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若是胡全才繼續進攻鐘祥,結果也只可能有兩種:一種就是大勝,那樣胡全才志得意滿,氣也消去大半,李世勛再去負荊請罪很容易得到諒解。那時李世勛就在附近拉一批壯丁,帶回去說是自己收攏的潰兵——有每月的軍餉在,還怕招募不到人前來從軍么? 若是胡全才再次大敗的話,那肯定會有其他的將領首當其沖,胡總督就算不被朝廷問罪,李世勛也不會繼續位于失敗的將領榜首。到時候把壯丁們編組成軍,說不定湖廣總督還要依靠他保衛武昌。 正如李世勛所料,胡全才現在的心情非常不好,已經到了擇人而噬的邊緣。 剛從武昌出發的時候,胡全才的感覺還不錯,官吏、幕僚、縉紳們恢復了往昔對他的恭敬,對他發布的各種計劃都贊不絕口,再也沒有任何人出來質疑湖廣總督的決定。在向鐘祥進發的路上,胡全才身邊的人保持著類似的態度,凡是從湖廣總督口中吐出來的,必定是英明決策。 要是放在鐘祥之戰以前,胡全才會把周圍人的這種反應視為理所當然,自己當然英明神武、才智過人,不然憑什么能坐上湖廣總督的高位?以前胡全才在洪承疇手下做事的時候還經常認為自己有種種不足,但現在他并不這么看了,自己的任何設想都是神來之筆,能比胡總督更神的人世界上沒有幾個,其他人都乖乖地在邊上學習就對了。 但是鐘祥失守后,武昌掀起一股懷疑胡總督的暗流,以周舉人為首的一小群縉紳對胡總督發出許多批評指責,雖然現在表面上恢復了常態,但胡全才卻多了一個心眼,偷偷派人去探察這些家伙到底是真的迷途知返了,還是在暗中策劃更多的的陰謀。 密探們打聽回來的消息把胡全才氣得差點背過氣去,官吏、幕僚和軍官中現在流傳著一股說法,稱他胡全才做事好像袁紹,而且還有人說他是離死不遠的袁本初,沒兩天蹦達的日子了。 《三國志通俗演義》是一本很流行的小說,軍中的士兵就是不識字也都聽過三國演義的評書,既然大家都把胡總督比做袁紹,那就連沒有見過胡全才的士兵也都認定他剛愎自用、心胸狹窄。至于應該怎么對付袁紹,有三國演義當課本自然人人心里有數,那就是溜須拍馬,絕對不去當田豐、沮授。 這個流言,據說又是那個周舉人散布出來的——本來周培公只是打算用來給自己避險,后來看到有幾個同僚打算消極對抗胡總督時,周培公勸說他們放棄這個念頭,不要給自己找麻煩。 聽到同僚們的感謝,周培公不禁洋洋自得起來,一而再、再而三地給其他人當起了老師,為大家仔細分析這幾個問題:為什么說胡全才像袁紹?胡全才更類似哪個時期的袁紹?應該如何與晚期的袁紹周旋? 大家當然都很感激周培公的提醒,由于周培公分析得頭頭是道,他“周大才子”的名頭也變得更響亮了。胡全才的手下沒費多大力氣就打聽明白,到底是誰在積極地抹黑湖廣總督以抬高自己。 “等打贏了這仗,就要你好看!”胡全才現在對周培公已經恨到了骨頭里,但他不得不承認周培公分析得還挺接近他的心態,越是如此,胡全才越是暗暗發誓要讓周培公后悔死得慢了。 就在這時,突然傳來先鋒戰敗的消息,李世勛的副將逃回軍中,稱遭遇兩、三萬敵兵,提前出發的一萬清軍全軍覆滅,李世勛正在戰場周圍收攏散兵,與鄧名拼命糾纏。 這個消息對胡全才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被他寄予厚望的偷襲行動不但被敵人識破了,而且還又一次遭到慘敗,胡全才感到愈發無法對朝廷交待。 很快戰敗的消息就傳遍全軍,沿著漢江水陸并進的胡全才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境地: 若是現在退兵,那么自己這半個月來除了丟城失地、喪師辱國外就什么都沒干。胡全才也知道自己之前的行為在武昌已經激起了民憤,更別提這次離開武昌、漢陽的時候,他又干了件極其不得人心的事。如果朝廷給自己撐腰,那胡全才當然絲毫不畏懼武昌周圍縉紳和百姓們的憤怒,不過若是朝廷已經厭惡自己,那這些士民的攻擊就可能會變成壓斷駱駝背的最后一根稻草??扇舨煌吮?,胡全才覺得對方有所防備,自己這邊確實士氣低迷,不敢說穩cao勝劵。 思來想去,胡全才也發生動搖,覺得或許走回頭路才是最安全的,就是極力夸大明軍的實力,一口咬定明軍就是擁有十萬大軍。只要有李世勛串供,胡全才或許可以蒙蔽一下朝廷試試。 但李世勛派回來的那個副將不肯老實就范,事先李世勛和兩個心腹將領商量過此事,已經預測到胡全才可能的反應。他們認為胡總督今非昔比,位置已經很不安穩了,沒有必要為了隨時可能倒臺的胡總督把自己牽連進去。蒙蔽朝廷這罪可大可小,若是胡總督不倒臺那當然什么事都沒有,但胡總督若是倒臺了那李世勛很能會被一起追究。 不管胡總督如何威脅利誘,李世勛的這個副將就是裝聽不懂總督大人要他作偽證的暗示,一口咬定鐘祥明軍精銳主力盡數出動,鄧名、郝搖旗、劉體純、袁宗第、賀珍一個不落都被他們遇上了,李世勛打不過非戰之罪——好吧,意思就是這是胡總督指揮有誤,讓一萬前鋒去拼鐘祥明軍的主力——但鐘祥明軍精銳都加起來,也就是這幾萬了。 胡全才也清楚這個將佐只是個傳聲筒,關鍵還是要李世勛肯服從命令,于是就讓這個副將馬上回去李世勛營中,讓李世勛馬上返回湖廣總督身邊,不必急于收攏殘兵。 很快就陸續有逃出來的先鋒官兵返回胡全才營中,他們帶回了差不多的消息,那就是明軍大約有兩、三萬,事到如今沒人還相信什么鄧名坐擁十萬大軍一說,既然李世勛和逃兵們眾口一詞說明軍有兩、三萬,那大家都知道這次出擊的明軍肯定不超過一萬?,F在周培公已經隱隱成為軍中領袖,眾幕僚和文官在極力稱頌胡全才料敵如神后,紛紛聚集到周大才子的營帳中,舉行真正的敵情討論會。周大才子斷定李世勛也在撒謊,據說所說鐘祥的明軍幾萬還是有的,李世勛肯定沒有遇到鄧名的全軍,多半是被一支偏師打敗了。 逃回的敗兵中有跟隨李世勛出征的各部官兵,也有他親兵營的將士,敗兵歸營持續了大約一天左右,總共返回了一千出頭,剩下的估計都被明軍抓去了,但直到潰兵都回了胡全才的大營,那個號稱在外面收攏潰兵的李世勛還是不見蹤影。 見對胡總督忠心耿耿的李大帥都避禍去了——周大才子又當眾把李世勛的心理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大家對胡總督就更加沒有信心,當天在周培公的營帳里,大家商議要附和胡全才的說法,就說鐘祥明軍有幾十萬之多,讓胡總督把大軍先帶回武昌去再說,反正將來朝廷問罪也問不到他們這些文官和幕僚頭上。 這次參與周培公營帳討論會的還有一個武將,李世勛消失后胡全才的聲望降到新低,不少將佐也跑來要和文官、幕僚集團共進退,這些武將認為雖然清軍依舊遠較鐘祥明軍強大,但路途、士氣等因素足以抵消清軍在兵力上的優勢。再說,這仗打贏了只是對胡總督有好處,看到李世勛敗得這么快、這么慘,已經有很多清軍將佐打起了退堂鼓。 眾人商議已定,就打算明天一起去給胡全才灌迷魂湯,不過密謀集團的保密意識太差,現在湖廣總督已經知道在周培公身邊聚集著一個反胡集團,早就密令幾個將佐打入其中,并分頭向自己匯報該集團每日商議的陰謀。 得知這幫家伙想騙自己回師,然后獨自去承擔朝廷的怪罪時,胡全才氣郁于胸,差點一口鮮血噴出來。幸好還有一批將佐沒有參與密謀集團,胡全才深恨自己識人不明之余,連忙開列名單,根據是否去過周舉人為標準那里分為兩份,留作戰后提拔、貶黜的憑據。 周培公自然高居黑名單榜首,胡全才盯著那名字看了半響,那張得意洋洋的面孔又浮現在他眼前:“不讓你碎尸萬段,妻女入營,老夫誓不為人!” 雖然立下毒誓,但眼下還不是報復的好時機,胡全才只有先繼續與大伙兒虛與委蛇:你們不是要贊同我的一切決定么?好,那我就決定繼續向鐘祥進軍了。 第二天胡全才召集文武官員、幕僚商議軍機,周培公首先站出來歌頌胡全才料事入神,鐘祥明軍勢大難以力敵,應當全軍退回武昌,堅守城池為上!這個提議得到了不少與會者的贊同。胡全才身為湖廣總督,那養氣的功夫自然也是非同小可,周培公發言期間他捻著長須,對這個年輕人頻頻微笑頜首,表現得對密謀集團一無所知。 等周培公發言完畢,胡全才還贊揚了他幾句,但贊揚歸贊揚,湖廣總督還是不能同意退兵的,他指出鄧名之所以能連戰連捷,是因為鄧名使用了妖術。 在得知鐘祥明軍只有幾萬人后,胡全才就一直在琢磨明軍到底是如何迅速攻下鄖陽等地的,最大的可能性有兩種,一種是鄧名擁有口徑驚人的攻城大炮,另外一種就是他使用了妖術。 而最近逃回來的先鋒官兵證明鄧名確實在使用妖術,很多人都聲稱清軍戰線并沒有出現斷裂,但鄧名一下子就帶著騎兵出現在清軍陣后。李世勛派回來的那個將佐雖然沒有自認鄧名使用妖術,但他也持同樣的說法:戰場兩軍呈膠著狀態時,鄧名突然從李世勛將旗后閃現出來,還一閃就閃到了李世勛身邊,直接就把劍架上了李大帥的脖子。 當初領兵離開武昌時,胡全才還不能判斷對方的王牌到底是妖術還是大炮,不過這難不倒足智多謀的湖廣總督,對付妖術要靠穢x物、對付大炮最靈驗的則是陰陣。為此胡全才下令征發武昌、漢陽的倡優隨軍。因為軍情緊急,胡全才暗示軍隊也可以征發一些沒有靠山、背景的寡婦。 不過對執行命令的軍隊來說,是不是寡婦、倡優取決于是不是付銀子,很多應付不了敲詐勒索的貧家女子也被大軍征發到了營中,為此胡全才更是被武昌、漢陽的縉紳指著后背痛罵——暫時還沒有人敢指著胡全才的鼻子罵。 這件事也常常被反胡集團提及,胡全才知道若是此時回師,自己征發婦女隨軍肯定也是一樁罪過,但如果靠這些婦人破了鄧名的妖術,那不但再沒有人能說自己一個的不是,反倒要人人稱贊胡總督的先見之明。 胡全才一反常態,否認了鐘祥有十幾萬明軍(這本是他昨天自己說的),而是堅稱鄧名手下最多只有四萬人,其中披甲兵一萬八、九(本來是一萬四、五,李世勛偷襲失敗自然又多了四千有盔甲的賊人),既然如此那湖廣大軍的實力仍然比鄧名要強大,同時還有水師的協助,只要能破了鄧名的妖術那根本沒有什么可怕的,再說,王師以順討逆,誰敢懷疑王師的勝利就是質疑滿清的天命。 這種大帽子一扣下來,周培公等人頓時無話可說,胡總督力排眾議,下令繼續向鐘祥前進。 不過雖然胡總督在軍事會議上把周舉人駁得丟盔卸甲、全無還手之力,但晚上去周舉人營帳走動的人卻更多。胡全才連夜修改名單,把許多人從褒獎名單上劃去,轉去黑名單上列席。 最讓胡全才感到傷心的是,湖南巡撫張長庚也在深夜偷偷派人到周培公營中,把周舉人和另外幾個密謀集團的積極分子找去,密談了很久才在凌晨讓他們悄悄離開。張長庚是胡全才重要的部下,多年來信任有加、委以重任,胡全才甚至已經想好,若是自己有一天無法勝任湖廣總督的工作,就推薦張長庚接任。 沒想到這么一個依為柱石的心腹,居然也深夜密會周培公,要不是胡總督的密探一天十二個時辰地監視周舉人,說不定還發現不了張長庚也動搖了。 在與幾個湖廣縉紳密會后,張長庚就來找胡全才,以老朋友、老部下的身份委婉地勸他班師。若不是知道張長庚已經和密謀集團私通款曲,胡全才說不定還真會認真考慮湖南巡撫的建議,再權衡一番繼續進軍的利弊,但現在胡全才雖然裝出一副認真傾聽的模樣,心里卻是在痛罵面前這個白眼狼。 “哼,你多半是和那些湖廣蠻子達成協議了吧,你負責蠱惑我回師,讓湖廣蠻子都能平平安安,而他們則負責支持你,向朝廷保舉你,讓你繼承老夫的位置,由你來當這個湖廣總督?!焙旁谛睦锇蛋蛋l狠,等挽回了頹勢后就要把張長庚這個背主忘恩的小人也收拾得生不如死:“讓我現在回師,不去破除鄧名的妖術,不收復失土,到時候朝廷怪罪下來,你這小人肯定是不會幫老夫說一句好話的,只會跟著湖廣蠻子他們一起落井下石?!?/br> …… 鐘祥。 得知府城遇險,劉體純和袁宗第都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來,這兩人軍中的年輕軍官和最勇敢善戰的精兵們,很多人不久前才訂婚,未婚妻都在鐘祥,他們心里比劉體純和袁宗第還要焦急。明軍日夜兼程,飛也似地回到鐘祥,看到府城平安無事后,這些明軍士兵才松了一口氣。 這次鄧名并沒有立刻把俘虜釋放,而是把他們盡數帶回了鐘祥。胡全才就在李世勛的后面,清軍下一步的行動尚不知曉,當然不能在這個時候釋放俘虜,讓他們回去報告明軍的虛實。鄧名已經和賀珍說好,俘虜先交給賀珍進行甄別,那些賀珍覺得不錯想留下的士兵他盡管留下,剩下的則都交給鄧名。等湖廣大軍退去后,鄧名就打算仿效先例,把這些清兵盡數遣散回家。 得知老老實實呆著就可以被釋放,更有一兩銀子可拿后,這些清軍士兵都前所未有地老實。鄧名上次釋放戰俘的事情已經傳到武昌,大家都覺得鄧名既然說了,那實現的可能性就很大。而且這些清兵已經一貧如洗了,他們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包括好一些的衣服都被賀珍搶走了,若是不發遣散費,他們就只能乞討回鄉了。 見到賀珍送來的幾千俘虜后,鄧名覺得他做得實在有些太過分了,就親自跑去賀珍的營中,要他把俘虜的衣服還給原主。賀珍則據理力爭,稱這些挑剩的俘虜本來的命運是當苦力干到死,或者直接扔進大坑里埋了,現在給他們留一條命就不錯了,還想穿著像樣的衣服未免也太貪心、太不知足了。 當然賀珍也不能讓鄧名為這么多俘虜提供衣服,那樣他就不是從俘虜身上扒皮而是從鄧名口袋里掏錢了,最后賀珍勉強同意交還一部分衣服。第二天賀珍也如約把這些東西送來,鄧名查看了一番,都是賀珍用不著的破布爛衫。 劉體純、袁宗第趕回鐘祥時,看到城外有大批衣衫襤褸的男丁在河溝里捕魚,在樹林里砍柴,然后拿到軍營或城門口叫賣。 等劉體純進城后,看到城內也有不少裹著破布片、穿著草鞋的“原始人”,正在幫助鐘祥的百姓修補房屋。 原來,鄧名并不打算強迫這些俘虜為自己勞動,就讓他們自己去做點小買賣,解決溫飽。就是賀珍的手下要從這些俘虜手中拿東西,鄧名也要求他們付錢,起碼要用衣服或者口糧來換。 當鄧名剛把大批俘虜押解回來的時候,鐘祥居民看到這些衣不蔽體的男丁后都遠遠地圍觀,指指點點。鐘祥一戰造成大量的民居受損,周圍的農民也逃散了很多,好多人的屋子一直到現在還沒有重新修整好。俘虜們第一天在樹林里砍了些柴火,到城門口兜售,很快就有頭腦靈光的人用很低的價錢雇他們去幫自己砍幾根木料,或是做蓋房子的土坯。 鄧名聽說了這種情況,就把這些俘虜組織起來,分成許多個施工隊,幫助老百姓修補屋頂和墻壁,脫坯、砌墻、抹灰。俘虜們掙到錢可以吃飽肚子,鄧名也不要他們的勞動所得,甚至還安排幾個明軍的軍官、士兵成立了一個仲裁機構,以應付薪酬糾紛。 今天更新六千字,大家覺得六千字是單更好,還是雙更好? 第三十四節 攻勢 見到劉體純后,鄧名立刻告訴他:“大敗李世勛繳獲眾多,賀將軍給你們每人留了五百套盔甲,現在存在他的營中,劉將軍可以派人去取?!?/br> 劉體純頓時面露詫異,掃了一眼先到的袁宗第,后者點點頭:“確實拿到了五百副,雖然都舊得很?!?/br> “這賀珍……”劉體純正奇怪賀珍怎么轉性了,突然恍然大悟,望向鄧名:“是提督分給我們的吧?只是暫時存在賀珍那里?!?/br> “不是?!编嚸缚诜裾J:“此戰全靠賀將軍的兵馬,我憑什么能分到一千五百領盔甲?賀將軍現在盔甲多的燒手,拿到李世勛的東西后,他手下的大寧兵就是一人穿兩套也穿不過來了?!?/br> 雖然鄧名不承認,但劉體純和袁宗第都懷疑這一千五盔甲是鄧名的,被他分成三份分給其余三人。他們倆看到不少俘虜都被賀珍扒得接近赤身裸體了,有些人身上連布條都不多,靠樹皮、草裙蔽體,賀珍連布衣都不放過,能放過盔甲么?哪怕是些舊盔甲。 這二人猜得其實也沒錯,戰后鄧名指出賀珍的計謀沒有完全奏效,他的突擊行動還是起到了相當的作用,所以鄧名理直氣壯地要求得到一部分繳獲。見鄧名一要就是一小半盔甲,賀珍感到十分傷心,雖然正如鄧名指出的那樣,他的盔甲已經多的穿都穿不過來了,但賀珍覺得哪怕就是堆在倉庫里看著也好啊。畢竟這是難得的資源,雖然現在可靠的大寧兵不夠,但士兵易得,盔甲可難以打造。 不過鄧名起到的作用賀珍無法否認,而且鄧名表示這些裝備會以他的名義轉交給郝搖旗等人,賀珍總算是勉強答應了。當然其余的繳獲:銀兩、銅錢、布匹、糧食,鄧名全都交給賀珍一人所有。 事后賀珍為此狠狠地痛罵了他兒子一頓,若是他兒子跟著鄧名一起發起突襲,分去鄧名一部分功勞,那他就有理由少給袁宗第他們每人二百套盔甲了,這個敗家兒子不但一下子就讓老子損失了六百套鎧甲,還錯失了一個結好鄧名的良機。賀珍說到氣頭上,本來還想抽兒子兩鞭子,但鞭子都拿在手里了,想想還是舍不得,于是賀珍又將它放下了,大罵賀道寧一通了事。 出征以來各軍軍營的管理自然輪不到鄧名插手,只有其他人都不在鐘祥時,鄧名才會對大小事務提出自己的意見,同樣不曾下達任何強制性的命令給夔東眾將的部下。只有這些俘虜如何管理完全由鄧名說了算,這批俘虜在鐘祥呆了好幾天了,每日就打工掙吃穿,傍晚鄧名還組織一些唱戲、說書的藝人到俘虜營中表演。 本來劉體純已經對鄧名如何處置俘虜抱著不聞不問的態度了,聽說此事后又起了好奇心,就跑去俘虜營那邊看看。 更讓劉體純感到意外的是,鄧名居然也親自出馬,在其中一個臺子上給周圍的俘虜們說單口相聲,看到三太子如此自貶身價,劉體純覺得自己如墜夢中,感到三十多年來的世界觀和價值觀都要被顛覆了。 跟著劉體純來的衛士中,有兩個人這段時間一直駐扎在鐘祥,他們二人對鄧名的舉動倒不是很驚奇,這兩個人聽了兩句后還面露失望:“老段子,聽過了?!?/br> “你們聽過什么了?”劉體純更加吃驚,連忙問道,他雖然隱隱猜到了部下的意思,但還是不敢相信。 “提督提議過幾次,若是士兵閑來無事,可以去聽聽書、看看戲……”部下的回答證實了劉體純的猜測,鐘祥城并不算大,藝人也不是很多,鄧名親自出馬給明軍說單口相聲。順便鄧名還幫助手下鍛煉讀書識字的能力,幾個月來李星漢等人都認識了不少字,鄧名就把相聲本子寫在紙上,讓他們邊看邊聽自己說,看他們到底能不能看明白個大概。 之前鐘祥守軍不多,各有各的崗位,營中規矩也是按照劉體純等人的老辦法來,因此雖然鄧名有名人效應但是并不像現在這么忙,幾乎每天都要隨機找個臺子說上一段。 鄧名一副說書先生的打扮,拿著驚尺和扇子在臺上給周圍的聽眾講故事,臺子邊上的人大多盤腿席地而坐,穿著賀珍給的破爛衣服或是自制的樹皮草裙,一個個都咧著大嘴喜笑顏開,顯然都聽得十分入迷。當鄧名抖包袱的時候,臺子周圍的俘虜都興奮地拍著大腿狂笑,劉體純看到還有不少人樂得滿地亂滾,眼淚都噴了出來。 跟著劉體純來的幾個衛士,也都笑呵呵地聽著,不時跟著其他聽眾一起喊好,但是劉體純對于鄧名講的故事倒沒有特別認真地聽,他一直在觀察著周圍的人群。直到大地沉入夜色中,鄧名才結束了今日的表演,從臺子上走下來時,手里還拿了個盆子,學著其他先生或是戲子的模樣,高聲喊著:“有錢捧個錢場,沒錢捧個人場?!?,從人群中走過,而那些俘虜也紛紛向鄧名的盆子里扔去銅錢。其他臺子的表演到此也差不多都結束了,人群發出意猶未盡的嘆息聲,開始走回俘虜營。 端著滿滿一盆銅錢,鄧名滿面笑容地帶著衛士走到劉體純面前,剛才他在臺上早就看見劉體純來了,表演結束后就徑直走過來,把盆子舉起來向劉體純炫耀:“看,本提督掙的一點兒也不比其他人少?!?/br> 這些俘虜每日工作所得,除去吃喝所費的余錢,有不少都給了這些賣藝人。劉體純低頭看了一眼錢盆,沒有任何助興的稱贊,而是示意鄧名單獨談談。把銅錢裝進口袋揣入懷中,鄧名就和劉體純并排前行,兩人的衛士遠遠跟在后面。 “提督還打算把這么俘虜都放回去么?”劉體純開門見山地問道。 “這些人啊,是的,”鄧名點點頭,毫不遲疑地答道:“他們都是賀將軍甄別過的,都是韃子將佐的親兵,或是在家鄉還有老有小的,不會安心跟著我們。等胡全才退兵后,我就把他們都放了,和上次一樣?!?/br> 劉體純沉吟了一下,他回來后問過了幾個部下,知道鄧名安排了報酬仲裁司,專門負責協調俘虜和鐘祥居民的錢財沖突。以往或許是士兵居于強勢,不過現在這些清兵都是俘虜,鐘祥的居民覺得正常情況下他們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證,就難免有人想欺負他們,賴他們的工錢。鄧名建立的仲裁機構并沒有偏袒居民,而是努力保護俘虜能夠拿到他們應得的工錢。 “提督如果不想贏得他們的軍心,何必如此?”劉體純問出了自己的疑惑,剛才他看到鄧名從人群中走過時,雖然知道這些俘虜絕對沒有膽子在明軍控制下對鄧名不利,就算有個別狂徒鄧名的衛士也足以制服,但這畢竟還是一種顯示信任的姿態,劉體純覺得只會在設法收買人心時才會出現:“提督如果不想要這些俘虜,又何必多此一舉?!?/br> 問完后劉體純就認真地看著鄧名的表情,等待著對方的回答。 鄧名輕輕嘆了口氣,這些俘虜都曾經是他的敵人,在戰場上鄧名也看到過他們猙獰的面目,那時這些人臉上大都是兇狠的表情。不過在鄧名說相聲的時候,他從周圍人的臉上看到的是淳樸的喜悅,這些人樂不可支的樣子讓鄧名感到溫暖和善意,捧著錢盆從這些人中走過時,鄧名同樣能夠感到他們的謝意和友好。 “其中很多人本也是農民,被韃子抓了壯丁,然后就從軍走上了和我們作戰的路,有的人在韃子軍中時間比較長,就成為親兵、披甲,一些比較短的,就是輔兵??稍诤芫靡郧?,他們都是漢人,和我們說著一樣的話,吃著一樣的東西,會惦念他們的親人,會疼愛他們的孩子?!编嚸贿呑?,一邊平和地說道:“他們都是人啊?!?/br> “都是人又如何?”劉體純對鄧名的感慨有些不解,追問道。 “我以為,既然是人,那他們勞動就應該得到報酬,他們饑餓的時候就應該能夠找到東西吃,感到寒冷的時候可以有衣服穿,而在他們吃飽喝足之余,能夠感覺到快樂?!编嚸J真地對劉體純說出他心目中人應該受到的對待:“在戰場上的時候,我對敵人不會手軟,但在戰場下,我還是寧愿把俘虜當作人來對待,不侮辱他們,讓他們工作之余能夠得到娛樂?!?/br> “原來提督是這么想的啊?!眲Ⅲw純也輕聲感慨了一聲,不對鄧名的說法進行任何評價,也沒有了更多的問題。 和鄧名分手后,劉體純又去袁宗第營中一趟,后者比劉體純早回來半天,也已經知道鄧名對俘虜的所作所為,不過他的猜測和劉體純差不多,就是鄧名或許動了心思想把一部分俘虜收為己用。 劉體純否定了他的猜測,把鄧名對自己說的話重復給袁宗第聽,在后者發愣的時候,劉體純突然用力地拍了一下袁宗第的肩膀:“老哥哥,你這個人挑得很好,三太子是個仁慈有德的人,將來中興后他會對我們不錯的?!?/br> …… 郝搖旗不久后也帶著兵馬急匆匆趕來,不過等郝搖旗趕到時,胡全才的大軍距離鐘祥依舊很遠。 “胡賊這是在搞什么?”郝搖旗一路上緊趕慢趕,生怕不能及時趕到,但沒想到胡全才的行動居然如此遲緩,看起來幾天之內依舊到不了。 “胡賊的大軍走得和烏龜爬差不多,每天中間不動,后營前進變前營,然后就地防守,第二天后面的營地再向前滾,一日走不出幾里地?!眲Ⅲw純他們已經把胡全才的情況偵查得十分清楚,清軍看起來毫無斗志,以他們行軍表現出來的士氣看,正常情況下早就打道回府了。 這些日子通過審訊俘虜,明軍對清軍的情況也相當了解,基本就是胡全才一個人在主戰,隨行的文官、幕僚、將佐都不愿意為了湖廣總督的孤注一擲而冒險。若是擱在前明估計軍隊早就一哄而散了,只是現在滿清剛剛開國,律令森嚴,胡全才的部下們畏懼北京的懲罰,所以才不得不硬著頭皮跟胡全才來攻打鐘祥。 “說不定他們在盼望韃子免去胡全才的職務,讓他們能夠趕快回家,所以就在路上死命地磨蹭?!痹诘诜治鲋骸班?,還有一種可能,他們指望把我們嚇跑,胡賊這次帶了六萬多人、兩萬多披甲,還有水師,他們一步一步蹭過來,指望我們看無隙可乘,打又沒有把握,就自己退兵了?!?/br> “這個想法不錯,多半韃子們就是這么想的?!焙聯u旗覺得袁宗第后一個猜測更接近真相,北京的順治也不是傻子,臨陣換帥多半做不出來,而且李世勛慘敗的消息不會這么快就傳到北京去,胡全才肯定會拼命掩蓋,就算有其他人捅出去,等北京搞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也要很久以后了。 這次擊敗李世勛后,賀珍感覺自己吃得已經快撐著了,如果沒有其他原因的話,賀珍肯定贊同主動退兵,郝搖旗抵達之前賀珍就已經提出過這個建議,劉體純、袁宗第他們也覺得此次出征收獲豐盛,返回根據地訓練士兵確實是個穩妥的好主意。 但就在郝搖旗返回鐘祥的前一刻鐘,一個明軍使者趕到鐘祥,送來了李來亨和書信,這封書信讓劉體純他們立刻改變了主意。 劉體純把剛剛收到的書信在郝搖旗面前晃了晃,由鄧名念給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