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何老夫人連連點頭,說道:“這事我也是聽過的。后來楊家出了個極孝順的女孩兒,與楊老太君是同生肖的,她就穿了素服,獨自一人于貴寺后面的水月庵吃齋念佛抄寫經文。七日后,楊老太君就好了?!?/br> 度世點了點頭:“因老夫人今年所犯的不過是些小劫。只需照著這法子,找個與老夫人同生肖的小輩。于水月庵齋戒三日,就可為老夫人祈福避劫?!?/br> “若只是小輩兒,為了母親的安康,是無人不會應的。但這同生肖……”何安謙皺了眉。 王氏向前走了兩步,笑道:“老爺如何忘了,媗丫頭和老夫人是同一生肖???媗丫頭又素來孝順,雖苦了一些,但應是能應的?!?/br> 吳氏亦上前,輕聲說道:“其實雖聽起來苦,不過是少了伺候的人,需吃三日齋罷了。能保母親安康,這也算不得什么。姝兒與母親也是同生肖,若媗丫頭嫌苦,便讓姝兒去就是了?!?/br> 王氏聽往常并不多言語的吳氏說了這番話,便疑惑的看了吳氏一眼。卻見吳氏說完話,只看向何安謙。王氏心中覺得有些怪異,突然心中轉過一個怪異的念頭,卻是把她嚇得未敢往深處想。 何媗聽得這些人一唱一和的,如拿了刀劍一般在身后逼著自己,于是猜著這一場前面是必有人為她設了陷阱了。 待抬頭看著何老夫人殷切的望向自己的眼神,何媗就知道此番若推了不去,那何老夫人將來發生丁點兒事,都要有人將罪責推到自己身上了,且也失了好不容易自何老夫人那里騙來的寵愛。府中自己的勢力鋪陳開,何培旭還沒長成,母親的財產還沒拿了回來,以后許多事還要依靠著何老夫人的偏寵。若連這份子唯一可以依靠的偏疼都沒了,自己還圖謀個什么?張狂個什么? 所以這事就是明知前方有虎狼守著,何媗卻不但不能推,還要顯得十分樂得去。 于是,何媗就笑著走到何老夫人身邊說道:“如三嬸子所說,這算得什么苦。只要能保祖母康安,就是吃長齋,也是沒什么的,何況只齋戒三日?!?/br> 何姝看吳氏望向她,也極不情愿的走上前,將吳氏先前交給她的話說了:“孫,孫女兒也是愿為祖母祈福避劫的?!?/br> 度世在看到吳氏時,倒也覺得什么。 只此時看到何姝生的又好,年紀又小,度世才眼睛一亮。心道,之前沒注意,沒想到何家竟然藏著長得這樣好的孩子,只是如果這孩子再小上個三四歲就更好了。 “好,好,都是我的好孫女兒?!焙卫戏蛉司鸵皇掷螊l,一手拉著何姝笑著說道。 度世醒過神來,也跟著笑道:“老夫人這兩個孫女兒確實孝心可嘉,但貧僧須問一下兩位小施主的出生月份。月份不對,卻也是不適宜行此法的?!?/br> 聽得何媗生于夏季,何姝生于冬季。 度世說道:“夏天乃是繁盛之季,冬季乃枯敗之季。若要行此法,自然要取命帶興盛之人,來為老夫人避劫了。明日正適宜開始行此法,還要請貴府的二姑娘今日就即可去了水月庵,那里好方便安排一應事物?!?/br> 何姝雖知道自己不過是略表些心意,讓何老夫人看到些自己的孝心,去那水月庵的人必然只是何媗??陕犃硕仁喇斦嬷噶撕螊l去,卻也微微的松了一口氣。 何培旭聽得何媗要獨自一人去水月庵齋戒,就皺了眉,走上前,方要開口。 何媗立即對了何培旭笑道:“你莫不是知道這是為了祖母好的事,又來與我爭搶著孝順祖母。別說生肖,就說你也不是個女兒身啊。這三日,你要多陪陪祖母,多在祖母身邊。若是回去了,讓我知道了你調皮搗蛋的事,我可要罰你?!?/br> 何培旭待還要說話,卻被何媗似笑鬧一般捏了下手。 何培旭就住了口,垂著頭不再言語。 何老夫人見何培旭如此,心里也對何媗生出些不舍來,拉過了何媗說道:“那里的姑子都善的很,吃不得多少苦的。等三日之后,是一定會把我的媗兒接了回來?!?/br> “其他倒沒什么?!?/br> 何媗眼里隱約有了些淚意,說道:“只孫女兒實在掛念著祖母,往日,孫女兒離了祖母一時片刻心中都一直念著祖母,更何況要去了這些日子。但為了祖母能身體安康,孫女兒也是忍耐的了得?!?/br> 何老夫人抱住了何媗,哭道:“為了我這個老婆子,辛苦我這個好孫女兒了?!?/br> 于一旁看著的王氏,素來只見到何媗于她面前張揚舞爪的模樣,哪里看過何媗玩弄起溫情戲碼的樣子,一時有些不適。 等與何媗敘完別離之情,何老夫人無意之間掃了王氏一眼。王氏才連忙收起了些許厭惡之情,也拿帕子擋了臉,裝作拭起淚來。 待這幾個人說完話,彼此擦了眼淚,何媗才讓蕓兒春燕去將衣物備好。 春燕聽何媗要去水月庵待上三日祈福,且又不許帶人伺候,就隱隱覺得不安。于眾人面前也不方便問,只得穩住心里的焦躁,笑著說道:“前些日子見姑娘愛吃凍梨??梢颐魅諏硪恍┧腿ソo姑娘?!?/br> 何媗搖了搖頭,笑道:“不過才三天時間,我哪里有這么饞。無論如何,我是不用你們顧的,那清靜之地應該也是你們輕易進不去的。所以你們只多照看著旭兒些,我不在府中,萬般更要以他為重。否則我回去后,見旭兒磕碰了,就領著你們一起出家去,反正都沒有意思了?!?/br> 何老夫人聽后,裝作生氣的打了何媗一下,說道:“別說那出家什么的話來嚇人,我看著春燕很好,很顧著你,你別嚇著了她?!?/br> 何媗連忙笑著說:“孫女兒知道她是好的,才與她玩笑的?!?/br> 說著,何媗指了春燕,就做出假裝生氣的模樣:“可要記仔細了我的話?!?/br> 聽得何老夫人又笑了起來,點著何媗的額頭笑道:“你這丫頭啊?!?/br> 于是,當日何家便另分出一輛車來,單送了何媗去正覺寺后面的水月庵。何媗上了車后,見無旁的人,捏了捏包袱,竟然發現里面有一把短匕首。何媗不由得心頭澀然,心中猜想這該是春燕不知從何處尋了來,放進去的。于是何媗就有些后悔自己因上世的經歷,于心中竟一直把春燕當做了外人。 這時王氏與車外說道:“媗丫頭的東西都收拾齊整了?!?/br> 何媗連忙把短匕首貼身放了,撩開車前的棉布簾子笑道:“都收拾齊整了,勞嬸子cao心了?!?/br> 此時并無旁人,王氏便沒了這幾日努力裝出的那賢良模樣,得意的笑著說:“我前些日子看了小雷音寺那出戲,覺得姑娘以前的話有些不對。那孫猴兒再沒請了漫天神佛相助前,卻是被治的極慘呢。便是假佛又如何,單靠了孫猴兒自己也是打不過的?!?/br> 何媗也笑道:“能請到仙佛相助,也是孫行者的本事。那小妖暫時擒住孫行者,只以為是勝了,結果又如何?嬸子還是看戲看得還是不細致,應往后看……” 王氏臉色鐵青,怒道:“你且嘴硬,我倒要看看那孫猴兒怎么逃得出小雷音寺?!?/br> 說罷,王氏便轉身離去了。 何媗一手摸緊貼在身上的匕首,一手緊握成拳,指甲直摳進手心里。何媗撇起了一抹冷笑,心想,我何媗既然得天垂憐,能夠重生,就必不會折在此處。 ☆、33命死誰手 自何媗一走,何老夫人也覺得無趣了。原是定了明日才離寺回府的,因何老夫人實在無心留在正覺寺,就提到了今天。 全家人皆混亂的收拾了東西,只何培旭沒動,與何老夫人說要在正覺寺等上三日,到時候與何媗一同回府。 何老夫人自然不允,那次何培旭被刺傷了,著實嚇壞了她,現在又怎能讓何培旭留在外面。何培旭還有些孩子心性兒,就鬧了一陣別扭。后來春燕過去勸了他幾句,他才藏了些心思,與大家一道回了府。 何家雖比不得楊家,但終究也是有封爵的人家。 無論是此番來正覺寺,還是此時離寺了,都惹了一陣喧嘩。 只少了何媗而已。 何培旭也不似來時那般安心在馬車上酣睡,只如何媗來時那般自簾子的縫隙中看外面的荒野。也不知是從王氏還吳氏那里傳來了一陣笑聲,聽得何培旭趁著何老夫人不注意,偷擦了一把眼淚,而后就緊抿了嘴,忍住了眼淚。只于心里算了,何媗這時是不是該到了水月庵了。 何媗已到了水月庵,只一到,護送了何媗去那里的婆子車夫便一刻不做停留了返了回去。 過了一會兒,才有個老尼姑出來迎了,領了何媗進入庵堂,先換了往常來庵里茹素齋戒的婦人慣穿的灰布衣服。 與前頭,何府與正覺寺的繁華,確實是冷淡了一些。 那灰布衣服雖極為簡樸,卻比那些姑子的尼姑服質地略微好上一些,應是專為了有些權勢的人家準備的,倒也不扎的人難受。 換衣服時,何媗只讓那老尼自外面守著,衣物皆由自己換了。那老尼姑自然樂的省力,也知道這些高門大院的姑娘是有些臭講究的,許多事不能隨意找了人沾手。所以便聽了何媗的話,于外面守了。 何媗于屋內將衣服換了,再將匕首貼身放好。 待何媗出去后,老尼姑就拿了何媗換下的一應衣物胡亂塞在了包袱里。而后,那老尼姑便抱了包袱,帶著何媗去見了主持。一路吩咐道:“雖然小施主出自侯門,但既為了祈福而來,就得撇了那些架子,與我們一般行事,方顯得心誠。這些衣物暫時由貧尼收了,等小施主返家時,自會還給小施主?!?/br> 何媗點頭,做出一副乖順模樣,說道:“那我萬事依著師太?!?/br> 老尼姑得意的笑道:“正是呢,小施主只耐上這幾日就回府了,安穩過去了就是?!?/br> 而后,老尼姑又絮絮的說了一些話。 何媗只一邊聽著,一邊留意著這庵內布局,打量著沿路看到的幾個姑子。有些姑子只是做著自己的事,并未注意了何媗。有幾個卻是偷偷用眼撇著何媗,待何媗看向她們,她們就立即轉開了頭。 何媗就暗暗的記下了那幾個姑子的樣子。 水月庵與正覺寺本是一家,原也是為了正覺寺招待女客不便利,才建立了這庵堂,平時往來的權貴也是不少。所以那水月庵的主持師太聽得是侯府的姑娘為了給長輩祈福避劫來這里齋戒幾日,也只略抬了一下眼皮,看了何媗一眼。隨后,只吩咐了下面管事的尼姑按著往日的規矩來辦,便不再說話,去念她永世念不完的經去了。 雖說水月庵是佛門清凈地,卻也脫不開俗事。這里的管事尼姑,也是各有分工,有管賬的,有安排來客住宿的,也有監管一眾姑子的,倒是和旁處那作買賣的地方差不多。 自主持師太吩咐完,就有一個矮胖的中年尼姑笑瞇瞇的帶了何媗出去。何媗看那中年尼姑與自家的那些粗使婆子們并無不同,除卻一身尼姑服,沒得半點兒出家人的模樣。許是對誰都諂媚慣了,言語間帶著掩不住的刻在骨子里的市儈。 中年尼姑法號無嗔,一路就將那三日該守得的什么忌諱,該念哪段經,該抄哪本經書,一一的與何媗說了。順便的提了那以孝而出名的楊家姑娘,言語之間,仿佛那曾經的楊家姑娘與她十分親密一般。 一邊可惜那楊家姑娘那般孝順卻去的太早,一邊那無嗔就將何媗引到了住處。 那是位于水月庵偏角的一處屋子,山中庵堂本就清凈,這處地方更是靜中之靜。因與其他姑子住的地方相距甚遠,是連半點人氣兒沒有的。又逢這萬籟無聲的節氣,就更加靜得有些滲人了。 屋子里也是布置極簡單的,一盞油燈,一張板床,一床薄被,一個破蒲團,一幅觀音像。 何媗見了,心中只想,于這處殺了個把人倒是很便利。 無嗔笑道:“我們這里雖比不得小施主府上,但也守得很嚴。小施主雖無人伺候,也不必擔心的?!?/br> “這清凈地能個什么事呢,” 何媗笑道:“當初的楊家姑娘都受的,我怎么受不得?!?/br> 無嗔點點頭,瞇了眼睛笑道:“正是這個道理呢?!?/br> 隨后,無嗔聽得何媗裝了衣服的包袱已被先頭的老尼姑拿走了。就也不與這里多呆,尋了個借口,就出去找那老尼姑去了。 當日也沒個什么,只何媗看給她送飯菜的一個姑子有些眼熟。想起那個姑子就是于何媗剛進水月庵時,曾偷眼瞧她的。于是何媗也沒放心的吃她送來齋飯。只一個人盤坐著念了一段經書,待那個姑子神色慌張的離去了。何媗才捏了幾個飯粒,打開窗戶,引來一只餓慌了找不到路的雀兒,將飯粒喂給它吃。只一刻,那雀兒便死了。 何媗也是確定,這種種并不是無事自擾,是當真有人想拿了水月庵來做埋了自己的墳墓。 而想要害了自己的人,除了何安謙等人又有何人? 只是何媗身在此地,也不清楚何安謙是買通了幾個姑子,還是將一個庵堂的姑子都收買了去,而何安謙買通的姑子又是哪些個?只她們既然使的是這些背人的法子,就是在這里還有著顧忌。 若是要將這事張揚開,卻是要告訴哪個?難不成要扯了個姑子就將有人要害了自己的事說出去?如果是沒被何安謙買通的還好,只當一場瘋言瘋語,若是正撞上了何安謙的人,那不是逼得她們對自己于明里即刻就下了狠手么? 還是去求水月庵的主持師太做主? 何媗想了她那冷淡的樣子,也不敢確定主持師太就會信了自己事。而她即便知道了,卻也不定站到哪一邊。 是侯府的姑娘不安心為長輩祈福避災,誣賴庵內的姑子,她擔的罪重。還是她手下的姑子竟然給侯府的姑娘下毒,要將人害了,她擔的罪重?” 且吵鬧了開,她們人多勢眾,就抵死不認,又能如何。若一時也不能將她們拿了,倒顯得自己無理取鬧,無心為祖母祈福了。 何媗想著,覺得此番身邊沒有一個可信的人,自己在明,敵在暗。 一動不如一靜。 何媗就不得不忍耐了下來。 至夜間,何媗便和衣睡下。也許是很久沒過這樣清苦的日子,何媗直冷的打了幾個寒顫。不由得自嘲道,當真是在富貴窩里把身子給養嬌貴了,上一世身上只著了薄夾襖就于破廟中過夜,也沒有現在這般熬不住。 這夜太冷,何媗心中又要防備著旁人何時再來害她,就只合了眼,人卻是清醒的很。 外面是狂風肆虐,如鬼哭狼嚎一般,何媗她自己就是重生之鬼,倒不畏懼這些。 只想著這莫測的人心,有了一些寒意。 何媗也不知春燕是否能將她的話放在心上,先顧好何培旭,不要輕舉妄動。 何媗心知,此時自己不在,王氏她們必定讓人在暗中盯了春燕等人,尋她們的過錯。怕只怕有人有意利用蕓兒等人,將自己的處境如何告知她們,再哄騙著她們繞過了何老夫人出府來水云庵鬧。 到時既有了蕓兒等人私自出府的罪名,又有了自己不安心祈福的說法。哪怕自己有命回到府去,卻也沒了這么多日子來的鋪陳,也失了祖母的心了。若是再趁亂,下毒手害了何培旭的性命,怕是也只會講罪責推在自己沒安心祈福得罪了神明的上頭。 輾轉一夜,何媗只將自己比作王氏,竟在往日她以為布置的如鐵桶般的院子里尋出了諸多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