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節
小燕已經“啪”地掛了電話,我陡然發現把那潛艇的控制器留給小燕是個天大的錯誤——他還是個無知的孩子,最容易給別人當槍頭用。 我困惑地搖頭:“沒事?!?/br> 今晚發生的事夠古怪了,我不愿意再說出對北海道那邊的擔心,繼續影響大家的情緒。 “那好,我再去聽聽那些搜集到的聲音,一會兒見?!鳖檭A城彎腰進了衛叔的帳篷,把我一個人留在外面。 我馬上撥通了蕭可冷的電話,因為小燕是顆隨時都會被引爆的定時炸彈,在北海道搞出什么事來的話,正好被人利用,稍有不慎,將成為地球歷史的罪人。像小燕這樣沒有明顯是非標準的孩子,只要別人給戴兩頂大帽子,渾身就飄飄然起來了,什么事都愿意替對方做。 蕭可冷顯然在睡夢中,帶著濃重的鼻音來接電話:“風先生,蘇倫姐有消息嗎?” 分別時,她曾表示出隨我一起進山的堅定決心,只是被我好言婉拒了,尋福園那邊絕對離不開她。 我稍微猶豫了一下,才委婉地回答:“還沒有,正在搜索之中。小蕭,最近小燕有沒有什么異常?” 蕭可冷愣了愣:“沒有,發生了什么事?”她的聲音立刻變得清醒起來。 “我們剛剛通過電話,他正在計劃著潛入海底甬道,進而打開阻止過咱們去路的窗子。對他看緊點,千萬別讓他惹事。谷野神秀死了,但我預感到一切危機并沒有完全過去?!?/br> 蕭可冷馬上答應:“好,我會和信子兩個不間斷地監視他,請放心。尋福園別墅已經重建完成,正在進行最后的修繕。如果有蘇倫姐的消息,記得第一時間通知我?!?/br> 我們之間,沒有任何虛假的寒暄,談的只是工作大事,干凈利落,毫無繁文縟節。這一點,讓我感覺很愜意,蕭可冷的精明干練,勝過大多數須眉男人。 第三部 方眼怪人 第五章 小關是龍格女巫的傀儡? 尋福園拆解、修建的過程中發生了那么多的事,如果不是蘇倫突然失蹤的消息傳來,此刻我應該仍在別墅里,跟蕭可冷并肩戰斗。谷野神秀死了,水底世界的秘密落在我、蕭可冷、小燕三個人手里,所以,如何瞞過日本人進入水下建筑,才是最需要解決的問題,但這并不代表小燕所做的事是正確的。以他的行事能力,只怕會弄得一塌糊涂。 我只能慎重地告訴蕭可冷:“再重大的秘密,也比不上人的生命,所以,千萬阻止小燕做出什么危險的舉動。他只是個頑皮的大孩子,不懂得所有的利害關系?!?/br> “我知道風先生,前路危險,請多保重。北海道這邊,還需要你回來主持大局呢?!笔捒衫涞慕Y束語多了幾分關切和溫柔。 我輕輕道了再見,然后收線,忍不住長嘆一聲,希望小燕千萬不要演變成瘋狂的掘墓人。每一個縱橫互聯網的黑客,都避免不了一定的人格缺陷。他們在互聯網世界上無所不能,難免混淆了真實與虛幻的距離。舉個例子,他們可以通過網絡隨意進入五角大樓的資料庫竊取某些機密文件,或者進入俄羅斯的航空航天資料部門偷走任意圖片,但要在現實世界里采取激進行動的話,還沒接觸到那些東西,可能就被zf逮捕甚至亂槍射殺了。 評論家們的話并沒有錯,黑客是語言的巨人、行動的矮子。 帳篷里靜悄悄的,我突然預感到了危險的迫近。至少應該聽到顧傾城戴上、摘下耳機的聲音,或者她的腳步聲,但現在什么都沒有,除了電子儀器發出的嘀嗒聲—— 警戒哨們盡職盡責地沿著帳篷的外圍游蕩著,不時地輕輕跺腳,夜那么冷,保暖性能再好的戰靴,也早被凍透了。 我向后退了五步,隱藏在另外一座帳篷后,撥響了顧傾城的電話,聽到振鈴聲之后,馬上把電話放在地上,迅速繞到她所在的帳篷南邊,從那小窗子向里偷偷望著。 我看到了如臨大敵的小關,雙手各握著一柄無聲手槍,抵在顧傾城額頭上。電話一直在響,但顧傾城的雙手向上舉著,無法從口袋里把電話取出來。 小關身上洋溢著澎湃的殺氣,病態、疲態一掃而空,仿佛一瞬間由病倒的羊變成了饑餓的狼。 昨夜,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現,或許營地里的大屠殺就不會發生。我懷疑他是被惡靈附體了,所以才會向同類下手。 “接電話——”小關陰森森地開口。 顧傾城取出電話,但已經超過了三十秒的振鈴等待,電話不再響。 “誰的電話?”小關的槍口后撤了些,身子緊貼著帳篷北邊,警覺地向桌子上那些儀器望著。 “是風先生,我能不能回過去?”顧傾城很冷靜,但并沒有準備蓄力反擊的跡象。此時衛叔還沒回到營地,仍然站在隧道入口附近,像是在搜索什么。 “不用了,反正大家都得死,只是時間早晚的不同——” 顧傾城驀地轉向工作臺的方向,顯出驚駭莫名的表情,連小關手里冰冷的雙槍都無暇顧及了,肯定是電腦屏幕上出現了什么奇怪的圖像。我縮回身子,轉向門口,從門簾飄起的縫隙里望進去,電腦屏幕上的正弦波振幅陡然加大了十幾倍,而兩次波峰的間距卻大幅度拉近。 這種奇怪的波形代表收集器獲取了某種尖銳急促的聲音,但我什么都聽不到,隧道入口處,衛叔也沒有任何異常表現。 小關仰起頭,盯著帳篷頂,神情變得無比緊張,仿佛在仔細聆聽著什么。我倏地閃進帳篷,雙手一分,抓住他的雙腕一拉一送,喀喀兩聲,令他手腕同時脫臼,手槍也一起落在我手中。 “風,他能聽到那種奇怪的聲波?”顧傾城撲向工作臺,抓起耳機,來不及戴上,迅速貼在耳邊,但很明顯那是沒用的,無論是超聲波還是次聲波,都已經脫離了人耳的接聽范圍。我們可以借助示波器看到它們,卻永遠都聽不到。 電腦屏幕上的古怪正弦波跳蕩了接近三分鐘,漸漸恢復了正常,小關也垂下頭,臉上現出詭譎猙獰的表情。 “小關,你要做什么?”我擋在顧傾城身前,企圖喚醒他。 “你們……驚動了大山里沉睡的神,都只有死路一條。他們沉睡了很多年……并且最好一直讓他們沉睡下去,否則,這個世界全都會變成汪洋,然后……然后……” 我看得出,他在復述剛剛聽到的話,但那是一段冗長的敘述,他沒能全部記住。 風突然卷起了門簾,顧傾城的手抓在我腰帶上,激靈靈地打了個寒戰:“風,他說的好像是大洪水——” 考古學家的研究表明,地球上曾有過遍地汪洋的“大洪水”時期,而基督教圣經上的“諾亞方舟”也正是上帝為了拯救地球人而打造出來的,一直漂流到洪水退落,出現陸地為止。 顧傾城的聯想能力足夠豐富,所以才能從小關的話里瞬間想到那些遠古的神話。 “小關,你太累了,或許應該回去好好睡一覺,不管有什么事,明天再說?!睔⑺菀?,但我不想放棄屠殺事件的唯一線索,制伏他比消滅他更有實際意義。 “明天?我們沒有明天……進了這座大山的人,唯一的歸宿就是化為白骨?!彼橎侵蛭易哌^來,眼神直勾勾的,迷惘而空洞。 我舉槍指向他的胸口,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輕易開槍。 “你們違背了龍格女巫的心意……只有她才是大山世界的主宰……死吧……”他舉起雙臂交叉向上,一股急促回旋的勁風,從他小臂位置撲面而來,給我的感覺,仿佛是舉著一把瘋狂轉動的電鋸一般。 “噗噗噗”三聲槍響,子彈貫入他的咽喉和兩肩。我沒有選擇,只能開槍,被殺的隊員尸體上留下的傷口已經給了我最明顯的提示。 小關的身子趔趄后退,喉嚨里噴出的血落在地上,枯草和山石發出“嗞啦嗞啦”的怪響,如同受到濃酸的腐蝕一般,冒起淡淡的青煙。 “龍格女巫是大山的主宰,你們……一定會死……死得奇慘無比……”他重新開始向前走,槍彈對他已經失去了殺傷力。 我低聲告訴顧傾城:“第二輪開槍時,你就馬上逃向門口,我會擋住他?!毙£P已經化身為魔,做了龍格女巫的傀儡,我們只能暫且躲避。 顧傾城非常緊張,身子緊貼著我的后背,不停地發出陣陣顫抖。 大山叢林之夜,什么怪事都可能發生,所以即使在極度危險的狀況下,我仍然可以保持冷靜。只要顧傾城脫困,我完全可以從向南的小窗里飛躍出去。 “小關,龍格女巫在哪里?如果真的觸犯了她,我們可以馬上離開,絕不再來?!蔽蚁氡M力拖延,等到衛叔或者其他人發覺這邊的險情。如果不能殺死小關,只怕會有更多的隊員遭殃。 “她在……她在——” 我重重地扣下了扳機,八顆子彈全部鉆入他的嘴里,又從腦后穿透射出。 顧傾城沒來得及向外逃,因為那門簾“嘩”的一聲被扯碎了,有個人帶著滿眼明晃晃的刀光射進來,繞著小關的身體旋轉了一圈,倏地后撤,退到帳篷的西南角。 “衛叔——”顧傾城喜出望外地叫起來。 殺進來的人的確是衛叔,他的左肘后面貼著一柄雪亮的尖刀,孤傲地屹立著,滿眼不屑地看著小關。 小關呆立著,顧傾城又一次低叫:“聲波又開始變化了——” 電腦屏幕上,那些極高振幅的聲波再次出現,但只持續了十幾秒鐘便驟然消失了。 撕去門簾之后,寒氣長驅直入,帳篷里的溫度驟然下降。 又一陣風吹過,小關的身體晃了晃,突然散作一團。我不想面對這種令人作嘔的場面,反手拖著顧傾城的手腕,側著身子走出帳外。她是那么高貴典雅的女孩子,想必更討厭這種血腥暴力的場面。 外面更冷,天地一片昏暗,滿眼只有起伏不定的枯草。 “真不敢相信,剛才的一幕像是魔幻電影里的情節——”顧傾城驚魂稍定地長嘆。 “記得哲人說過,生活遠比電影更精彩,不是嗎?”我遙望隧道入口的燈光,越是面臨兇險困境,越能激起我的斗志。 顧傾城用力展開雙臂伸了個長長的懶腰,仰著頭,任長發嫵媚地向后披散著,像是夜色里的美麗精靈。 “風,我們現在算不算一起出生入死過了?”她的情緒逐漸放松下來。 我微笑著凝視她的側影:“當然。其實我一直很感謝你,只有在困境里磨礪過的友情,才是最值得相信的。朋友有通財之誼,這次無論發現什么奇珍異寶,都完全屬于你,可以嗎?” 她翹起嘴角笑著:“小人可動之以利,君子應曉之以義。這兩點,你都對我用過了,看來無論我是小人還是君子,都應該坦誠幫你,否則于利于義,我都會虧欠你,畢生不能安心了?!?/br> 飛鷹這隊人馬損失殆盡,梁威可以算是我的好朋友,但他的思考能力太過平庸,只能像小來一樣,作為沖鋒陷陣的先遣軍。只有顧傾城,才是能跟我一起切磋探討的最佳人選,不知不覺之中,她在我心里的位置,已經上升到與蘇倫相等的地步。 面對猙獰的小關時,我用自己的身體全力保護她,已經說明了這一點。相信再向前去,任何困境里,我都不會丟下她獨自逃命。 “那些聲波,應該就是龍格女巫用來控制小關的工具,那么她會藏在哪里呢?所謂‘睡覺的大神’又是什么?龍格女巫阻止一切人進山,難道竟是出于保護地球的好心?” 想起在那間古怪的石屋里見過的老女人,我更加疑慮重重。她知道蘇倫去了哪里?如果她真的是龍格女巫,會不會向蘇倫下毒手? “人類對于超聲波與次聲波的了解真的是太少了——”我黯然長嘆,近代應用物理學的系統理論發展了近三百年,僅占博大廣闊的地球事物的九牛一毛,只能解釋粗淺的表面現象,一旦深究,馬上就會發現這些理論實在太貧瘠了,越探究越令人迷惑。 “超聲波……超聲波……”顧傾城突然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皺著眉仰面向天。 我立刻閉嘴,免得擾亂了她的思路。 她有一張中國古典美女的標準型鵝蛋臉,五官布局勻稱,雖沒有關寶鈴那樣彎曲上翹的長睫毛,但眼睛里充滿了睿智倨傲的靈光,每一次閃動,都讓人感覺到她的蘭質蕙心。 “什么能發出超聲波……”她仍然在自言自語。 “琴弦的和諧震蕩,除了產生悠揚悅耳的音樂,更能在人耳接收范圍之外,形成無法細分的各種聲線。琴弦的根數越多,雜波的層次就越多,那么,它們的存在有什么意義嗎?穿云裂帛、響遏行云,古人留下的這些記載是泛指還是特指呢……” 衛叔走出了帳篷,刀已經不見了,剛才的渾身傲氣也漸漸消散。不過,從他一刀出手便削斷了小關全身關節筋絡的那一招,我聯想起了一個名滿英格蘭的華人高手。 他正走向飛鷹的帳篷,小關是飛鷹的手下,出了任何事,都得第一個通知飛鷹才對。 “我似乎明白了……”顧傾城取出手機,看也不看,飛快地撥了一個號碼。 “哥,世間古琴弦數最多的是不是不超過三十三根?” 原來她撥的是顧知今的號碼,這個時間,應該是某些人結束了五光十色的夜生活之后,剛剛入眠。 顧知今不滿但不敢發作的聲音傳過來:“是,這么晚打電話進來,我還以為是天崩地裂、火山爆發了呢!” “如果……三十架古琴同時振響最高音,會發生什么情況?我的意思,至少三十架,甚至更多,有可能超過一百架?!鳖檭A城轉向隧道那邊,緊咬著嘴唇,眼神專注。 “哈哈,那肯定是很可觀的噪音,聲波匯集起來,足可以震碎大廈的玻璃幕墻。不過,沒人肯做那種傻事的,震碎玻璃的同時,琴弦自身的共鳴,會將所有相鄰的弦繃斷,更嚴重的,連琴身都會震裂?!鳖欀駸o奈地耐心解答。 聲波的物理特性很復雜,顧知今解釋的不過是最初級的理論。 顧傾城快步走向自己的帳篷,再次對著話筒說:“哥,我在這邊的發現具有難以估量的學術價值,不僅僅跟古樂器有關,甚至是聲波物理學上的偉大創舉,你能不能盡快趕過來,以你的知識——” 我立刻聽到了顧知今哈欠連天的苦笑聲:“呵呵,傾城,我實在脫不開身,港島這邊連續有幾個拍賣會、展覽會要開,下周我還要飛往英國參加黛安娜王妃紀念館的揭幕儀式,根本分身無術。那邊的事,你跟衛叔小心處理好了,怎么樣?” 顧傾城進入了帳篷,我正想跟進去,飛鷹已經從自己的帳篷里直沖出來?;蛟S近幾天來的探險過程太累了,本該是極度警覺的他,到現在大局已定了才醒。 “風,等一下,剛才你親眼目睹了一切?”他的表情非常復雜,狂怒中帶著無盡的驚駭。 他不會相信衛叔的話,除非經過我的親口證實。每個江湖老大,都只相信自己的兄弟,這是好事,但同時帶著明顯的弊端。 “小關的確出了狀況,并且我可以確定,是他出手殺了那些兄弟。我先射中了他,但他被某種東西附體,根本不懼怕子彈,幸好衛叔及時趕到,才避免了更大的傷亡?!蔽艺f的都是實情,絕不故意夸大。 衛叔就站在飛鷹身邊,低聲冷笑:“神巫妖術,專找意志薄弱者附體,你還是看好自己的兄弟,下一次再出問題,大家就沒有這么幸運了?!?/br> 飛鷹鐵青著臉走向出事的帳篷,衛叔若有所思地盯著我:“年輕人,你一直在觀察我,有什么問題嗎?” 我跟隨顧傾城的思路已經被打斷,索性停下腳步,迎著他的目光:“衛叔,你剛才用的可是‘庖丁解?!斗??” 他有一瞬間的猶豫,但最終還是點頭承認:“對?!?/br> “我猜到你的來歷了——”壓在心上的石頭被搬掉了一塊,我的心情一陣輕松。跟這群人一起行動,至少應該明白他們的身份來歷,否則誰知道什么時候有人就在背后來上一刀。 “真的?那可太好了。不過,老江湖們經常說的一句話,你想必也知道——飯要多吃,事要少知。知道得太多,對自己沒什么好處?!毙l叔的左肘輕輕一動,殺氣隔著衣服若隱若現。 我冷靜地笑了笑:“衛叔,你是顧小姐帶來的人,應該不會對她不利,那么,我們就沒有任何沖突。既然如此,大家只是江湖上的浮萍聚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也絕不會惹是生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