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節
月色越濃,篝火就越黯淡。而她的身體,竟開始一點一點冷卻。 沙漠的部族,總有一個傳說。說是一個人將死的時候,死神的使者會為你升一堆火,映照最后的壽元。 好幾次,我想去添柴。虞嬖卻不讓我放開。 寒氣愈來愈盛,原來沙漠真的好似一座深湖。 月色照在一雙修羅刀的漂亮,再眩目,亦是冷清。 我突然想起夜飛蝠,想起梁庭安,想起那些被屠殺的托托爾人;還有枉死的水伯。這一路的旅程,附加太多的殺戮。 當你以為麻木的時候,即到告別的關頭。笛聲響起的時分,湖水也就蕩漾。 雪后開花的異象,是否近了樓蘭。 守著她,惟恐作成某夜的曇花。 “秀……” 她說話的聲音很輕。 “我終于明白……你為什么要去樓蘭?!?/br> 轉過她的纖弱身形,只一下捧進懷抱。在她蒼白的面色,透出淡藍。 她仰面尋覓,以為我的目光是她的月光。 想吻她,卻僵持對峙。只在轉瞬之間冥思暗涌。 有的時候一個人太執迷,往往落到悲壯。譬如夜飛蝠的宿命。 那群托托爾人,任憑消極的姿態等待命運光臨。而這亦是可卑。 只在這刻的曖昧,往前一寸是風眼,退卻一分賞月圓。 只怕今宵如水的月光,變作明日慘白的流沙。 我一直將她抱緊。不肯松開,也不曾貼近。 血氣腥sao,跌宕檀香。寂寥沙丘,艷靡火色。 一雙修羅刀的靜峙,絕世孤高。 近處仙人掌花,深白。 *********************************** 第9節#. 我的名字叫璃sao,很多年前,我在朝廷當差。 那個時候,我們一共七個人。 豳風、商女、蒹葭、履豸、秦繭、我,還有我的丈夫,九戈。 永照十七年,我們在追擊一個叫虞嬖的盜賊。傳說她輕功很高,一雙修羅刀用得如風。 其實在朝廷呆過的人都知道,一個人輕功再高,出刀再快,偷竊再多珍寶;只要她不進皇宮行刺;不鼓動土匪造反,總不至驚動大內。 記得那一次,是尚書郎傳的是圣旨。 說是虞嬖的身上,暗藏一張地圖。倘若得到這式圖藏,王師便可以破樓蘭。 路途中,我曾問過九戈,“樓蘭究竟是什么地方?天子為何這般上心?!?/br> 他說他不知道。只聽說去了的人,都不愿再回。 “天子坐享國家,手/yin天下。他其實什么都有,惟獨缺一個靜處,可有安息?!?/br> 后來我才知道,十六年三月,天子親征西突厥。谷雨大捷,七月乃歸。 歸途中,天子遇見一個占卦的女人。 那日降雨,身在十六匹馬拉著的軒轅行宮,透過窗去,根本分不清雨水和珠簾。她在宮內只待過一刻,說下一句隱語: 九五中屹,九九乃希;亢龍強極,悔亦有期。 言畢,孑然而去。 萬馬千軍的陣型,凌威冷峻。她撐開一紙油傘,靜步如蓮。細雨翩然錯落, 濕了單肩。 正如她說。無論你是農夫還是皇帝。這一生總有想去又去不成的地方;總有想留卻留不下的彼人。 而天子追上來,已不是為了留。 “天子和她的說話,再無人聽見。之后,那女人獨自走去。而天子這場病,即是在這途中遺下的?!?/br> “要擒下虞嬖,才可早日破樓蘭?!?/br> 說歸說。其實擒不擒虞嬖,破不破樓蘭,與我是無干的。只是人在其位,當盡其事。 追了五個月。 期間一場雪,兩個季節。橫穿西州六郡,兌過五張文諜。每個人換乘四匹坐騎。二十九間客棧,七千里路。 后來有個叫林秀樹的人問我說:這是官家差事,何消如此負責? 我想他不知道,對一件事情有多負責,并不代表你就愛。 而你真正傾心的,卻又無能以遂。 陷進這樣深重的孤僻,繚亂難安。進去何歡,退亦何苦。 我對林秀樹說,不如你先聽我講。 *********************************** 第10節#. 那天我把虞嬖緊緊抱在臂彎。倘若松開,我怕她會飛走。 天色開始朦朧的時候,極冷。遠處忽然黃沙漫起,伴有刀劍碰撞的聲光。 漸近。 我于是抱的更緊。她氣息微弱,睫毛上有霜。 ——“假如你吻她,這凝霜要化。因為眼淚是熱的?!?/br> 有個女人忽然出現在我身后!鬼魅般行藏。 抱擁是很私人的事情,被人打攪總歸是不快:“呵。見你眼角殷紅,想來是愛哭的很?!?/br> “我丈夫昨天死了?!彼聊?,緩緩應答:“是被她殺的?!?/br> “我不知道她會不會死在日出。但我想,此刻絕不是適合殺人的檔期?!?/br> “其實,我們七人不過例行公事。是這女賊殺戮太重,窮盡性命相博,搞到魚死網破,血債盤償?!?/br> “璃大人,你沒有做過賊,不知道做賊心虛。她以前說過,那么多人帶刀,你怎么知道哪個要殺你,哪個要救你;哪個在尋私仇,哪個在又辦公事?!?/br> *********************************** 第11節#. 當時我沒有殺她,是因為羨慕。 羨慕一個漂泊的女人,可以在愛人的懷抱中絲絲凋敝,直至死亡。 極冷。在她蒼白面色,透出一點點藍。而在我看來,卻是分外的嬌艷嫵媚。 花兒最美的時分,不在姹紫嫣紅的繁華。只待行將凋萎的清晨,恰逢一滴露水超度。 遠處的血戰想必流光飛舞,血腥花sao。卻并非我所關心。我所關心的,已被那雙修羅刀斬了去。 所以從此將來,心無掛礙。再也不識心虛。 我對他說。林公子,不如你先聽我講。 跟九戈成親的的頭一年,有名無實。其實理由很簡單,那個時候連月事都未行,如何行房事? 第二年,我才做了他的妻子。之后整整一百個月,我無限次問自己是否愛這男人。 第一百零一個月,我以為有了答案。當時我追捕的是人稱“高麗血手”崔東赫。追至鴨綠江邊,誰料賊人竟設下埋伏。不幸為他所擒,受盡凌/辱。 好在幾天之后,他便中暑死了。我斬了他的首級,謊稱凱旋。 但大內戒律森嚴,我回抵時,已延誤了時限。依據例條當自斷一臂。當著右丞相的面,九戈斷下自己的左臂。是從我腰間抽的刀。 其實我知道,他知道。 一百零一個月。他無法了解一個女人的心;卻對這具身體了如指掌。 而之后一切如常。 我有過無限感激,也曾幻覺相愛。直到后來我才明白,當你真心愛一個人,只落沉醉,不會感激。 兩個人相愛,其實是很獨斷的事情。沒有理由,也沒的商量。 他對我再好,也不意味著彼此就相愛。他斬得下他的一只手臂,而無法斬獲的,卻是我的一顆心。 “林公子。我這樣,算不算壞女人?” 林秀樹沒有應我,只顧低頭注視著懷中的女人。擁抱溫馨,好似一張床褥。 九戈代我受了斷臂之刑。他說,你是我的妻子,所以這一生我要對你負責。 而他連一個擁抱都無法給我。 “你知道的。假如失去擁抱,女人就會死亡?!?/br> 無論她是飛賊還是捕快,只在心虛的關頭,注定眷戀一記滿懷。一雙手臂的丈量,情愛綿長。任憑再大的包容,不過奢華虛設。 如此。 至于履豸,那已是后來的事。 有的時候,我真的覺得人跟人不要太接近。若即若離才是一種yin巧。 距離的近了,難免擦出火花。夏天怕中暑;冬天里……就更有些莫名的危險。不信你去問水伯。 而這一次的追捕,尚書郎卻令我們七人傾巢而出。其實大家彼此不認識,只不過共有一記招牌。 一路上追擊,尋遍蛛絲馬跡。有時候累了,大家會坐在一起說說話。天南地北,雖然不切正題,但總歸是愉快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