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他低聲問:“你知道我?” “是啊,”她輕輕笑著,“上輩子,我認識你?!?/br> 她看著他。 我認識你,也會遺憾你不再記得我。 但沒關系,我一直記得你。 周生辰仍舊俯身看著她,直到她閉上眼睛,在她額頭上輕輕吻了吻。 他漸漸進入了不帶任何感情的,客觀的思考模式。 他記憶力很好,仍舊記得自己是怎么走下二樓,走出文幸住的院子。林叔以最簡潔的方式,告訴他時宜的突發情況,毒性不大,古舊成分,長久侵蝕。 是什么誘發?一盞茶,或者是一炷香,或者是精致茶點,皆有可能。 “你覺得,我們的家庭,如果想要一個女孩子消失,需要用這么溫和的手段嗎?” 這也是他懷疑的原因所在。 既然目的明確,如果是母親,又何須如此點滴滲透? 或者是自己太容易信任了?能自由接近時宜的人,很少,除了心腹,也有梅行……最怕的事情終究會發生。身邊的每個人都是多年跟隨,每個人都牽扯了太多背后的關系。人的行為,最終都是為了某種目的,是什么,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她的命? 他在清算著,所有人背后的關系,以及各種目的的可能性。 時宜再入睡,顯得踏實了很多。 很快就呼吸均勻。 周生辰不經意地抬起手,輕輕彎曲起食指,碰了碰她的臉。 靜養的日子里,周生辰都在家里陪著她,到最后時宜都開始了,讓他去做自己需要做的事情。有些話,她沒好意思說,像他這樣二十四小時在自己身邊,她也基本做不了任何事情,總是分神去留意他。 倒是周生辰,該看書看書,該工作工作。 她怕他長久住在這里不習慣,提出要去他為新婚準備的獨幢小樓。他拒絕了,只是稍許對這里的格局和擺設做了些變動,讓環境更適合她修養。 處處舒適,細節用心。 這場病,她真是元氣大傷。 父母來時,真是被她的憔悴模樣嚇到了。 時宜怕父母怪周生辰沒有好好照顧自己,連連說是自己最近半年很少去健身房,身體太差了,以至于闌尾炎就搞成了這個樣子。 對于治療,周生辰說當時他選擇了保守治療,沒有手術,她也覺得如果能藥物消炎,最好不要進手術室?!拔遗绿?,”她用手指輕輕地,在他手背和胳膊上敲打著,“這么想,我其實很嬌氣……不僅怕疼,還怕黑,”她開玩笑,看他,“你會覺得我嬌氣嗎?” 在烏鎮時,因為一些若有似無的聲音,會讓他陪自己說話到天亮。 周生辰一絲不茍地,用濕熱的毛巾擦干凈她每根手指:“不會?!?/br> “認真的?” “很認真?!?/br> “我除了會讀書,會畫畫,會做飯,會收拾房間,會配音……” 他笑了一聲:“很全才了?!?/br> 其實最讓人驕傲的那些,都是他曾經教給她的。 他給她擦干凈手,隨手替她把羊絨毯拉上去一些,給拿來糕點。她看他剛才洗完澡,還微濕的頭發,隨手摸了摸:“都秋天了,總這樣,你會感冒的?!?/br> “不怕,有你的秘方?!彼π?,聲音略有柔軟。 她知道他說的是,曾經給他泡的紫蘇葉。 兩個人眼睛,隔著薄薄的鏡片,對視一眼。 某種感覺,悄然滋生。 他輕咳了聲,從沙發上站起來,去翻影碟柜里的碟片:“看個電影?” 時宜覺得好笑,想了想:“看尋秦記吧,可以看好幾天,打發時間?!?/br> “好?!彼故菬o所謂,彎下腰去插影碟機開關。 從她這里,能看到未開啟的電視屏幕上,有他的影子。 很清晰的輪廓。 他看影碟機,她看他。 淺藍色的絨料長褲,白襯衫,和上次住在自己家里穿著相同。干凈簡單,時宜看得意亂情迷,順著沙發側躺下來,臉埋在毯子里,看得都快癡了。 周生辰終于弄好碟片,從電視旁拿起黑色遙控器,回頭想和她說什么。 但一看她這種姿態,立刻識破了她的小心思:“你有時候看我的感覺,真能讓我覺得,我是什么明星?!?/br> “我有那么膚淺嗎?”時宜用毯子蒙著半張臉,悶著聲音說,“周生辰,我愛你?!?/br> 他應了聲,繃不住就笑了。 44番外 心頭血 太子五歲才懂得,自己降生那年,宮外諸王懷疑宮中內亂,皇帝死的不明不白,他這太子也得的不明不白??伤苍┩?皇后沒有子嗣,便撿了個年紀最小的,做了太子。 這是他,撿來的便宜。 五歲時,他便懂得這道理。 不爭,不搶,不奪,不想。 太后讓他行,他便行,讓他停,他便停。 太子病弱,自幼吃藥比進食還要多。太后訓斥,他捧著藥碗,站在宮門前一晝夜,不敢動不能動,那時的他也不過七歲。愛鳥,鳥便死,貪戀魚游水中,便自七歲到十六歲,都未曾再見過魚。生殺大權,連同他這個小人兒的性命,都在那個自稱太后的女人手中。 他漸不再貪戀,任何有生命的物事。 直到見到她的畫像。 清河崔氏之女,時宜。 眉目清秀,也只得清秀而已。身邊兩個太監,躬身低聲說著:“殿下,這便是您未來的太子妃?!彼茨钱嬛胁贿^十歲的少女,執筆作畫。 她,是他唯一被賞賜的東西。 他欣喜若狂,卻不敢表露。 自那日起,便每月都拿到她的畫像,她的起居筆錄。她不會言語,只喜讀書作畫,讀得書是千奇百怪,也有趣的很。作畫,只肯畫蓮荷,蓮荷?蓮荷有何好?許是小女子的情趣,他不懂,也無需懂。 不過,那蓮荷卻真是畫得好。 他每每臨摹,總不得精髓。 時宜,十一。 她在小南辰王府的徒兒里,不過排行十一。七歲那年,入府被欺負,不能言語,處處忍讓。后常常隱身在藏書樓中,整日不見蹤跡??扇缱约阂话?,不喜與人交心?無妨,你日后便是這宮中最尊貴的女子,你不喜與人交心,便只有你我。我斷然不會欺負你。 過了幾年功夫,年歲漸長,她已被一眾師兄師姐呵護備至,得南辰王獨寵。 收集天下名茶,搜羅前朝遺落曲譜。 小南辰王與命定的太子妃間,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太后生辰那日,有人遞上小南辰王謀反的奏折。 這奏折,年年有,年年壓下來,這一年倒是多了一條與太子妃的傳聞。太后朝堂橫眉,扔了折子,厲聲質問:哪個奏了,哪個站出來,若能將南辰王拉下馬來,那數十萬家臣便是你的。 無人敢應,皆是寒蟬若噤。 笑話,南辰王少年領兵,從未有敗績。 太子在東宮得知,也未曾開口。 這傀儡,在此位十年,素來是個啞巴太子,誰人不知? 太后何嘗不怕,當日諸王叛亂,便是這小南辰王的一句話所致: “疑宮中有變?!?/br> 他若想要這天下,便只得拱手相送,區區一個太子妃又有何妨。太后如此對身邊內宦說著,這世人角色都是互相給個薄面。她讓那西北江山,不管不顧,只求一生太平,能讓小南辰王留了這皇宮皇朝,能自己這半老之人安享富貴。 然世事無常,太后暴斃內宮。 太子封禁皇城,不得昭告天下,以太后之筆,寫的第一道懿旨,便是太子妃入宮完婚。同日,密詔清河崔氏入宮。 那日,清河崔氏行過重重宮門,跪在東宮外,足足兩個時辰。雪積有半尺,衣衫盡濕,膝蓋早已凍得麻木。跪到半夜,才有宦官引入。 東宮太子,宮外從未有人見過,清河崔氏父子,可當得無上榮寵。 臥榻上面色蒼白,卻眼如點墨的男人,裹著厚重的狐裘看他們,足足看了一個時辰。 不言不語,偶爾喝水潤喉。 近天明時,有人捧來藥,蒸騰的白霧中,他面容模糊,始才咳嗽起來。 偌大的東宮,悄無聲息,唯有他陣陣低咳。 清河崔氏父子,忙不迭叩頭,將來時商議的如何以十一為餌,謀陷小南辰王的話說出。太子靜聽著,卻有些不快:“小南辰王終究是朕的叔父,你等的計策……太過陰毒了。若讓皇后得知,要朕如何交代?” 未曾有繼位大典,卻自稱朕。 “陛下……”清河崔氏父子忙叩頭,“周生辰乃大患,不除,則難定江山!” 他繼續低頭喝藥,眉目被霧氣浸染的,不甚分明。 這場謀算,終是困住了那個小南辰王。 他自為太子來,初與這王相見,卻是在燈火昏暗的地牢內。他是君,他為臣,他立于他面前,他卻不跪他。 彼時太子,此時天子。 能得天下,卻得不到他一跪。 也怪不得他,他已死了。 他披著厚重的袍帔,仍舊受不住牢內陰冷濕氣,宮中十年,他拜太后賞賜,日日飲毒,如今只得日日以藥懸命。 他所想要的,不過是他唯一被賞賜,所擁有的人。 “當日圣旨,朕要你認她做義女,便是要將這江山換美人,”他冷冷清清地笑著,略有自嘲地對著已死的人說著,“朕最多十年陽壽,十年后,天下誰還敢與你搶?” “朕對得起你,你的身世之謎,這天下只有太后與朕知道,太后已死,朕也不會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