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不一定,這是一支敢死隊,他們就是留下來死的!”蕭長風臉色凝重,他深知這一仗的關鍵。過了冥河,那支餓著肚子的大軍必定走不遠,遲早會被他們趕上。但是這里有一萬人的敢死隊,又靠著冥河天險,只怕自己一方也要付出巨大代價。 跟他們耗下去自然是對方先垮掉,但他們卻又不得不爭取時間,這才是最要命的。 “如果讓他們守到傍晚還攻不下,只怕就追不上了!而一旦他們有所補充,反撲回來,我們可是連退路都沒有了!”蘇永目光炯炯,低聲說道。 “砍樹,架橋!”蕭長風與楚南天同時下令,銀龍軍里立即分出大股兵馬進入矮樹林,很快伐木聲四起。 蘇永卻走到對方砍掉并燒得漆黑一片的斷橋邊上,細細看了起來。 這是靠著巨大的長木凌空架起的橋梁,這長木明顯不可能是矮樹林所產。雁蒙人先用刀劍把這端砍得差不多了,才扔上火把,把這座大橋燒墜到冥河之中。 只有這樣的大橋才能承載大隊騎兵的通過,像現在用矮樹林的短木接起來的“長梯子”,只能靠步兵先強行渡河,然后再把多個“梯子”組合起來,鋪上木板樹枝,才可能讓戰馬通過。 看著幾十米寬的冥河對岸的那些雁蒙人通紅的眼睛,蘇永嘿嘿笑了,他一招手叫來趙固:“吩咐下去,埋灶,做飯!” “做……做飯?將軍,我們不是吃過早飯了么?”趙固結結巴巴的問道。將軍是不是吃多了瓜子,餓瘋了? 蘇永面色一端:“煲稀飯,喂馬!” 說到這里順便解釋一下。有些人之前可能會有疑問:對方五萬大軍的糧草被燒了,就只能潰逃,為什么我們三萬騎兵就不用糧草呢?這三萬匹戰馬需要的糧草也不在少數啊。 首先要說的是,那堆積如山的糧草,并非只是幾天的口糧,而是雁蒙大軍用來進行持久攻城戰略的儲備。其次,草原上并非處處青草肥美,只有少數幾個天然牧場才能維持戰馬的給養。在靠近邊界這一方土地,青草普遍質量不高,如果沒有糧草儲備,戰馬只能依靠食用其他纖維素食物才可維持體力。 而在炎龍將士隨身攜帶的三天口糧中,也包含了喂馬的一部分糧食在內,這些口糧在號稱“塞上江南”的龍翼大城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夾雜了米糠做成的稀飯,自然比那干枯的野草更加能補充戰馬的體力。 趙固又是一呆:“將……將軍,戰馬也喂過了??!”出門遠征,哪有不喂馬的? 蘇永眼一瞪:“你照做就是了,哪來這么多廢話?” 炊煙裊裊,黑旋風軍中的火頭軍們,整齊的在河岸邊上生火做起了飯,米飯清香隨著微風,吹到了對岸的雁蒙人鼻中,每個人就像是給人扼住了脖子,扭住了腸胃,更是覺得餓得不行。當看到對岸只是把這美味拿來喂馬的時候,一個個更是難以抑制憤怒大罵起來。 楚南天與蕭長風剛開始茫然不解,當看到對岸的雁蒙人忍不住抓起弓箭跑到岸邊發飆的時候,不由哈哈大笑起來。心浮氣躁,正是兵家大忌。對方這個反應,正中自己下懷。 冥河寬有數十米,只要稍微走開一點,就不會在射程之內。 “你們也休息下,先去生火做飯喂馬吧?!笔掗L風對著自己的部下哈哈笑道。 餓著肚子看別人糟蹋糧食,這恐怕是世上最難受的事情了。不但對岸的雁蒙人受不了,甚至連他們的戰馬都受不了了! 看到對岸的同類心滿意足的打著響鼻吐著熱氣,很多雁蒙戰馬差點就要沖進了冥河之中!它們齊聲長嘶,四蹄亂踢,奈何主人都餓著肚子,哪里會有糧食喂它?雁蒙人一邊拼命拉著戰馬叫罵,卻又不停的咽著口水。 眼看對岸的雁蒙人開始煩躁,蘇永干脆號令黑旋風隊伍里的重盔將士站在河邊跟他們大聲對罵起來,這樣的隔岸喝罵一經展開,對岸飛來的箭支就更多了。不過穿著重盔的將士只要稍微小心一些,就不會被那強弩之末的箭支所傷。 說來也奇怪,一群牛高馬大的大兵,手里握著大刀長矛,卻扮演了一群長舌婦的角色。蕭長風與楚南天看著蘇永當先站在河岸上唾沫四濺的模仿著潑婦罵街,心里暗暗好笑。 對罵歸對罵,另外大半的士兵繼續伐木的伐木,喂馬的喂馬,那此起彼伏的伐木聲,對岸的馬嘶聲,還有兩岸雞同鴨講的叫罵聲,匯成一個無比詭異的畫面。 蕭長風聽了半晌蘇永的叫罵,不由的暗自佩服,這廝當真了得,罵了近半個時辰,愣是沒有一個字重復的,什么tmd、nnd、狗日的王八羔子龜孫子坑渠老鼠老臭蟲……好長的一串。再看看他腳下已插滿了亂七八糟的箭支,有些更是飛到近前,就已軟綿綿躺下,甚至還插不牢地面。他不由微微一愣,明白了他的意思。 蘇永終于是罵累了,跑過來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水。楚南天走上去哈哈笑道:“蘇兄弟這是何必?你罵的再兇,他們也不會少一塊rou,何況他們也未必聽得明白?!?/br> 蘇永嘿嘿一笑:“就是拼個人場圖個熱鬧,斗嘴我們可不能輸給他們?!?/br> 蕭長風卻微微一笑接道:“不會少一塊rou這可未必,你看看對岸還有多少箭支?還有幾個人拉的動弓弦?” 楚南天不由一愣,細細的看了一眼對岸之后才轉頭對蘇永嘆道:“誰要遇上你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了!”原來對岸的敢死隊弓箭并不多,雁蒙大軍本就打算犧牲這群人rou搏,因為他們也清楚只要炎龍人跟他們耗下去,他們也許到最后根本就拉不動弓箭。 而且,箭支對于雁蒙人來說,本身就是個奢侈品,雁蒙人雖然跟炎龍人學會了打磨錘煉兵器,但那金屬材料卻是從炎龍這邊購得,經過官方重重管制之下,他們本來收購的就不多,隨身攜帶的鋼刀是必然人手一把的,那么還能剩下多少金屬來造這個只能一發的奢侈品? 經剛才一番對罵之后,雁蒙人的箭支已經消耗的差不多,在這個隔河相望的地方,恰恰這種能夠遠攻的武器是最為可怕的,它簡直就是后世的導彈的原始版本。蘇永這番對罵之后,也不知挽救了接下來多少先鋒將士的性命! 臨近午間,許多長木梯子已經逐漸接起完工,隨著將官們一聲令下,幾十個梯子集中在一起,向對岸遙遙遞了過去,那群雁蒙人剛要沖近來砍斷,立即被這邊的連續不斷的箭雨逼了回去。 這就是裝備的優勢,炎龍人穿的是鐵甲,而雁蒙人穿的是皮甲,防御力就差了一些,何況炎龍弓箭手并不是連續發箭,而是發箭之后立即后退,另一班立即跟上繼續發射。 每個梯子兩邊都是炎龍的弓箭手,正在有條不紊的輪換著施射,保持箭支到對岸依然有著震懾力。在連續不斷的箭支威脅之下,雁蒙人留下了不少尸體,但也砍斷了幾個梯子,只是大部分的梯子都終于卡的一聲落在了對岸。 第2章 不能做第一 第二章不能做第一 “嘶啦!”一聲響亮的呼嘯聲,一支利箭就如流星趕月,竟然接連穿過了五六名雁蒙人的身軀才停了下來。在蘇永瞪大的雙眼中,楚南天重新拉開他的黑鋼大弓。 弓如滿月。箭似流星! 又是五名雁蒙人一起倒了下去!有些雁蒙人竟是有些怕了,看向對岸的目光中明顯帶了驚恐。 “楚大哥好箭法??!”蘇永不失時機的歡呼起來,隨即他又轉頭看向蕭長風:“蕭將軍你還等什么?” 這都能看出來?蕭長風苦笑著摘下了身上的星鐵長弓。炎龍將官必然熟習射術,不說這些自幼苦練、樣樣精通的將門子弟,即便是行伍里的什長都頭,個個都有百步穿楊之術。射術,乃是僅次于近身搏擊術外的最為將士看重的武技。 蕭長風的射術又與楚南天的不同,他不是精于一箭連環,卻是多箭分射。只見他左手弓,右手五指搭上四支長箭,張開弦上成圓弧形。 一拉,同樣的弓如滿月,一放,同樣的箭如流星。只不過這次卻是扇狀的發射出去,對岸立即傳來一片慘叫。 兩人可以說各有所長。對于追擊單人來說,楚南天的射術占優,但在戰爭實用性方面來說,蕭長風的射術無疑更有震懾力。 他這四支長箭,足以射倒八個人不止,剛好都是一箭雙雕,而且角度選取的也極好。 兩名將軍大發神威,未曾學過射術的蘇永只好在旁充當啦啦隊長大呼小叫。而在他的呱呱大叫聲中,身穿輕甲的弓箭手終于小心的順著梯子爬了過去。 一邊爬,一邊放箭!距離越來越近,箭支也越來越急! 這才是真正的渡河之術。以這邊的箭雨壓制對方不能斷橋,再以弓箭手靠近發箭,更是把對岸的雁蒙人逼退了幾分。在這種距離之下,雁蒙人的蠻力與鋼刀根本發揮不了功能,只有弓箭偏偏是他們最為稀缺的,卻是最為有效的武器。 隨著弓箭手爬過去的越來越多,這種優勢就更為明顯,木橋上的弓箭手與河岸的輪射手配合之下,逐漸浮現了遠程攻擊的優勢,竟將對岸的敢死隊逐漸逼退了十多米,現出一大片血跡斑斑尸體遍布的空地來。 當然,雁蒙人剩下來的為數不多的箭支也收割了不少炎龍將士的生命,與其說雁蒙人大軍留下了一萬人的敢死隊,不如說這些爬上木橋梯子的炎龍弓箭手更是敢死隊中的死士。這些一身輕甲的弓箭手深知自己擋不住對方的近箭,但他們依然毫無畏懼的爬上了這條不歸路,用他們手中的弓箭,用心中的那份熱血踩出了這條血色橋路。 不少人被對方的箭支釘死在搖搖晃晃的木梯上,更有不少的受了傷無力抓住木梯,掉下那亮汪汪不知深有幾許的冥河,只泛起一股淡紅的水花…… 這數十米的木梯木橋,幾乎已經被血浸紅! 看著同伴們一個個倒下去,河岸邊的弓箭手兩眼通紅,已經拉不動弓弦的,主動爭先恐后的往木橋上攀去。 而蕭長風與楚南天兩位名將的手也終于酸麻,對岸的雁蒙人尸體更是堆成了小山丘,上面插滿了密密麻麻的箭支…… 終于,哇啦一聲大叫,第一個弓箭手跳上了對岸,盡管立即被對方拋出的一把彎刀所砍殺。但那一聲大叫,無疑鼓舞了所有的炎龍將士,更多的已經沒有了弓箭的弓箭手立即揮舞著鋼刀向著近在咫尺的血色土地沖去。 “他們沒有弓箭了,兄弟們沖??!”蘇永大喝一聲,這句話竟是響徹冥河兩岸。他一句話沒說完,已經退后了十多米的白鹿天馬靠近河岸逐漸加速,已經縱身一躍直接跨越了冥河!頭一句是在這端說的,最后沖啊兩字,卻是在對岸傳來。 天馬一經落地,兩只前蹄直接踢飛了兩個沖上來的雁蒙人,接著鹿角一擺,又逼退了身前的一圈敵人。而蘇永一頓之下,血刀疾掃,一波半月形的血紅刀浪立即噴涌出去,在身前帶出無數血花! 除了那個戰死的弓箭手,他竟是第二個沖到了對岸。 在那片早已血跡斑斑的土地上,血刀的劍氣一波波翻騰出重重血浪,為后面木橋的將士掙得了寶貴的時間。在他身后,無數已經沒有了弓箭的弓箭手將士終于源源登陸…… 而楚南天與蕭長風二人,也是施展輕身功夫,在木橋上瞬間就飛掠過來,與他并肩站在了一起,就像三個不可逾越的高山,抵擋著身遭密密麻麻的刀光劍影。 不得不說,在大軍之中,將領的作用是巨大的,這不是單單說他們的武技驚人,可以抵擋多少沖擊,就是他們那種無所畏懼的氣勢,就已經嚇退了不少敵人,鼓舞了自己這方的士氣。 在這三名將領的奮力拼殺下,更多的士兵終于站到了他們身邊,更多已經累的無力的手舉起了鋼刀,砍向那些紅眼中流露著驚恐的雁蒙人。 這一仗無比艱苦。幾十個木梯對面這一點土地,幾乎被周圍的雁蒙人圍的象是鐵桶的中央。炎龍將士雖然多,但木梯過來的速度卻是慢的可憐的,而一旦登陸,就只有rou搏,此時炎龍將士的弓箭已經用不上。 看著面前的無數長矛就像一只巨大的刺猬展開的毛刺,蘇永咬牙拼盡全力,又是一波血色劍氣巨浪掃了出去…… 旁邊的蕭長風與楚南天的情況也不見得比他好多少,兩個人也是已經滿身血跡,也不知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 幸好白鹿天馬還是起了巨大的作用,姑且不說那對就像劍鋒一般的鹿角已經刺穿了多少敵人,單就它站在這里,雁蒙人的戰馬都不敢沖上來了。 如果自己背靠冥河,對方以騎兵沖擊……就算幾位將軍如何神勇,士兵們如何壯烈,也只有跌落冥河的份。 這本就是死地。置之死地而后生。 天馬不但鎮住了對方的戰馬,也屢屢化解了蘇永的危難,更為后續部隊的到達發揮了巨大的作用,隨著戰斗時間的拉長,炎龍將士吃飽喝足后的體能優勢逐漸體現出來,河對岸的戰圈逐漸擴大,而雁蒙人心里卻是越來越慌。 肚子餓,心里慌,最后不知是誰高呼了一聲轉身飛奔,雁蒙人這支敢死隊終于潰散! 軍隊的潰散是一件極端糟糕的事情,它就像瘟疫一樣,是可以傳播的。一支軍隊是一個整體,在它與對方僵持著時,只要有一個方向,一個小支隊,甚至某一個人精神崩潰了后退逃竄,可能就會引發整個大軍的潰散! 而潰散之后,逃兵們是根本再沒有能力,或者說沒有勇氣再戰的,因為對方已經從精神上完全的擊敗了自己,逃兵們只有一個信念,就是逃,像喪家之犬一般的逃。 何況這時候所有的雁蒙人都清楚自己抵擋不了炎龍人,對方擊敗自己只不過是時間問題。這個人的飛奔逃竄就像是一根導火索,一聲高呼之后是無數高呼,被圍成鐵桶一般的包圍圈轉眼就像四散的洪水一般退去。 蘇永與蕭長風等人驟覺周圍一松,長久的努力堅持終于再也沒有力量支撐下去,幾個人同時軟綿綿的倒了下來。 “先別追,疊橋,趕馬過來!”蘇永趴在馬背上嘶聲對趙固喝道。大隊的戰馬一旦過了岸,這些餓著肚皮的家伙還能跑得了? 此戰蘇永、楚南天與蕭長風都受了傷,蘇永左肩臂外側上給對方砍了一刀,留下一條半尺長的傷疤,幸而有盔甲的防護并沒傷及筋骨。楚南天肚子邊上的肋骨架上挨了一刀,傷的比他還深,蕭長風則是大腿給砍了一記,剛好在軍靴邊上,倒是傷的最輕。 這三個人,一個傷在上身,一個在腰部,一個在大腿,倒是上中下都全了,但此刻他們互相看了一眼,卻同時哈哈大笑起來。 戰爭中的情誼,就是這樣在一起拼殺中養成的。他們以后或許會分開,但他們永遠都不會忘記,曾經這樣肩并肩的沐血退敵。蕭長風也在這一刻,心里因為副將杜子風而對蘇永抱有的一點怨言終于煙消云散。 也在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一直看重的所謂單打獨斗力求公平是如此可笑,此番跟蘇永一路過來并肩作戰,他竟是不知不覺間就受了蘇永的影響,轉而追求戰術,強調群體,這自然對他日后幫助極大。 但這是后話,暫且不提了。 “你為什么不第一個縱馬過河?”蕭長風笑著問。 蘇永回頭去看那條血跡斑斑的木橋,幾十個木梯子疊了起來,終于像一條大橋了,將士們正在趕戰馬過來。他嘆口氣悠悠說道:“那些弓箭手,那些寧死不退的弓箭手,理當成為第一個到達冥河對岸的人!” 這是對炎龍無數弓箭手將士的尊重。冥河是進入草原的第一道天險,而這條路,是那些一直以來在軍中得不到重視的弓箭手用血rou鋪出來的,沒有他們的組合發箭,登橋遠攻,大隊的騎兵怎么可能過來? 所以對岸的第一步,也應該由他們踏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