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漫漫黃沙中,土裂汗金字塔孤零零的矗立著。從外表看,任何人都不可能猜到,塔下面此刻正進行著一場撼動人心的發掘。 我隨著她的目光,向薩罕的帳篷掃了一眼。門簾低垂著,毫無動靜。雖然同為埃及境內的精神領袖,納突拉與薩罕卻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相當于一個在朝廷里做官,一個在山野中為民。 為了薩罕“獻祭經文”的事,我心來一直疙疙瘩瘩地堵著,十分不舒服。 在他的禱告中,肯定已經把打通墓xue、破門而入的所有人當成了送給土裂汗大神進餐的食物。這種“借花獻佛”倒是巧妙得很,只可惜,人太多,土裂汗大神吃不下。 “蘇倫,我覺得應該想盡辦法去救她,只要是地球上的人,不論國際,都得互相施以援手對不對?” 我對藤迦的印象并不好,但此時此刻在巨大金錠的狂熱刺激下,大家都已經忘了她。我再不去救,誰還有這閑心? “我需要一只……”剛說到這里,我已經聽到軍犬不安的“嗚嗚”聲。 一個身材矮瘦的士兵,手里抓著一條棕色的皮帶,皮帶的盡頭是一只剛剛成年的土黃色長耳犬。產地為南美阿根廷的這種狗,雖然外形不夠勇猛瀟灑,但嗅覺和聽力,卻是軍犬世界里的極品。 蘇倫嫣然一笑,不等我道謝,已經走向我們的帳篷。 她給我準備了一件很古老的武器—— 弩箭,跟那只長耳犬一樣,弩箭也是她要求手術刀帶過來的。十二支短箭藏在一根手腕粗、半尺長的竹筒里,完全依靠繃簧的壓縮力來射出弩箭。 “十米之內,直線偏差小于兩厘米。三米以內,可以輕松貫穿四厘米厚的松木板。希望關鍵時刻能夠用得上?!?/br> 我知道,蘇倫已經開始關心我了,否則也不至于單獨為我準備這件武器。 女孩子的心,海底的針,最是令人難以琢磨。我索性甩甩頭發,把一切跟兒女情長有關的事情全部放下。假如藤迦真的活著,這時候再多耽誤一分鐘,都會讓她向死神多靠近一步。 即將下井前,我又見到了老虎。 他從唐心的帳篷里一溜煙地跑出來,攔在我面前,告訴我一句匪夷所思的話:“小心說了,千萬不要動用明火。知道嗎?觸怒幽暗中的神靈之后,任何一點火星都會引發神靈之怒。對于未知的黑暗,最好不要執意強求地要去看清楚,那樣只會有害無益?!?/br> 他背書一樣的語調徹底激怒了我,而且他整個人都變得仿佛失去了靈魂似的。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此刻老虎的眼睛里仿佛蒙著一層灰色的蔭翳,讓我琢磨不透。 話是唐心說的,老虎只是傳話人,而此刻,唐心的帳篷前面,門簾低垂,毫無聲息。 “老虎,到底……到底發生了什么?你、你怎么會變成了蜀中唐門的走狗?”我真想跟老虎促膝長談一次,然后聯手下井,把隱藏在黑暗中的秘密全部揪出來。 老虎緩慢地搖著頭:“記住小心說的話,她沒有惡意的?!?/br> 一想起唐心狐裘毛根下藏著的數百只毒蟲,我的脖頸上唰的起了一層細密的疙瘩,渾身也連著打了三四個寒顫。 蘇倫關切地問了一句:“風哥哥,沒事吧?” 對蘇倫的好感正在慢慢增加,她那么年輕漂亮,并且對我如此體貼關心—— 我報以微笑,才發現剛剛由于過分緊張,她的手已經覆蓋在我的手背上。 長耳犬不安地嗚嗚低叫著,鼻子里“咻咻咻咻”地噴著鼻息,緊張地在井架邊的地上嗅來嗅去。 此刻的井下,眾多被黃金晃花了眼的士兵正在緊張忙碌著,因為鐵娜已經傳達了最新命令:“凡是參與地下發掘工作的士兵,每人升官三級,賞一萬美金,并且可以帶薪休假六個月?!?/br>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所以這群人才會玩命地工作。 老虎轉身,想要沉默地離開。 我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五指發力,像只冷酷無情的鋼爪一般。如果他不加反抗,肩胛骨就會被我抓裂。 我希望他反抗,希望他重新變回昨日熱血豪情、叱咤江湖的“老虎”。 可惜,他沒有動,只是悶聲悶氣地加了一句:“保重?!?/br> “老虎!那些話是什么意思?告訴我,你到底欠了蜀中唐門什么?告訴我……”即便唐心明確說沒有在老虎身上下蠱,我該相信嗎?這種情形,只要是稍有江湖閱歷的人,總會往“中蠱、下蠱”上聯想的。 我的五指不住地加力,老虎的肩胛骨發出“嘎吱嘎吱”的恐怖響聲。 我的本意并不是要傷害老虎,而是希望逼帳篷里的人出聲。 果然,帳篷的門簾一卷,黑衣的宋九像一支漆黑的箭,急速飆射出來,一眨眼的功夫便橫在了我跟老虎之間,手里的軟劍刺啦一聲卷住了我的脈門。 “放開!”宋九的眼光不啻于被激怒的赤練毒蛇。劍是好劍,看成色應該是中緬邊境上最好的精鐵打造,相信輕輕一扯之下,就能將我抓住老虎的那只手給齊腕削斷。而宋九本人,想必對我沒存什么憐恤之心,之所以引而不發,或許是因為沒得到動手的命令罷了。 “喀啦—— ”幾乎在宋九出劍的同時,蘇倫的槍口已經指在他的太陽xue上,并且是后發先至。 蘇倫與宋九同是干練之極的高手,這種情況下,大家都明白,蘇倫的槍彈會比宋九的軟劍要來得更快。 “信不信我一槍打穿你的頭?”蘇倫冷笑著,根本就沒把殺氣四溢的宋九看在眼里。 老虎回過頭來,用力睜大了眼睛,仿佛要由我的臉一直看透到我的心似的,稍停,一字一句地說:“相信小心的話,你一定要相信,她不會害你的?!?/br> “哼哼……哼哼哼哼……”我只能冷笑。 老虎打了個響指,宋九的劍唰的收了回去。宋九雖然動不動就沖動拔劍,但從來都是絲毫不打折扣地執行命令,這一點的確難能可貴。 “老虎,我們還是好兄弟嗎?”我望著老虎的背影,不停地思索著唐心說過的話。除了下蠱之外,唐心還有什么力量能控制得了老虎呢?難道是苗疆的“攝心術、攝魂術”之類的? 老虎停下腳步,愣了愣,突然加快步伐,向唐心的帳篷走去。 第3卷 詭譎煉獄 第13章 長耳犬歐魯 “那是一個警告?!碧K倫的臉色非常嚴肅。 “警告?”我拍了拍長耳犬的腦袋,讓這家伙安靜下來。剛才在谷野的帳篷里,我已經讓它聞了藤迦小姐遺留下來的大衣,相信在地下墓xue里,它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復。 “不能動用明火?”打火機、火把、火柴都是明火,我身上并沒有帶這些東西。唐心說出這些話,難道她對墓xue里的情況也有一定了解? 顧忌太多的話,干脆什么事都不要做,在家里躲起來好了。我牽著長耳犬進了電梯,按下了下降的按鈕。視線降到地平線以下之前,我清晰感覺到蘇倫關切的目光,戀戀不舍地在我身上逡巡著。 長耳犬又在不安地嗚咽叫著,似乎對進入這種神秘之極的地下工程內部,感到非常不適應。 “歐魯、歐魯,從現在起,我需要你記住藤迦小姐的味道,小家伙,全靠你了!”長耳犬的名字叫“歐魯”,曾經名列彩虹勇士軍犬隊伍里的十強之一。此刻,它略顯緊張地趴在我的腳邊,長耳朵偶爾掀動兩下,一副重裝上陣的模樣。 與手術刀的會面,對解開墓xue秘密并沒有任何幫助。特別是大祭司在場的時候,我們根本來不及詳談。 當我們出了電梯,進入橫向隧道時,歐魯突然興奮起來,向前飛奔著,想要掙開我手里的皮帶。我把它放開,小家伙低著頭,飛快地向前跑,仿佛發現了什么。 當然,藤迦小姐曾經無數次進過隧道,在這里留下自己的身體氣味是完全正常的。我忽視了一點,歐魯的嗅覺靈敏無比,聞到的或許是以前藤迦留下的痕跡,而不是我需要的“千花之鳥”的香氣。 沒辦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大步跟在后面,始終離歐魯有十米距離。 突然間,它停下來,不安地嗚嗚了兩聲,蹲在地上,仰著頭向上看。 洞頂當然沒有任何異樣,除了不銹鋼護筒,就是懸掛在右上角的電纜和換氣管道。 “歐魯,發現了什么?”我蹲下身子,希望從它的視線角度出發,做詳細的觀察??上?,洞頂的確什么都沒有,只是光滑的護筒。 蘇倫在對講機里呼叫我:“風哥哥,有什么問題?” 我猛地一拍腦門:“唉,干嘛不叫馴犬員一起下來?至少他能明白歐魯發現了什么!蘇倫,快問問他,不行的話,叫他直接乘電梯下來!” 歐魯像個沉思的哲人一樣蹲著,揚頭看上四五分鐘之后,會低著頭,垂著耳朵,喉嚨里哼哼著,仿佛在思索什么難解的問題。 對講機里想起馴犬員的聲音:“風先生,歐魯通人性,如果我跟著,它會生氣,以為大家不信任它。所以,請盡量與它溝通,相信它會給予你最大的幫助?!?/br> 馴犬員蹩腳的英語讓我想起了埃及鄉下愚昧的農民:“與狗溝通?臨時抱佛腳,來得及嗎?” 此前我并沒養過任何動物,除了在大學里看過同學們的寵物犬之外,再就是國家動物園里的各種籠子里的動物了??梢哉f,我沒有任何與狗交流的經驗。 “這個地方—— 風哥哥,冷靜些,最好集中精力,應該差不多是你上次發現光柱孔洞的地方了吧?”蘇倫試著提醒我。 我當然記得光柱孔洞與“非牛非馬”怪畫的事,不過應該是在前面幾十米外。 我直起身子,睜大眼睛向洞頂看,希望能發現另外一個神秘的孔洞。關于藤迦的失蹤,除了可以用“突破空間”的“蟲洞理論”來解釋外,其它無從談起。 歐魯陡然躍起來,在我胳膊上一落,弓著腰向上一彈,如同一個優秀的三級跳運動員,噌的落在我肩膀上,隨即再次躍起,凌空落在我的頭頂上。然后,它又保持蹲立的姿勢不動了,似乎已經把我當成了一架梯子。 顧不得向對講機里喊話,我只能保持著靜止不動的姿勢,乖乖做它的墊腳石。 兩個工人彎著腰從隧道深處走出來,沿路檢查著地上靠邊放置的各種管道,突然發現了矗立隧道中央的我和歐魯,禁不住一愕,隨即拚命地捂著嘴,爆發出一陣悶響著的大笑。 我當然知道,自己此刻的樣子很滑稽,頂著一只小狗擋在隧道正中。 “歐魯、歐魯,可以下來了嗎?你在搞什么?”我惱怒地低聲叫著。 歐魯不住地嗚嗚低叫,應該是有所發現,但卻不能百分百地肯定,隨即便從我頭頂跳了下來,繼續向隧道深處緩慢前進,邊走邊嗅。 我向兩個工人叫著:“喂,你們兩個,墓xue里的情況現在怎樣?” 他們是耶蘭手下的人,我以前在營地里見過的。 其中一個臉色黑得厲害的工人回答:“金子已經被完全分解開,知道嗎?那下面有一個方形的地洞?!?/br> 我當然知道了,當時金子剛剛被分解下八分之一,我就推測到下面的情形了。 “現在呢?現在專家們在干什么?” 兩個工人同時搖頭:“不知道、不知道……那個洞那么黑,隊長試著垂了一只照明燈下去,可是線路增加到七十米后,仍舊沒有到底。那是妖怪的巢xue,一定是的……所以,洞里的人正在考慮要不要用石塊和水泥混凝土永久地把那個洞封閉起來?!?/br> 我嗤的一聲笑了:“那么大、那么深的洞,需要多少石頭才能填滿呢?” 笑完之后,突然發覺自己已經一身冷汗。在我所具備的古墓知識里,某些墓中的古井,會一直打通到“海眼”,所費的工時人力不是三年五載能夠完成的。 在中國的古代,王公貴族們往往從自己事業的鼎盛期開始動手修建墓地,費時十年、二十年的比比皆是。舉個不算太極端的例子,我參與發掘過的北宋某宰相墓,單是一口紅楸棺材,上面刷過的陽漆和陰漆便各達一百五十層。按照刷漆時的溫度要求來測算,完成這三百層漆,至少需要費時四年。 所以,墓井通“海眼”那種巨大工程,絕非空xue來風、人云亦云的想像,而是真有其事。 那么,金字塔內部的井,會通向何處? 沙漠下面當然也會有水,有巖石儲水層或者干脆是儲油層、儲氣層,我現在開始懷疑:“當時建造金字塔的工匠們會用我們并不十分了解的挖掘工具,搞一個什么樣的古井出來?” 歐魯驀的大叫起來,所處的位置已經正好到了上次發現光柱孔洞的地方。 當時在這個地方,我、藤迦、谷野曾經駐足過很長時間,歐魯的確應該能聞到她的氣味,但歐魯瞪著眼睛向上看的時候,究竟能看到什么? 歐魯蹲在地上的姿勢,真的很容易讓人想起“老僧入定”之類的詞匯。 我們的祖先世代流傳下來這樣一句話:“狗通人性?!?/br> 狗,永遠是人的朋友,無論基因和環境如何改變,它永遠是地球上所有動物里,與人的關系最融洽的一個,可惜不會說話而已。 我摸著它的頭,低聲自語:“到底這小家伙發現了什么呢?難道它也能感覺到那些奇聞怪事的痕跡?” 隧道盡頭,隱隱約約傳來肆意的叫聲、笑聲,想必是那群分解金子的士兵們在不停地狂歡。 歐魯忽然嘆了一口氣,撲棱撲棱長耳朵,起身再次向前。 我平生第一次知道原來狗也是能發出嘆息聲的,跟人嘆氣時一模一樣。 這次,歐魯一直走到墓xue的入口處,略顯興奮地嗅探了好一陣子,然后邁步進了金字塔。 歐魯的表現讓我的情緒時而高漲、時而低迷,因為它可能無法分清藤迦不同時間遺留在隧道里的氣味,這樣搜索下來,結果根本不足為信。 果然,一進墓xue,歐魯便停住了,在地上不停地嗅探,卻不得要領,鼻子里不斷發出“咻咻”喘粗氣的聲音。 借這個機會,我仔細尋找著房間里六個平面上的“太陽之舟”圖形,它們的船頭指著的方向,的確是向北。再有一點值得注意的,便是所有的“太陽之舟”大小尺寸完全相同,仿佛是用巨大的印章準確無誤地蓋上去的。 我撓撓頭,埃及人的象形文字里,很少有這么精確而講究的。如果關于“太陽之舟”的圖像的確是古人有心強求要做得一絲不茍、分毫不差的話,會不會代表另一層隱蔽含義? 出土于胡夫金字塔前地下的“太陽之舟”,其華麗程度,已經涵蓋了考古學家們能夠探究到的古埃及木制品加工的最高工藝。所有見過那艘木舟的人,都會驚嘆于古埃及工匠們超前的想像力。因為上面雕刻的某些花紋,比畢加索的抽象畫更令人目眩神迷,后來被大量地復制用于現代繪畫與建筑設計作品中,甚至成為法國巴黎t型臺上的一道亮麗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