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節
“你莫怪邊某心狠,要怪,得怪那王明允,不給大伙留活路!”邊令誠一邊伸手去脫小吏的官服,一邊咬牙切齒。其他幾名前來尋求幫助的管庫小吏見狀,慘叫一聲,登時作鳥獸散。邊令誠見了,也不命人去追。 須臾間,他已經將小吏的官服套在了自己身上。沖著呆立在門口的親兵一點手,大聲吩咐,“還楞著干什么,快去備馬。順便在糧倉里馱糧袋米。咱們趁著混亂趕緊走,保管誰也顧不上追!” “諾!”親兵對老太監的急智佩服得五體投地,立刻分頭去做準備。片刻后,戰馬牽來,路上吃的糧草也已經帶足。邊令誠把心一橫,抓起燭臺將窗紗和門簾都點燃了,然后又帶領嫡系爪牙,以最快速度沖到院子中,點燃了幾個糧倉。眼睜睜地看著濃煙從糧倉頂上冒了出來,才哈哈大笑幾聲,縱馬而去。 正如他事先所料,長安城內,此刻已經亂做了一鍋粥。發覺上當受騙的李歸仁、張通儒兩個調兵遣將,試圖重新奪回西門。安西軍則沿著長安城中那一條條寬闊筆直的長街,一步步往里推。雙方借助城內豪宅民居的掩護,你來我往,殺得慘烈無比。幾乎每一個路口都在爭奪,幾乎每一塊青石板上都染滿了血跡。 更有原本隸屬于孫孝哲麾下的叛匪,一年多來被安西軍早把士氣打沒了,知道前途肯定無望,干脆自暴自棄,在城內干起了強盜勾當。見到好一點兒宅院就往里沖,見到值錢一點的東西就舍命搶,見到稍有姿色的女人就往地下按。萬一遇到有人阻止,無論對方是穿的是安西軍鎧甲,還是大燕國戰袍,全都拿出刀來,直接拼個你死我活。 邊令誠當年跟在高仙芝、封常清兩個身后,破城無數。即便換了個位置,處置混亂的本領也非常高。他帶著自家幾名親信,見到廝殺就躲,見到火把就繞,居然沒受到任何攻擊。三繞兩繞,就避開了攻守雙方爭奪最激烈的地段,來到了長安城的中央偏北位置,昔日的皇宮之前。 經歷了亂民和孫孝哲部的輪番掠奪,皇宮中的奇珍異寶早已經被洗劫一空。但所有建筑都基本保持完好,雖然因為長期無人維護而略顯破敗,但稍做修葺,便可迅速恢復往日輝煌。 “本來還想帶著你們幾個,再回到這里頭!”邊令誠一邊帶領領心腹衛士往宮墻的陰影里邊躲,一邊念念叨叨?!罢l料李亨那廢物如此無能,居然連手下的將領都約束不住。若是換在李隆基當年在位之時,像王明允這樣的,早就下旨斬了。哪管他曾經立下多大的功勞!” 提到李隆基,他就想起自己當年奉旨誅殺封常清、高仙芝兩個的事情。突然間,心里涌起一陣凄涼。無論是高仙芝和是后來的封常清,其實都對他禮敬有加。雖然不甚親密,可每次分戰利品時決不會少了他那一份。無論獲得多大功勞,也都忘不了他這個監軍。雖然很多時候,他其實躲在后邊什么正經事兒都沒干。 “我為什么非要殺了二人不可?邊某跟高、封兩個其實根本沒有任何怨仇?!如果不殺他們,姓王的小子怎會對邊某緊追不舍,邊某又何必像條狗一般倉皇逃命…..”失魂落魄般,他對著皇宮自言自語,壓根兒不管有沒有人聽。 親兵們唯恐邊令誠的啰嗦招來追兵,誰也不肯接他的話茬,低著頭,盡量加快戰馬速度。邊令誠卻毫不自覺,歪著頭戀戀不舍地看著距離自己越來越遠的皇宮,嘆了口氣,又繼續道:“當日殺封常清,其實不是邊某的主意。高力士那廝做了虧心事,怕王明允崛起之后報復他,所以就想斬草除根。封常清不肯給他幫忙,他就稍帶著把封常清給恨上了。而李亨那廝,之所以選擇袖手旁觀,也是因為封常清持身太正,遲遲不肯接受他的拉攏。那件事上,從始至終,邊某其實不過是個奉命行事的小卒罷了。姓王的不敢找李亨報仇,又奈何不了高力士,卻偏偏追著邊某不放。這不公平,不公平!” “既然不是您老的主意,您老怎么不跟王明允解釋一番!您老要是早解釋清楚了,咱們這會兒又何必東躲西藏呢?!”被他啰嗦得實在受不了,一名親兵皺著眉頭反駁。 “咱家倒是想解釋呢,可也得有人肯聽??!”邊令誠立刻翻了臉,沖著親兵低聲怒吼,“咱家先是被李隆基留在長安城送死,然后又被孫孝哲當做階下囚監視,好不容易熬到孫孝哲滾蛋了,咱家跟昔日的同僚又重新聯絡上了,李亨小兒卻約束不住手下…..不對,他不是約束不住手下。他是故意不約束。邊某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他想要邊某死,他早就想要邊某死。當日讓邊某留守長安…….” 猛然想到一種可能,邊令誠帶住坐騎,滿臉驚恐。殺高仙芝和封常清的事情,李亨在其中也有份兒。他們后來想利用安西軍對付孫孝哲,當然要找個人出來頂罪。所以當你李隆基父子兩個出奔,那么多文臣武將不留,偏偏把自己一個太監留下來阻擋叛軍。而現在,為了向王洵示好,又表面答應自己戴罪立功,實際上卻對安西軍的行動聽之任之。 無論李隆基、李亨父子是否真的這么想,至少在此時此刻,邊令誠相信自己已經猜到了所有真相。他一輩子用陰謀詭計對付別人,當用懷疑的眼光檢視自己的境遇時,便越來越“清楚”地發現,自己落進了一個驚天陷阱。偏偏這個陷阱他看穿了,也無法破解。偏偏他現在往哪里躲,都脫離不了陷阱的覆蓋范圍。 莫非天下之大,真的已經無邊某容身之地了?!越想越絕望,越想越絕望,邊令誠居然不愿再逃,只想痛痛快快給自己來個了斷。幾個親信不忍眼睜睜地看著他坐以待斃,又拉又勸,好不容易才讓其放棄了死志。前方路口,卻又被一群潰兵跟堵了個結實! “李鐵槍死了,李鐵槍死了!鐵錘王一招就打死了他,連人帶馬都劈成了兩半兒!”有人一邊跑,一邊發出絕望的哀號。 “陌刀兵,陌刀兵。鐵錘王自己帶著陌刀兵沖進城里了。安五爺被他砍死了,徐將軍也被他砍死了。劉老將軍帶人去頂,連半柱香時間都沒能挺住,被親兵抬了下來!”潰兵們七嘴八舌,將安西軍的戰斗力無限夸大。 李鐵槍、安守榮。徐節和劉進忠都死了?!念叨著幾個熟悉的名字,邊令誠渾身開始打冷戰。這四人都是燕軍中有名的猛將,號稱能空手搏殺虎豹的主兒,今天居然全都死在了王洵之手。那王明允,天下誰人還能擋得???! “留守大人有令,所有人向朱雀門附近集結,不惜一切將敵軍堵在皇城以西。大伙不要亂,咱們的人是敵軍的三倍,只要站穩腳跟…..”另外二十幾名衣甲鮮明的將士策馬而至,手舉令箭,沖著潰兵大喊。 “狗屁站穩腳跟。他張通儒怎么不自己站到前頭去?!讓我等去陌刀下頭送死,他自己好收拾行李跑路,當我等是傻子么?!” “對,要去你們自己去,爺爺不伺候了!” “爺爺要回家,爺爺要回家!” 亂兵七嘴八舌,誰也不肯回頭繼續跟安西軍拼命。傳令的武將大怒,拔出橫刀,凌空虛劈,“違抗軍令者,斬首。聚眾作亂者,族誅。莫非你等想被……” “去你奶奶的!”一句威脅的話沒等說完,潰兵已經撿起磚頭砸了過來。當即將武將的頭盔砸了個大坑,血水順著頭發邊緣向外直冒。 武將的親信怎肯吃這個虧?策動坐騎沖過去,揮刀朝著潰兵亂剁。這下,可徹底捅了馬蜂窩,眾潰兵一擁而上,扯馬韁繩的扯馬韁繩,抱大腿的抱大腿。將傳令武將和他的親信們從戰馬上推下來,須臾間,用亂刀砍成了rou醬。 “大伙不干了,出東門,自個兒回家!”有人一不做,二不休,舉著染血的橫刀大聲提議。 “不干了,不干了。反正皇上也輪不到咱們來做!”立刻有人大聲響應,扒了武將身上的鎧甲往腋下一夾,掉頭向東。 這個動作,提醒了所有人。登時,眾潰兵舉起刀,徑直殺進了距離子最近的一個坊子。隨著一陣凄厲的哭喊,幾間屋子上冒出了火光,幾名衣衫華貴的女人,哀號著被潰兵拖了出來。 “搶錢搶女人了!”有潰兵興奮地大喊,露出滿口通紅的牙齒。 “別忙著上女人,先找牲口。有了牲口,路上才能走得輕松些!”有的潰兵經驗豐富,大聲指點同行什么此刻什么才是最佳選擇。 一匹匹駿馬被從宅院中拉了出來,無論其原主人是大唐的百姓,還是大燕國的官員。一包包金銀細軟被丟上了馬背,無論其原主人用何等手段得來,在上面花費了多少心機。邊令誠見到勢頭不妙,立刻掉頭繞路走。只可惜四下里全是潰兵在殺人放火,他根本無路可逃。 接連繞了幾個坊子,也沒能找到一條安全通道。安西軍的戰鼓聲,卻越來越近。邊令誠無奈,只好硬著頭皮,朝一處潰兵相對稀少的路口闖。一邊闖,一邊將頭埋起來,以免被人認出自己的身份。 “那個老家伙,別跑。你的馬是哪來的?爺爺這正缺幾匹腳力!”已經搶紅了眼的潰兵們,豈肯放過這條眼前肥魚。立刻舉著火把堵住去路,要求“征用”邊令誠的戰馬。 見雙方眾寡懸殊,邊令誠只好認命。示意親兵們不要抵抗,跳下坐騎,主動交出了韁繩。 “算你老小子識相!”潰兵們得到了好馬,就不想再為難馬的主人。揮揮手,示意邊令誠等人趕緊滾蛋。 邊令誠低頭耷拉腦袋,忍氣吞聲往人群外走??翱熬鸵撾x險境,忽然間,有名潰兵大叫一聲,提著刀追上前,重新擋住了去路,“別讓他跑了!這廝是鐵錘王的仇家邊令誠。抓住他跟咱們一起走,萬一走不脫時就把他交出去,肯定能保住性命!” 第六章 大唐 (八 下) 第六章 大唐 (八 下) 邊令誠好歹也是做過幾任監軍的人,豈肯坐以待斃?飛起一腳,將擋路者踢翻在地,奪路飛奔。 他所帶的親兵皆是百里挑一的好手,見到自家主人拼命,也拔出兵器,且戰且走。奈何寡不敵眾,很快,前方和后方便都被亂軍堵死,上百名叛匪高舉著橫刀與火把,四下圍攏上來。 眾親兵將邊令誠團團護在中央,拼死抵抗。寧可被潰兵碎尸萬段,也不肯讓對方傷害自家主人。眼睜睜地看著親兵們在自己身前一個接一個倒地,邊令誠知道今晚自己恐怕是在劫難逃了,嘆了口氣,大聲喊道:“都住手,且聽邊某一言!” 一干亂兵哪里肯聽,只管揮著刀亂劈。頃刻間,又有兩名親兵慘叫著被切成了碎片,邊令誠看得雙目欲裂,把心一橫,猛地向前竄出數步,將自家脖頸直接送到敵軍刀下,“冤有頭,債有主。你們想拿邊某的腦袋當投名狀,盡管拿去好了,不要再傷害無辜!” 誰也沒想到,這個沒卵蛋的太監還有如此勇敢的時候。周圍的亂兵被邊令誠突然爆發出來的膽氣鎮住了,紛紛收起了兵刃。最后兩名親衛也不甘心地回轉頭,滿臉是淚,“大人!”。 “事已至此,你們兩個不要再為我白白送命了!”邊令誠又嘆了口氣,苦笑著道。然后慢慢推開架在自己脖頸上的刀刃,沖著周圍的亂兵抱拳施禮:“這里由哪位將軍說得算,請聽邊某一言!” “我!” “我!”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 幾名軍官打扮的人同時跳了出來,亂紛紛地回應。邊令誠的目光從他們身上迅速掃過,挑了其中級別最高的一名武將,大聲道:“將軍大人,邊某這條命就交給你了。請放我的兩名親兵離開,他們兩個,腦袋不值什么錢!” 被他稱作將軍的家伙,實際上只是一名校尉。見老太監如此彬彬有禮,也不好表現得過于粗魯,拱手回了個禮,大聲承諾:“那是自然。我等抓了你只為了自保,沒必要牽連無關的人?!?/br> “邊公…..”兩名親兵聞聽此言,丟下兵器,嚎啕大哭。邊令誠沖著他們兩個笑了笑,然后轉過頭來,繼續說道:“王明允乃是封常清的關門弟子,他們兩個最恨有人趁火打劫。你等若是想活命,最好不要留在此地。先找個僻靜的地方藏起來,或者及早沖出城去,都比站在別人家的院子里強?!?/br> “多謝邊大人指點!”那名叛軍校尉感激地拱了拱手,旋即回頭招呼自家弟兄:“走了,走了。想活命就趕緊跟我走!不想走的,待會兒撞在了鐵錘王的刀口上,就別怪自家命苦!” 眾潰兵雖然舍不得院子里的財物和女人,但是更畏懼安西軍的刀鋒。聽完了校尉的話,戀戀不舍地回頭看了幾眼,將剛剛搶來的東西卷了背在肩膀上,簇擁著邊令誠,迅速離開作案現場。 欽佩老太監剛才的表現,眾亂兵沒有過分難為他。只是在他腰間拴了條繩子,以免他尋機逃走。邊令誠好像也認了命,規規矩矩地走在一眾潰兵中間,遇到其他趁火打劫的隊伍,還懂得將頭低下去,以免被人認出,給大伙增加不必要的麻煩。 這種識趣的舉動,令一眾叛軍們更是不想對他過分苛待。走過來幾條街,堪堪來到一處還沒被潰兵洗劫的坊子口,帶隊的校尉扭過頭來,非??蜌獾卣埥蹋骸耙滥现?,咱們先藏在這里如何?!” “不好!”邊令誠輕輕搖頭,“這里距離東市太近,即便你們不動手去搶,一會兒也得被別人看上。再向南走走,找個更僻靜地方再說!” 帶隊的校尉對長安城也很熟悉,稍微一想,便知道邊令誠的話很有道理。立刻揮了揮手,率領弟兄們繼續前進。又向南穿過幾條巷子,來到幾處頗為簡陋的宅院后,停住腳步,繼續征詢邊令誠的意見,“這里呢,這里估計沒人看得上眼了吧!” “恐怕也不行,這里當年是蜀國公主的府邸,被孫孝哲抄了家,才突然衰落的了下去。但周圍的街坊鄰居皆得到過蜀國公主的好處,你們如今落了勢,萬一有人趁機發難……” “也對!”叛軍校尉點點頭,帶領屬下弟兄繼續向前走。穿街過巷,專揀人少的地方鉆。又走了幾步,眼看這就快到東城墻根兒下了,停住腳步,用目光向邊令誠咨詢。 “邊某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邊令誠裝作有些猶豫的模樣,向俘虜自己的人輕輕拱手。 “說罷!”帶隊校尉用力揮動胳膊,“有話就說,我們只求自保,沒打算難為你!” “與其把邊某交給安西軍,不如把邊某帶出城去,交給郭子儀。那王洵不過是一個沒了自家地盤的節度使,郭子儀卻是天下兵馬大元帥。你們只要把邊某交給他,非但可以平安脫險,日后論功行賞,少不得有一場大富貴!” “這…..”帶隊的校尉兩眼放光,臉上的表情很是猶豫。 邊令誠在叛軍這邊雖然沒什么實權,官爵級別卻非常高。而按照大唐皇帝頒發的圣旨,任何人抓到一名大燕國的官員,只要將他交上去,非但過去犯下的“從賊”罪行就可以一筆勾銷,還會根據此人在叛軍這邊地位,折算成功勞另行獎賞。 可這樣一來,與先前的計劃就有些不符了。并且難免要承擔在路上被其他弟兄黑吃黑的風險。正猶豫間,忽然聽人大聲喊道:“周大哥別上老賊的當。將他交給郭子儀,咱們未必能領得到賞賜,卻把安西軍給得罪了。萬一大唐皇帝不想殺他,這筆帳,難免被鐵錘王算到咱們頭上。到那時,咱們被鐵錘王一刀劈了,誰又肯為幾個降卒,得罪一方諸侯?!” “??!”帶隊的周姓校尉被嚇了一跳,豁然從美夢中驚醒。再看邊令誠,最后的一絲希望你也徹底破滅,臉色灰白,剎那間仿佛老了十幾歲。 “你這老賊,也忒惡毒!老子差一點兒,就著了你的道!”明白過味道來的周姓校尉又怕又怒,一把抓過邊令誠,拳打腳踢。待發泄夠了,才將其摜在地上,大聲命令,“把他的手腳都捆上,嘴巴堵起來。誰也別再聽他說話,這死太監就是條毒蛇,只要張開嘴巴,就要謀人性命!” 眾潰兵心有余悸,一擁而上,將邊令誠捆了個結結實實。到了此刻,老太監知道自己沒救了,低下腦袋,閉目等死。 沒有他在旁邊指手畫腳,眾潰兵又失去了主心骨。茫然地抬起頭,不知道下一步到底該如何做?那名周姓校尉官職最大,自然也就成了眾人最后的寄托。受不了大伙的目光,咬著牙想了想,硬著頭皮做出決定,“既然大伙都信得過周某,周某怎么著也得給大伙尋條活路。周某聽說,那鐵錘王兇歸兇,卻一向很講道理。咱們既沒跟他作對,又沒趁火打劫……” 說到這兒,他看了看眾人背在肩膀后的大包小裹,將聲音壓低了道,“我記得這不遠有寺廟,闖進去,將你們的包裹埋了。誰也不準再背在肩膀上,然后咱們就把廟門閂好,誰也別放進來。待安西軍控制了全城,咱們就出去向他們投降!” 眾潰兵四下張望,果然在不遠處看到了一座高塔。紛紛答應著,抬起邊令誠,向寺廟位置沖去。廟里的和尚正躲在佛龕后邊哆哆嗦嗦地念經,聽到外邊的砸門聲,死活不肯露頭。眾潰兵大怒,立刻從院墻翻進去,從里邊拉開了門閂。然后又亂哄哄地挪動香爐、石凳,將寺廟的大門堵了個嚴嚴實實。 在里邊忙碌完了,外邊的喊殺聲也就近了。一眾潰兵心驚膽戰,躲在寺廟里邊,從門縫外偷偷觀望。只看見十幾名曳落河,折胳膊斷腿,哭喊著從寺廟前跑過。緊跟著,就是一群部族武士,背著剛剛搶來的金銀細軟,狼狽地逃向曲江池。再接著,則是一群身穿唐軍服色的士卒,也不知道隸屬于誰的麾下,追著部族武士們揮刀亂砍。再接著,又是一伙潰兵,不敢與唐軍交戰,只管在周圍的宅院里殺人放火。 第五波從寺院門口經過的兵馬,則又是一伙唐軍。身上的鎧甲非常齊整,做出的事情卻令人目瞪口呆。只見他們將正在趁火打劫的潰軍堵在宅院里,揮刀砍死,割下腦袋掛于腰間。然后將潰兵們洗劫的財貨收攏起來,全部瓜分??纯磾盗坎粔?,又轉身沖進附近幾個沒受到兵火波及的院子內,殺死院子的主人,掠走院子里的所有細軟,然后舉起火把,將尸體和院子付之一炬。 “別搶了,別搶了。有條大魚跑過來了!截住他,拿了他的腦袋去邀功!”街道入口,又有幾名唐軍打扮的小校策馬跑來,大聲提醒。 正在殺人放火的唐軍將士立刻收攏隊伍,在街道中央匆匆列陣。轉眼間,便將寺院附近堵了個水泄不通。 第六章 大唐 (九 上) 第六章 大唐 (九 上) ‘莫非這些人是鐵錘王的部下?!’見門縫外的唐軍反應迅速,周姓校尉心中暗自嘀咕?!衫咸O剛才說鐵錘王最恨人趁火打劫,他們的軍紀卻不比我這邊好多少……’唯恐耽誤了自己‘投誠’的大事,他回轉身,將捆成粽子一般的邊令誠拖過來,強按在門縫上,以極低的聲音喝問:“外邊是不是安西軍,你給老子說實話!如果再敢蒙騙老子,老子就直接剁了你的胳膊和大腿,讓你活活痛死!” “嗚,嗚嗚,嗚嗚”邊令誠嘴巴被堵著,發出痛苦的哀鳴。周姓校尉迅速將其從門縫邊扯開,用刀尖挑出堵在嘴里的破布,“不準大聲,否則,直接剮了你!” 邊令誠相信這種亡命徒肯定能說到做到,不敢再玩什么花樣,拼命喘了幾大口氣,低聲回應:“別,別再堵我的嘴。我不喊,我保證不喊。門外邊的肯定不是安西軍,衣服號坎都跟安西軍的不一樣……” “那他們是誰的手下…….”周姓校尉又從門縫向外看了看,繼續刨根究底。 “沒,沒看清楚……”邊令誠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回答。唯恐哪句話說得不對,再多吃一些苦頭。 “該死!”周姓校尉怒罵,揪起邊令誠,再度將其腦袋按向了門縫。邊令誠微微掙扎了幾下,找了個比較舒服姿勢,仔細辨認。 大戰在即,外邊的唐軍根本沒注意到寺院中還藏著人。而唐軍手中的火把,又將他們自己身上裝束照得清清楚楚。邊令誠瞇縫著眼睛仔細觀察,越看,心里越吃驚:“好像是,好像是皇上的親衛?皇上怎么把他的親兵派到這里來了?!救命……” 還沒等他把呼救聲發出來,嘴巴就被周姓校尉重新用破布封死。緊跟著,有把橫刀迅速掃過,直接卸掉了他半條胳膊。 “嗚……”邊令誠悶哼一聲,昏死過去。周姓校尉揮舞著帶血的橫刀,低聲斷喝,“堵住大門,別讓任何人進來!外邊的不是安西軍,落到他們手里沒咱們的好果子吃!” 不用他動員,眾潰兵也知道不能落到外邊那支唐軍手里。先前那支唐軍的表現,已經把殘暴二字深深地印到了大伙骨髓深處。外邊結陣備戰的唐軍也聽到了寺院里頭的異常動靜,想要破門而入,卻是已經來不及。迎面的街道上,數百匹駿馬疾馳而至,將躲避不及的任何活物都踏成齏粉。 “結陣,結陣。放平長槍,放平長槍。弓箭手,漫射!”大敵當家,唐軍將士只好先顧正面。在一名將領的指揮下,結成防御陣列。長槍手突前,弓箭手拖后,準備給敵軍當頭一擊。 對面的敵軍也是情急拼命,根本不在乎明晃晃的長槍。一邊揮舞著橫刀遮擋從天而將的羽箭,一邊拼命磕打馬背。個別人中了羽箭,在途中落馬,隨即被自家隊伍踩成了rou醬。整個隊伍卻像一頭發了瘋的猛獸般,繼續向前,向前,即便渾身上下都插滿了羽箭,亦毫無停頓。 面對越來越近的槍尖,許多戰馬都眼里都出現了深深的恐懼。但是它們無法主動停下來,來自背后的威脅,遠勝于前。它們亦無法向兩側閃避,長安城的街道即便再寬,也有限度。街道兩側青磚壘就的高墻,令密集的馬隊只能直線前進。 沖在最前方的十幾名騎手,胸甲被射得像刺猬般,搖搖欲墜。然而他們卻強撐著自己不從馬鞍上掉下來,雙腿用盡最后的力氣,拼命磕打,磕打??蓱z的坐騎被馬刺扎得痛不欲生,大聲咆哮著沖向了對面的長槍,連同自家主人,當場被捅成了篩子。人和馬的尸體借著慣性繼續先前沖,深入唐軍隊伍半丈,將攔路者撞得筋斷骨折。 沖在最前方的騎兵無一幸免,全部死亡。長槍組成的叢林也在重壓下,瞬間開裂。后面的騎兵趁著槍林來不及合攏的剎那,沖了進去。橫刀揮舞,馬蹄四下亂踏,在唐軍方陣深處,犁出一道血淋淋的大口子! “擋我者死!”大燕國的騎兵們,揮舞著橫刀,厲聲呼喝。面目猙獰得如同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 “殺光他們,殺光他們!”大唐國的步卒,揮舞著長矛短刃,高聲怒吼。身形敏捷得如森羅殿里的鬼魅。 雙方都使出了全身解數,雙方都欲以最快速度致對方于死地。上千人在兩百余步長的街道上對面廝殺,其慘烈程度,令人不忍細看。一名騎兵被拉下戰馬,亂刃分尸。緊跟著,兩匹戰馬并絡而至,將躲避不及的唐軍步卒撞翻在地。下一個瞬間,數桿長槍四面八方捅來,將戰馬和戰馬的主人捅成篩子。再然后是一陣箭雨,不知道從哪里發出,將寺廟正門前交戰中的敵我雙方,兜頭射程刺猬。 周姓校尉將身體縮進門洞子中,以免遭受魚池之殃。前后不過半柱香時間,寺院內靠近街道的一側的地面上,已經插滿了流矢。他麾下的潰卒們,也把身體緊緊的貼在了墻壁上,借此阻擋流矢的誤傷。然而有時候墻腳下也不是絕對安全所在,幾根失去主人的兵器從天而降,將躲在墻根兒下的人砸得頭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