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
蕭可冷冷笑一聲:“抓他?你們楓割寺的力量還差一截,除非是龜鑒川與布門履兩位大師都在,否則——” 她退后兩步,讓自己離石島遠一些。他那樣干瘦猥瑣的男人,幾乎令人厭惡得不肯看上第二眼。 石島干笑了兩聲,攏了攏撕裂的灰布僧袍,縮頭縮腦地問:“風先生,我可以走了嗎?大半夜的,身子都凍透了,明天非得傷風感冒不可,耽誤了寺里分配的工作可不太好?!?/br> 他從蘇醒之后,身子一直在抖個不停,當然是夜寒風冷的緣故。 我輕輕點頭,示意他可以走了。他是局外人,想必赤焰部隊的高手是瞄準我和蕭可冷來的,不至于再次為難他??此鞘萑绮竦纳砑?,武功也肯定好不到哪里去,遇到敵人,結果只能有兩種,死、或者第二次成為“rou雞”。 石島經過蕭可冷身邊時,她再次向后閃退,并且毫不掩飾地捂住了自己的鼻子,把石島身上散發出來的怪味擋住。我剛才把石島扛在身上時,就已經聞到一股隱隱約約的刺鼻味道,仿佛是某種化工產品散發出來的,只是沒太注意而已。 漂亮的女孩子大多數有潔癖,蕭可冷應該屬于這個行列。 石島訕笑著,一步跨出門外,忽然停下腳步,期期艾艾地問:“風……風先生,那個人是你們的敵人?而且是很厲害的敵人?”這一次,不但他的眉毛在抖,連眼皮、鼻尖、嘴唇都在哆嗦,高聳突兀的顴骨亮起了兩團紅暈,似乎情緒一下子高昂起來。 我盯著他的臉,不明白這個問題怎么會讓他如此興奮。 “我能幫你們,下次見到他,一定能認出來,因為他的小臂上刻著一個奇怪的標記——“石島的聲調明顯地提高了,把自己的左手高高地舉起來搖晃著。 “什么標記?”蕭可冷比我更著急、更感興趣。 石島像個極富經驗的說書人一樣,及時閉嘴,臉上浮現出洋洋自得的壞笑。他只不過是想索要報酬而已,這樣的情形,我遇見過不下百余次了。 “到底是什么標記?快說!快說!”蕭可冷沖動地跨到石島面前,要伸手去抓他的衣領。 我開口阻止她:“小蕭,別沖動,石島先生想要張支票而已,小意思?!?/br> 這個年代,花錢買信息,已經是公開的熱門生意,誰都不能例外。 石島攤開手掌,笑嘻嘻向著我:“不,我不要錢。風先生,目前你是楓割寺的當家人,我的條件,不過是想多為寺里做貢獻,把接待、購物、廚房、修建四方面的工作全部承擔下來,讓寺里的各位頭腦聰慧的師兄們心無旁騖地誦經參悟,你看行不行?“ 沒想到,自己一直考慮推掉的主持職位,竟然成了此刻收買石島的護身符。 每一個相對封閉的寺院能跟外界接觸的,也就上面四條渠道,同時,擔任這四項工作之后的“灰色收入”也是最多的。石島名義上不向我要錢,卻是在覬覦著一件更有利可圖的事。 我毫不猶豫地點頭:“好吧,把你知道的全說出來,除了那四項工作,我還可以酌情給你其它的獎賞,不排除一張高額支票的可能?!?/br> 如果能循著石島的供詞,找到來自赤焰部隊的高手,也算是為蕭可冷做了點事,不枉她跟蘇倫知交一場。 石島對我的回答非常滿意,立刻大聲說出了答案:“他手腕略微向上兩寸的位置,刻著一支青色蓮花——” 我跟蕭可冷幾乎同時跳起來,然后面面相覷著同聲反問:“什么?青色蓮花?” 記憶里,的確有位江湖高手小臂上紋著蓮花,不過他已經死了,就死在尋福園別墅里。我的思想出現了一剎那的混亂,但轉瞬便穩住心神,偷偷地告誡自己:“不要緊張!鼠疫腕上可以有蓮花紋身,別人身上當然也可以有,不過是偶爾的巧合而已?!?/br> 蕭可冷再次追問:“你看清了嗎?真的是蓮花?” 她比我更在意這消息的真偽,畢竟是她把重傷的鼠疫拖回尋福園大廳里的,并且還在鼠疫奄奄一息的時候,把對方丟進了浴缸里。 石島很肯定地點頭,左手握拳放在左耳邊,莊重地發誓:“我發誓是真的,那個人的雙臂上都刻著蓮花,一朵是剛剛我說過的青色蓮花,另外一朵則是粉紅色的,很好看,但又讓人禁不住有毛骨悚然的感覺?!?/br> 第二部 古寺冥夜 第三章 鼠疫再次出現(下) 我的頭“嗡”的一聲,仿佛是一只被觸動了的馬蜂窩,幾百只嗡嗡亂叫的馬蜂瞬間狂飛起來,雜亂無章,毫無頭緒。 鼠疫絕對已經死了,如果石島的話一字不漏全是真的,只能證明世界上還存在著一個人,跟鼠疫一樣,在手臂上紋了兩支蓮花。人死不能復生,鼠疫更不會有金剛不壞之軀,所以這只能是一個無意中的巧合。 蕭可冷默然呆立著,弄得石島驚駭莫名,搞不懂為什么蓮花紋身會對我們造成這么大的震撼。他翻著眼睛來回看著我跟蕭可冷的臉,小心地摒住呼吸,隨時準備拔腿就逃。 “啪、啪啪”,蕭可冷又開始彈指甲了,我知道那是她的精神高度緊張時的下意識動作。 “你真的沒看錯?一支青蓮、一支粉蓮?”她繼續追問,想得到更明確的答案。 我拔出簽字筆,從桌子上抓起那疊軍事情報的復印件,直接遞給石島,大聲命令著:“把蓮花畫出來,用心畫,我有重賞!”再多、再詳盡的文字描述,都不如直接來一張圖片更直觀,我堅信這一點。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石島迅速退回來,碎步跑到桌前,來不及坐下,便開始在紙上迅速畫著。 “風先生,你該還記得鑰匙的形狀吧?”蕭可冷的聲音也在顫抖著。 我無聲地點頭,不但記得尋福園二樓古鐘里的蓮花鑰匙形狀,更記得鼠疫手臂上那兩朵一模一樣的蓮花。當時,我跟蕭可冷都想不通他身上怎么會刻著蓮花,極力想弄明白是不是世界上還存在著另一柄同樣的鑰匙,只是除了鼠疫的慘死之外,那一晚并沒有給我們留下太多的線索。 蕭可冷取出電話,手指顫抖著按了一個號碼,嘴唇與臉色同樣蒼白。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她是要打給信子——安子的雙胞胎meimei。別墅那邊, 信子恐怕是她唯一的親信了。當然,有了之前對安子的懷疑,我對信子的身份也不是百分之百的放心。 蕭可冷長吸了一口氣,低頭看著自己的指甲,逐漸冷靜下來。手術刀對她的重用絕對有自己的道理,前后不到半分鐘時間,她已經從惶急中掙脫出來,重新變回到原先的平靜鎮定。 “信子,你馬上去二樓客廳,把那柄給座鐘上弦的鑰匙取下來,妥善保管?!惫?,電話那頭,就是信子。 只說了這么簡短的一句,蕭可冷便緩緩收線,轉過頭來,不無懊悔地搖著頭:“其實我早該收藏好那柄鑰匙的,鼠疫的死,或許不僅僅是因為‘煉獄之書’吧?他一直潛伏在木碗舟山一帶,明知道’黑夜天使’的人在追緝自己卻不遠遁,心里、身上肯定藏著另外的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的死,實在是太可惜了……” 我忍不住反駁她:”唉,像他那樣的江湖人物,就算死,都不會吐露心里的秘密。按照我的觀點,無法發掘出來的秘密,通通等于畫餅充饑,毫無實際意義?!谝固焓埂瘺]能逼出他的實話,你猜我們兩個呢?” 幾百年來的江湖,一直都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世界。鼠疫為了保存心里的秘密而死,死得其所,無可厚非。 “畫好了,畫好了!”石島跳起來,把簽字筆扔到一邊,舉起那張紙豎在胸前。 他的繪畫技法非常拙劣,但我跟蕭可冷還是在剎那間明白了一件事——“襲擊石島的人,手臂上的確有跟鼠疫完全相同的兩處紋身?!?/br> “那個人的身高比風先生略矮,稍稍有些駝背,走路的時候腳步很輕,幾乎沒什么動靜。還有,他雖然蒙著半邊臉,額頭、眉骨上卻露出至少十幾道剛剛痊愈的紅色傷疤?!笔瘝u皺著眉苦苦思索著,盡量補充著對襲擊者的印象。 蕭可冷取過那張紙,反復看了幾遍,緩緩呼出一口氣,無言地點點頭。 如果鼠疫真的復活了,將會是這次北海道之行的又一次怪異發現。當時,我、蕭可冷、關寶鈴明明白白地看到他已經死了,身負幾十處重傷,滿身是血,并且第二天警察收尸的時候,蕭可冷全程陪同。 “見鬼了!真是見鬼了!我搖頭嘆息,石島描述出的襲擊者身體,與鼠疫非常接近。他那樣的輕功高手,走路的姿勢的確與別人不同,臉上的傷疤,應該就是拜“黑夜天使”的合圍襲擊所賜吧? 石島駭然問:“鬼?什么鬼?” 我擺擺手,他這樣的不入流角色,根本不明白有關于鼠疫的來龍去脈,跟他講也沒用。 蕭可冷嘿嘿冷笑了兩聲,隨口問了一句:“石島,那個鬼穿什么衣服?” 石島更加驚懼,用力緊了緊僧袍,臉上激動的紅暈再次被蠟黃代替,舔著干裂的嘴唇回答:“是一套……黑色的緊身運動裝,不過他怎么可能是鬼呢?隔著黑皮手套,我也能感覺到他手心里的熱度。你們兩位……是不是在逗我?” 我真的沒心情再跟他夾纏不清下去,簡單地吩咐著:“你今晚表現很好,我會酌情提升你,有什么需要補充的內容隨時過來向我報告?,F在,你可以走了,安心回去睡覺?!?/br> 人的智商高低不同,要想使他明白尋福園別墅里發生的怪事,只怕比登天還難?;蛟S他最擅長的是如何在金錢來往賬目上動手腳,中飽私囊,跟江湖中的事毫不相干。 石島高高興興地出門離開,完全不顧三九寒天只穿了一件開裂了的單薄僧袍,看來金錢的精神力量之大,有時候的確難以想像。 蕭可冷靠在桌子前面,手指不停地在紙上那朵拙劣的蓮花上敲打著,發出“篤篤篤篤”的動靜。 今晚注定又是一個不眠之夜,鼠疫再度詭譎出現的消息讓我突然間毫無睡意,滿身的疲憊倦怠也蕩然無存。 長久的沉默之后,蕭可冷終于開口了:“風先生,自從發現鼠疫手臂上的兩朵蓮花之后,我一直都在懷疑,是否世界上存在著兩柄同樣的蓮花鑰匙?我知道,某些出現在世界上的稀奇古怪的物品,大多數都有其獨特的來歷或者深不可測的淵源,只是我們沒辦法揭示這些潛在的內容而已?!?/br> 這個冗長的開頭,代表著她將有一個深思熟慮后的想法要說出來。 我拖了把椅子坐到桌邊,拿起另一張紙,憑著自己的記憶,迅速勾勒出了另外一朵蓮花,而后饒有興趣地抬頭看著她:“請繼續說下去?!?/br> 蕭可冷苦笑了一聲:“鑰匙一直都在別墅的古鐘里放著,在您到達尋福園之前,手術刀先生曾經將它置于五百倍的顯微鏡下仔細觀察過,并且留下了無比清晰的電子圖片。在很多典型的尋寶先例中,藏寶人會把進入藏匿地點的路線圖用微縮雕刻的方式留在某些精致小巧的物品上——但事實證明,那只是一柄極具觀賞價值的工藝品而已,沒有任何隱藏的秘密?!?/br> 第二部 古寺冥夜 第四章 楊柳岸曉風殘月 以手術刀在全球盜墓界的盛名,他探索尋福園別墅的方法已經是無所不用其極,并且他的目光極其敏銳,往往可以在普通人渾然不覺的時候,便已經發現了大多數問題的癥結所在。 我明白蕭可冷的意思,尋福園別墅那邊,再搜索下去也只是白費力氣,似乎不必在投入大量的精力進行深度挖掘。 “那么說,除去掘地三尺之外,再沒有任何事情值得做了?” 我記起關寶鈴最初要收購尋福園時說過的話,把別墅拆了建成水渠,就能把大亨中的“黑巫術”解除。那樣的破解方法,在很多老江湖們看來,簡直可以說是天大的笑話。 黑巫術的起源地遠在危地馬拉,而腳下的這片土地卻是屬于東亞的日本, 隔著浩渺廣闊的整個太平洋遙遙相對。如果硬要把兩者之間扯上“破解”的必然關系,無異于緣木求魚,或者是多元方程式里的無解命題。 “我想應該是這樣的——關于尋福園的秘密,手術刀先生去世后,我跟蘇倫姐在電話里交談過數次,最后的結論,也是要徹底分解這座建筑物。不過,她一直強調這件事要由您來決定,任何人無法代替?!?/br> 她認真地舉起那張紙,輕輕一彈,發出“吡”的一聲脆響。 關于我的真實身份,目前只有蘇倫一個人知道,而且她是守口如瓶的人,絕不會隨意泄露給外人知道。別墅是大哥楊天留下來的,當然只有我才具備處置它的權力。 “那尊抱著座鐘的青銅武士非常沉重,依照我的意思,想把它仔細切割開來,看看內部有什么奇怪的東西。既然是要給別墅動大手術,任何可疑之處,我都希望能剖析一番——” 蕭可冷的敘述簡明扼要,非常有條理,肯定是此前已經做了大量的調查和計劃,才會有如此周密的安排。 我抬起手,略微有些不悅:“小蕭,你有沒有想過,有多少人在虎視眈眈地關注著別墅?渡邊城、黑夜天使、甚至赤焰部隊——我們把別墅開膛剖腹,豈不正是給予了別人坐享其成的機會?這件事,我會再跟蘇倫通電話,做一個詳細的發掘計劃再說?!?/br> 蕭可冷的越俎代庖令我有些不快,她站在親神槍會的立場,一旦有所發現,第一個獲利的將是孫龍,而不是我跟蘇倫。 一個小小的北海道,已經被“日神之怒”與“大殺器”攪得不得安寧,若是事情再生出其它分支變化來,只怕會讓局勢直接導向復雜難解的戰局,沒人能控制最后的結果。 蕭可冷覺察出了我的情緒變化,沉默下來,把石島畫的那張拙劣的蓮花撕成碎片,當然寫在正面的電話記錄也毀滅了,不留任何痕跡。 “明天上午,我會打電話給蘇倫,一切從頭商榷?!蔽业恼Z氣越來越冷淡,不想讓蕭可冷牽著鼻子走。目前的楓割寺里,除了關寶鈴之外,我不會在乎任何人的意見。 蕭可冷看了看腕表,嘆了一聲:“已經凌晨一點鐘了,時間過得真快!再下去半個月,便是中國的農歷新年——” 每個中國人對于辭舊迎新的來臨,都會在內心里情不自禁地發出感慨,從古至今,歷來如此。 我聳了聳肩膀,皺著眉苦笑:“每過一天,‘大七數’的日子就會逼近一天,這么清醒地面對即將到達的地球毀滅,真是一件殘忍之極的慘事。所以,我希望地球上所有清醒的科學家們,能迅速弄清扭轉‘大七數’毀滅的方法,合力拯救地球?!?/br> 沒有人想死,特別是對未來世界充滿信心和憧憬的年輕人。 蕭可冷抬起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清了清嗓子,緩緩地念了下面的句子—— “大七數輪回完結之時 相互殘殺發生了 它發生在這一千年開始不久 那時地下的死人將破墓而出?!?/br> 這是《諸世紀》的中文翻譯版本,我能倒背如流。 從很多頗具權威性的宗教分析文章里可以總結出,“死人破墓而出”指的 是埃及金字塔里的法老復活,而時間是在“這一千年開始不久”,也即是時間剛剛轉入二十一世界的前幾年。 至于“相互殘殺”的句子,無論是“一戰”還是“二戰”,都絕對稱得上是人類社會的大規模相互殘殺。如果預言家們明確指出未來仍將發生同樣的循環事件,代指的肯定是第三次世界大戰,也就是各國政治分析家、軍事分析家們口中的“核戰爭” “呵呵,什么意思?你對這些話又什么高明間接嗎?”我忍不住笑了。歐洲各國都有專門的《諸世紀》預言研究組織,我希望蕭可冷會有什么推陳出新的個人見解,雖然那種可能非常小畢竟當一本書供全球高手參悟的情況下,所有章節含義都被發掘一空地公諸于眾,已經到了人類思索的窮盡極限。 蕭可冷淡淡一笑:“人總是要死的,只有看不開、放不下的那部分人才有多死亡的恐懼。如果看透一切、無牽無掛,今天死或者千年之后再死,有什么不同?” 她的話,跡近佛家“四大皆空、萬事皆空”的頹廢理論。 “蘇倫姐還說過晤,算了,還是明天在電話里由她親口向您說吧,我不想再做無意義的傳聲筒了?!?/br> 蕭可冷有些掃興,似乎對“生與死”的話題意猶未盡。她還這么年輕,如果不是有金純熙“功高震主”的遭遇在前,她正該是盡情享受生命和愛情的花樣年華才對。 我指著房間里的唯一的一張床,盡量拋開那些沉郁厚重的心情:“小蕭,天快亮了,你在這里休息一下,明天再談——”頓了一下,我接著補充了一句:“謝謝你能過來,謝謝你向我坦誠一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