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把守井架的四名士兵發現渾身漆黑的谷野之后,都不由自主地向后猛然倒退,根本沒人敢靠上來。納突拉、鐵娜站得更遠,幾乎就在谷野的大帳篷門口遠遠地看著,連腳都沒有挪動過。 沒人開口,對于谷野的死,沒人感到可惜,更沒人出聲安慰,任由我抱著他的尸體向停放藤迦的帳篷走過去。 這一刻,我不再當谷野是異族人,特別是沒當他是可惡的日本人,只覺得他是自己的同伴,曾經共同浴血奮戰過?,F在他死了,我就算費再大力氣,也要做到他臨終囑托的事。守護他二十四小時,不是太困難的事,但對于他說自己會醒來的那些話,根本就當是中毒后的昏話好了。 藤迦依舊在昏睡的植物人狀態,直挺挺的一動不動。 兩名士兵抬了張光板的行軍床進來,貼帳篷的另一面放好,跟藤迦的床相對。 我把谷野放在床上,想了想,吩咐那兩名士兵:“去,拿床毛毯過來,谷野先生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br> 我無法說更多,更不想拿谷野說的那些聳人聽聞的話出來嘩眾取寵。相信不相信是我的事,守護他二十四小時的承諾,也只是我自己答應谷野的,跟別人無關。世態炎涼,一旦谷野不能再為納突拉和鐵娜創造財富,幾秒鐘內他們就毫不猶豫地放棄他了。 第一個跟進來探視的是蘇倫,神色匆匆地問:“風哥哥,金字塔里的情況怎么樣?獲取寶石是不是非常困難?” 以她的身份,是絕不會管谷野死活的,并且任何人都看得出來,谷野已經被徹徹底底毒死了,尸體應該立刻火化掉,免得造成毒性污染,貽生新的什么禍患。 我長嘆一聲:“很多蛇,把石臺層層包圍了,似乎短時間內很難攫取到寶石。墓室頂上開了個四方洞口,如果有可能,我會再去墓室頂上的那層探索一次,或許能有新的發現?!?/br> 連夜下井的緊急情況下,攝錄設備都沒跟上,所以只能簡單地向蘇倫口述蛇陣的情況。當聽到我沖動之下猛然躍下救人的時候,蘇倫禁不住臉色大變,抬手捂住嘴,花容失色。 那的確是個常人很難理解的動作,特別是谷野是日本人的這個特殊身份。 “蘇倫,發掘工作的進展,似乎一點都不樂觀。大家費了這么多人力、物力、心力求取‘月神之眼’,值得嗎?它的出現,是福還是禍?”輻射功能如此強烈的寶石,若是重見天日,一個不慎,豈不是會造成營地人員的極大傷亡。 更有甚者,假定它就是日、埃兩國資料里所提到的“超級武器”,那么,無論是日本人還是埃及人擁有它之后,都將有可能是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導火索。 相信詹姆斯永遠都不會停止對“月神之眼”的覬覦窺測——如果地球上只有一個國家對“戰略武器”的追求是永無止境的,那么,這個國家只能是“美利堅合眾國”。 他們可以出任意天文數字的價格來購買這種新生的武器力量,并且為了得到它,不惜動用一切非法的、非常規、非正當手段,正如他們為了得到中東的廣闊油田,而不惜以一切冠冕堂皇的理由把魔手伸入伊拉克一樣。 蘇倫也很無奈:“這件事,早就騎虎難下了。風哥哥,還有一個最新的壞消息——開羅城的朋友來過電話,總統府已經全部進入一級戰備狀態,做好了隨時與軍方開戰的準備。昨晚,全城宵禁,今晚仍在持續,我預感到營地里也會發生戰事。風哥哥,你最好隨身攜帶武器,肯定會用得著……” 埃及國內的政治形勢竟然會風云突變,真的讓人始料不及,而這一切禍端的源頭,便是土裂汗金字塔的秘密和那部神秘經書的下落。那么,若是有一天真的進入了蛇陣上方的墓室,會再發生什么事呢? 我能看到那洞口里折射出的金黃色的光芒,會不會也藏著數量巨大的黃金?比中央墓室里那塊四米見方的超級金錠還要大? 若是換以納突拉的思維定式來考慮,他肯定是要不惜一切代價將黃金據為己有的。 我覺得有點累了,索性背靠床頭,坐在地上。 對面,就是安安靜靜地躺著、一動不動的藤迦,沒有鐵娜的命令,她也被無奈地羈留于此?,F在倒好,又添了個渾身漆黑的谷野,日本方面派出的人馬全軍覆滅,不知道渡邊俊雄長官會做何考慮?對于“月神之眼”和超級武器的覬覦應該可以停止了吧? 被龍和耶蘭推崇的“還魂沙”根本沒有任何功效,我猜它們絕對只是沙漠里最普通的黃沙,除了被人為賦予的神秘色彩之外,沒有任何魔力。 蘇倫站在行軍床前,對谷野的傷口檢查再三,最終遺憾之極地搖了搖頭。 任何人看到谷野目前的狀況,都百分之百會確信他已經徹底死了。特別是裸露在衣服之外的手掌、手腕、脖頸、臉、腳踝……都變成了黑中透亮的浮腫,至于右臂上最后出現的那個恐怖的方形傷口,已經被流出的黑色液體遮蓋住。 “風哥哥,他真的說過‘死而復生’的話嗎?”蘇倫滿臉都是不解。 我重重地點頭,相信蘇倫并不會像別人一樣輕易笑話我,即使這句話聽起來如天方夜譚般荒謬。 蘇倫小心翼翼地用一根牙簽撥動著谷野的眼瞼、鼻翼、嘴唇,又觀察了超過五分鐘時間,無言地徹底放棄。 谷野會不會復活——這個問題對發掘工作的進行并沒有太大影響。他跟藤迦都死了,不過是減少了爭奪“月神之眼”的一方勢力,無形中為鐵娜減輕了壓力而已。 與其讓谷野復活,都不如讓藤迦蘇醒過來更令人開心。 “死而復活……這個詞匯……風哥哥,你會由此聯想到什么?”蘇倫似乎是在喃喃自問。 我什么都聯想不到,過度的精神與身體的雙重疲敝,讓我的腦組織只想盡快休眠一下,已經失去了任何活躍聯想的能力。 “你累了……” 這是我聽到的蘇倫最后一句話,滿含關切和心疼,接著便頭一歪,昏昏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我不停地做著短暫而詭異恐怖的夢——到處都是蛇,黑色的、金黃色的、彩色的大大小小的蛇。它們都有類似于發怒的眼鏡蛇那樣的扁平的脖頸,吐著蛇信,在我眼前不停地發出“咝咝咝咝”的怪聲。 我又看到了一條超級巨蛇,眼鏡蛇的頸、金線蝮蛇的身體、古怪的美人魚一樣分叉的尾巴…… 它在蛇海里游來游去,一直回旋盤繞在“月神之眼”的周圍。 寶石那么亮,像是從太陽上取下的小小的一角,即使只是一角,也足夠讓人雙眼刺痛、不敢直視了。 不知怎的,大蛇變成了渾身漆黑的谷野,嘎嘎獰笑著,不停地念咒一樣重復著同樣的話:“永遠不死、永遠不死、永遠不死、永遠不死……” 渾身打了個激靈,我立刻便從迷迷糊糊中清醒過來,陡然跳起來去看谷野的臉。 他死了,確確實實死了,這是絲毫不必爭辯的事實。 我對自己答應他的話,感到好笑:“日本人總是愛異想天開的,就像幾十年前,他們像蜉蝣撼樹般地妄想稱霸亞洲、把中國變成他們的食品加工車間一樣。死人怎么會復生?總不能從閻羅王手里把自己的靈魂再拿回來?” 谷野的話,像龍的“還魂沙”一般可笑。 這時我才發現,肩頭披著的一件外套,已經滑落在地。那是蘇倫的外套,拾起來抱在懷里,一股淡淡的女孩子的體香柔柔地飄過我的鼻尖。 蘇倫不在,帳篷外,夜風又起,我聽到哨兵們走來走去時戰靴踩得沙地簌簌亂響的動靜,也聽到他們手里的長短槍械不小心碰撞的聲音。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人聲,一片死寂。 夜闖金字塔,絕對是個莽莽撞撞的錯誤,真后悔不該助長谷野的迫切心情。若是到了第二天,所有工具、人員、攝像機準備整齊,步步為營地來推進這件工程,也許結果會遠勝于此。那樣,我也不至于用接近自殺的大無畏態度,跳下池子去救谷野…… 身體真的好累,在極度的震撼驚駭下,我渾身都在害冷,只能站起來,活動著就要麻木的雙臂和雙腿。 我走出了帳篷,下半夜的營地里,只有不眠不休的探照燈的光柱,重復著掃過所有帳篷的尖頂。一陣猛烈的北方吹過來,被冷汗濕透的內衣變得像層薄冰貼在我的后背上,更是冷得難受。 我用力跺了跺腳,豎起衣領,在帳篷前來回踱步。 谷野那么鄭重其事地要求我守護他二十四小時,我絕不能失信。不管他能不能重新活過來,我都得履行這個諾言。 正西面的土裂汗金字塔,籠罩在沙漠里滾滾的風塵之中,顯得遙遠而模糊。 單看外表,誰會想到此刻它的底下已經變成了一個毒蛇的世界?它絕對是跟胡夫金字塔不同的,內部蘊藏著難以想像的秘密——到現在為止,我還是不能接受墓室由棋盤格式變為巨池模式的現實。 薩罕長老跟幽蓮去了哪里? 從幽蓮的詭異表現上,我懷疑她跟土裂汗金字塔的秘密絕對有關,而且是非同尋常的神秘關系。至于薩罕長老,本身就是尊崇土裂汗大神的,而且曾經做順水人情一樣,把所有探墓者都一廂情愿地當成了獻給大神的祭品—— 整件事,還有一個關鍵人物沒有出現,那就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土裂汗大神,那個鱷頭人身的奇怪動物。 自小所受的唯物主義教育,已經在我腦海里扎下了根深蒂固的印象:我們人類是地球上最高級的智慧生物,每時每刻都在與天斗、與地斗、與同類斗、與自然斗……并且我們具有日新月異的發展能力,很多時候只是把“神鬼、仙佛”當成精神支柱,內心里并不覺得他們是真實存在、并且有朝一日會活生生地出現在我們視線里。 第6卷 神相畢露 第2章 珠峰上的神秘預言 土裂汗大神是誰?它住在哪里?它是男是女…… 更重要的,它存在的意義是什么?會是猛獸成精?異星生物?還是某些身懷異能的高等級地球人假扮…… 我有很多問題要問,假如有人能一一回答的話。 這些無異于古人屈原《天問》的復雜問題,還是讓它們一起爛在肚子里好了。我得忘了此前聽到的那些神秘的召喚,當他們是清晨醒來隨霧氣一起飄散的噩夢吧?那樣,人生會過得輕松愉快一些。 如此一想,毒蛇帶來的恐怖感便漸漸在我心里疏解開了。 瞭望塔上,隨時可見狙擊槍上的瞄準鏡散發出的幽幽寒光,只是蜷縮在上面的十幾名槍手一動不動,連咳嗽聲都聽不到。 太安靜了,反而讓人覺得這是大戰就要一觸即發前的死寂,不知不覺把心提到嗓子眼上,渾身也一陣陣不由自主地發緊。納突拉所在的大帳篷里,仍舊燈火通明,門口有超過三十名警衛在筆直地站立守護著。 我敏銳地注意到了一點,警衛們的武器有半數以上換成了射速恐怖的輕型機關槍,另外至少有十人手里握著的是近距離遭遇戰才能用到的“壓倒性制勝利器”——超短頸霰彈槍。 這種槍械在五米距離內的遭遇對戰中,幾乎是主宰一切的上帝之手。裝彈十二發,射速快到了單發速度零點四秒,每發子彈射出時,立體殺傷面積可以形成一個直徑一米的圓形。并且由于“超短頸”的特殊設計,槍械在高頻率射擊時,發生故障的機率降低到了十二萬分之一,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表面上波瀾不驚的營地,因為這些精良武器的陡然出現,迅速籠罩上了一層令人窒息的強大壓力。 黎明之前,沙漠里的寒氣肆虐到了極點。 我幾乎每隔十分鐘便審視一遍谷野的臉色,心里的希望也隨著一次一次失望減縮破滅。兩個曾經是金字塔發掘行動的主力的日本人,此刻全部躺在這里,可見“世事無?!边@個成語的正確性了。 滿腦子都讓人想不通的怪事,因為此時藤迦身上仍舊套著那些黃金筒子,這種奇怪的裝束恐怕是沒法通過埃及機場的安檢的—— 老虎與宋九下棋時的情景又浮現在我腦海里,畢竟一開始進入金字塔時,墓室的結構絕對是圍棋盤的樣式,。我一直都在懷疑,這種形式的建筑物,可能是為了積聚某種能量而特意為之,就像古埃及人一定要把法老王的墳墓造成四面尖錐的樣式。 老虎跟宋九都消失了,此刻不知道已經躲到地球的哪一個角落里,那么神秘的唐心呢?也跟他們在一起?還有老虎盜走的《碧落黃泉經》,里面到底埋藏著多少秘密?是不是有另外的拓印本存在…… 可惜藤迦無法開口,一切關于古經書的秘密到這里便被嘎然腰斬掉了。 我總共踱到藤迦的床前十一次,如果我有薩罕長老的“讀心術”就好了,破解她腦子里的所有秘密,肯定能得到很多關于土裂汗金字塔的秘密。墓室結構變化之后,那口放置玉棺的古井去了哪里?難道是玉棺升上來,將古井的入口封閉住了?到底什么樣的足以移山填海的巨大力量,才能把墓室如此輕松地就改動了個天翻地覆…… “誰?”我聽到輕輕的腳步聲,驟然回頭。 進來的人,是鐵娜,滿臉都是掩飾不住的極度疲倦,不過仍舊強撐著向我露出微笑:“風先生,這一次下井取寶,實在太辛苦你了!” 她的右手里提著一個黑色的塑膠袋子,打開之后,是一件深灰色的防彈背心。當她瞟著我身上披著的蘇倫的外套時,眼神中露出淡淡的黯然。 她用迷魂計暗算我的事還沒完,我真搞不懂她又要做什么。 從外表看,那不過是極普通的防彈背心,應該是彩虹勇士展開行動時的必備用品。 “風先生,這件背心或許你能用得著——明說吧!目前總統府與軍方已經劍拔弩張,隨時都可能發生震驚世界的兵變。我們目前雖然駐扎在沙漠里,但周圍五公里外,即是沙漠軍團的精銳輕裝步兵,大概有兩個師的兵力——” 以兩個師的力量圍剿營地里這幾百名彩虹勇士,猶如餓虎搏兔,只需要一輪集團沖鋒,就會把所有的帳篷和軍車夷為平地。 “那又怎么樣?我們持有美國護照,享有外交豁免權,就算埃及軍隊嘩變,也不會殃及到我們?!蔽?、蘇倫、手術刀、詹姆斯在關鍵時刻,都能置身事外,讓這群土生土長的埃及人去自相殘殺好了。 其實,美國人和歐洲列強,恨不得非洲大陸的戰火常年蔓延不斷,否則洛克西勒馬丁公司的輕重武器不都堆在倉庫里蒙塵了?再說,近百年來,歐洲人不斷期待著第二次侵入非洲,重新把這里變為他們的冒險樂土和快樂殖民地。 一旦發生兵變,我們只要按兵不動,到時候出示美國公民的護照便能平安無事。 鐵娜長嘆,神色戚然:“風,我知道你很懂得保全自己,也很佩服你處變不驚的大智慧,但思考了一夜,仍是忍不住要送這件防彈背心給你?!?/br> 她提起背心,抖了抖,走近我,捧在手心里向我遞過來。 一剎那,我又開始困惑了:“到底鐵娜心里在怎么想的?她會真的擔心我?她會切實地掛念我?” 忽冷忽熱、忽遠忽近、忽嗔忽喜——鐵娜的所作所為,件件都令我無所適從。 “不必勞你大駕了!我會老老實實呆在帳篷里,絕不會露出頭去被流彈所殺——”我試著拒絕她,這種時候,還是盡量收縮防范得好,省得她又起什么鬼主意。 “這背心……是我平日穿著的。夾層里附帶著六層航天金屬庇護板,能夠抵御輕機槍的普通子彈掃射。我已經為過去的事向你道歉了,現在重復一次……對不起!風,如果能平安返回開羅城去,我會永遠記住你的樣子……” 鐵娜的眼眶里含著晶瑩的淚,說話也已經開始語無倫次。 我猶豫著把背心接了過來,因為這種情況下,我幾乎沒法再去懷疑她的真心。背心很輕,在我五指的揉捏下,發出高韌性石棉網摩擦的“嗤啦”聲。背心的側袋里,竟然插著一柄極短小的灰色手槍,體積還不到我掌心的一般。 “這柄‘掌心雷’,送你防身,上次送你的槍體積太大,不適合你這么儒雅淡定的人攜帶。風,有些話,我必須要向你說明白。自從見你的第一面,我已經對你有了好感,當然此前我已經從盧迦燦將軍呈報的資料里,熟讀過你的簡歷……可惜,營地里的怪事,一件連一件,時間快得沒法讓人閑下來聊聊天、喝杯咖啡。還是這句話,要是成功地度過劫難,我會請你去總統府的蜜娜安宮,做最好的埃及點心給你吃……” 我又一次被鐵娜的柔情蜜意征服了,脫下外套,穿上防彈背心。 外面的天色已經亮了,但營地里仍舊一片死寂,根本沒有士兵隨意走動,一副如臨大敵的備戰狀態。 鐵娜筆直地站著看我換衣服,臉上掛著甜蜜的笑:“風,此前,你是不是一直恨我?” 我苦笑著:“怎么會?你是統率彩虹勇士的將軍,我哪敢恨你?” 她的軍服很單薄,清晨的寒氣襲來時,令她臉頰冷得發白,肩膀也瑟瑟發抖。如果換一個風花雪月的環境,換掉她的將軍身份,或許我該善解人意地上前,輕輕擁住她,在我的懷里為她取暖。 “風,我要走了,再待下去,只怕會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