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節
郎將許朗應了一聲,帶著兩千人馬往山坡上沖了過去。隨著左祤衛投入的兵力越來越多,山坡上的黑旗軍終于站不住腳了。原本可以一戰成名的黎遠朝預感到了大勢已去,帶著自己的親兵率先往北側山坡撤退。在北側山坡下,黎遠朝指望著保護自己的騎兵就在那里。他當時將騎兵留在山腳下,就是為了防備戰敗之后被敵人追殺。 其實雙方的戰斗才打到最激烈的時候,黑旗軍有兩萬人守山,山坡上跟左祤衛的人馬作戰的只有四千人上下,后面的人眼睜睜的看著,即便著急也擠不上去。若是黎遠朝能調一支軍從側面撲下去打擊左祤衛的話,無須多,一千人馬足以改變戰局,即便不能擊敗左祤衛,但將對方壓下去還是可以的。 但是黎遠朝跑了,跑的干凈利落一點兒也不拖泥帶水。他還有一萬多士兵沒有用到,隨軍攜帶來的二十萬支羽箭才射出去十分之一,昨夜連夜打造的投石車在堅持半日就能做好,可是他卻跑了。 高喊著擊敗左祤衛一舉揚名的口號,然后轉身就跑,黎遠朝這個人無恥的徹徹底底令人嘆為觀止。若是他能勇敢一點,帶著自己的親兵往前頂一頂,黑旗軍的士兵們只怕還會爆發出一股勇氣來。若是他能再鎮定一點,看破左祤衛那花哨的步兵掩護騎兵攻山其實意義并不大,或許就能抓住戰機一舉將那千余騎兵包住碾死。 可他只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必須在大隊人馬潰逃下山之前,找到自己的騎兵隊伍,然后在騎兵的保護下盡量不太狼狽的逃跑。 隨著黎遠朝的逃走,隨著那桿寫著一個斗大的黎字大旗的傾倒,黑旗軍一敗涂地。攻山的左祤衛人馬總計在五千人不足,而且集中在幾個點上沖擊,隨著黑旗軍的潰敗,這五千左祤衛人馬開始以點蓋面,展開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大追殺。 將后背交給敵人的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死亡。 黑旗軍的士兵本來就是素質不高的農夫,只會打順風仗,一旦恐慌開始蔓延神仙都阻止不了他們失敗的命運。在戰場上,失敗有三種含義,一,失敗但是逃走了,二,失敗被俘虜了,三,失敗,被殺。 當看到太多的袍澤被殺紅了眼的左祤衛士兵們砍死,碾碎,黑旗軍的士兵們開始跪倒在地上乞求饒恕。而回答他們的,往往是劈頭一刀。大周官軍剿匪,向來很少留俘虜。第一,他們認為凡是造反的人全都罪無可恕。第二,他們不會把自己的糧食分給那些草寇吃。第三,他們嗜殺。 投降的人看不到活路,再次抓起兵器反抗,但兵敗如山倒,零零星星的反抗很快就被剿滅撲殺。潮水一樣退下去的黑旗軍,將那面曾經讓他們引以為傲的黑色大旗踩在腳下,逐漸踩的破碎不堪。 北面山坡上的血流的太多了,寒冷的天氣下血液很快凝結,將山坡上染成了紅色,就好像盛開了漫山遍野的杜鵑花。凄涼冬季中,開的凄美絕艷。 黎遠朝在一千多騎兵的保護下開始逃亡之旅,他不敢往絳州城方向跑,他是立下了軍令狀的,不能守住清風山直到攻破絳州為止,他即便回去也難逃一死。于是,他選擇了第二個方向,也是他唯一一個可以選擇的方向。 大商河,那里有他的對頭,也是同伴,程杰的兩萬大軍。他知道左祤衛的目標是絳州城外的大帥蕭破軍,自己只要往別的方向跑活下去是沒有問題的。但他此時麾下只有一千騎兵,他必須選擇一個人投奔。程杰,獨領兩萬人馬鎮守大商河,雖然兩個人之前一直不和,但他相信念在這些年的情分上程杰一定會收留自己。有程杰給自己說上兩句好話,說不定大帥還能留下他一條命。 他之所以篤定的相信程杰不會落井下石,憑借的就是這次自己敗的體無完膚。從此,在黑旗軍中,他再也抬不起頭,再也威脅不到程杰的地位,所以,他堅信程杰愿意施舍給自己一條活路。而另一個原因就是,他不是很確定,在左祤衛的人馬殺到絳州城外后,大帥蕭破軍能戰勝。 萬一蕭破軍敗了,萬一蕭破軍死了,他還怕什么? 左祤衛的戰斗力他是親眼看到的,他不認為蕭破軍有什么勝算。 一路往北跑,二百里路程,他只用了一天一夜。 眼看著大商河畔那連綿不盡的軍營已經遙遙在望,跑到屁股已經麻木的黎遠朝終于悄悄的松了口氣。 此時正是日出后不久,看軍營中還有一陣一陣的炊煙升起,黎遠朝的肚子就很不爭氣的叫了幾聲,隨即,一陣鉆心的疼讓他幾乎從馬背上摔下來。這是他的老毛病了,不能餓著,只要餓了,肚子就會扭曲一般的疼痛。他的胃并不金貴,而且很好對付,當初造反前三兩天吃不到東西太平常不過,所以落下了這么一個讓人煩躁的毛病。還好,自從跟了大帥蕭破軍造反之后,最起碼再也沒有餓過肚子。 將反上來的酸水咽下去,黎遠朝嘆了口氣。 就這么落魄了?以后在綠林中,自己還能抬得起頭來嗎? 他狠狠的搖了搖頭,去他媽的吧,活著比什么都重要。最初跟著大帥一起舉事的時候,他確實不怕死。但現在,或許是過上了一段錦衣玉食的好日子,他反而怕死的厲害。其實他自己也知道,當初不怕死是因為那個時候整日都在死亡的邊緣徘徊,死亡隨時都有可能來臨,反而看得淡了?,F在,他卻舍不得死了。 為了不引起程杰的誤會,黎遠朝帶著騎兵在軍營一里外停了下來,派了幾個親兵先去程杰的大營通報一聲,他自己則下馬走到河邊,用橫刀敲開河面上的冰,舀了把冰冷刺骨的河水洗了洗臉。冰碴子粘在臉上,頓時讓他打了一個寒顫。 等了一會兒,見大營門口出來幾個人遠遠的對著自己這邊招手。黎遠朝罵了一聲裝孫子的程杰,cao你八輩祖宗!老子落難了,你不迎出來也就罷了,竟然兩個人都不派出來接!媽了巴子的,老子忍了! 下馬之后,屁股疼的更厲害了,黎遠朝索性不再騎馬,反正已經到了這里也沒必要著急了。牽著馬一路走到大營邊上,見幾個小兵正搓著手跺著腳在等他。 “黎將軍,我家將軍已經準備好了酒席,正在大帳中等候?!?/br> 一個凍的流著清鼻涕的士兵搓著手說道,看向黎遠朝的眼神里沒有一點尊敬的意思。黎遠朝心里怒火騰騰,但此時他寄人籬下,也不好教訓一下這個欺人太甚狗眼看人低的小兵卒子。 在心里使勁的罵了幾句,黎遠朝臉上帶著笑走進了大營。 黎遠朝讓麾下的騎兵找地方歇著,自己只帶了幾個親兵跟在那個小兵的身后往程杰的中軍大帳走。一邊走他一邊看,心里開始冷笑。 程杰,不過如此!哼! 他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他發現大營中竟然沒有巡邏的士兵,甚至整個大營里都看不見幾個人。大營外面也沒有游騎,瞭望塔上倒是有人,卻縮在一邊取暖。已經日上三竿了,大營的營帳中還能聽到打呼嚕的聲音,這是怎么帶的兵! 黎遠朝有些妒忌,這程杰就是好運氣,在大商河邊上縮在大帳里睡覺,而自己卻要跑到清風山上跟左祤衛那群瘋子打架!這樣帶兵的態度,若是換了程杰守清風山的話,只怕比自己還要敗的慘十倍! 正想著,卻看到前面領路的小兵腳步一停。 “請黎將軍入帳,我家將軍已經等候多時了?!?/br> 那小兵說完,竟然再也不理會黎遠朝,打了個哈欠,一步三搖的走了。 黎遠朝把自己的火氣使勁往下壓了壓,努力換上一副笑臉,撩開大帳厚重的棉布簾子走了進去。 “程杰老弟,哥哥我來投靠你了……你是誰!” 第二百七十八章 我是善人嗎? 一個相貌俊朗的年輕男人,沒有披掛鎧甲,只穿了一身常服,肩膀上披著一件大氅,有些懶散的靠在寬大的座椅上,笑瞇瞇的看著黎遠朝。 “你是誰!” 黎遠朝往后退了兩步,手下意識的握住了腰畔的橫刀刀柄。 作為一個在刀頭上賣過命的人,他本身對于危險的感覺就比常人要敏銳。那個懶洋洋斜靠在椅子上,對著他微笑的年輕男人讓他感到害怕。雖然那個年輕俊朗的男人在笑,但是他分明感受到一種難以抵抗的寒意。這寒意從后背上升起,一下子就鉆進了他的腦子里,頭皮發麻。 他想轉身就跑,可是在聽到簾子外面幾聲悶哼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帶來的幾個親兵已經被人家輕而易舉的干掉了。而自己拿一千騎兵離這大帳很遠,即便自己扯破了嗓子喊救命恐怕他們也聽不到。再說,人家既然敢把那千把人放進來,就說明人家根本就不在意! “黎將軍?” 那年輕男人微笑著問道。 “是我,你是誰!” 黎遠朝第三次問道。他的神經繃的緊緊的,握著刀柄的手上青筋畢露。 “我?大周一遠客,也是一近鄰?!?/br> 那年輕男人笑了笑道:“黎將軍好像很緊張?” 黎遠朝左右看了看,這大帳里除了那坐在寬大座椅里的年輕男人之外,還有三個人,一個看上去五十多歲的胖子,還有兩個同樣年輕的男人,都在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那表情,就好像他們在看的是一個小丑。黎遠朝不喜歡這種氛圍,在這幾個人的眼神下,他感覺自己好像光著屁股一樣難堪。 那年輕男人站起來繞過桌案,走下來笑著對黎遠朝說道:“此間原本的主人被我送到西天極樂世界做客去了,我代他招待黎將軍。黎將軍原來勞頓,酒正溫著,要不要喝一杯?” 黎遠朝在心里迅速的計算了一下,他估摸著以自己的身手打倒這四個人應該問題不大。那個胖的有些離譜的老頭子可以忽略掉,而面前這個笑容燦爛帶著許書卷氣的年輕男人,雖然看起來身板很強壯,但從他那雙干凈的手掌分析應該不是一個身手了得的人。倒是左右坐著的那兩個年輕人,好像很扎手的樣子。 “你到底是誰?程杰呢?他在哪兒?” 他第四次問道。 左手邊那個縮在椅子里烤火的胖老頭撲哧一聲笑了:“這家伙是被嚇傻了,還是被左祤衛打傻了?還是一直就這么傻?” 他身邊坐著的年輕男人笑道:“我的侯爺,前兩條你可以不說的?!?/br> 右邊的那個年輕人則調笑道:“傻不傻的其實沒關系,關鍵是此人傻得可愛了,我喜歡?!?/br> 黎遠朝怒了,他猛地將橫刀抽了出來,遙指著那披著黑色大氅的年輕男人喊道:“少跟老子神神叨叨的,你們到底是什么人!程杰呢?讓他出來見我!雖然你們人多,但是老子手里這口刀也不是吃素的!” 回答他的是大帳中幾個人的哈哈大笑。 胖老頭子身邊的年輕人笑道:“程杰出來見你的很難,你倒是比較容易就能去找他敘舊,不過我想你應該沒有那個勇氣。不然,你現在應該還在清風山跟左祤衛打的不可開交呢?!?/br> 那胖老頭子笑的前仰后合道:“王爺,老程我是看出來了,這家伙是真傻,不是裝的,也不是嚇的,更不是被人打的?!?/br> 這胖老頭子正是程義厚,他身邊的年輕人正是趙二,右邊的那個則是花翎。至于那個笑起來很漂亮,很好看,女人看了很容易動心的男人,當然便是劉凌了。 “王爺?” 黎遠朝喃喃的重復了一遍,忽然,他臉色大變。 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身子已經靠在帳篷簾子上了。指著劉凌的橫刀開始阻止不住的顫抖,雖然很冷,但是他額頭上的汗水還是止不住的流了下來。這一刻,他體會到了一種遠比被左祤衛大軍在后面追殺要深刻的恐懼。 “你是劉凌!” 他顫抖著喊道。 劉凌哈哈大笑道:“猜對了,不過沒獎勵,因為你真的很笨?!?/br> 他回到椅子前坐下,笑著說道:“黎將軍,還是放下你的刀子吧。如果你認為能一個人闖出這座大營,本王絕對不會阻止你離去?!?/br> “我還有一千騎兵!” 黎遠朝大喊,只是這句話喊出來之后,連他自己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你可以撩開簾子看一眼,大帳正對著轅門,雖然距離遠一些但應該能看到。你進門到現在大概有半柱香的時間了,這么久,我麾下那些小兔崽子若是解決不了區區一千快跑死了的雜牌騎兵,那我現在就能去跳大商河了?!?/br> 花翎撇了撇嘴,笑容很輕蔑。 黎遠朝不死心的拉開了簾子往外看去,視線可及的地方,果然看到一群穿著黑色戰服的士兵,正在將自己麾下那些騎兵押著往一側走去。黎遠朝的心此時才真正的涼透了,涼到前后通透。 一千人馬啊,就這么一會兒的時間,兵不血刃的就被人拿下了?連喊殺聲都沒有聽到一聲,也就是說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自己麾下那些騎兵就被人繳了械。同時,他還看到了,就在大帳門口,自己的四個親兵被人捆的好像粽子一樣丟在地上,嘴里還塞著臟兮兮的破布,一個個眼神凄涼的看著自己。 大帳外面站著四個穿黑色戰服的士兵,在他撩開簾子的時候將視線投在他的臉上。在這一刻,黎遠朝似乎感覺到有四柄雪亮鋒利的橫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四對四,自己手下那四個親兵連呼喊都沒來得及就被人擒住了。他對那四個親兵很了解,在黑旗軍這四個人都是一個打五個的厲害角色,可是進了這座大營之后,他們仿佛都變成了三歲娃娃一樣軟弱可欺。 咣鐺一聲,黎遠朝手里的刀掉在地上。 他頹喪的嘆了口氣,最終還是單膝跪了下來:“黑旗軍黎遠朝,見過大漢忠王殿下?!?/br> 他這一刻,終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絕望。 “黎將軍,起來吧,現在你是客,本王會好好招待你的?!?/br> 劉凌邪惡的笑了笑道:“可以給你一座點著火盆的溫暖帳篷讓你好好睡一覺,甚至可以給你一個嬌滴滴的美人暖床,那可是程杰最喜歡的女人,程杰死了,她也想找個依靠。本王還可以給你一個前程,若是你不想封侯拜將,本王保證讓你做一輩子富家翁安享太平。再甚者,若是你有那個膽子,本王可以讓你取代蕭破軍!” 他看著黎遠朝那張嚇的慘白的臉笑道:“當然,前提條件是,你有這個價值?!?/br> 黎遠朝身子搖晃了一下,心里忽然冒出一個可怕的想法來。這念頭太可怕了,可怕到他承受不住。 “王……王爺,我只想求一條活路!” 黎遠朝硬著頭皮說道。 劉凌捏起一塊還冒著熱氣的牛rou放進嘴里,細細的咀嚼著:“可以,這是我能給你的承諾中最好完成的一條。不過,前提條件不變,無論你想要什么,金錢,美女,富貴,權勢,地位,又或僅僅是活著,所有這一切的前提條件都一樣,那就是你有這個價值?!?/br> “要不要先吃點東西?本王不急,一點兒都不急,你可以慢慢想?!?/br> “蕭大帥對我恩重如山!” 黎遠朝猛地抬起頭,鼓起勇氣直視著劉凌的眸子。他看到,那眸子里有一種殺意一閃即逝。這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已經死過一次了。 劉凌點了點頭道:“就憑這句話,我已經可以不殺你。不過,你還是好好想一想,即便本王現在就放你離開,回到黑旗軍對你恩重如山的蕭破軍,能不能容你!” 他說的很快,快到讓黎遠朝如同被雷擊了一樣。 “你走吧,今日之內若你改變主意,隨時可以回來找本王?!?/br> 劉凌擺了擺手,端起酒盞喝了一口冒著熱氣的美酒,再也不看黎遠朝一眼。黎遠朝張了張嘴,最終化作無奈的一聲長嘆。他撩開簾子,舉步走了出去。門口那四個冷冰冰的侍衛同樣視他如無物,正眼都不看他一眼。 “王爺?真的放他走?” 程義厚舉起酒杯,對劉凌示意了一下后問道。 劉凌笑了笑反問:“我是一個善人嗎?” ps:這一章字數上少了些,但是要表達的意思已經表達出來了。每章基本上都是3000 ,偶爾一章寫的少了我自己都有些不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