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攻城已經到了緊要的時候,袁宗第今天早早就去一線督戰,照例讓周開荒和趙天霸在后方陪著鄧名。這幾天鄧名不停地請教各種軍事問題,兩人也是有問必答。只是鄧名心里沉甸甸的,變得沉默寡言起來,二人都有些奇怪,不明白鄧名為何在局面越來越好的時候流露出憂愁。 “填平壕溝是攻城前必須做的事,有幾點是其中的緊要……”周開荒指點著前方明軍士兵的陣形給鄧名講解。 正說話間聽到一聲驚呼,接著又傳來更多的喊聲,鄧名看見一個發出驚呼的人手臂筆直地指向自己身后,嘴大張著說不出話。轉頭看去,卻見大營升起一股濃煙,轉眼間一團火光騰地升起,直到這時才聽見陣陣聲音從那里飄來。 “大營失火!”周開荒大叫一聲:“留守的混蛋,我們的糧草??!” 這時喊聲越來越響,聽上去不光是驚呼而像是廝殺聲。 “有韃子殺來了?!敝荛_荒又是一聲大喊,拋下鄧名就疾步向營地方向跑去。 趙天霸也是驚疑不定,按說要是有清兵殺來,大營周圍的明哨、暗哨必定會發現,就是大營里留守的士兵也會發號炮示警,怎么先是起火然后才開始廝殺?難道是營中有細作叛亂?關乎幾萬大軍的軍糧,趙天霸也恨不得立刻返回大營看個究竟,但他還身負保護鄧名這個大人物的責任,這讓他猶豫了一下。 “是不是要把三皇子先送去安全的地方?”趙天霸飛快地想著同時看了一眼,發現鄧名已經反應過來,跟在周開荒背后大步地跑,趙天霸于是也緊緊地跟上,心想:“這三皇子雖然不懂用兵,倒是有點膽色,見了敵情不退反進?!?/br> 鄧名這些天一直跟著周開荒走,把對方當作了同伴,看見周開荒往大營飛奔就下意識地跟上了,他此時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人生地不熟,若不跟著某個認識的人鄧名也不知道該往哪里去。 跑了幾步后,前面的殺喊聲越來越響,周開荒突然停下腳步大叫一聲,恍然大悟:“韃子怎么能摸進大營放火?一定是有賊叛亂了!”他滿臉通紅,氣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再次向大營沖去。 臨近大營,上方的火光沖天,已經能聞到煙火的氣味,有些潰散的袁部士兵張皇失措地向著周開荒跑來,他伸手揪住一個,大嘴幾乎頂到這個士兵的鼻子上:“哪個賊叛亂了?” “是仁壽侯的兵,”作為袁宗第的衛隊長,營中士兵幾乎都認識周開荒,士兵帶著哭腔說道:“仁壽侯來了一隊兵,進了我們的營門就開始殺人,接著又沖進來了好多?!?/br> “這狗賊,他是降了韃子吧?”周開荒大吼起來:“這些狗官兵,最是靠不??!” 趙天霸也扯住了一個逃跑的士兵,那個人說得更清楚,他看見一個譚詣的兵把帽子掉了,發現他們連頭都剃了。 “不許跑,把大營奪回來?!敝荛_荒一面朝著大營繼續前進,一面阻攔逃出來的留守士兵,鄧名和趙天霸也趕緊幫忙,頭幾個比較難,但拉住幾個后,人就越拉越多,很快搜羅了幾十個士兵,再向大營進發。 周開荒本來已經把佩刀抽出,跑到營門前時他從地上拾到了一桿長槍,就挺著長槍率先沖進了營中。鄧名見趙天霸手里也握了根長槍,就急忙四下打量,總算找到了根被拋棄的長槍,鄧名尤感不足,又撿了一把刀,別在腰邊。 一刀在腰,長槍在手,鄧名自感勇氣倍增,就學著周開荒和趙天霸的姿態,端著長槍沖進大營。嗆人的煙霧撲面而來,剛才聚集起來的那些士兵正在廝殺,周開荒的身影被火光映照出來,他比鄧名早進營兩步,此時已經滿臉是血。鄧名眼睜睜地看見他一槍就戳進一個敵人的胸膛,隨后伸腿把那個敵人從他的槍尖上踹出去,血箭一下子就噴上了半空,化作點點血雨灑落下來。 鄧名怔怔地看著那團紅色的雨霧,四周傳來人垂死時的慘叫。 “啊——” 眼前一個人向著鄧名發出震耳欲聾的吶喊,閃著寒光的槍刃跟著喊聲一起朝鄧名逼來,雖然那張兇神惡煞的臉龐讓鄧名不寒而栗,但是他還是本能地連連后退,躲避撲過來的長槍。 鄧名的動作沒有那個敵兵奔過來的快,轉眼間敵人就到了面前,鄧名下意識地上抬手中的槍桿,不知道能不能擋住這一擊。但沒等突刺的敵槍和鄧名的武器相交,斜里突然插過來一記長槍,把逼向鄧名前胸的那桿挑開,槍的主人在鄧名肩頭一撞,把他撞得飛向一邊。 接著來槍一晃就向對方的心口扎去,那個敵兵揮桿迎擊的時候,槍尖陡然上挑,就從那個敵兵大張的嘴里刺了進去。 這時鄧名才看清來人是趙天霸,趙天霸雙手用力一壓,把敵人按得跪倒在地,接著一腳踢出,蹬在對方的胸口。只是這一槍用力十分猛,槍刃的尖頭已經從敵兵的后腦透出,趙天霸一腳沒能踢走敵人,就一扭槍桿。 轉動著的槍刃和人的頭骨摩擦發出令人寒毛倒豎的吱吱聲,依舊瞪著雙眼的敵兵口里吐出的血和白漿噴了鄧名滿臉。 趙天霸把槍抽出后騰出一只手拉住鄧名,急切地叫道:“鄧先生,你在這里做什么?”說著就把他推出營門。 營門附近的敵兵已經被殺退,周開荒雖然勇猛但并不魯莽,他也不追擊而是領著人退出營門。袁宗第的大營設有四門,中軍帳和倉庫在中央,周圍是其它軍帳,這么短時間里敵兵就在營內四下縱火,還有余力來奪各個營門,顯然不是少數?,F在營中的火勢越來越濃,煙霧已經遮蔽了眼前的視線,靠身邊這幾十人顯然無法撲滅火勢,而且還要防備不知數目的敵兵襲擊。 鄧名向重慶方向望去,袁宗第的將旗似乎正在向這邊移動,大概已經發覺了大營的異常,急于趕回來收復大營,撲滅火焰。 第五節 退兵 “守住營門?!敝荛_荒退出營后,立刻命令一個士兵去向袁宗第報告大營中的情況。 其它三個營門還不知道眼下如何,但周開荒打算守住這座營門,若是袁宗第大軍能夠迅速趕回,說不定還能搶救出一些物資。大營距離前線不算很遠,周開荒覺得堅守一段時間還是沒問題。 遙望袁宗第的將旗離得并不遠,開始向大營這邊移動,但很快就停住不再移動了,重慶方向猛地爆發出雷鳴般的吶喊廝殺聲,重慶城頭那原本有氣無力的炮聲也忽然響成了一片。 “韃子殺出城來了?!甭牭竭h處的動靜后,周開荒沉著臉咬牙切齒地說道。他猜得不錯,今天王明德把主力盡數集中起來對付袁宗第,見到他的大營起火后就讓全軍預備,在袁宗第將旗移動的第一時刻就從城中殺了出來。 明軍在城下還有不少從事土木工作的士兵以及掩護他們的軍隊,雖然已經停止了工作,但不能迅速集結并且全部撤出。袁宗第本來想帶著中軍,也就是唯一能夠快速反應的部隊立刻回救大營,但重慶的清軍猛然殺出,他只好掉頭迎戰以保護其余的部下。 “大軍的糧草!”周開荒又回頭看了一眼大營,心急如焚。 前來放火的敵軍顯然是小股部隊,不會是譚詣的主力,現在袁宗第那邊發生大戰,而且是決定勝敗的主力交戰,周開荒準備放棄這里,趕去保護長官。 “希望涪侯能夠打敗譚詣這個jian賊吧,至少能夠多頂一會兒?!壁w天霸安慰周開荒道。袁宗第的部隊本來是分散開做全面進攻的狀態,若是譚文跟著一起叛變,那就是三打一,袁宗第全面潰敗也就是很快的事了。趙天霸指望著譚文還是自己人,這樣二對二,局面還有挽回的余地。 沒等周開荒率隊出發,位于袁宗第左翼的譚文部就爆發了大潰敗,鄧名看見左邊潰散的明軍士兵漫山遍野地向長江方向奔來,敵兵跟得很緊,潰兵的身后就是肆意砍殺的追兵。 “哼,連將旗都沒看見就垮了,多半是臨陣脫逃了吧?!壁w天霸見譚文的部隊山崩地裂般地垮下來,心里一片冰涼。潰兵的哭喊聲會打擊袁宗第部隊的士氣,還會沖亂袁宗第的陣腳?,F在袁宗第的部隊一邊努力集結,一邊辛苦地抵抗重慶敵軍,這些潰兵身后的敵軍會猛地撞在袁宗第部隊的脊背上。 跑在最前面的潰兵已經到了大營附近,隔開了大營和袁宗第的將旗,他們掀起的塵土遮蔽了前面的視野。 “沒機會了?!壁w天霸做出了判斷,立刻對周開荒叫道:“撤退,保護鄧先生,我們去下游和靖國公匯合?!?/br> “沒用的官兵,連一時片刻都頂不??!”周開荒指著那些潰散的譚文部士兵大罵,十分憤怒。沒有了側面的掩護,袁宗第大敗的局面已經不可挽回,估計馬上就要各自突圍了。周開荒立刻記起了袁宗第的囑托,若是有非常情況,無論如何都要保得鄧名平安。 “鄧先生跟我來!”周開荒不敢再繼續去想重慶城下的戰局,和趙天霸一左一右扯著鄧名往長江岸邊飛奔,剛才收攏的那些士兵也跟著兩個軍官一起跑。長江上停著袁宗第的船隊,眼下全面潰敗已成定局,這些船只是他們逃出險境的唯一指望。 跑到江邊,看到船隊整整齊齊,安然無恙,鄧名心里舒了一口大氣。袁宗第船隊的士兵早些時候發現了大營突然起火,又看到岸上一片混亂,水營千總立刻下令全體戒備,士兵刀劍出鞘、弩箭上弦。千總一望到周開荒就遠遠地大叫:“周千總,大營如何?” “一半官兵叛變了,剩下的一半都垮了,糧食也燒了!”周開荒大聲回答著,一躥就跳上了船。前期逃到江邊的袁部士兵已經陸續登上了自己的船,跟在周開荒身后的是最后一批。周開荒回首望了一眼,后面跟著的是密密麻麻的譚文部潰兵,他把手一揮,對那位二十多歲的水營千總說道:“沒有我們的人了,松纜開船!” 袁宗第的船隊共有大小江船一百多條,足以攜帶數千士兵。發生事變后,船隊的指揮軍官命令大部分船只向重慶方向駛去,接應袁宗第的主力,留下三十條船以備接納從大營方向撤出來的士兵。聽了周開荒的話,水營千總明白損失慘重,不由臉色一暗,當即下令準備啟航。如果重慶城下袁宗第反敗為勝的希望不大,那么前去接應的船裝上士兵后立刻就要撤退,他們需要迅速追去跟上大部隊。 就在人們的面前,成百上千譚文部下的潰兵向江邊的船只奔來。這些士兵大多已經是赤手空拳,看到鄧名登上的這艘船開始松纜準備離開時,一些跑在前面的士兵就躍上碼頭,揮著手向船邊沖,拼命喊道:“救我,救我!” 船上的守衛立刻倒轉槍刃,用力地掄起槍桿向這些人砸去。趕跑了最靠近的幾個后,船上的水兵就在向岸的一側站成排,刀槍的尖峰筆直向外,顯然不打算放任何一個人上船。 鄧名看到,江邊有眾多潰兵擁擠在碼頭外,越聚越多,其中不少人跳入江中,向那些離江岸不太遠的袁部船只游去。而那些船只和鄧名這只船同樣毫不客氣,棍棒齊下朝人亂打,幾個水中的譚文部明軍士兵被打得離開了船邊,也有的人被狠狠地砸沉到江中,再也沒有露頭。 一個看上去像是軍官模樣的年輕人坐在鄧名船前不遠的岸邊,他指著冷眼觀看的周開荒大聲罵道:“殺千刀的闖賊,老子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周開荒冷笑了一聲正要反唇相譏,但猛然想起鄧名就在身邊,這可是崇禎的三皇子,袁宗第還指望他將來替自己說話呢。周開荒悄悄打量了一眼身側的鄧名,在心里琢磨著:“雖然三皇子脾氣不錯,和我們相處得也可以,不過對面那個家伙老是‘闖賊、闖賊’的,激起了他的父母之仇,心里結下疙瘩,恐怕對于國公不利?!?/br> 但是水營千總卻沒有周開荒的顧忌,他立刻戟指回答道:“沒用的官兵,做鬼也是個廢物!你們不敢跟韃子打,就會和老百姓耍本事,你們也算是漢人?呸!”水營千總隨后喝令啟航。 “周兄!”鄧名聽到那些明軍凄厲的哭喊聲,顧不得自己一身的血污,拉住水營千總,向周開荒求情道:“為什么不救他們?船上還有地方,還能裝人??!” 水營千總不知道鄧名的來歷,但是看見過鄧名在袁宗第身側,袁宗第對他客客氣氣的。今天這么危急的關頭,親衛隊長和他在一起,可見袁宗第對此人的重視,也許是袁宗第重用的師爺。千總就耐心地解釋道:“先生請看,我們的船只不多,往前走也許還要接應自己的弟兄。若是載了一個沒用的官兵,就要少載一個自家弟兄。再說他們身后的追兵并不多,若是這幫廢物敢回頭迎戰,肯定打得過?!?/br> 鄧名并不知道每只船能裝多少人,水營千總的話立刻把他堵了回去。 這些潰兵身后的追兵確實不很多——譚詣的主力在擊潰譚文的部隊后,就趕去幫助清兵夾擊袁宗第了??墒沁@些潰兵跑得衣帽不整,大部分人丟失了武器,鬧哄哄地亂了套,難以想象他們還有能力抵抗追兵。而且他們很清楚,重慶城下敗局已定,就算他們組織起來掉頭頂住追兵,等袁宗第撤退后自己還是難逃一死。 鄧名四下環顧,更多的譚文部士兵不顧一切地跳進水里,在12月冰冷的江中掙扎。有些被砸的人沒有回到岸邊,而是絕望地繼續向前游去,似乎是想憑借自己的氣力去南岸,離開重慶戰場——這倒也是一線生機,不過又能有幾個人能過得了長江呢? “把他們帶到南岸吧,”鄧名拉著水營千總的胳膊不放:“只把他們帶到南岸,放下他們,讓他們自找生路去吧?!?/br> 水營千總有些不耐煩了:“先生想必也知道,請神容易送神難……” 他的話未說完,周開荒就截口道:“好吧,就依先生的,放他們上船吧,送到對岸以后就都轟下去,立刻去接應國公?!?/br> 周開荒并沒把譚文部明軍士兵的命運放在心上,不過既然鄧名在側,他還是要給鄧名一個面子。他估計在鄧名的心里,對這些嫡系明軍終歸還是有些親近感。 水營千總聽周開荒這么說,不由楞了一下。鄧名好不容易得到周開荒開口幫忙,立刻催促他道:“趕快運人吧,國公那邊還等著我們的船呢?!?/br> 水營千總發牢sao道:“既然先生知道國公那邊緊急,還運這些恨我們的狗官兵干什么?” 聽到袁宗第的親信衛隊官和新招攬的師爺都要救人,水營千總也只好不甘心地下令放人上船。 一通旗號和叫喊過后,各條船只都開始收容明軍。碼頭上的那些明軍一擁而上,鄧名的這條船很快裝滿了人。 岸邊那個年輕的明軍軍官剛才看到了鄧名的動作,也猜到了他與周開荒、水營千總的對答,知道多虧這個年輕人,才救了自己和身邊這些兄弟、部下的命,因此上船后沖著鄧名就是大禮拜倒。周開荒見狀冷笑了一聲,轉身走開,他可不愿意接受這個家伙的什么謝意。 鄧名急忙把年輕軍官扶起來,和對方客氣幾句。 “敢問恩公如何稱呼?”雖是寥寥數語,那個軍官卻立刻察覺到眼前的人似乎不是個軍人,好像聽到有人稱呼他為“先生”。 “鄧名,我叫鄧名?!编嚸鸬?,客氣地反問道:“您怎么稱呼?” 鄧名的答話方式讓那個年輕軍官微微一愣,有些驚奇。 “這個人大概是書生吧,聽說有些書生說話挺古怪的。多半是袁宗第的師爺之流?!蹦贻p軍官在心里想到:“好好的讀書人,怎么會去和這些闖賊同流合污?多半也是個沒有氣節的無恥之徒?!?/br> 對方畢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離開北岸就有了一線生機。雖然登上了袁宗第的船只,但這些明軍官兵卻不情愿領情,不愿意承認是被闖軍余部救下來的,寧可認為自己是被鄧名這個讀書人救的, “要是報上自己的姓名,將來闖賊就有的說了,還要欠他們一個人情?!避姽傧氲酱颂幘蛯χ嚸笆志瞎骸按蠖鞑桓已灾x,賤名不足與聞?!?/br> …… 岸邊的潰兵全上了船,三十條船塞得滿滿的,水營千總再次命令開船。 譚詣兵力有限,他最危險的敵人是袁宗第的戰斗部隊,所以派來追擊潰兵的人并不多。見水師上的明軍戒備森嚴,譚詣的部下不敢輕舉妄動,只是站在遠處拿腔作勢地喊了一陣,目送船隊離岸,漸漸遠去。 船上戒備森嚴不僅僅是防備清軍的追擊,也是怕譚文的部下會劫持船只。不過這些潰兵大多都是赤手空拳,在拼命地奔跑、游泳后人人精疲力竭,并沒有生出這樣的心思。船很快通過江面,到達南岸后,萬縣的明軍士兵老老實實地下船離去。 鄧名的坐船重新起航時,那個青年軍官領著同船的部下向他遙遙拜倒,同聲大叫道:“多謝鄧先生救命之恩?!彼麄兪谴蚨ㄖ饕獠话堰@個恩情算在袁宗第的部下身上了。 駛向炮聲最響的地方時,鄧名看到周圍官兵的臉上多有憂慮之色。大家都明白,既然譚詣的主力不在袁宗第大營和譚文潰兵的背后,那肯定是去攻打袁宗第本人了。再加上重慶城里的清軍夾擊,袁宗第的形勢兇險,不知道能不能脫身,能不能順利登船撤退。 很快就行駛到大批明軍船只的聚集處,看上去岸邊并沒有激烈的戰斗。周開荒等幾個人分析,袁宗第一見到前后夾擊的敵軍,就知道事不可為,立刻組織軍隊向江邊撤退。袁宗第付出了很大努力,把主力撤退到江邊組成環形防御,但是出乎意料,清軍的攻勢卻漸漸緩和下來,不攻擊明軍的陣地,而是拉開一段距離遠遠觀望,似乎不打算干擾明軍登船。 袁宗第先是試探著撤退了一部分兵力上船,然后謹慎地再撤退了一部分,見清軍依然沒有什么大動作,袁宗第命令搬運傷兵上船。江船中只有幾條大船,大多數是小船,載人不多,來重慶的時候袁宗第的部隊是水陸并進、沿岸扎營。但現在的形勢,留在岸上無疑于等死,包括鄧名所在的這條船都盡可能地裝滿士兵。每艘明船上的士兵都彎弓搭箭,全神戒備——若是清軍在明軍撤退時發起總攻,他們要射住陣腳,掩護戰友安全上船。 但清軍并沒有發動預料中的猛攻,只是用火銃、火炮對著明軍轟擊,同時灑來大量的箭雨。 “唉,他們也知道,燒掉了我們大營里的糧草,我們只怕數月之間對重慶都是無可奈何了?!笨粗鴮γ鎯炘沼卧盏那遘?,趙天霸和周開荒仰天長嘆:“不過幸好,兄弟們大都救出來了?!?/br> 大營和重慶城下丟掉了上千士兵,袁宗第帶來的七千大昌兵有五千多人平安上船。 “返回大昌吧?!敝荛_荒苦澀地說道。此次出征顯然是失敗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快返回根據地,沿途的糧草還沒有著落。 滿載士兵的江舟漸漸離開重慶,一個多時辰始終高度緊張的士兵們終于稍微松了一口氣,把弓箭放到腳下,讓緊繃的手臂稍微放松一下。 鄧名看著漸漸遠去的重慶城頭,心中全是難以言明的感觸:“在這樣的歷史洪流中,我一個人真是什么也做不了啊。明知重慶此戰會有反復,我也無法提醒他們……我雖然知道滿清勢必要席卷全國,可是連如何逃生都想不出一點辦法?!?/br> 正在惆悵的時候,突然重慶城頭幾團白霧騰起,接著就是號炮的雷鳴聲傳入耳中,鄧名茫然地看著那漸漸升上高空的硝煙,疑惑地自問道:“這是清兵在示威嗎?” “敵襲!” “敵襲!” 鄧名的身旁突然響起連綿的警告和呼喊聲,他轉身望向船頭的下游方向,只見大批的船只正從前方不遠的嘉陵江岔口沖入長江。 在袁宗第小心翼翼從江邊撤退的這一個多時辰里,王明德把重慶城中已經抽調出來的精銳水手都派去譚詣的營地,后者手中不僅有自己的船只還有從譚文那里繳獲的。不出譚詣和王明德所料,袁宗第為了防備清軍的追擊,把所有的船只都用來掩護步兵撤退。清軍水兵就在岔口養精蓄銳,等到明軍船隊開始撤退后,他們就殺出來進行最后一擊。 清軍的船只上沒有多余的負擔,一艘艘扯滿了帆,趁著江流猛撲向那些滿載士兵,吃水很深的明舟…… 第六節 勇士 鄧名所在的船是一艘大型的江船戰艦。袁宗第的這幾艘大船是水營的主力戰船,平時搭載重要的將領,在發生水戰的時候肩負著與敵船交戰、保護友軍的責任,但此時和那些小船一樣裝滿了從岸上倉促撤退的士兵,雖然水營千總連聲催促,但行動一點也迅捷不起來。 從嘉陵江中沖出的清軍船只密密麻麻,鄧名看到排列在前面的是和自己這條船大小相似的大型江船,后面還跟著無數的小舟。 明軍船隊中沒有通過嘉陵江岔口的大船還有四艘,三艘位于鄧名所在船的前面。見到清軍殺來后,前面的三艘大船開始轉向,試圖擋在清軍攻擊的路線上。只是明軍船隊現在是沿江一線排開,大船上也一樣坐滿士兵,行動遠不如敵船敏捷。袁宗第乘坐的船和另外一艘大船已經通過岔口,他們想在滿是船只的長江中逆流調頭、返回參戰的難度更大。 清軍的大船繞過那三艘試圖擋住他們的大型江船,直接沖入明軍水營的縱隊中,居高臨下地向明軍的小船發銃射箭,接著就對明軍的小船橫沖直撞。一些滿載士兵的小舟航行在江流中已經顯得很吃力,水面本來已經貼近船舷,無法有效的回避。就在鄧名的視野里,幾艘被撞到的小船一下子就在江心傾覆。接著又是一艘竭力躲避的小船被敵艦撞擊了船尾,那艘船沒有像前幾艘那樣立刻翻覆在江中,而是打著圈在中流橫過來,然后才翻倒在江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