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節
進入第三個五角星芒大陣時,走的是左前方第二個通道;進入第四個大陣時,選擇的是右前方第一個通道;進入第五個大陣時,又選擇了右前方第二個通道。 在順暢前進的過程中,我感覺地勢越來越低,比起隧道入口那個始發點,至少下降了十層樓的高度。只是沒有海拔表,無法做出更精確的判斷。 從第五個大陣的核心轉向左側第一個通道,不出意外的話,十幾分鐘里,便會到達老虎說的那個狹窄石隙。 “就在前面,那道石隙只可以步行穿過,大概在三個小時后就能走完,看到懸崖對面的圓形石屋?!崩匣⒌那榫w也激動起來,因為他也像我一樣,心里掛念著一個非常珍惜的女孩子。 在這里雖然看不到天光,但洞壁上發出的白光卻越來越明亮,把我們所處的環境照得像是陰天時的樣子,并不覺得憋悶??諝獾牧魍ㄒ脖容^順暢,所有人都沒有缺氧的感覺。 視線里出現了最后一個埡口,連司機也忍不住興奮地將油門一踩到底,直沖上坡頂平臺。 仿佛有一缸冷水凌空潑了下來一樣,司機全力踩下剎車,車子“咯噔”一聲驟然停住,害得身后的兩輛車相繼緊急停車,車輪抓地時的尖銳摩擦聲不絕于耳。 前面是一個傾斜向下近四十五度的斜坡,坡長約三十米,然后是條寬兩米的石隙。 “就是那里,風,我曾跟著小心經過那里,但是現在——”老虎一只手捂著嘴,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石隙高度至少有二十米,兩邊的石壁光禿禿的,同樣泛著白光。只是石隙并不是空著的,而是被糾纏在一起的綠色毒蛇死死堵住,形成了一堵血rou之軀的怪墻,大約有三人疊加的高度。要想穿過石隙,就得踩著它們濕滑的身子過去。 司機的臉已經由慘白轉為慘綠,縮手縮腳地打開車門,慢慢下車向后退,從牙齒到腿彎,渾身簌簌顫抖著。 在這種時候做逃兵,我不得不原諒他,畢竟并非任何人都能坦然面對數量如此龐大的蛇群。我們遵照老虎的指引,到達了最后一個五角星芒大陣的頂點,卻沒想到遭遇了這樣的殘酷結局。 “此、路、不、通?!奔t小鬼從牙縫里迸出四個絕望的字。 毒蛇盤踞在石隙里,仿佛被一道無形的界限隔住,遠遠看上去,像是一座極其前衛的西班牙風格雕塑,但它們都是鮮活的,不時地吐出鮮紅的芯子,發出“咝咝”的怪叫。 老虎用力揪著自己的頭發,絕望地低叫著:“我發誓,我發誓這里原先連一條蛇都看不到。當時,我跟小心并排著前進,幾小時之內沒有遇到任何生物,直到懸崖旁邊。風,相信我,這些話都是真的,千真萬確,千真萬確……” 我相信老虎,但衛叔、顧傾城、紅小鬼、卡庫就不一定了。他們只相信事實,而不管老虎以前做過什么。 這條路肯定不通了,經過幾分鐘的觀察后,我果斷地揮手,命令車隊退下平臺,暫時排成頭外尾內的戰斗隊形,提防毒蛇會沖出來猝襲。 “火攻、炸藥、機槍掃射?”衛叔在征詢顧傾城的意見。就算他是走南闖北的老江湖,遇到這種事的可能性似乎也是微乎其微。 顧傾城沒有回答,老虎搶著接上來:“恐怕不行,這條石隙距離長、拐角多、分支石縫也很多,只怕不能斬草除根。而且,炸藥會令兩邊的石壁崩塌下來,阻塞去路,豈不更是麻煩?” 他不斷地揪著自己的頭發,頭屑如小雪一樣飄灑著。 “依你說,該怎么辦?”衛叔的話有些底氣不足。 老虎的回答更干脆:“我不知道,但我只知道你的那些辦法都不可能奏效?!?/br> 顧傾城一直都在沉思,忽然抬起頭,向衛叔笑著打了個手勢:“衛叔,不必爭執,現在,你帶著兩輛車子去探索剩余的三條通道,看里面到底有什么。記住,不要盲目快速前進,一切都以安全為第一要素,去吧?!?/br> 這幾句話聲音很輕,但從所有隊員臉上的表情來看,都帶著一絲恐慌。其中幾個人抬頭環顧著四面蒼白的石壁,嘴角不自禁地掛上了呆滯的笑容。 “好?!毙l叔沒有絲毫猶豫,揮手命令隊員們上車,一先一后向臨近的通道開過去。 “衛叔一向對我言聽計從,但是這一次,只怕不會輕易收場?!毙l叔他們的車子剛剛離去,顧傾城臉上的笑容便一起消失了。 “那些洞里,一定……一定還有某些古怪的毒蟲,風,小心的話是不會錯的,并且她講述的一切,都來自那本《碧落黃泉經》,都是千真萬確的東西?!崩匣⒌谋憩F越來越差,與從前的堅忍鎮定判若兩人。 也許,這就是陷入愛情的代價,他可以為了唐心低聲下氣、謹慎服侍,當然也就注定了一輩子被唐心的一顰一笑控制住。平心而論,唐心的確是個高雅聰慧、不食人間煙火一般的純凈女孩子,世間少有。只是她身上挾帶著的那些毒蟲,更是千古難見。所以,我對她的評價,恰好是優點缺點相互抵消,不賞不罰。 “那么,你的意思,我們的探險救人行動,就此停止?”顧傾城淡淡地笑著,在吉普車前踱著步,緊皺著眉,若有所思。 老虎點點頭,又搖搖頭,驀地長嘆一聲:“風,一切還是你來定奪吧,我已經沒什么好辦法了?!?/br> 在變化莫測的大自然面前,他所有的江湖閱歷已然化為烏有,信心也被徹底擊碎了。 “老虎先生,你覺得另外的通道里有什么?同樣是蛇窟嗎——”紅小鬼不失時機地跳出來插嘴,隨即不以為然地仰面大笑,“哈哈,假如所有的錯誤路線上都豢養著毒蛇,這布局的人也太沒有創造力了,對不對?” “有什么,你不會自己去看?”老虎有些惱火。他可以在我和顧傾城面前示弱,卻不愿意給一個乳臭未干的孩子嘲弄。 “來找意中人的是你,又不是我,憑什么要我去看?”紅小鬼反唇相譏,寸步不讓。作為一個男孩子,他這種偏激的性格實在不算厚道,恐怕也是家里人溺愛嬌縱的結果。 “對,我的確該去看看,失陪了!”老虎縱身跳上吉普車,粗暴地發動引擎,瞬間將油門轟到最底,車子呼嘯著追隨衛叔他們的蹤跡而去。 紅小鬼翻了翻白眼,輕佻地吹了聲口哨,自我解嘲地笑著:“別怪我,是他愿意去探路的,跟我沒關系?!?/br> 我沒想埋怨他,這種情況下,有一個急需弄明白的問題——“那些蛇到底是經過了什么樣的變異過程,竟然長著翅膀并且改變了吞噬食物然后吐出骨骼的習性?” 任何一個具備生物常識的人都明白,蛇類的毒牙只能夠起到向目標注射毒液的作用,卻不能拿來咀嚼食物。它們的任何一次進食,都是吞咽、消化、吐骨的繁瑣循環過程,依靠胃部的強烈腐蝕液體來達到攫取食物果腹的目的。 “也許,我們可以抓一條蛇來研究一下,看看它的身體究竟有什么變化,對嗎,顧小姐?” 我的話里另有深意,因為在營地時,闖入帳篷的那條蛇來得非常怪異,我懷疑是衛叔故意拿來刺激我的。 顧傾城又笑了,輕輕彈著指甲:“風先生,不必拐彎抹角了。我承認,那條蛇是衛叔使的激將法,不過是普通的山蛇改扮的,當然營地里也就不會有人被咬死?,F在,不必下命令,衛叔也會抓條蛇回來做實驗,他的閱歷和經驗,要比別人更豐富?!?/br> 她很明智,能夠顧全大局,而不會在小問題上糾纏,幾句話便把我的不滿全部平息下去了。 紅小鬼咯咯淺笑:“抓蛇?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吧?你沒看到那些家伙,都仿佛帶著某種靈性似的,把人嚙噬成骷髏后,竟然要跟骷髏融為一體?!币惶岬缴呖呃锟植赖囊荒?,他的臉色不由自主地又變得蒼白起來。 我明白,再多紙上談兵式的辯論都無濟于事,如果不能驅散攔路的毒蛇,就只能向后撤退了,沒必要在這里繼續停留下去。 顧傾城忽然長嘆:“風先生,你想到了什么?” 我只說了五個字:“碧血夜光蟾?!?/br> 她美麗的大眼睛眨了一下,濃密烏黑的長睫毛也跟著一閃,兩腮上的酒窩深深地凹陷下去:“很好,咱們又想到一起去了,要想蕩開道路,非碧血夜光蟾不可?!?/br> 五毒教的人世世代代以豢養毒蟲、煉毒殺人為基本工作,他們從動物身上提煉毒液的本領,與蜀中唐門相比不遑多讓。碧血夜光蟾是教中圣物,更是江湖上克制蛇類的第一靈藥,這一點不必懷疑。所以,唯一可行的計劃,就是回到古寨去,找何寄裳借夜光蟾,從而驅散毒蛇。 紅小鬼鼓了鼓腮,又想插嘴,我及時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開口。 “任何人都沒有把握借到夜光蟾,顧小姐,咱們都很清楚這一點。上次,我們在古寨留宿過,事實證明,何寄裳對任何人都有戒心,那是她背叛五毒教之后唯一還能擁有的東西,大概不會輕易借給別人——”我仍有一點點遲疑。 想想何寄裳對大哥楊天的深情,我不忍心傷害她,哪怕是動古寨的任何一個人,都是損傷了她的面子。如果她是大哥的女人,我有義務保護她不受外人欺負。 “我們還有其他選擇嗎?”顧傾城不給我思考的時間,立即反問過來。 我搖搖頭:“沒有?!?/br> “那么,再思考下去還有意義嗎?要知道,也許蘇倫小姐就困在石隙后面的某個地方。她和我們之間,就隔著這條毒蛇堆成的墻,風先生,現在不是考慮要不要做的時候,而是該考慮什么時候出手的問題?!?/br> 她做了個“停止”的手勢,提高了聲音:“如果你有什么顧慮,我可以命令衛叔動手,吉普車上挾帶的炸藥、火箭筒、遠距離狙擊武器加起來,可以毫不費力地踏平古寨。只要你點點頭,咱們馬上撤出去展開行動?!?/br> 紅小鬼終于忍不住插嘴進來:“好,反正是在深山里,就算打得天翻地覆也沒人管。再說,古寨恰好在咱們的退路上,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成為咱們的敵人?!?/br> 我摸著他的頭頂,看著他眉飛色舞、唯恐天下不亂的表情,不禁苦笑:“殺人、破寨,誰都能夠做到,你們想想,西南馬幫是這片山林里勢力最大的一派,他們為什么能容忍古寨生存下來?臥榻之側,難容別人酣睡,這是誰都明白的道理,這就足以證明,古寨和何寄裳并不是好惹的?!?/br> “如果沒有選擇,這就是唯一的選擇,其實,我也不想大開殺戒,但我們必須得通過這條石隙到天梯去。你看,一路上已經死了這么多人,連個結果都沒有就打退堂鼓,你甘心嗎?”顧傾城的笑容漸漸隱退了。 現場只有我們三個人,在白色光暈里越發顯得渺小。再向埡口上面望去,四處靜悄悄的,聽不到蛇陣的“咝咝”聲,讓人懷疑剛才看到的似乎只是一場噩夢。 “我上去看看,你再想想?!鳖檭A城舉步走向埡口,背影沉郁疲憊,戰靴在石頭地面上發出單調的橐橐聲。 我喜歡看她的背影,因為她的腰肢像蘇倫一樣苗條,還有一步一跳、彈性十足的長發,無時無刻不讓我想起在十三號別墅第一次見到蘇倫時的情景。 “她很漂亮,是嗎?”紅小鬼酸溜溜地嘆著氣。 “對?!?/br> 顧傾城站在埡口那邊的平臺上,雙手叉在腰間,身子站得筆直。女孩子天生害怕蛇蟲,不過她肯定是個例外,能夠平靜地面對那些丑陋之極也恐怖之極的爬行動物們。 “她比關寶鈴還漂亮,對吧?”紅小鬼的語調越來越奇怪。 如果不是他問起,我心里幾乎已經沒了關寶鈴的影子,只有蘇倫、間或會有顧傾城進入我的思想里來。 “你還知道什么?”我不喜歡被人刨根問底地發掘隱私,這也是社會大眾對無孔不入的黑客最反感的一點。 “你誤會了,風,其實我指的是蘇倫。從小燕那里,我得到了關于你的一小部分資料,手術刀也是我非常敬佩的黑道前輩之一……” 我打斷他:“兄弟,我現在不想討論這個問題,當務之急,是對付這群莫名其妙的毒蛇?!?/br> 顧傾城在平臺上灑脫地轉過身,向我們這邊望著,像是電影到了尾聲時主角的最后一次定格謝幕。 “我知道有一個人,能夠橫跨蛇窟如履平地——”紅小鬼摸著自己的鼻尖,瞇縫著眼睛壞笑著,讓我一時間摸不清他是不是在開玩笑。 他迅速接下去:“風,我沒開玩笑,就在這座大山里,有一個人不但可以在蛇陣里縱橫來去毫發未傷,而且他還能進入那座古代地下宮殿,就是被你稱為‘第二座阿房宮’的地方?!?/br> 我一下子愣住了,想不到紅小鬼心里還藏著這樣的驚天大秘密,可信程度有多少呢? “那個人是誰?你怎么知道地下宮殿的事?或許,你到這里來幫我,根本就是有自己的私人目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是令人頭痛。幸好,現場只有我和紅小鬼,無論從哪方面看,我都能輕易控制局勢,不至于出什么大事。 “楊天,就是他的名字。當然,在我們這個年代里,只有一個人配用‘楊天’的名字,而且還要在這兩個字前面冠以‘盜墓之王’的鼎鼎大名,而且,他就在這座大山里,或許就在石隙后面、懸崖下邊……”紅小鬼張開雙臂,面向埡口,蒼白的臉頰上飄起了紅暈。 他說出這個名字給予我的震驚無法用語言來表達,但我依舊保持著淡然的笑容,不露絲毫聲色。大哥的確是該來過這里,重要的是他來這里的目的是什么?他拿到了什么?他還在不在這里? “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如果你想聽全部過程的話,必須得先答應我一件事——”紅小鬼的眼角眉梢全都是興奮的笑容,只差沒有像小猴子一樣抓耳撓腮來表達自己的興奮。 “什么事?”我不得不心存戒備,以防他提出什么怪異的條件來。 “回過身去,我想看看你的背影?!彼话驳叵驁嚎谀沁呁送?。 我感到疑惑,但仍然半轉過身,向著來路。 紅小鬼低聲自言自語起來:“沒錯,你的側影,就跟那個人一模一樣,看起來,我的推論完全正確?!?/br> 他向前跨了一步,雙手放在我的左肩上,我能感到他的情緒起了極大的波動。 “風,接下來,我該告訴你那個故事了?!彼坊亓穗p手,環顧四面,大約是想找個地方坐下來,不過很可惜,這里連塊可以坐的石頭都沒有,到處都是平滑的白色地面。 “我只想聽真實的東西,如果有某些添油加醋的傳說成分在里面,最好跳過去?!蔽以牭教嚓P于“盜墓之王”楊天的故事,大部分都是神乎其神、天花亂墜的,毫無參考價值。時間太寶貴了,我不想隨意浪費時間。 “故事發生在二十年前,有一伙持槍搶劫殺人的匪徒逃進了這片大山里,并且成功地躲過了四次大規模圍捕,自以為可以逍遙法外,避開風頭之后一路逃向西南,越境而去。結果,他們的囂張驚動了當年的‘捕王’歸洛,他在上峰面前簽了軍令狀,只身一人進山,僅憑一長一短兩柄刀便把總共十一名匪徒全部擊斃,為自己的收山之作畫上了完美的句號?!?/br> 提及“捕王”歸洛,我也不禁肅然起敬,那是亞洲國際刑警系統里的一個巔峰人物,曾受到手術刀的極度推崇。 第五部 逾距之刀 第六章 捕王歸洛的地底奇遇 “辦完了那個案子,歸洛立即遞交辭呈,歸隱田園,隨即在江湖上消失了。很多人以為他是功成名就之后金盆洗手的,想要保留一個終生不破的‘捕王’金身,但實際上,是當時在山里發生的一件事,徹底改變了他的一生——” 我聽到了吉普車的引擎聲,近了又遠了,可能是衛叔他們探索完一條通道后接著進入了第二條。 “發生了什么事?他遇到了‘盜墓之王’楊天?”我想提醒他盡快進入主題。 紅小鬼用力搖搖頭:“不,他掉進了一個神秘的地方,一個插翅難飛的無底深淵里——” 我的目光再次掠過平臺時,突然發現顧傾城消失了,頓時后背上冒出了一層冷汗,來不及跟紅小鬼打招呼,提氣向埡口上飛奔。 “哎,怎么了?”紅小鬼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反應不夠靈敏,只是被動地跟在我后面。 五秒鐘之內,我踏上了平臺,才發現自己不過是虛驚一場。顧傾城正在向石隙方向緩慢地接近,而不是被什么怪物吞噬掉了。 “顧小姐,小心點兒,別靠得太近?!蔽掖舐曁嵝阉?。 目前看來,蛇群非常安靜,但誰能預料下一秒鐘它們會不會驟然發起攻勢呢?可想而知,大批的毒蛇聚集在這里,流出的蛇涎和呼出的毒氣肯定會對人體造成巨大的傷害。 顧傾城停下腳步,抱著胳膊:“風先生,依你看,這些變種的蛇類是如何產生的?” 紅小鬼氣喘吁吁地跟過來,搶著回答:“我以為,只有超強劑量的輻射才會造成動物基因突變,在人類的知識范疇之內,這樣的解釋是最合情合理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