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夕陽開始西下照在海上的那片絢爛金光，蘇永站在船頭的艙口瞇起眼睛看了半天，才小聲問道：“什么時候能到？”

    阿水看了看航海圖，指著其中一個位置道：“要到銅鑼島仲要繞五個大曲折，但宜家海上狀況良好，估計最遲都用唔到兩個時辰?！?/br>
    蘇永點點頭，道：“靠近的時候，通知大伙先喝點椰子水，把狀態調整好。能先在附近找個小島休息一下就最好?！?/br>
    其實這時船里的將士弄了這么半天，也都差不多習慣了戰船的晃悠，有太大暈浪的也不過區區幾人。

    在晚上到達，自然是個最好的時機，至少不會太快被人認出來。但是，要等大隊坐著趕制出來的戰船趕過來，那還需要更多的時間。

    “他們剛拿過黑風礁上的情報，其他大陸上的異動不會這么快傳出來。我們還是最好在附近小島歇息，晚上派人去探察銅鑼比較妥當?！碧K永沉吟半晌道。

    “但佢地會唔會發現派出的戰船仲未返來呢？”阿水擔心的問道。

    “不會的?！碧K永肯定道：“一路過來，我看到的戰船船身上都沒有明顯標志和符號，就是他們并沒有給船只編號，只是按照情報大略分配戰務。我想在銅鑼島邊上，一定有更多這樣的戰船，我們只要停在附近，能讓他們點算到就行?！?/br>
    其實在夜間，倭寇們是否會去點算都是個問題。這里山高皇帝遠，他們早已過慣了海盜那般自由散漫的生活。

    “那就簕竹彎吧?！卑⑺欀碱^看了半天航海圖，指著其中一處道：“呢處系銅鑼島邊上三里處一個小島鯊魚島的一個小海灣，正好面對住銅鑼島的椰林，佢地可以清楚睇到?！?/br>
    蘇永過來看了看，點頭道：“就是這里?！?/br>
    但在他們終于看到銅鑼島那巨大的輪廓時，又不禁吃了一驚：這個大半是海上山脈組成的島嶼在夜色下毫無燈火漆黑一團。趁著天上的月亮星光，他們甚至也看不到附近海面上還有戰船，這處海域，根本是個渺無人聲的死地。

    莫非，倭寇根本就沒藏在銅鑼島？蘇永大吃一驚，看了看臉色蒼白的阿水。

    “點會呢？”阿水喃喃自語道：“一路上我哋都睇到唔少戰船，點解突然間都唔見了？”

    第15章 不入虎xue

    另外五艘船的領航者似乎都在阿水的疑惑中看出了什么，眾人一時間都有了些驚恐的情緒。

    “大家聚在一塊，沿著山脈往右方走?！碧K永想了想，果斷下令道。

    方才一路上確實也看到了不少戰船，甚至還有些類似他們這樣的小股船隊，雖然航線有些不同，但顯然這一帶已經靠近中心，即便他們選擇的基地不是銅鑼島，也不會離得太遠。

    但在他們按照海航圖經過最后一個曲折，繞過一個三角帶之后，眼前包括著銅鑼島的這片海域，竟是連一艘船都沒有。莫非，他們走過頭了？

    然而在靠近銅鑼島邊上，剛沿著右端黑壓壓的盤龍山脈前行，還遠遠未走到那片椰子林的時候，在最前面的阿水突然指著前方的水面，大驚著叫了起來：“白水，白水。趕緊掉頭?！?/br>
    蘇永凝目看去，果然看到椰林一帶和前方的海面，都是白茫茫一片，跟周圍的暗藍色海面大不一樣。

    六艘戰船趕緊掉頭，幸而這戰船兩頭尖尖，掉頭極為方便，只不過頭尾換個兒，船帆拉個轉向就行，甚至連橫轉都省了。

    看著船中水軍將士一臉的蒼白，顯然對差點進入那片白水區域大為緊張，蘇永忍不住問道：“這白水……是個什么古怪？怎么你們這么怕？”

    阿水嘆了口氣，道：“海上的水一般都是湛藍的，遇上雷雨天氣也就稍微泛白一點。像這么大片的白色海面，就是地下暗流導致。這種暗流區域驟然看去似乎跟平常海面沒有太大差異，其實極端可怕，因為其中的水流都是由地下巖層涌出，每一股的沖擊力都不同，如果有船只進入，別說根本無法控制方向，船底也很可能瞬間就被這些不同沖擊的力量撕扯爆裂，轉眼支離破碎?！?/br>
    他又嘆口氣道：“就算多厲害的水手船員，身處這種亂流之中，也只有死翹翹一條路，你說可怕不？”

    原來如此。蘇永明白過來同時嘆了口氣，如果真是地下涌出的亂流，那力量恐怕就極為驚人了，只怕也只有水流這種柔弱的介質才能被其牽扯變化，其他一切非流質的自然會被卷成粉碎。

    但是在這么一個海上的孤島，怎么突然會有這么一片白水區域？難道這海島下是空的不成？他知道地層之下，由于壓力不同，每個層洞中注入水流的時間也不同，才會引致這種暗流迂回之后從這里傾瀉出來。而那里面的水流，還不是海水，而是淡水，可能來自雪山與湖泊。

    六艘船掉過頭來，沿著漆黑無聲的盤龍山脈腳下，緩慢的向前滑進。由于之前遇見了白水，作為領隊的阿水臉色更加莊重起來，一雙眼睛在船艙里不停的看著四方。

    這邊的水面倒是沒有什么異常，湛藍中帶著一種陰沉。

    在大約繞過了四分之一的盤龍山脈時，眾人也對這座海上的島嶼高山有了一些了解。就在此時，前面出現了一艘疾風戰船，很快的從另一條航線駛過來，鉆進了山體下一個凹進去的黑暗海域之中。

    那片黑暗的海域，就像盤龍山這條巨龍最動魄驚心的一個扭腰曲折，大半都隱藏在月色下的高山之下的陰影里，只在入口那里，才被月光照出一個模糊的三角形。

    原來這才是他們的港口。眾人此時才恍然大悟。

    只是此刻他們也都有些猶豫了，就看盤龍山上端的輪廓，他們也知道這個隱藏的港口極大，只怕停上幾百艘戰船都沒有問題。

    問題在于，一旦自己進去，如果被對方瞧出來，那就真的是甕中捉鱉?？茨莻€入口的狹窄的倒三角形地勢，他們就知道，進去容易，出來難。那簡直是一個天然的審查點。

    他們都不由把目光投向了蘇永。

    蘇永讓大家把船只速度都放緩下來，想了好一會，才道：“這個港口極大，進進出出的船只也不少，看來審查的不會太嚴。而且這盤龍山極高，上面可能會有對方的崗哨在盯著，我們不能回頭，何況在來路上也沒發現其他合適的登陸地點?！?/br>
    剛才他們就走了一條不同于別人的航路，也不知是否已經引起了崗哨的注意。想到這里，蘇永揮手道：“我們如果撤走，他們一定通知船只追出來，這次任務也就落了空。我們能否逃出還是一回事，但突襲已再無機會……還是進去。不入虎xue，焉得虎子?！?/br>
    阿水臉色一端，點了點頭，率先領航往那月光下斑斑駁駁的入口而去。

    在緩慢而小心的靠近入口的三角形地點時，他們終于逐漸聽到了這個隱藏的港口里噪雜的人聲，看到了那明亮的燈火。

    這是一個被巨龍盤旋起伏的山形環抱著的巨大封閉式海港，除了這個小小的出口外，再沒有任何道路可走。而港口兩側高大的灰黑色山脈，剛好擋住了內里其實極為明亮的燈火，別說他們之前在山脈的另一面，即便是在剛才稍微偏一點的位置，也都看不到這些燈光。

    這說明了，這個山脈極高極高，而這個入口同時也是出口，極窄極窄。

    阿水領航的第一艘船剛剛進入三角形外圍，就看到近岸邊上的一盞大燈閃了閃，然后聽到一個倭人嘰里咕嚕的大聲叫了一聲。

    “他叫什么？”蘇永奇怪的看著臉色蒼白如紙的翻譯軍士。

    “他......他問口令?！蹦鞘勘m然是跟著號稱戰無不勝的蘇將軍，此刻依然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第16章 銅鑼港口

    口令？這狗日的竟然還懂得問口令？眾人一下子都呆了。

    現在雖然剛剛過了中秋，但想來倭寇的口令總不會是什么玉兔嫦娥之類吧？就在眾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蘇永小聲吩咐道：“打開翻蓋?！?/br>
    幾名水軍船員馬上把頂上的木板翻蓋掀開，月光下露出了眾人穿著的倭人的衣服。這入口處剛好是明月能照到的地方，這么一大群穿著倭寇服裝的船員，在不遠的岸邊高處的崗哨不可能看不到。

    翻蓋一打開，蘇永叫幾個人站在了船沿邊上，又小聲對翻譯軍士道：“你就這么對他說：‘他媽的，你天天問煩不煩？炎龍人還在過著中秋節呢？難道還能跑來這里跟我們聚會不成？’記住，話語里要帶著點笑意，最后再笑兩聲，大家也來個哄笑配合一下?！?/br>
    翻譯軍士一聽，立馬就大聲翻譯了出去，只是那話里強行逼出的笑意，卻怎么也像帶著顫抖。幸而眾人等他話語落下馬上就隨著哈哈笑了起來，倒是把那絲顫抖蓋了下去。

    岸邊的崗哨一愣，然后不知笑罵了一句什么，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眾人這才松了口氣。

    “他說了什么？”蘇永再次皺眉問道。

    “對方說，番號八，十六線?！狈g兵也皺眉道。

    蘇永看向阿水，阿水道：“可能是停泊的港口位置編號?！?/br>
    “恩，大家速度放慢一點，一路進去看看?！碧K永低聲道，并讓阿水用手勢示意后面的船只跟上。

    當下六艘船都放緩了速度，跟著最前面一艘徐徐進入了港灣。

    在分明的的燈火之下，果然看得那個圓環形的港灣里，所有船只都停泊的極為整齊。

    “快看那邊?！碧K永指著前方近百米的港口岸邊，眾人抬眼看去，看到岸邊一塊塊木板上標著一個個大大的數字，下方似乎還有一個小數字。已經停泊好的船只就是沿著這一塊塊木板組成一列列長長的隊列。

    靠近去細細一看，很快就找到了標著八字的大牌，順著這條線找過去，接著又找到了十六線的位置。六艘船很快就停泊了下來。

    學著旁邊船只的樣子，他們也是第一艘?？堪哆?，用纜繩綁著牌子下的一根短木樁，其他的側是用纜繩相連著前一艘船的尾部。

    緊張的等待了片刻，卻并沒有什么人過來搭理自己。港口上雖然燈火通明，也有不少浪人打扮的倭寇走來走去，但顯然都是各顧各的，連看都懶的看他們一眼。

    他們小心的看了看周圍，旁邊的船只也挺多，就看那船底的水位線，顯然也有人呆在船艙里，并不是所有人都上岸去。

    這情形倒是讓蘇永松了口氣?！按蠹液煤眯菹⑾?，該喝水吃東西的趕緊補充，把狀態調整好，一切妥當后就在船艙里待著，等候命令?！?/br>
    他又看了看阿水：“你挑幾個水軍將士跟我上岸去，要矮小一點，動作利索的?！眲偛潘呀浟粢膺^那岸上浪人打扮的矮倭人，果然身材都比炎龍人平均要矮上一截，如果小股人上岸倒也罷了，一大群比別人明顯要高出一截的上岸，倒也是挺引人注目。

    七八名水軍將士很快挑了出來，這些水軍將士都是南方人，自然是不會暈浪的，看起來還挺精神，加之一個個面孔都有些黝黑，倒是跟這些海盜倭寇的外形差不了太遠。

    帶上翻譯士兵之后，蘇永又回頭對負責余下人員的另一個水軍都頭道：“安排大家好好休息，切勿上岸。如有意外sao擾，假裝睡死過去就可，我們很快回來?！贝藭r已是深夜，本來也是早該歇息的時候了，長途奔波后睡死過去也屬正常。

    走到港口之上，看那來來往往的倭寇也不過數百人左右，看來大半都已經睡下了。但在這個圓圈一般的港灣里，依然排列著無數燈籠，把近岸的水和山，都照得明明暗暗。

    港口的中心，就是正對著那個入口的位置，有三座比較大的建筑，估計是港口這里的中控點，門口雖然沒有衛兵，但里面燈火要更加明亮一些，遠遠還傳出了人聲，似乎在爭搶些什么。

    “我們先往東邊走?！碧K永小心的觀察了一下，看到路上多數人都是往東走，心想就隨著人流走吧，此時反正自己真如盲頭蒼蠅一般。暗中說不定還有人在盯著自己，天知道那些藏在黑暗中的山頂崗哨，之前有沒有懷疑到自己。

    按照這里港口的布置，藏著重要物質的地點想必就在那幾所房子之中，就算不是也不會離的太遠，畢竟他們不可能把馬上要運輸偷走的東西藏在半山上，那樣豈不是要搬來搬去。

    但就看那港灣之內，至少也有上百艘船，按照每艘船一百人算，那就是近萬人。以自己不到一千人進入這里，那是真正的入了虎xue。所以現在，他們不是著急的找東西藏在哪里，而是要了解這島上的具體地勢，對方的兵力布置，然后把信息發出去，告知到來的大部隊，以便造成合圍。

    尤其是，銅鑼島東面的椰子林外，是白水區域，這一點要盡快告知即將遠洋而來的船隊，不然再多的人來到，如果進入亂流之中，都是死路一條。

    往東走，只要繞過大半個山脈的山道，就可以到達那片東邊的椰子林，符合遠洋過來首先補充用水的慣例。所以此刻往港灣東邊走的，除了他們，大多是一些剛從船上上岸的倭人，不少人手里還提著大袋子。

    大袋子很明顯是用來裝椰子的，但路途這么遠，難道這些矮小的倭人還能扛上大袋椰子回來不成？蘇永不由暗暗納悶。

    等到他們走出兩三里，這個答案馬上得到了解答。原來補充淡水根本無需繞過那條漫長的山道，只在港口道路轉彎的一個地方，他們就看到了路邊一個簡易的木屋棚子之內堆滿了椰子。一些倭寇還正在跟一個負責買賣的家伙討價論價。

    cao，這里配套還挺全的，倒是真的像個港口了。那個負責買賣的說不定用不著做海盜，就是個職業販賣椰子的，天天拉著棚子旁邊那幾輛大木車去椰林就行。

    這里買椰子還提供租車服務，當然，沒有送貨上門，還得靠自己拉回去。難怪前面那伙人都帶著大袋子自個來裝。

    他們手里沒有工具，只在棚子旁略略打量了一下，就要繼續前走。這時那個買賣椰子的商人突然探頭出來，對他們大聲叫了一聲什么。

    “怎么了？”蘇永低聲問道。

    “他說，馳野大將軍號令了，晚上在椰林那一端戒嚴，不能過去摘椰子了，只能在他這里買?！狈g小聲道。

    蘇永想了想，低聲道：“你跟他說我們不是去摘椰子的，只是附近走走?！?/br>
    翻譯大聲說了，那商人看著買賣做不成哼了一聲，不再搭理他們。

    “我去探一探椰林，你們一會就轉回去吧?！笨吹们懊娴臒艋鹨呀洶盗讼聛?，蘇永悄聲對阿水道。再往前走就是一條岔路，往上走是橫越山脈的山路，將要通到椰林。下面的那條，則還是圓形海灣的環形道。

    之前在另外一面的白水區域之前，他們就已看到椰林漆黑一片，也不知他們搞些什么玄虛。這樣的環境人去多了反而不妙。阿水等人也是知道蘇將軍的本事，當下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此刻他們一群人也都是穿著倭人的服裝，手里拿著收繳過來的長刀，倒也是一副浪人模樣。在海灣上走走自然也沒人表示什么疑問。何況這里已是行人稀少。

    不多時那個開始收攤的商人看到之前那伙浪人們又轉了回來，再次哼了一聲。不過他當然沒有發覺，那隊伍中少了一個。

    而蘇永此刻，早已走上了那條無人的山路?？吹盟囊盁o人，他竄進林間，三下兩下把身上的白衣扯了下來，露出里面的緊身黑衣。

    把白衣弄成一團小心藏好一塊巖石之下，他錯開山路，只在林間幾個縱躍，就已經翻過山梁，看到了下方明月之下隱隱約約的椰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