,發現手機也能管理書評區了,呼呼。) —————————— 聽了空聞所說,胡未剎那間有如驚雷轟頂,當場傻掉,過了許久才喃喃道:“怎么會這樣……” 就如前面所說,胡未忽然與戒戒有一種相依為命的感覺,心里也不想戒戒出現意外,說實話并非是因為剛才戒戒救了他,所以他才突然這么覺得,甚至在他以為,戒戒救他不但是理所應當的,而且也應該不是非常困難的事情,或許它的傷勢會加重,但應該不會有什么大礙,卻怎么也沒想到戒戒這次竟然是舍命而為。 一時間,他心中百般滋味攙雜,心里也不由自主地顫了起來,手上托著戒戒,也突然感覺重若萬鈞。 此時戒戒身上裹著的白布上的斑斑血跡,顏色已漸漸變深變暗,胡未又叫了戒戒幾聲,戒戒卻依是沒有任何反應。 胡未也仿佛感覺到戒戒的身體正在一點點地變得冰冷和僵硬,一股生命力正在它體內悄悄逝去。 空聞也是長嘆了口氣,一臉黯然,轉身朝外走去。 “等等,”胡未卻叫住空聞,心中滿是不甘,“難道真的沒有……任何辦法了?” “我也沒有任何辦法,等首師大人回來再說吧,”空聞又嘆了口氣,“希望首師大人能早點回來?!?/br> 說著,他卻又走了回來,朝著胡未伸出手,“能把……戒戒給我嗎?” “你要干什么?”胡未疑惑道,手卻縮了回去,潛意識里也是十分的不愿意把戒戒給空聞。 空聞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和胡未僵持了一下后,他咳了一聲,收回手,跺了跺腳,便突然轉身快速走了出去,臉上滿是懊惱和悔意。 只是走到門外,他卻又停了下來,說道:“你好好休息吧,要不要我給你弄點吃的?” 胡未搖了搖頭,也不回答,只是呆呆地看著手里的戒戒。 空聞等了一會,沒等到胡未的回應,便又嘆了口氣,關上了房門,悄聲離去。 看著手里的戒戒,胡未思緒飄飛,想起了與戒戒認識的經過,想起了小東西介紹自己是條龍時的洋洋得意,想起了小東西一次次執拗地撞著禁制,眼里滿是倔強,想起了小東西奶聲奶氣地說自己生氣后是如何的威風和‘害怕’,也想起了出了地牢后,小東西跟著他一起下館子,湖吃海喝,想起了在飯館里小東西一口咬死錦衣男子所養蜈蚣時的威風凜凜,想起了小東西和自己一起騙無為,耍絕仲,想起了小東西假扮空聞,騙取絕仲的勾魂索,并到外面騙吃騙喝。 種種和樁樁,依稀就在昨日,小東西奶聲奶氣的聲音也似乎仍在他耳邊響繞,胡未甚至感覺小東西隨時都會醒來,蠻不講理地跟自己要酒喝。 可是時間一點點地過去,小東西始終不見有任何動靜。 胡未又莫名其妙想起了十歲那年,父母遭遇車禍,他在醫院見到父母尸體時的情形,那時的無助、彷徨乃至痛苦,諸多滋味,與此時此刻,竟是如此相似。他忽然感覺眼睛除了有些痛之外,也有些酸,似要流淚一般,可惜他的眼睛也被傷得厲害,竟無淚可流。 胡未自嘲地輕笑了一聲,身上卻又傳來陣陣刺痛,心中也隱隱作疼。過了一會,他摸了摸戒戒,喃喃道:“小王八蛋,你不是喜歡聽歌嗎?那我唱首歌給你聽吧?!?/br> 說完,他便嘶聲低唱了起來,唱的正是戒戒最喜歡的那首兩只蝴蝶。 只是唱了幾句,胡未突然停了下來,怔在那里。 他忽然想到了那次他帶戒戒出了地牢后的情形,當時戒戒也變得全身僵硬,了無生息,有如死了一般,胡未也以為戒戒是真死了,活不過來了,卻不想他唱了首歌后,戒戒竟然有了反應,并最終破殼而出,活了過來。 當時,戒戒自己也曾說過,是胡未的歌聲喚醒了沉睡或者說假死之中的它。 想到這里,本已心灰意冷的胡未突然有些激動起來,忍不住重燃希望,干咳了幾聲后,努力提高嗓音,賣力地給戒戒唱起了歌。 只是等他唱完了兩只蝴蝶,戒戒卻始終沒有任何動靜。 胡未有些失望,卻并沒有想就此放棄,他又摸了摸戒戒,細聲道:“小王八蛋,沒聽到嗎?那我再給你唱幾首?!饶阈堰^來了,我就給你釀酒喝,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br> 說完,他又唱起了歌來,一首接一首,都是平常戒戒最喜歡的歌。而戒戒雖然一直沒有動靜,胡未卻也始終不曾停下。 他的嗓音十分嘶啞,唱起歌來也是斷斷續續,只是這卻是有生以來他唱得最認真的一次,至少以前唱這些口水歌的時候,他從沒有如此的認真過、賣力過,更沒有像今天這樣,還報著十萬分的希冀乃至神圣感。 而他在唱歌的時候,身上也承受著巨大的痛苦。正如空見所說,不止他外面的皮膚,他內里的五臟六腑都已被燒傷了,甚至說都被燒焦了,而聽他嘶啞干裂的聲音,他的嗓子也沒好到哪里去,不要說唱歌,便連發出一點聲音,說個字,喉嚨處便痛如刀絞。 只是他卻渾然不顧這撕心裂肺般的劇痛,一首接一首,賣力地唱著歌,雖然戒戒始終不曾有任何反應,但他依舊強壓著心頭的失望,繼續唱著。 直到有的時候實在忍不住那疼痛,疼得幾乎快要暈厥過去了,胡未才停下來歇上幾口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空聞聽到這房里傳出的聲音,便推門進來看了看。 當看到胡未手捧著戒戒,嘶聲唱著歌時,空聞愣了愣,臉上看去也有些動容。 他沉默了一會后,嘆了口氣道:“沒用的,無戒,戒戒的傷豈是能靠念唱幾篇經文就能治好的,你自己還是好好休息吧?!?/br> 只是胡未卻不理他,仍不停地唱著歌。 空聞又呆了會,之后搖了搖頭,轉身離去。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疲倦和困意襲身的胡未感覺越來越恍惚,眼前的景物也越來越迷糊了,只是他的嘴上卻一直沒有停下,時斷時續時高時低地唱著。 漸漸地,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腦袋也一點點低了下去,不過眼見就要停下時,他又忽然警醒了一下,頓時又扯起嗓子,提高了聲音。 只是大概這一次,他提得有點突然,喉嚨也撐不住了,他忽然感覺嗓子眼狠狠一痛,接著便覺喉嚨處突起一絲熱意,隨即竟是忍不住咳出了口血水來。 胡未卻是沒有在意,清了清嗓子,不顧疼痛,繼續唱了起來。 就在這時,他忽然感覺手上傳來一絲異感,他忙低頭一看,卻發現戒戒竟然動了動。隨即便見它一點點挪動著,似乎想要從胡未手里爬下來。 胡未驚喜萬分,一邊叫著戒戒,一邊小心翼翼地將戒戒放到地上。 戒戒到了地上后,卻一點點地朝著前面挪去,慢慢地它挪到了胡未剛才咳出的那口鮮血邊上,然后竟是仰起腦袋,湊了上去,似要吃那地上的鮮血。 第五十六章 生死與共(下下) (第二章到?。?/br> 見到小家伙竟然想要吃東西,胡未不由欣喜若狂。小家伙既然有胃口吃東西,那是一切都好辦。 不過他還是趕緊把戒戒給抓了起來,讓小家伙吃自己嘴里吐出的東西,他總覺得不是那么回事。 只是小家伙卻似不樂意了,用力地掙扎了起來。雖然它現在氣力弱小,遠不能與以前相比,但胡未還是能夠清晰地感覺出它的意愿,顯然小王八蛋也跟以前一樣,一旦想要吃什么東西了,不吃到嘴里是絕不會罷休的。 胡未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卻又忍不住有些喜意,他不顧全身刺痛,掙扎著從床上緩緩爬了起來,然后手腳并用,慢慢地爬到了柴灶旁。 柴灶旁邊還放著空見準備的一些食物,這幾天空見在這里寸步不離,所吃的東西也是大羅教弟子送過來的。 胡未顫抖著手,抓起架在一只白碗上的筷子,去夾碗里的素雞,可是夾了半天,卻怎么也夾不起來,他的手上也纏滿了布條,根本不大靈便,而且每動一下,全身都會有陣陣劇痛,也使不上力。 他索性丟了筷子,用手抓了塊素雞,送到戒戒嘴前。只是這時他才意識到,戒戒頭上也纏滿了布條,只露出了鼻子,嘴巴也被布條遮著,又怎能吃東西? 胡未苦笑了聲,放下素雞,又小心翼翼地幫小家伙拆起頭上的布條來。 拆著布條時,小家伙抖得厲害,嘴里還嗚嗚輕叫著,顯得十分痛苦,只不過小家伙倒也硬氣得很,竟一直強忍著疼痛,沒有閃縮。 而胡未一邊拆著它頭上的布條,也是忍不住暗暗心驚,它頭上的布條浸了血水,跟它的皮膚緊緊地黏在一起,每撕一點,小家伙也是要劇烈地抖上一陣。胡未只好盡量少拆一點,它也少受點痛苦。 當小心揭去戒戒臉上的布條后,胡未更是忍不住吸了口冷氣。小家伙的腦袋已是被燒得焦黑,像個黑炭頭似的,上面還有條條溝壑,以及一個個黑黑的孔洞,那張臉都根本看不出是什么臉了。 胡未心中一算,手也抖得更厲害了。他抓起一塊素雞,送到戒戒嘴巴前,而所謂的嘴巴,現在也成了一個黑洞,胡未甚至都不能肯定那就是是小家伙的嘴了。 只是戒戒卻將頭扭了過去,轉向胡未身后,又輕輕地掙扎了起來,顯然它是看不上這素雞,還要去吃胡未咳出的血。 胡未愣了一下,只好放下素雞,又在幾個碗里細細找了找,這一找,竟然還真被他從一玩粉條里找出塊油渣來,胡未趕緊挑出那塊油渣,送到戒戒嘴巴前。 可是沒想到小王八蛋卻連看也不看,只是拼命地掙扎著,對胡未手里的那塊油渣是不屑一顧。 胡未氣得丟下那塊油渣,罵了聲小王八蛋。 他抓著戒戒,又慢慢地爬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