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營地那邊,陡然發出“噗、噗、噗”三聲悶響,隨即半空中炸開了紅、綠、藍三道耀眼的火球,拖著滾滾狼煙,緩緩墜落。那是一種軍事訊號,雖然我不明白它們代指的意義,卻知道營地里肯定發生了什么大事。 “風先生,有件事不得不鄭重通知你,老虎死了,死于營地東北方向七十米外的一個沙坑里。手術刀先生說,他是你的最要好的朋友,或許我們需要你的幫助來做詳盡的調查?!?/br> 鐵娜一副公事公辦的嚴肅口吻,說的每句話都是事實。我的確是老虎的好朋友,這沒什么好隱瞞的。不過,鐵娜應該清楚,老虎出事,最先要通知的該是蜀中唐門的唐心與宋九才是,畢竟他們三個才是朝夕相處、形影不離的。 我跟蘇倫走近車子,并不掩飾已經早有心理準備。 事實證明,蘇倫和我的第六感預見到的事非常相近,在鐵娜接電話時就知道整件事跟老虎有關。 “怎么?風先生一點都不吃驚,或許能告訴我一些老虎之死的內幕?”鐵娜追問。 我把被衣服裹得嚴嚴實實的黃金劍扔到后座上,靠著車門,懶洋洋地回答:“沒有內幕,我太累了,剛剛跟這些人一場激烈混戰,險些死在沙漠里。鐵娜將軍,既然彩虹勇士已經控制了土裂汗金字塔附近的區域,我希望他們能進一步提高工作效率,以保護營地安全……” 曝露在暮色風沙里的六具骷髏并沒有給鐵娜太大的震動,她走過去時,隨意抬腳一踢,將其中一顆頭骨直踢出五米遠,跌在一個沙坑里。接著,她隨手撿起地上的一柄武士刀,看了看刀身上的刻痕,又冷冷地拋開,陡然轉身向著我:“風,谷野先生的《碧落黃泉經》不見了,你對這件事怎么看?” 我故作吃驚地一笑:“什么?那么寶貴的經書,說不見就不見了?” 鐵娜囂張地揮動著右臂,仿佛要將這茫茫大漠全部置于環抱之下,大聲說:“只要盜經的人還在這片沙漠上,我就有把握揪他出來。并且,一定要把那經書找回來,完璧歸趙?!?/br> 她對中國成語的運用,非常熟練,算得上半個中國通。 蘇倫接過她的話尾,揶揄地笑著:“完璧歸趙?說得好!據我所知,這經書來自遙遠的古天竺國,不知道鐵娜將軍有什么辦法,能穿越時空送它回天竺圣地去?” 鐵娜一時語塞了,惡狠狠地向蘇倫瞪了兩眼,悶悶地回到車門前。 我在猶豫著,該不該將骷髏骸骨帶回營地去細細研究,鐵娜已經從駕駛室的cao控臺上取出了那個電子記事本,翻開蓋子,迅速按了兩下,似乎在尋找什么資料。 蘇倫默默地將地上的六柄武士刀撿了起來,放進越野車的后備廂里。對于日本江湖流派的格局,她有非常深刻的了解,因為她的恩師,實在是個了不起的人物。若是評選本世紀“百大優秀人物”的話,冠南五郎肯定會名列前茅。 從那些刀上,蘇倫或許能夠發現某些有用的線索吧? 忽聽鐵娜低聲自語著:“拯救之刃……拯救之刃?天神的兵器,會用決死之光帶動太陽的力量,將罪惡之徒瞬間化為骷髏,而所有的血rou精髓,一起為土裂汗大神所吸收,用以輸送到……到……” 我靜靜聽著,知道這段話跟剛才的奇遇有極大關系。 鐵娜抬起頭,向那些骷髏看了看,又按了幾次按鈕,卻沒再出聲。 她的記事本里存儲的資料非常有用,幾乎所有的條目都是跟土裂汗金字塔有關的。比如剛才提到的“拯救之刃”,有“化rou身為骷髏”的奇特作用,豈不正是我拿到的黃金劍的寫照? “風先生,對于這些骷髏,你能不能給我一些說明……或者是給我一點點幫助?”鐵娜的語氣又變得溫柔懇切了。她對人的態度變化之快,像極了一個高明的戲劇演員,隨意變換喜怒哀樂,絲毫不費力氣。 蘇倫邁步向金字塔西面走過去,神情沉靜,似乎是故意給我與鐵娜一個懇談的機會。 我攤開雙手,做了個“無可奉告”的姿勢。 鐵娜略顯尷尬地笑了笑,向我飛著媚眼:“風先生,其實剛才我太心急,實在抱歉。古經是日本人的寶貝,失竊后的十分鐘內,我已經接到日本政府的傳真照會,要求埃及政府全力以赴,尋回那套經書—— ” 說到這里,她的眼睛連連眨了幾次,苦笑一聲:“你知道嗎?谷野說失竊的經書只有十本。全球范圍內,關于這經書的記載明明是‘十二本’,再沒有第二個版本了。為什么日本人說是十本,我實在……實在摸不著頭腦,難道說盜經的人匆忙中遺漏了兩本?shit—— ” 焦慮著急之下,她忍不住爆出一句粗口。 我冷冷地回答了一句:“這才符合鐵娜將軍的個性!” 做為埃及軍隊里叱咤風云、炙手可熱的人物,爆粗口應該是她不可或缺的特色才對,何必在我這外人面前裝來裝去? 鐵娜恨恨地跺了跺腳:“我只是太著急了!其實我很少說這樣的粗話!”她把記事本重重地向引擎蓋上一拍,幾乎惱羞成怒。 營地那邊的探照燈已經亮了起來,巨大的光柱射在空曠的沙漠上時,不知怎的竟讓我想起了很多科幻雜志上的飛碟形象。幾乎所有目睹過飛碟的人在自述中,都會提到飛碟底部有十幾道巨大的光柱,并且能夠隨意調整照射方向。 現在看來,那些光柱,不過是飛碟的主人在cao控照明用的探照燈而已。 想到這些,我突然覺得地球人對飛碟的傳聞都可以看作“事實”,而不是云山霧罩的虛妄幻想。此時此刻,如果有人通過時光隧道出現在我們所處的位置,乍看營地那邊的動靜,肯定也能誤認為是有架飛碟停在那里。 我忍不住低聲笑起來,當然是自嘲的笑,笑世人的荒唐,也笑我自己的幼稚。 鐵娜凝神看著我,忽然低聲幽幽長嘆:“你在笑我嗎?我是不是很可笑?” 當她露出“哀”的一面時,神情黯然,囂張的氣焰一掃而空,柔順地低著頭,像個出自歐洲名門的淑女—— 這個樣子,似乎更能打動我。 我嘆了口氣,不再跟她對立較勁,向記事本一指:“我可以看看嗎?” 她默默地點頭,又伸手把記事本向我推了推。 記事本的屏幕上顯露的是一頁泛黃的殘破經卷,上面全部是手寫體的象形文字。在屏幕的旁白,是一行英文的注解,也就是方才鐵娜低聲自語過的字句。注解的最后,到了“輸送到”便再沒有下文,這也是鐵娜停止自語的原因。 “鐵娜將軍,經文的下一頁呢?我想知道,那些歹徒的血rou被吸收后,輸送去了哪里?” 在好萊塢的恐怖電影里,吸血鬼只吸人血,惡魔怪獸是血、rou、骨全吞,從來沒發生過將人體直接轉化為骷髏的例子。假定真的像經文上說的,天神吸取了六名灰衣人的血rou之后,輸送去了什么地方?送給了另外的古怪神人? “沒了,下面什么都沒有了—— 關于‘拯救之刃’,古籍里所有的記述也就只有這些。風先生,我知道《碧落黃泉經》里有專門的篇幅是講述關于土裂汗金字塔的奇妙之處的,可惜我還沒來得及向日本人借閱……” 老虎死了,我之所以一點都不悲慟,是因為我知道:“他是不會那么容易就死的!否則,他就不是老虎而只是老鼠!” 在已知的關于他的江湖傳奇中,曾經有十一次,他被困古墓機關中,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并且外無援兵內無糧草;有九次,他被西藏與尼泊爾交界處的古墓內機關重傷,奄奄一息;還有兩次,在西班牙海域內的海底沉船上,他被來歷古怪的食人魚群包圍…… 那么多次必死無疑的遇險之后,他仍然生機勃勃地行走在江湖中,大塊吃rou、大口喝酒,活得快快樂樂,風風火火。 “其實,風先生,我可以告訴你一個秘密—— 我的記事本里所有的資料,包括此前跟你討論過的鱷魚大神和水晶之棺,以及眼下這張殘破的經文,都是數百年前,埃及的大祭司們零星從《碧落黃泉經》里抄錄下來的?!?/br> 這個問題倒是挺有意思的,不過可以理解,正如天下的水都是一家一樣,天下的佛門僧侶、教會經書,都是抄來抄去,全球一家的。只不過,在文字演繹的過程中,由于種種謬誤才導致了各教派的教旨歧義。 “無可否認的一件事實—— 古經最早的確是存在于古代中國的,我們埃及的僧侶曾經在朝拜中國皇帝時,得到了借閱古經的機會,才把所有牽扯到埃及金字塔的字句記錄下來??上?,僧侶們在歸國途中,經卷散落遺失,到今天為止就成了這種少頭無尾的‘天書’?!?/br> 鐵娜顯得非常無奈,想必向谷野借閱經書時,已經被毫不留情地拒絕過了。 可惜沒有圖片,否則我就能印證一下,自己拿到的是否就是天神的“拯救之刃”。 我不想多對鐵娜多說什么,大家身在不同立場,各為其主,很多方面會有利益上的沖突,根本不可能做到資料共享。 鐵娜收回了電子記事本,追加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風先生,如果你需要更多資料,今晚咱們可以慢慢談……” 我笑著搖搖頭,迎著正從金字塔另一面繞回來的蘇倫走上去,低聲問:“有發現嗎?” 蘇倫搖頭,神色沮喪。 既然那六個人是先前匿藏在黃沙中的,仔細搜索下來,至少應該能發現他們的藏身之處才對??? 一天時間,就這么匆匆過去了。 回到營地之后,鐵娜另外安排人去收拾那些骸骨。在探照燈光柱的照射下,連綿的帳篷與軍車,透露出一種大戰前的無名恐慌。 “我會令士兵們加強警戒,二位晚上可以安心睡—— ”鐵娜把“安心睡”這一句的語氣加重,仿佛我跟蘇倫之間藏著某種不可告人的勾當似的。 回到帳篷里,我解開衣服,露出那柄黃金劍來。 關于“拯救之刃”的那段話,蘇倫也已經聽到了,不過她并不相信鐵娜“后面沒有了”的解釋。 “風哥哥,目前只有迅速拿到《碧落黃泉經》,才會在資訊方面占據主動。老虎出事了,我希望咱們能采取趨近極端的行動,查找出經書下落?!?/br> 對于明日下井的行動,她無法掩飾內心的擔憂焦慮。 我撫摸著劍身上那些彎彎曲曲的花紋,無奈地笑著:“蘇倫,你還不明白嗎?盜經的人是老虎,現在老虎死了,經書會落在誰手里?肯定是蜀中唐門的人—— 唐心、宋九。咱們惹不起唐心,無論在明還是在暗……” 蘇倫一邊取出手機準備撥號,一邊打斷我:“動之以情,誘之以利,怎么樣?” 電話通了,她報出的又是一串常常的阿拉伯數字,隨即便收線。 唐心需要“千年尸蟲”,蘇倫的意思便是以這種東西為代價,交換唐心有可能拿到的經書。 第4卷 天人交戰 第7章 老虎之死 我向她的手機望了望,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每個人都有保留私密的權利,我們兩個之間也不例外。 “要不要去看看老虎的尸體?”蘇倫收起手機,伸手在自己臉上抹了抹。沙漠里風沙極大,出去一趟回來,滿臉都是揚塵。 其實在回營地的路上,鐵娜也問過同樣的問題。 我若無其事地拒絕了,理由是“明天下井,我需要認真休息”。直覺上,我認為老虎不會死,他的易容術絕對可以很方便地將另外一個人偽裝成自己,本人則順利地逃之夭夭。這種金蟬脫殼的把戲,是江湖人最常用的遁逃伎倆。 “有這必要嗎?蘇倫,我有更重要的話想跟你商量—— ” 我要說的,是自己靈光一閃突然想到的:“按照此前各路盜墓高手對土裂汗金字塔的鉆探,通通無功而返,原因就是在堅硬的石壁中間,藏著某種柔性物質,將飛速旋轉的鉆頭包含住,造成鉆機高速空轉,無數次將鉆頭燒毀。但是,你想到沒有?這次鉆探的過程,第一次時,明顯的石壁厚度與射線透視結果不符;第二次,鉆頭順利通過,根本沒有那些‘柔性物質’的阻撓?蘇倫,我在想,如此順利地突破金字塔外壁,是偶然呢?還是必然?” 盜墓界高手如云,所用的盜墓機械從最老的鶴嘴鋤一直到最先進的四方向立體鉆機,在神秘財寶的驅使下,各種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以前在土裂汗碰過壁的人,水平并不比湯博士他們低太多。 現在,湯博士成了第一個突破金字塔的鉆探高手,是不是由于某些神秘力量在故意“放水”? 在嚴酷的現實面前,我不得不變得多疑,凡事多問一個“為什么”。 同時,我將自己的雙手攤放在桌子上,用力叉開十指,凝視著掌心縱橫的紋路。在那間奇怪的墓室里,巴彎、歐魯、湯博士全部被“風化”,成了一碰就碎的粉末,而我卻毫發未傷,為什么?我的身體里蘊含著什么樣的特質,竟然對那邪惡神秘的力量免疫。 蘇倫苦苦地皺著眉:“對土裂汗金字塔,任何人都是一無所知的。所以,我才會屢次提醒你千萬小心行事,生命是最寶貴的,每個人只有一次?!?/br> 我摸了摸已經生出細碎胡茬的下巴,暗自笑她的固執。 做為一個無可救藥地愛上“盜墓”這一行的人來說,每次打開墓xue的門準備進入時,都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吸引盜墓者的并非僅僅是傳說中閃閃發亮的財寶,更多的,是天性里對神秘世界的刻骨銘心的向往。 太珍惜生命的人,是做不了盜墓者的。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 唐心的聲音來自帳外,背誦的是孟夫子的創業名言。 我跟蘇倫同時陷入了沉默,此時唐心過來,絕對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風先生,老友死了,難道你一點都不難過?”隔著門簾,唐心的聲音冷漠如寒冰。方才那段孟夫子的話,用意自然是在鼓勵我為盜墓者的崇高理想而獻身。不過我不是三歲孩子,絕不會為了別人的三言兩語動心。 將黃金劍藏好后,我才緩緩挑開了門簾,先看見臉色陰沉到極點的宋九,陰森森的雙眼直愣愣地盯著我的臉。我才懶得理他,反正大家彼此都沒有什么好感。 唐心依舊緊攏著狐裘,眼角眉梢帶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我很難過,但是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是什么人授意他去……”答案很明顯,老虎為了討好唐心,冒險盜經。并且我有理由相信,經書已經落入唐心手里。 “這一切,無可奉告,我們只是來告辭的?!碧菩膿P了揚柳眉,言簡意賅地打斷我的話。 在“千年尸蟲”沒出現前,我不相信唐心會離開營地,但是十分鐘后,出現在營地中央的手術刀已經證實了她的話,并且納突拉派了盧迦燦開車送她們回開羅去,再由那邊乘飛機回中國大陸去。 ?望塔下,停著一只簡易的軍用擔架,有個人躺在擔架上,被一張白被單從頭到腳地蓋著。風那么猛,士兵們已經將被單的四角緊緊系在擔架把手上,免得風沙落在尸體表面。 毫無疑問,那是老虎的尸體。 谷野夾雜在送行的人群里,畏首畏尾地站在最后邊。 “老虎是中了日本人的忍者七星鏢死的,七星鏢的尖刺上浸滿赤煉蛇的劇毒,所以,老虎從地道離開營地后,只堅持了七十多米便不支倒地。風,他是你的好朋友,在埃及地面上出了這么大的事,我很抱歉?!?/br> 手術刀態度誠懇,表情沉痛,反正我看不出他有什么不正常之處。 唐心站在車門邊,向送行的人緩緩彎腰施禮,大大方方地淡淡笑著:“謝謝各位對我的關照,如果日后有時間到云貴川來,我們蜀中唐門一定禮數周到,務必讓各位賓至如歸?!边@些話,將“我能代表蜀中唐門”的意味表露無遺。 據我所知,蜀中唐門的歷史上,曾經出過三位少年掌門人,每一位都是在二十歲之前便公開執掌唐門大事,成為江湖上空前絕后的一代高手。不過,越是少年得志的高手,越容易落得“天妒英才”的下場,根本不得善終。 唐心呢?該不會成為唐門歷史上第一位“少女”掌門人吧? 一想到她渾身的毒蟲,我不但后背發涼,就連兩臂、兩腿都一層層地暴跳起雞皮疙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