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節
“檢查那棵樹?!憋w月揮手下令,腕上的紅瑪瑙又在閃爍著。 我停下腳步,取出一張紙巾擦了擦濕漉漉的額頭。 山林里的霧氣很重,幸好這時候只是些無毒的水汽,一旦過了中國農歷的三月份,野桃花一開,到處都是“桃花瘴”的毒氣,那時候可就真的是寸步難行了。 “老大,什么都沒有?!标爢T們扭頭回報,其中一個身手敏捷地爬到樹的半腰,在手電筒的光暈里,警惕地四下張望著。 飛鷹做了個“繼續前進”的姿勢,有些頹然:“對不起,風,我或許有點神經過敏了,主要是因為這一次蘇倫的失蹤太過詭秘——這樣,你不要打岔、不要提問,聽我把所有知道的情況詳細講完?!?/br> 我點點頭,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了解他看到的所有情況,跟蔣光說的兩相印證,看看到底有什么結果。 “蘇倫和席勒向前,探險隊的人并沒有滯留在石墻前,或許那上面寫著的詛咒太惡毒了,所以他們后撤了一公里,扎營守候。從他們的交談中,我知道蘇倫已經跟他們說好,會在一周內返回,身上攜帶的水和食物也的確是一周的用量。 “我帶著隊員趕到石墻前面,用數碼相機拍了大量的圖片。那是一道非常寬的墻,青石板堆疊而成,大約兩米高,一米寬,兩側一直延伸到幾十米外的山溝里。墻的中間是斷開的,像是個天然的門戶,小路就是從這個缺口里延伸進去的。 “咒語是紅褐色的,應該是用某種動物的血涂抹而成,胡亂地布滿了墻面。我沒理會這些,帶隊繼續前進。沒有了探險隊這些傻瓜的牽扯,我們行進的速度更快,以至于讓我擔心會不會超過了蘇倫,走到他們前面去了,不停地舉著望遠鏡四處看。那天陽光很充足,視線良好,望遠鏡能清晰看到三公里內的情況。 “奇怪的是,我找不到他們兩個,過了石墻大約五公里后,地上完全失去了驢子的蹄印。我手下有兩個人,曾是緬甸邊防軍里的追蹤專家,連他們都無計可施。蘇倫跟席勒,像是突然間在空氣里蒸發掉了,連同驢子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 小路崎嶇難行,我刻意保持沉默,特別是飛鷹敘述的最后一節,疑點甚多。以這群人的追蹤水平,大概不會讓目標脫離自己的視線超過三分鐘,但蘇倫他們是怎樣消失的呢?況且,越過石墻時,距離充滿了“會飛的蛇”的蘭谷還遠得很—— 陡然間,飛鷹腰間的對講機響起來:“老大,右翼少了一個兄弟?!?/br> 我有預感,飛鷹剛才的警覺,絕對不是緊張過度。他那樣的老江湖,有一點點風吹草動就能敏銳地感覺出來,特別是對于即將臨頭的危機。 “不要緊張,讓大家收縮隊形,交叉掩護,相互間保持聯絡?!憋w鷹很鎮定,吩咐了幾句,取出煙盒,叼上一支,若有所思地向我笑了笑,“記得你是不吸煙的,對嗎?” 我點點頭,報以微笑,但心情卻越來越沉郁。 蘇倫的失蹤,受打擊最大的應該是我,心里一直都在強烈自責。手術刀死后,我們之間總有一種相依為命的感覺,仿佛世間只有我們彼此間才是最親近的。如果沒有關寶鈴的從天而降,此時,跟她在一起的應該是我才對。 對于我的過分沉默,飛月一直很好奇,不停地用眼角余光瞟著我。小女孩總是對新鮮事物感興趣,我能理解她的心情,但卻無心回應。 第一部 邊陲秘境 第四章 危機四伏的山林 “風,可能我們有朋友來了?!憋w鷹冷笑著,左手摩挲著槍柄。 我注意到他的手上僅剩下了四根指頭,小指齊根而斷,但兩年前見他時,左手明明是完好無損的。 “你的手怎么了?難道在西南地盤上,還有人能傷得了你?”我裝作不經意地問。 他抬起手看了看,臉上忽然浮現出苦笑:“我?前幾年江湖上的朋友對我太抬愛了,才把‘飛鷹’這個名字越傳越響。其實,說到底,我只是一個黑道上的小人物,論武功、智慧、槍法、領袖能力,都平平無奇。所以,偶爾受點小傷,在所難免,說不定這條命不知什么時候就丟了,那也是很正常的事,對不對?” 飛月“嗤”的一聲笑起來:“大哥,你最近干什么總這么消沉?難道真的想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 她的腰間挎著一柄兩尺多長的短刀,兩邊褲袋略微鼓起,應該是暗藏著兩柄手槍,一邊向前走,一邊警惕地四下張望著。 飛鷹“嘿嘿”了兩聲,沒有接她的話茬。 煙味融合在空氣中,很明顯飛鷹的精神好轉了起來,因為那支煙里含著輕微的興奮劑粉末,我輕易地便能聞出來。 “風,蘇倫失蹤的事的確很多疑點,最怪的是最終結果——我們搜索了兩小時后,毫無發現,于是暫時退出石墻,開著對講機等她的消息。一開始,我并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只以為他們也許是迷失方向,進入了某個無線電信號被屏蔽的盲區,直到天黑之后,載著席勒的驢子獨自出現在石墻缺口上,我才驚覺是出了大事?!?/br> 他敘述得非常簡潔,讓我對整件事有了最直觀的了解,只是細節部分,只有親臨實地,才能看得清楚了。 前面豁然出現了一片開闊地,足有十五米見方,四周長滿了低矮灌木叢。 “這個地方,當地人叫做‘鬼剃頭’,應該是很久前遭到雷擊之后,土壤里的營養成分全部被破壞了,所以植物無法生長,幾百年來總是光禿禿一片?!憋w月迅速解釋著,打了一聲尖銳的呼哨,立刻所有的隊員向這邊集中過來。 “就地休息,右翼小關過來?!憋w月揚起手臂,簡短有力地下達著命令。她很年輕,但在江湖上已經薄有名氣,西南黑道上都知道飛鷹有個漂亮的小meimei,出手狠辣,性情暴烈。她給我的感覺,與遠在埃及的鐵娜倒有幾分相似,只是比鐵娜更多了野性和彪悍之氣。 所有隊員解下背包,背靠背圍坐成一圈,即使在短暫的休整中,也不敢放松警惕。 小關是個黝黑干瘦的年輕人,一溜小跑到了飛鷹身邊,低聲報告:“老大,就在你發出警示信號后五分鐘,大家剛剛從虛驚中平靜下來,我就發現安京、安和兩兄弟失蹤了。不是一個人,而是兩人同時消失。我帶人散開找過,一百米半徑內,樹上、溝里都沒有?!?/br> 他臉上的塵灰被汗水沖開了十幾條道道,看起來非常狼狽。 我退開幾步,免得干擾飛鷹的思路,而且像他們這樣的黑道幫派,或多或少都會有自己的隱私,外人不便細聽。 夜色漫漫無際,晦暗的天色像黑糊糊的鍋蓋一樣看不到邊,沉甸甸地罩在頭頂。 “蘇倫會去了哪里呢?”最早她說過,最困難的探險路段會在蘭谷,或者是通過蘭谷后的“天梯”,所以大家的注意力都會放在六十公里以外的蘭谷入口。只是,現在她的失蹤地點,竟然是毫無戒備的中途,跟預想中的行進計劃相差甚遠。 “風先生,你在想什么?”飛月的聲音從側后方傳來,清清脆脆的。 我笑著轉身,不露一點心事:“我在想,明天會不會下雨?” 她愣了愣,聳了聳肩膀,咯咯低笑:“什么?這么簡單的問題?” 我點點頭,抹掉霧氣凝結在發際的水珠,不想跟飛月有太深的交談,免得打亂了自己的思路。 飛月舉起手,晃了晃那只黑色的摩托羅拉對講機:“這是——跟蘇倫聯絡用的,或許你會感興趣?” 我想了想,禮貌地搖搖頭:“不,既然蘇倫沒有回應,對講機就已經毫無用處了,我怎么會感興趣?” 飛鷹一直在跟小關低聲交談,我心里隱隱約約又有些焦躁:按目前速度,急行軍趕路的話,明天上午十點前就會到達他們說的石墻,何必再多耽擱?失蹤的原因或許有上百種,可我總覺得,只要到了現場,就一定會發現線索。 得到蘇倫失蹤的消息起,我的心便如同套上了最沉重的枷鎖,不想多跟人交談,也無法開心大笑。 “風先生,我——看過你的自傳,也聽說過江湖上關于你的一些傳奇故事,所以,沒見面之前,對你充滿了好奇……” 我笑了笑,又遮著嘴偷偷打了個哈欠,以表示自己對這樣的談話毫無興趣。 她的坦白,只會讓我覺得好笑,只能保持著微笑:“我只是很平凡的一個人,傳說畢竟只是傳說,真實的成分所占無幾?!?/br> 鐵娜替我杜撰出來的自傳,流毒甚廣,想不到連大陸都有了譯本,有空真的應該找來好好看看。 “難道,世間只有‘盜墓之王’楊天大俠,才是真正頂天立地的英雄?”飛月掃興地嘆著氣,忽然加了這么一句。 我無言地直視著她,微微抬了抬眉毛,做出一個“詫異”的表情:“什么?那么久的江湖往事了,你還感興趣?” 如果這樣的話,是從手術刀或者飛鷹嘴里說出來的,我不會感到驚詫,畢竟他們是同一個時代的江湖人,彼此或多或少都接觸過,但飛月的年齡比蕭可冷還小,不到二十歲的樣子,就會對大哥楊天如此神往,的確令我不解。 “楊天大俠,攜神仙雙姝藍妖、藍姬縱橫江湖,無敵于天下,流傳下來幾百個激動人心的盜墓故事,任意摘取其中一個,就能改編成生動詭譎的傳奇小說,轟動四方——” 飛月低聲說著,眼底深處流光閃動,一副無限向往的樣子。 江湖永遠這樣,充滿了動人的傳說,據我所知,大哥是被尊稱為“盜墓之王”,而不是名滿天下的武林盟主,絕不會像飛月說的那樣“縱橫江湖”,光彩奪目地出現在公開場合。一個偉大的人物一旦被套上五顏六色的光環,自然而然會變成小女孩崇拜的對象。 “不過,自從他在江湖上神奇消失后,那兩個女孩子也同時失去了蹤跡,再沒有出現過,終成江湖上的絕響?!憋w鷹走過來,語調輕松地插嘴。 藍妖、藍姬的名字,手術刀也提過,但所有人都沒見到過她們的樣子,只是被大哥偶爾提及,一直成了手術刀念念不忘的一個神秘話題。 飛鷹手里提著一柄黑沉沉的手槍,那種武器常見于中東的恐怖分子手中,大口徑,殺傷效果恐怖,并且毫無疑問是正宗美國軍工廠的產品。 “風,這柄槍給你,也許能用得上。我們已經莫名其妙地損失了兩個人,向前的路還長,今晚務必要小心?!憋w鷹顯得憂心忡忡,可能是老了幾歲的緣故,他已經沒有了昔日銳意進取的豪邁之氣,處處謹小慎微,縮手縮腳。 我接過槍,再次點點頭,表示感謝。 “其實,真正遇到不可思議的恐怖事件,人類研究制造出來的槍械,太微不足道了。它只能殺傷普通動物或者我們的同類,對于那些——”飛鷹猛地閉嘴,意識到這樣的環境里,不該說太沮喪的話。 遠處的樹叢里,傳來類似于貓頭鷹的鳥鳴聲,凄厲而單調,忽遠忽近。 隊伍經過半小時的休整,繼續前進,并且刻意收縮了環形陣勢的半徑,每個人都保持著高度警惕。 飛鷹顯得很沉默,大步向前,左手片刻不離槍柄。 飛月緊跟在我旁邊,仿佛永遠不懂得閉嘴似的,前進了五百米后,又低聲向我發問:“風先生,你說,蘇倫會去了哪里?會不會被巨型野獸叼走了,或者跌入了某個隱秘的地洞里?” 飛鷹回頭瞪了她一眼,飛月吐了吐舌頭,辯解著:“走路有助于人的思路拓展,我希望咱們在到達石墻之前,對失蹤事件有合理的解釋,難道不對嗎?” 的確,人在行走的過程中,大腦的活躍程度會被動加強,考慮問題的能力也能隨之提高。 她的問題,就是一直縈繞在我腦海里的同一個問題:“野獸?野獸不會叼走蘇倫而放過席勒;跌入地洞的話,席勒的昏迷又如何解釋?”看目前的情況,我寧愿解釋為他們遭到了某種突如其來的襲擊,來不及用對講機發出告警信號,便被制住。 席勒渾身沒有一點傷口,我到達妃子殿的時候,檢查過他的全身,皮膚毫無損傷。我認為他之所以昏迷,是吸入了某種特殊氣體所致,就像綁匪們慣用的液體乙醚一樣,瞬間致人昏迷,事后不留痕跡。 我取出口袋里的衛星電話,向飛鷹晃了晃:“可以打電話嗎?” 飛鷹苦笑著:“當然可以,最好能請幾個幫手過來,否則的話,我馬上就要焦頭爛額了?!?/br> 飛月不滿地“哼”了一聲:“大哥,你總是說喪氣的話,給兄弟們聽見,大家會怎么想?”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副精致的白色耳機,塞進耳朵里,氣呼呼地大步超過飛鷹,走在前面。 飛鷹忍不住又一次開口:“這種環境里不能聽音樂,小心一些?!?/br> 他對飛月的任性無可奈何,就像世界上每一個當大哥的,都會拿自己頑皮可愛的小meimei毫無辦法一樣。 我的過度沉默,引起了飛鷹的不安:“風,蘇倫不是一般的柔弱女孩子,作為冠南五郎大師的關門弟子,她的本領你肯定清楚,一定會沒事的?!?/br> “我知道?!蔽椅⑿χc頭,按下了一個長長的號碼。 蘇倫的本領我的確清楚,只要有一線生機,她總能化險為夷、脫困而出。 電話那端傳來電子機器生硬的提問:“請輸入你的口令?” 我在鍵盤上按了一組數字,電子機器立即發出悠揚的歡迎音樂,竟然是一段“婚禮進行曲”,隨即轉接到了另外的一條線路上。如此的程序重復了三次,音樂也從第二次的“四小天鵝”轉換到第三次的“歡樂頌”,最后才響起真正的人聲:“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這聲音懶洋洋的,永遠都給人剛剛睡醒的感覺。 “我是風,需要妃子殿向南二百公里方圓的氣象預報,要求每一小時的動態數據?!蔽抑惶嵋?,并且知道對方肯定能做到。 “哈哈,你怎么到這里來了?”聲音提高了八度,怪笑著。 “沒時間解釋,還是用‘特洛伊密碼’發到我的衛星電話上,另外小燕讓我問你好,還說,任何數據任務都可以安排你來做。作為天下第三的黑客高手,我希望這個任務沒有難住你?!?/br> 如果放在平時,這些開玩笑的話,應該是以極歡愉的口氣說出來的,但我現在實在做不到。 “天下第三?他老是這么說我,然后謙虛地自稱天下第二——總有一天,我要壓過他……好了,你的事包在我身上。噢,我懂了,你是為探險隊的事而來?為蘇倫小姐而來?哈哈,我夠聰明吧?” 我嘆了口氣:“對,除了天氣預報外,如果有什么跟蘭谷、天梯有關的動態資料,記得一并發給我,急用?!?/br> “嘿嘿,妃子殿以南,那可是龍格女巫的地盤啊,千萬小心那個女人,她可不是吃素的喲——” 聽筒里突然傳來一陣無線電信號噪聲,過了約五秒鐘,通話才得以繼續。 我振作了一下,提高了聲音:“我明白,記得我的事,別睡過了頭,什么都忘記了!” “好說好說,我‘紅小鬼’一言九鼎,說到做到,江湖救急,奮力爭先……”對方是個比小燕更語無倫次的黑客,有時候真不明白這種連中國話都說不利落的人,怎么能在互聯網里縱橫無敵? 收線之后飛鷹試探著問:“風,你的意思,咱們一直深入進去,而不是把注意力放在蘇倫失蹤的地方?”他很聰明,知道我要的二百公里方圓的天氣預報結果,已經把天梯所在的位置包括了進來。 “對,你已經搜索過失蹤地點,除了繼續推進,我們沒有更好的選擇?!敝庇X上,我認為蘇倫的失蹤會跟天梯有關。在這片神秘的西南叢林里,任何怪事都可能發生。 飛鷹揚起右手一揮,有些古怪地苦笑著:“那個人說得沒錯,這里都是龍格女巫的地盤,那個神秘的女人,從來不以真面目示人,而且變化多端,有時候是個老婦人,有時候是妙齡少女,還有時候……竟然會以一個白發老頭的面貌出現。她的性情非常古怪,殺人傷人,從來不需要理由,還豢養著大量的蠱蟲和細菌,隨時讓人中招,防不勝防……” 江湖上盛行易容術,個中高手,的確能隨時在男、女、老、少間變化,毫無破綻。我回想起那個老婦人的樣子,并沒覺得有什么不妥,或許只是龍格女巫諸多形象中的一個?至少我沒招惹她,也沒中她的招,所以,大家相安無事是最好的了。 飛鷹變得非常怕事,想當年,他是手術刀最好的兄弟,膽色和魄力跟手術刀不相上下。我不明白其中的原因,或許跟他失去的左手小指有關吧? 隊伍在沉默中前進,直到曙色來臨。 四面的樹木和枯藤用力糾纏著,結成一道又一道天然屏障,重重阻隔住視線。我開始明白飛鷹這隊人馬為什么全部配備短武器了,這樣的環境里,長距離狙擊槍根本沒有用武之地,視線幾乎無法通過兩百米的距離。 第二次短暫休息,是在一個小樹林里,側面有一條清澈的小溪,緩緩地向西流淌著。 隊員的背包里攜帶著壓縮餅干和水壺,沒有人愿意碰那些溪水,即使自己手掌上已經沾滿了泥土,只在膝蓋上隨便蹭一下,便直接捏起餅干向嘴里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