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節
“毀我家園者,死!” “毀我家園者,死!” 分散在戰場各處的將士們扯開嗓子,將一波波怒吼聲以帥旗為原點,波浪般傳遍整個戰場。 幾乎每個人都聲嘶力竭,幾乎每個人眼里都涌動著幾點亮晶晶的東西。特別是那些曾經被高仙芝拋在怛羅斯河畔,數年后又被王洵竭盡全力救回的安西軍老兵。他們之所以遲遲不愿在藥剎水畔開枝散葉,就是因為心中還牽掛著中原的家??涩F在,有誰能告訴他們,大伙的家在哪里?大伙魂牽夢縈的父母兄弟和鄰家小妹,他們又在哪里? 怒吼聲中,帶著一絲僥幸心理的俘虜們,個個面如土色。有人已經放棄掙扎,引頸就戮。有人則扯開嗓子,破口大罵,期待臨死之前也能落個痛快。白水城王子賀魯索索正用馬鞭趕著一名將軍打扮的家伙前來獻俘,聽到周圍山崩海嘯的怒吼聲,立刻放棄了在王洵面前邀功的打算。從腰間抽出彎刀,奮力下砍。 “饒命??!”他馬前那名被俘的叛軍將領非常機靈,感覺到周圍的勢頭不對,立刻傾身前撲。于千鈞一發之際躲開了來自背后的刀鋒,緊跟著,不顧賀魯索索威脅喝罵,低著頭,。連滾帶爬地往中軍帥旗下逃。一邊逃,還一邊扯開嗓子大喊道:“饒命,饒命!我不是安祿山的人。我沒禍害過中原百姓。我真的沒禍害過任何百姓。別殺我!別殺我!我不能死,我還有重要情報要當面匯報給王大將軍!” 最后一句話起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非但賀魯索索停止了對此人的追殺,其他安西軍將士也驚詫地轉過身體,遲疑著,讓開了一條通往帥旗的道路。 “如果你敢撒謊,老子就親手剮了你!”賀魯索索跳下坐騎,徒步攆上俘虜,用彎刀在對方的臉上抹了抹,惡狠狠地威脅。 “不敢,不敢,小人剛才如果說了半句謊話,就讓天打雷劈!”俘虜知道自己暫時從鬼門關旁逃了出來,顫抖著,連聲賭咒。 “去!”賀魯索索用力在他背后推了一把,將其推入人群,“稟大將軍,這廝自己說有重要情報要向您匯報。他叫劉貴哲,末將是在……” 沒等把他情況介紹完,俘虜已經搶先跪了下去,沖著王洵等人重重叩首,“罪人劉貴哲,見過安西大都督,見過諸位將軍!” “抬起頭來!”數日前在王思禮等靈武將士口中,王洵曾經聽說過這么一號軟骨頭。皺了皺眉頭,沉聲喝令。 “遵命!”劉貴哲小心翼翼地抬起頭,被火光照亮的胖臉上堆滿了獻媚的笑容,“罪人久仰大將軍威名,一直遺憾沒機會看到。今天僥幸能被大將軍所俘,嗚嗚,便是,嗚嗚,便是立刻就去死,也,也值得了!” “無恥!”周圍的一眾安西軍將領忍無可忍,大聲斥罵。這些日子從馬躍口中,大伙已經了解到了黃帝陵一戰的詳細經過。當時王思禮、呂崇賁將領舍死忘生,對著崔乾佑的本陣逆沖,圖的就是給其他弟兄創造一個從容撤退的機會。而就在此生死關頭,劉貴哲與楊希文二人卻帶領著嫡系部屬向崔乾佑投降,將王數萬弟兄賣給叛軍。 劉貴哲知道自己決定能否活命機會就在此刻,阿諛奉承之詞從口中滾滾而出,“不是,不是無恥。是真心,罪人是真心仰慕大將軍!只要大將軍不嫌棄,罪人愿意替大將軍牽馬墜鐙,永遠追隨大將軍左右!” “閉嘴!”王十三跳將起來,一腳將劉貴哲踹成了個滾地葫蘆?!耙膊蝗雠菽蛘照漳愕哪?,大將軍的坐騎,用得著你這種人來牽?!趕緊說,你有什么重要消息要匯報,再啰嗦這些不著調的廢話,王某先割了你的舌頭!” “唉,唉,我說,我說。我這就說!留情,軍爺您請高抬貴腳。我就是一堆臭馬糞,別葬了您的靴子…….”劉貴哲一邊在地上滾動,一邊搖尾乞憐。 “殺了他!” “別聽他說廢話!這種人,在崔乾佑那邊也不會受待見,怎么可能接觸到重要東西!”眾將領最瞧不起的,便是劉貴哲這種沒骨頭家伙,陸續轉過頭,向王洵大聲建議。 “給他個說話的機會!”王洵將手向下按了按,示意眾人稍安勿噪,然后將目光轉向劉貴哲,冷冷地吩咐。 王十三聞言,立刻停止對劉貴哲的折辱。俯身將其從地面山拎起來,像拎小雞一樣摜在了王洵面前?!罢f,別再想玩任何花樣!否則,王某有的是辦法收拾你?!?/br> “是,是,罪人這就說,這就是。罪人是不久之前才被崔乾佑俘虜的,真的沒做過任何壞事!”劉貴哲先悲悲戚戚地強調了一句,然后才抽泣著轉入正題,“安,安祿山病危,已經不能親自過問朝政了。如今叛軍那邊的軍政大權,都被安慶緒和嚴莊兩個把持著。嚴莊那廝心胸甚窄,與史思明、蔡希德、崔乾佑、孫孝哲等大小賊頭都有過節。所以一干賊頭目前都眼巴巴地看著洛陽,為安祿山遭天譴之后的事情,未雨綢繆!” “此事本帥早就知道了!”王洵笑了笑,輕輕搖頭。 “崔乾佑并不真心想要救援孫孝哲。派他的侄子前來,只是為了堵其他人的嘴巴。他怕跟您老拼個兩敗俱傷之后,被孫孝哲坐收漁翁之利?!眲①F哲抬起頭,眼巴巴地看著王洵,目光里充滿了乞求之色。 “這也沒出本帥預料之外!”王洵不耐煩地揮揮手,示意左右將俘虜拖走。 立刻有人沖上去,架起劉貴哲的胳膊往外拉??蓱z的劉貴哲嚇得魂飛天外,把自己知道的事情,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腦地往外拋,“饒命,大將軍饒命。罪人還有重要情報,還有重要情報??!諸賊當中,只有李歸仁與孫孝哲兩個關系最好。也只有他,同時還能跟嚴莊處得來。老賊崔乾佑曾經認定,即便他不派兵前來給孫孝哲幫忙。用不了多久,李歸仁也會向安慶緒主動請纓。那廝擅長統帥騎兵,單手能挽得住奔馬。軍中的部族武士和曳落河們,都愿意唯他馬首是瞻!” 這個消息對王洵來說,多少還有一些價值。眼下通過賈昌那條線,他雖然能了解到叛軍方面很多軍事調動情況,可賈昌畢竟是個弄臣,畢竟能接觸到的東西有限,不像劉貴哲,曾經當面聆聽崔乾佑的分析教誨。 偷偷向上望了一眼,見王洵的臉色漸轉凝重,劉貴哲趕緊繼續補充:“安慶緒信得過的將領里面,還有一個叫安守忠的家伙,也算個難得人物。據說是文武雙全,資歷又足夠的老,能服眾。叛軍在河南戰場幾次攻擊受挫,都是他出面力挽狂瀾!如果孫孝哲這邊討要援兵討要得太急,安守忠也是一個帶隊前來增援的可能人選?!?/br> “這也是崔乾佑對你說的?”王洵在心里頭將有關安守忠的情況過了一次,皺著眉頭追問。 “這個,這個是罪人自己的推測。罪人這些日子來,雖然身在叛軍那邊,心里頭卻無時無刻不想著替大唐效力。所以就拼命打聽叛軍的情報,然后自己竭盡全力去分析一切可能出現的情況。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重新站在大唐旗幟下……” “推他下去!”王洵聽得直犯惡心,揮揮手,不耐煩地命令。 左右親兵扯住劉貴哲的胳膊繼續往外推。劉貴哲哪里肯走,雙腳用力扣住地面,將冰冷的地面硬是拖出兩條深深的溝?!按蠖级金埫?,饒命!罪人還有重要情報,還有重要情報沒說完啊! 宇文至將軍在河北那邊。罪人有宇文至將軍的最新消息!” 宇文至三個字宛若具有魔力,一眾安西軍將領聽到后,立刻豎起了耳朵。王洵心里頭也是一陣熱浪翻滾,咬了咬牙,低聲吩咐,“且慢,將他先推回來!” 親兵們松開手,任由劉貴哲像條癩皮狗般跑回,跪在王洵面前,繼續搖頭擺尾?!坝钗闹翆④?,前些日子,宇文至將軍走通的嚴莊老賊的門路,得到了安祿山召見。見面之后,安祿山對他大加贊賞。封了一個大大的官爵,派他去協助田承嗣。他在田承嗣那邊,也混得風生水起,很快便能獨自領軍出戰。幾天前,郭子儀奉命回援靈武,讓李光弼為他斷后。李光弼雖然布下了無數個陷阱,都被宇文將軍識破。二人最后在易水附近大戰,李光弼被打得大敗虧輸,倉皇逃竄,把整個河北都放棄了?!?/br> “???!”眾將領面面相覷,不知道該為宇文至自豪,還是該為李光弼惋惜。 眾所周知,宇文至當日與王洵反目,棄軍出逃,并不是因為貪生怕死,而是為了找機會給封常清報仇雪恨。他的選擇也許過于偏激了些,但他對封帥這份情意,卻令大伙于心中油然生出幾分欽佩來。 雖然眼下王洵被蜀中和靈武兩位皇帝視作必須爭取的肱骨重臣,可要是讓他們將當日主謀殺害封常清的兇手交出來,卻沒有半分可能。所以,宇文至的選擇,也許是唯一可以替封常清報仇雪恨的辦法。除此之外,別無他途。 第五章 雙城 (四 下) 第五章 雙城?。ㄋ摹∠拢?/br> 敏銳地察覺到自己距離鬼門關又遠了一步,劉貴哲偷偷看了看王洵的臉色,繼續低聲匯報,“據崔乾佑那老賊說,當日安祿山召見宇文將軍,本想派他帶領一支兵馬,到長安來援助孫孝哲??捎钗闹翆④妳s以‘不是王都督的對手’為借口推辭掉了。如此一來,上一批援軍才換成了由阿史那承慶統領?!?/br> “嗯!”盡管已經從賈昌的信中知曉此事,王洵還是心中一暖。沉吟一聲,目光里透出了幾分難得的友善。 劉貴哲立刻順風扯帆,“罪人,罪人私下分析,宇文至將軍不但是畏懼大都督威名,心里頭恐怕還念著幾分昔日香火之情。他如今已經大權在握,麾下擁兵過萬。如果大都督能派人聯絡上他,許以高官顯爵,說得他棄暗投明的話......” “閉嘴,你以為誰都像你一般,見利忘義!”王洵的臉色驟然轉黑,狠狠瞪了劉貴哲一眼,大聲命令,“把他押下去!本帥不想再看到他!” “大都督饒命!大都督饒命!”劉貴哲嚇得魂飛天外,撲到王洵腳下,用力叩頭,“您答應過,如果我能提供有用情報,就饒恕我的。您剛才親口答應過的!您這么大人物,不能,不能......” “閉嘴!”王洵皺著眉頭,厲聲呵斥,“王某幾時答應過你!把他帶下去,給他找一間帳篷,讓他把知道的叛軍情況都寫出來!” “諾!”王十三帶領幾個親兵上前,從地上架起爛泥般的劉貴哲。后者已經聽到不是要推自己出去斬首示眾,緊繃到極點的精神頓時松懈,一股熱尿滴滴答答順著裙甲的邊緣淌了出來。 “這廝,也能混成將軍!怪不得安祿山能如同破竹一般,半年之內從漁陽推到長安!”眾將皺著眉頭,滿臉鄙夷。 “這廝恐怕提供不了更多東西!”方子陵走上前,笑著向王洵提醒,“大將軍要么早點殺了他,要么打發他走。留在身邊,早晚都是禍害!” “先留他幾天,我還有用到他的地方!”王洵搖搖頭,臉色看上去很是疲憊。 方子陵知道是有關宇文至的消息,又觸動了王洵的心事。笑了笑,快步退開。眾將見沒更多熱鬧可看,也紛紛向王洵告退,然后去忙碌各自分內的事情。一直到五更時分,收尾的工作才徹底結束。 此戰,崔云起所率領的五千援軍基本被全殲,只有極少數最機靈者,在戰斗剛一發起時就果斷逃走,才僥幸沒成為安西軍的刀下之鬼。 安西軍這邊,則因為準備充分,戰斗發起突然,又是以眾凌寡,所以損失小到了差不多可以忽略的地步。所有傷亡數字加起來還不到三百人,其中還有一百多人是輕傷,好好將養半個月,就可以重新走上戰場。 對于其他各路大唐兵馬來說,這已經是輝煌的大勝了。然后在安西軍將士眼里,卻著實稀松平常。將戰場打掃干凈之后,眾人連慶功酒都沒興趣喝,天亮之后便匆匆地整頓隊伍,再度殺向了長安城外。 此戰唯一活下來的俘虜,劉貴哲劉大將軍也是忙碌了大半夜。為了活命,他懷著懺悔的心情,搜腸刮肚,將自己這段時間于叛軍那邊了解到的情況,事無巨細,全都給寫了出來。每個字都一筆一劃,書寫得工工整整,遣詞造句,也是平生從沒有過的流暢。拿去考進士都夠格了,拿來寫悔過書,實在可惜。 悔過書交上去之后,便如同石沉大海。再也沒人搭理他。直到大隊人馬回到了長安與咸陽之間的營地,上面才派了兩個已經無法再走上戰場的老兵過來,“貼身伺候”劉將軍的飲食起居。 兩個老兵瞧不起劉貴哲的為人,對他動輒拳打腳踢。劉貴哲只求能夠活命,拳來肚子迎,腳往屁股頂,寧可被活活打死,也絕不敢吐露絲毫怨言。到最后,反而是兩個老兵先xiele氣,滿臉鄙夷地往地上吐了幾口吐沫,從此與他相安無事。 就這樣又苦捱了十幾天,終于苦盡甘來。這一日,劉貴哲正笑呵呵地給兩位老兵擦靴子,王十三快步走到帳篷附近,向里邊看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命令:“你跟我走,大將軍有事找你!” 聞聽此言,劉貴哲的身子登時輕了好幾十斤。從地上一躍而起,快步沖向帳篷口。走到半路,又轉過頭來,訕笑著將手中擦了一半兒的靴子遞給了負責看守自己的老兵,“您老別生氣,我一會兒回來繼續給你擦。大將軍找我有事,我不敢耽擱!” “滾!”老兵用散發著餿臭味道的大腳,將他踢出門外?!澳闼棠痰淖詈糜肋h不要回來,老子才不想再看到你!” “您老別生氣,別生氣!”劉貴哲又恭恭敬敬地沖著帳篷做了兩個揖,才轉過身,快步跟在了王十三身后,“這位將軍怎么稱呼?罪人好像在哪見過您?” “你被俘虜的那天晚上,我賞過你幾腳!”王十三頭都不回,冷冷地說道:“你最好別再跟王某說話,否則王某可能忍不住又要揍你!” “是,王將軍!”劉貴哲嚇得縮了縮脖頸,緊緊地閉上了嘴巴。 他保持沉默了,王十三卻又突然有了談性。一邊快步往前走,一邊用懷疑的口吻問道:“你也是唐人?” “這.....?”劉貴哲小心翼翼地拉開幾步距離,然后陪著笑臉回應,“回王將軍的話,在下是土生土長的長安人。祖上曾經追隨太宗皇帝一道打江山,所以在渭河邊上被賜了田產!” “黃鼠狼窩里,生了一只耗子!”王十三搖了搖頭,信口點評。在他本來的心目中,大唐上國的人,個個都應該像封常清那樣,光明磊落,剛正不阿。即便做不到封常清那樣剛正,至少也應該像王洵,做人做事都有自己的原則。如楊國忠、邊令誠那樣的jian詐陰險,翻云覆雨的家伙,已經是唐人中最不堪者,一萬人里也找不到第二個。卻沒想到,還有人會比楊國忠、邊令誠之流更無恥,更沒下限。 “嘿嘿,嘿嘿!”劉貴哲知道王十三是王洵身邊的紅人,不敢還嘴,只是滿臉堆笑。對這種已經自己不把自己當人看的家伙,王十三也是毫無辦法。撇著嘴搖搖頭,繼續快步趕路。 轉眼來到中軍帳外,王十三先進去通報。片刻后,里邊傳來親兵們的呼喊聲,命令劉貴哲入內覲見。后者趕緊整理了一下衣衫,小跑著入內。身子才通過門口,雙腿已經軟了下去,“罪將劉貴哲,拜見大都督!愿大將軍所向披靡,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起來說話!”帥案后的王洵今天心情好像不錯,說話聲音非常親切。 “罪將,罪將謝過大都督!”劉貴哲又磕了個頭,小心翼翼地爬了起來,等待王洵的下一步吩咐。 王洵今天穿了件純白色的便服,看上去非常干凈利落,“走近些,別距離那么遠。你寫的東西我都看過了,的確有些用場!” 這兩句話,一下子就讓劉貴哲吃了定心丸。后者立刻抬起頭,獻媚地笑著謙虛:“能對大都督有用,是罪將的榮幸。如果大都督需要,罪將可以為大都督做任何事情!罪將......” “好了!你的心意我知曉了!”王洵笑著擺手打斷,“今天叫你過來,的確有一項重要任務需要你去完成。本來我準備用別人,可是仔細一想,此事的最佳人選還非你莫屬!” 大都督準備重用我?他不再想殺我了!一瞬間,劉貴哲歡喜的差點蹦將起來。又向前小跑了幾步,躬身,長揖及地,“大都督盡管下令,哪怕是赴湯蹈火,末將亦絕不皺一下眉頭!” “用不到你去赴湯蹈火!”帥案后的王洵,笑容和氣得如寺廟里的佛像,“我有一封信和幾句話,需要你替我帶給長安城里的孫孝哲。如果你能將這件事辦妥當,以前的所有罪責,本帥都可以替你向朝廷求情寬恕。如果你沒膽子去的話......” 下面的話,王洵沒有明說,但陡然轉冷的語氣已經暗示了一切。劉貴哲躬到了膝蓋處的身子,立刻僵硬得像一條死蝦般,冷汗順著額頭鬢角滾滾而出,“承蒙大,大都督不棄,罪將,罪將理當效死。只是,只是罪將跟孫孝哲那廝,沒有,沒有任何交情。萬一見不到他,耽擱了大都督交托的事情,罪將,罪將真是,真是百死都沒法贖了!” “你盡管去下書,他保準會接見你!”王洵笑了笑,語調強硬得容不下半分拒絕,“信我已經命人寫好了。你換身衣服,然后立刻出發。把信交給孫孝哲之時,一定要用最大的聲音跟他說,只要他肯主動離開長安,本帥保證絕不追殺。城里的其他人也是一樣,既然沒膽子出來決戰,就干脆點兒,自己主動滾蛋。別終日像頭烏龜般,躲在殼子里邊唉聲嘆氣!” 第五章 雙城 (五 上) 第五章 雙城?。ㄎ濉∩? 五千援軍只活下來自己一個,還要帶著一封充滿侮辱意味的信去送給孫孝哲。不用仔細想,劉貴哲也知道自己非得被長安城里的叛軍千刀萬剮不可。然而假使自己膽敢拒絕,恐怕帥案后那個笑咪咪年青人會立刻下令將自己推出去斬首示眾,一樣是落不到好下場。 他不敢試探王洵的耐心,也不敢接下這個九死一生的任務。全躬著身子,汗水滴滴答答往地上落。王洵早就知道會是這樣一個結果,搖了搖頭,笑著吩咐:“十三,安排幾個人送劉將軍去下書。出發前記得給他換身像樣裝束,別丟了咱們安西軍的臉面!” “嗯,末將,末將遵命!”王十三很不情愿地出列,抓住劉貴哲的衣服,用力往外推。劉貴哲跌跌撞撞地沖出了幾步,用乞求的眼神四下張望,卻找不到任何同情與憐憫。只好把心一橫,任由王十三將自己推出了議事廳外。 有親衛拿來大唐武官的常服,在寒風中給劉貴哲換好。然后又牽來一匹駿馬,將他攙扶了上去,用刀押著往長安方向走。遠遠地望見了西城門,王十三帶住坐騎,將主帥的親筆書信硬塞進劉貴哲懷里,大聲命令:“王某只能送你到這里了,剩下的路,你自己往前走。記住,進城后千萬別再想著玩什么鬼花樣。那姓孫的早就被我家大都督打怕了,讓他主動把長安城交出來他未必愿意,可讓他交一兩個人換取十天半月喘息時間,他肯定會感激不盡!” “呃!不敢,不敢,王將軍說笑了,說笑了!”劉貴哲暗地里打的就是將書信和口信一并吞掉的主意,聽了王十三的話,心中最后一絲僥幸也飛到了九霄云外。一邊做著揖,一邊信誓旦旦地保證:“大都督對罪將有不殺之恩,罪將絕對不敢辜負他老人家的期望。您盡管放心,即便劉某被砍成十段八段,臨死之前,也會報答大將軍的恩德!” “你不敢就好!”王十三撇嘴冷笑。他才不會相信劉貴哲的誓言,對付這種人,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看清楚刀子握在誰手里?!皩嵲拰δ阏f吧,這是你唯一的機會,若是把握不住,將來可是怪不得任何人。叛軍那邊的情況,想必你比王某還清楚。一旦安祿山惡貫滿盈,你自己算算,其他賊人還能繼續蹦跶幾天?” “這......”冰天雪地,劉貴哲的后背卻濕了個通透。坐在馬鞍上楞了好一陣兒,才抬起胳膊來,沖著王十三深深施禮,“多謝王將軍指點。如果此番出使,劉某還能活著從長安城里走出來,一定會找機會報答將軍的大恩!” “你別再惡心我,就已經是報恩了!”王十三揮揮手,帶著一干親衛揚長而去。 畢恭畢敬地目送著他的背影在官道上去遠,劉貴哲再度調轉馬頭,鼓起全身勇氣繼續走向長安城的西門。這個城門他曾經走過無數次,卻從沒有一次,將腰桿挺得像今天這般筆直。 城中的當值叛軍將領早就看到了外邊的異動,不待劉貴哲走進羽箭射程之內,立刻從敵樓上探出半個身子,大聲喝問道:“站住,干什么的?再靠近,老子可就不客氣了!” 劉貴哲高高地將雙手舉起,以示自己沒有任何不良企圖,“我是崔乾佑將軍帳下的歸德將軍劉貴哲,半個月前在涇陽城外被安西軍俘虜?,F在奉安西軍王大都督之命,前來給孫孝哲將軍送信!” “劉貴哲.......”當值的將領隱約聽說過援軍隊伍當中有這么一號人物,皺緊眉頭,遲疑著追問,“你沒有死?崔云起不是全軍覆沒了么?” “僥幸沒有!”劉貴哲苦笑,聲音里邊充滿了無奈與自嘲,“王大都督念在我還沒來得及替大燕國立功的份上,就沒要我的命。我只有一個人,除了防身的橫刀之外,沒帶任何兵器。請將軍大人放下吊橋,讓我進城!” “等著!”當值將領不太相信劉貴哲的話,手扶敵樓上的城垛口向外張望了好一陣兒,待確定了城門附近著實沒有任何安西軍的伏兵,才揮揮手,命人放下吊橋。卻又不肯將城門打開直接放劉貴哲入內,只是用繩索垂下一個吊藍,“你先把信和橫刀放上來,下次再自己上來!別耍什么花樣,否則我就把你亂箭穿身!” 他們怕我?劉貴哲楞了楞,猛然意識到一個荒誕無比的事實。他們居然怕我?我就一個人,連件長兵器沒帶,身上也沒穿任何鎧甲。這城里邊居然是大燕國的軍隊,曾經一路從漁陽打到長安,沒遇到過任何敵手 事實很清晰,城垛口處探出來的密密麻麻地箭鋒,將守城者內心深處對安西軍的畏懼暴露無遺。劉貴哲頓時覺得頭頂上的天空高了起來,冬天陽光無比明媚。跳下坐騎,他快速將腰間橫刀解下,將懷中的信取出,一并放進面前的吊籃里?!袄先グ?,注意不要弄臟了信皮。否則,你肯定擔待不起!” 被一個反復無常的軟骨頭當眾侮辱,當值的守將氣得臉色直發黑,但是他卻不敢拒絕劉貴哲入內。匆匆看了看信上的文字和火漆,便又命人第二次將吊籃放了下來。劉貴哲大模大樣地坐進去,扯開嗓子命令守城者將自己拉上。然后劈手將信奪回,大聲命令:“帶我去見孫孝哲將軍,我家大都督除了這封信之外,還有幾句話要帶給他!” “你不就是個替人下書的俘虜么?牛氣什么?!”當值的守將暗自腹誹,猛然間,目光看到劉貴哲身上嶄新的安西軍常服,心中所有不滿頓時萎縮。搖頭嘆了口氣,怏怏地將劉貴哲領下了城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