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節
“我知道了,謝謝?!蔽以谛睦矬@嘆連聲,然后收線。 磁場紊亂現象如此之強,不但能吸走任何鐵器,更可能對人類的腦部活動造成致命傷害,永遠無法治愈。 我的眼前突然一亮,梁威曾說席勒的昏迷不同于飛月的被攝魂現象,那么會不會是他跟蘇倫的探險過程中,突然陷入了強磁場的包圍圈,導致腦部受損呢? “風,我已經準備好了,可以出發嗎?”梁威與六個隊員收拾利索,槍彈也已經檢查完畢,整裝待發。 我突然改變了決定:“前面的天氣情況幾小時內會突變,有雨或者暴雪,所以,這次你的任務改為向來路上搜索,一個是接應妃子殿那邊過來的人,我已經電話通知他們火速趕來;另一個,李康報告說溪流里出現了血水,我懷疑是小關他們出了事?!?/br> 飛鷹馬上搖頭反駁:“不可能!小關的武功和槍法都很厲害,為人又精明,怎么可能一晚上時間就——而且天氣狀況不會有問題,下雨還有可能,暴雪的話,簡直是大笑話!” 他對整個隊伍的領導權被我、梁威瓜分掉一部分后,明顯有點心情不順,所以語氣非常粗魯直率。 梁威低頭想了想,有些猶豫不決。 一支隊伍,本來就應該只存在一個領導者,我明白這一點,而且沒有與飛鷹爭權的意思。如果不是為了刻意降低探險活動的被關注度,我完全能夠棄飛鷹不用,調度另外的人馬進山。 “我去?!笨吹贸?,梁威心存疑慮,但還是服從我的差遣。 “隨時電話聯絡,小心?!蔽倚蕾p梁威的沉穩勝過小關的飛揚跳脫。 飛鷹“哼”了一聲,惱火地用力撓頭,卻礙著我的面子不好立刻發作。 梁威帶人離開后,飛鷹也鉆進了側面的木樓,不再露面。 “只好再打擾一晚了?!蔽姨ь^向窗口的何寄裳歉意地笑了笑。暴雪一來便會封山,我們要待在這里的時間絕不會是一晚,至少一周以上。 “老天留客,豈敢辜負了它的美意?”何寄裳語調輕松,那么漂亮的女人,長年顯露給外人的,卻是如此丑陋不堪的面具,實在是一件極其殘酷的事。她的目光一直盯在我身上,從頭到腳地來回逡巡著。 小女孩不再哭了,只是喊著回家,但飛月問她的家在哪里時,她卻只知道搖頭。 “風先生,怎么辦?”飛月無奈地攤開手。姑且不論是否累贅,帶小女孩上路,一旦發生危險,等于葬送了她的性命,罪過可就大了。 “好好照顧她,龍格女巫不會抓個普通山民的孩子出來玩‘銀針鎮魂’,如果沒料錯的話,小女孩應該大有來歷——”村寨里這么多小孩子,他們很快就會成為最好的玩伴,這一點根本無須擔心。 時間過得特別快,我好像只在窗前翻了幾頁書,太陽便過了頭頂,向西墜落。英文版的《諸世紀》一共有四十多個版本,我毫無遺漏地看過,包括面前這本。文字方面,已經沒有什么新意,我看的是大哥楊天留下的那段話。 如果按何寄裳說的,這是一本“刀譜”,那么這幾句話就是“刀法”。 記得江湖歷史上最著名的幾大武學高手,都曾語重心長地說過這樣的話:“天下武功,無可不破,唯快不破?!?/br> 兵器、招式練到極端境界之后,已經進入了出招、破招、再出招、再破招的“死循環”境界,以至于近百年來十幾次經典的高手決斗,竟然成了耐力與體力的較量。先是有三日三夜激戰近千招的少林、峨眉掌門之戰,又有七日七夜不眠不休的萬招吐血激戰,昆侖與天山兩派掌門雙雙戰死在雪山絕頂。 武功進入了勢均力敵的“蠻力拼搏”階段,已經失去了出奇制勝、一劍封喉的超凡境界,跟市井無賴的當街斗毆沒什么區別。 第二部 一笑傾城 第二章 《諸世紀》上的刀譜 所以,很多有先見之明的高手才奮發圖強,潛心研究將武學中的“快”發揮到極致的捷徑。其中,最著名的當屬出身美國三藩市的武學大師李小龍,運用“電擊訓練”法,在一秒鐘之內可以旋風般踢出七腿,打遍美國無敵手,從默默無聞的江湖后輩,一舉躍升為“截拳道”開派宗師。 手術刀很少提及大哥的武功,但他每一次提起目前江湖上各大門派的高手時,那種輕蔑之極的口吻無異于表示,這些人根本都不放在自己眼里,更別說跟“盜墓之王”楊天相比了。 “逾距之刀”的意義很容易理解,目光看到哪里,刀鋒就在哪里,猶如手里握著一只強力電筒一樣,在幾十米距離內,按鈕一動,對手便無處遁形。 “要將人的動作,練到接近光速,有多困難呢?”我每看完一遍這段話,都會在心里默默地問自己一次。 去三藩市參觀李小龍紀念館時,我曾跟他門下的一個三代弟子過招,對方一秒鐘內能連續踢腿五次,爆發力可以空中踢碎木板,已經深得李小龍的真傳,只是對方所謂的“快踢”仍舊不夠快,我還是在他第二輪踢腿時,準確地抓住了他的右膝xue道,以快破快??上?,沒有趕上李小龍大師健在的年代,只有從錄影帶里看他連環踢腿的風姿了。 大哥留下的這本“刀譜”有什么意義呢?武學高手人人都明白“靜如處子,動如脫兔”的道理,真正做到這一點的又有多少?難道大哥就能達到“逾距”的境界嗎? 我放下書本,踱到窗口,遙望對面的叢林。再過一個半個小時,就是昨天下午我看到大哥出現的時刻,所以我準備到對面去,看同樣的影像會不會再次出現。 “風,打擾一下?!焙渭纳扬h然出現于樓梯口。 我笑著轉身,只需要一秒鐘就能揣測出她的來意,但我并不急于開口。 “你敢發誓昨天真的看到那一幕了嗎?”她舉著手里的一個巨大包袱,我聞見皮毛衣服特有的淡淡腥氣,并且混合著樟腦丸的異香。 “發誓?有這必要嗎?”我反問。在沒得到自己需要的資料之前,昨天那一幕,是我唯一可供交換的籌碼。她可以對大哥楊天的往事閉口不談,對我心存戒心,我也可以暫且守口如瓶、以退為進。 “當然有——如果你希望聽到大俠楊天的過去,我們或許可以做個交換?!彼忾_了那個包裹,露出一件蓬松華貴的豹皮大衣。 一眼看去,我就可以給這件整張豹皮裁剪而成的大衣定出價格——五萬美金。隨著美國人的大面積禁獵,世界裘皮市場上的極品原材料越來越稀缺,五萬美金應該是它的最低報價,拿到國際展會上去,價格有可能連翻幾番,也未可知。 我長吸了一口氣:“這是……昨天我見過的……男人穿的大衣,千真萬確?!痹跇O力壓制內心的驚駭之后,我仍然不能一口氣把這句話說完。從大衣領上懸垂的那條豹尾圍巾來看,尺寸、形狀,跟我昨天看到的一模一樣,豹尾的尖梢,恰好垂在大衣最下面的紐扣位置,穿在昨天那個人身上,自然而然有一種睥睨天下的無敵氣概。 “對,這是他穿過的,但在離開時,卻隨手丟下,棄如敝屣。如果我能再見到他,第一句話就要問他,為什么明明決然離開,卻又留下這件衣服,讓我每一夜睹物思人?”她撫摸著衣服左腋下一個被精心補綴過的刀口,神情黯然。 我忽然覺得,何寄裳這個曾經名動江湖的五毒教圣公主,實在是值得可憐。像大哥那樣的大英雄,肯定不會薄情薄幸,他們之間,一定是有什么誤會。一剎那,我的心軟了,不肯用任何條件來要挾她說出那些往事。對于我,大哥楊天的過去是頁頁精彩的傳說;對于何寄裳,或許每一幕都會淚滿衣襟。 “何小姐,再過一會兒我要到對面去,如果運氣好的話,或許會再次看到跟昨天同樣的一幕。你要不要同去?那個人是不是傳說中的‘盜墓之王’楊天,你比任何人都更有發言權?!?/br> 何寄裳喜出望外:“真的?” 我點點頭,油然記起手術刀批評過我的話:“心軟難成大事,闖蕩江湖的高手,哪一個不是磨牙吮血、殺人如麻,刀叢槍林里一路砍殺出來的?風,這一點,會成為你人生之路上的死xue,如果不能勤勉克制,只怕最后悔之莫及?!?/br> 他說得很對,我有自知之明,但面對何寄裳和這個叢林里的小小村寨時,我總是不由自主地有“到家了”的感覺,把她當成了自己的親人,甚至慶幸來自紅小鬼的氣象預報,可以令我再稍稍耽擱停留下去。 “謝謝你?!焙渭纳蜒杆傧聵?,幾秒鐘工夫,再次輕快地飛奔上來,左手提著一把木椅,右手托著一張長條書桌。 “這些,都是當年他親手打造的,一直擺在窗前。我希望……古木有知,可以……可以喚他回來……” 有她這樣的女人對大哥用心良苦,我的心里也很覺得安慰。如果有一天我從現實世界里離開,牽掛我的,又會是誰?是蘇倫?還是關寶鈴? 何寄裳手腳利落地擺好了桌椅,順手用自己的衣袖仔細地擦拭著桌面。打造桌椅的木頭取材于極其珍貴的銀杉樹,看它的木紋肌理,至少有幾百年的樹齡,只有在這種深山老林里才找得到。桌椅的造型方正大氣,表面沒有打磨過的痕跡,看起來似乎是用某種鋒利之極的刀切削而成。 “走吧?”何寄裳抬手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滿臉紅暈,仿佛擺放桌椅等待情郎的懷春少女,剎那間年輕了二十歲。 其實,我很明白:第一,那些影像不一定會再現;第二,就算大哥再次出現于窗口,也只是浮光幻影,不會看到她的臉,也更不會與她交談。 “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我真的害怕接下來帶給她的,只有更深的失望。對我此時的心情而言,傷害了深愛大哥楊天的女人,比傷害了蘇倫或者關寶鈴,更不可饒恕。 出了木樓,村寨里靜悄悄的,不見一個人影。 “我命大家點了‘赤練安息香’,可以令你的手下在百分之百放松的狀態下進入‘龜眠’境界,精神得到加倍的放松?!彼Z調輕快地向我解釋,紅暈飛滿兩頰,光彩照人。 “何小姐,你真的……很美……”我情不自禁地慨嘆,有這種嫵媚到極點的風情,若是走進山外的影視圈花花世界,假以時日,幾年之內,名聲絕不會在幾大亞洲女星之下。 何寄裳的臉色忽然一黯:“當年,他也這樣說過,可惜,我再漂亮十倍,也比不上水藍?!?/br>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水藍”這個名字,忍不住問:“水藍是誰?”手術刀的敘述中,從來沒出現過這個名字,而只對藍妖、藍姬兩姐妹贊不絕口。 此時,我們已經走出寨門,沿小路向北。 夕陽即將落山,緋霞滿天,山野一片寂靜。 “我不知道?!焙渭纳牙Щ蟮負u搖頭,一邊從口袋里取出兩只小巧精致的鍍金望遠鏡,交給我其中一只。 這個答案,很出乎我的預料,不禁微微一愣。 望遠鏡的把手位置,刻著德國安切夫光學儀表工廠的標志。這是一家建立于大航海年代的專業望遠鏡生產工廠,產品尤其受歐洲海盜們的推崇,與單發火銃、西洋劍、骷髏項鏈并稱為海盜們的四大標志產品。十八世紀的海盜頭子,如果連一只安切夫望遠鏡都沒有,是一定會受到同行們恥笑的。 這兩只望遠鏡的瞄準器旁邊,都貼著一只黃金鑄成的微型狐貍。 “隆美爾的寶藏?”我淡淡地問了一句。 “對——”何寄裳長嘆。 隆美爾曾在沙漠里殺得聯軍屁滾尿流,被稱為二戰時期最偉大的軍事家。元首希特勒曾下發手諭:只要是隆美爾元帥的隨身物品,都要貼上千足黃金鑄成的狐貍,以嘉獎他對帝國事業的貢獻。 熟悉二戰歷史的行家都知道,隆美爾的望遠鏡采用安切夫工廠的極品光學精品制成,并且每層鏡片上都貼了一種秘制配方的鍍膜,可以在任何惡劣氣候環境下洞察一切,不會受絲毫水霧結露的影響。 德國節節敗退初期,隆美爾把自己搜集到的大批寶藏從柏林轉移到瑞士雪山深處的秘洞里,其中也包括了這兩只望遠鏡。 有大哥楊天在,何寄裳身邊出現任何古董、寶物都是非常容易理解的。手術刀曾說,幾萬名盜墓高手里,也不一定有一位王者出現。既然他能在全球盜墓界脫穎而出,被大家心悅誠服地尊稱為“盜墓之王”,當然是因為他做的任何事,都超越了其他人所能達到的極限,不要說是妄圖超越他,連追趕他都成了一種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奢望。 我們進入了斜對木樓的位置,何寄裳的情緒很明顯地沉落下來,沒再開口。 我看看腕表,再過五分鐘,將會是昨天看到大哥在窗口出現的正式時間,現在,木樓里絲毫沒有動靜,風吹進窗子,掀動了桌子上放著的那本《諸世紀》。 紅小鬼的天氣預報似乎準確性欠佳,從望遠鏡里向南望,五公里以內的叢林上空有陰云徘徊,卻并沒有下雨、下雪的跡象。 不知道蘇倫現在怎樣了?有沒有地方躲避雨雪?丟失了驢子后,糧食補給還在不在?身為冠南五郎大師的弟子,相信她有卓越的野外生存能力,只要不發生人力不可抗拒的意外,她一定能平安脫險。 蘇倫與關寶鈴給我的感覺迥然不同。有時候她在突發事件面前表現出來的冷靜鎮定、應變手法,連我都感到心悅誠服。冠南五郎大師是近五十年來最偉大的日本高手,我雖然沒機會親自拜訪過他,由蘇倫身上,也能窺見他的真正實力。 “她一定沒事!”我長吸了一口氣,默默祈禱。 何寄裳迫不及待地舉著望遠鏡,直對二樓窗口,不停地發出長嘆。 我能理解她的心情,經過漫長的等待之后,在白駒過隙一般的歲月轉換里,如果能給她一個見到大哥的機會,換成任何人都會一分鐘一秒鐘都等不下去了。 “快出現了嗎?”她焦灼不安地問了一聲。 “還有……兩分鐘?!蔽业吐暬卮?。 村寨里真的很安靜,在沒有聲音、沒有炊煙的情況下,每一棟木樓,都有點像兩口摞在一起的死氣沉沉的木箱子。古代西南邊陲的窮人家里都會備有幾口木箱,人活著的時候,裝衣服盛糧食,人死了,沒錢買棺材,便直接放進木箱里,就地掩埋。久而久之,黑漆木箱代替了棺材,成了西南邊陲約定俗成的習慣,很多大戶人家每添一次人口,就會預先打造下一只木箱,存放在自家倉庫里,叫做“不問生、先看死”。 每棟樓里住著一個女人、一個孩子,不多不少,恰好夠裝滿兩口箱子。 我忽然覺得北風冷颼颼的,不知不覺涼氣遍體。何寄裳是五毒教棄徒,她手下這批神色古怪木訥的女人,肯定也是從前追隨過她的人。只見孩子,不見男人,真是怪異之極——男人們呢?不會都是丟下老婆孩子負心離去了吧? 腕表即將跑完最后一圈,四點五十分,就是我第一次望向木樓的時候。 驀地,秒針瘋狂地飛轉起來,像是一只發了瘋的兔子,然后帶動了分針、時針,也不停地飛轉,速度至少提高了十倍。 我“嗯”了一聲,因為這種狀況從來沒有出現過。 何寄裳也戴著腕表,我抬起頭時,看到她左腕上那只小巧的瑞士金表的指針也在狂轉。 “何小姐,看你的表——”兩只表同時發瘋,應該不是機械本身的故障,而是我們所處的環境發生了莫名的磁場改變。 “???怎么回事?”她只看了一眼,下意識地伸手去拍表蒙子。 前后相差一秒鐘的時間,我再次抬頭時,木樓的窗口,已經出現了那個身穿豹皮大衣的男人。 “盜墓……之王……楊……天!”我發覺自己的牙齒開始咯咯亂響,舌頭也變得僵直起來,迅速抬起望遠鏡,望向那個男人的臉。像昨天一樣,他在凝神看書,翻閱著那本《諸世紀》。我接連做了六次深呼吸,將滿腦子沸騰的血壓制下去,極力讓自己保持清醒,低聲叫著,“何小姐,向窗口看,是不是那個人?是不是?” 我連續調整著焦距,但就是無法看清他隱藏在暗影里的臉。 夕陽落山到暮色聚攏,間隔非常短暫,晚霞一收,二樓的光線就黯淡下來,這也是他為什么會停止看書而走到窗口來的原因。 “什么?我什么都看不到,在哪里?”何寄裳急促地問,手指發力,把調整焦距的塑料轉輪捏得喀喀響。 “窗口,二樓窗口——”我猛地意識到,既然梁威看不到窗口里的人,何寄裳當然也看不到。 “給我望遠鏡!”她伸手過來,搶走了我的望遠鏡,把另一只塞給我。 望遠鏡的功能都是一樣的,她頹然低叫:“我看不到……我看不到他,老天啊,不要這么殘忍地懲罰我……” 我倉促間出手,右掌拍在她的天靈蓋上,以“醍醐灌頂”的方式助她一臂之力。從邵黑那里傳接過來的“傳心術”并不是次次都能運轉自如,這種關鍵時刻,說不得要拼一下了。 “啊——啊……”何寄裳長大了嘴,臉色剎那間慘白如雪。 那個男人正走向窗口,雖然看不清他的五官,像何寄裳這種與他有過長時間接觸的人,肯定從走路姿勢、動作上就能判斷出他的身份。 “天哥、天哥……”她喃喃地叫起來,茫然地伸出一只手,向前摸索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