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
再這么走下去,恐怕下一次就要面對拒馬和連環弩了。王洵也算身經百戰,卻沒有一次,像今天這般進退兩難。正一籌莫展之際,身背后突然傳來了襄郡夫人那熟悉的聲音:“外子說,邊令誠大人今早躲進了京兆尹衙門。如果您急著找他,不妨從別處繞一繞。這條路連著東西兩市,平素像金山銀海一般,自然招賊惦記!” “你......”王洵的第一反應不是建議的好壞,而是對方的行徑,“你們怎么還沒走?!” “路上太亂了,如果沒有人照顧,我們一家根本走不遠?大將軍,咱們都是實在親戚,您就好人做到底,讓我們跟在您身后吧!”襄郡夫人立刻紅了眼睛,嬌滴滴的哭訴。聲音婉轉嫵媚,比洞房花燭夜的新娘子還酥麻三分。 “大將軍對屬下有救命之恩,屬下無以為報,寧愿鞍前馬后伺候您老!”襄郡夫人的丈夫臉皮厚度絲毫不遜于其妻,從馬車上跳下來,對著王洵,納頭便拜。 “請大將軍發發慈悲!”襄郡夫人的兩個女兒雖然不齒于父母的行為,為了一家大小的安危,也強忍羞愧,從馬車上跳下來,沖著王洵款款施禮。 “大將軍,反正隊伍中也不愁多這幾個人?!边€沒等王洵拒絕,萬俟玉薤已經悄悄地撥轉坐騎,擋在襄郡夫人一家身后,同時晃了晃刀鋒,向其他人打了個準備殺人滅口的手勢。 “也好!”王洵瞬間意識到自己的疏忽,沖著萬俟玉薤輕輕搖了搖頭,然后又輕輕點頭。眼前這對夫妻都不是什么好鳥,先前在城外時放他們離開,還不怕他們泄露自己的身份。如果在此刻拒絕了他們的同行請求,恐怕一轉眼,這對狗男女就要到邊令誠面前告密去了。 襄郡夫人和她的長胡子丈夫不知道自己一家剛剛在鬼門關前打了個轉,聽王洵的話語里有松動之意思,立刻興奮地表態,“多謝大將軍收留,多謝大將軍收留。賤妾別的本事沒有,就是對城中的家長里短比較熟悉?!?/br> “屬下一直在楊相身邊供職,對這幾年朝中的人事變遷記得很清楚。大將軍如果用得到,屬下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先說說咱們接下來該怎么走吧!”王洵皺了皺眉,低聲打斷,“本官不急著去見邊令誠,要先去崇仁坊?!?/br> “崇仁坊?!”長胡子官員楞了楞,旋即開始大拍王洵馬屁,“是去安頓家人么?將軍至仁至孝,實乃天下........啊,你松手!” “就你啰嗦!”襄郡夫人狠狠扭了丈夫一把,打斷了他的連篇廢話?!按髮④妱e怪他。他這個人平素啰嗦慣了,一時半會兒改不過來。您要去崇仁坊的話,最好從城南繞一下。躲開東西兩市和皇宮......” 長胡子官員不甘被自家妻子比下去,忍痛大聲補充,“對,對,對!從城南繞,城南窮,除了曲江池一帶.....” 因為皇宮位于長安城中央偏北位置。所以京師的格局,向來是以北為尊。北城住的非富即貴,越靠近皇宮附近,宅子主人的地位越顯赫。而南城,則多為底層小吏和普通百姓的居所。地段距離皇宮越遠,越為破爛卑微。只有城東南角的曲江池是個例外,那里為權貴們的別墅所在,尋常百姓甭說購買,能湊上前看幾眼都是一種奢侈。 王洵對長安城的情況原本就比較熟悉,經襄郡夫人及其丈夫兩個一提醒,立刻明白了其中道理。毫不猶豫地撥轉坐騎,帶隊扎向城南。襄郡夫人的丈夫則自告奮勇,騎了匹挽馬,緊隨王洵身后。一邊跑,一邊氣喘吁吁地提出自己的尋路建議。 還甭說,襄郡夫人的丈夫官做得不怎么樣,為人也差勁至極,指路的本事卻是一等一。帶著大伙兜兜轉轉繞了個半大不小的圈子,就順利繞到了長安城的東北側。途中雖然也遇到了幾撥無賴在趁火打劫,規模卻比先前遇到的那兩撥小得多,膽氣也沒先前那兩撥盛。聽見馬蹄聲,探頭探腦地出來看了看,見到王洵等人手中血跡未干的橫刀,立刻又把腦袋縮進路邊的巷子里去,再也不敢出來了。 繞過東市、隆慶坊,掉頭再往西扎。在宜仁坊與安興坊之間殺散了另外一伙試圖趁火打劫的無賴,大隊人馬再向南轉,便來到了崇仁坊外。隔著老遠,王洵就看見一伙歹徒正大呼小叫地朝坊門里邊沖,而坊子里邊,則有另外一伙人苦苦支撐。雙方膠著在坊門口,誰也不肯后退,鮮血順著木制門框溪流般往下淌。 “飛龍禁衛辦事,要命的給我閃開!”情急之下,王洵再度祭起了邊令誠的招牌。揮舞著橫刀,從背后沖入了戰團。萬俟玉薤與王十三帶領一眾侍衛迅速跟上,左劈右砍,下手絲毫不肯留情。 比起今天遇到的所有對手,攻打崇仁坊的這幫家伙無疑都強悍了許多。從某種程度而言,他們甚至如同士兵一般訓練有素。在經歷了最初的慌亂之后,立刻放棄對崇仁坊的沖擊。轉過頭,沖著馬隊發起了反攻。 一桿長槊擦著王洵的大腿根兒掠過,將他搶來的飛龍禁衛戰袍,挑出條暗紅色的口子。他咬緊牙關擰身橫掃,刀鋒潑起一團血霧氣。兩點寒光就在血霧之后透出來,直奔他的小腹?!笆茄愠徵M!”他意識到危險,舉刀撥擋,然后又是一刀劈下,“龍武軍應付檢閱的東西,中看不中用!” 雁翅鏜被撥歪,持鏜者踉蹌著退后。萬俟玉薤從側面殺上來,砍掉此人的腦袋。王十三沖到了王洵的左側,用馬頭撞翻兩個試圖偷襲自家主將的暴徒。揮刀又砍翻了另外一個。緊跟著,他的臉上一熱,被鮮血模糊了視線。影影綽綽,看到一名自家弟兄被幾根長槊挑上了半空,手腳四下揮舞。 “列陣,列陣!”方子陵在隊伍最后大叫。卻得不到絲毫響應,街道寬度有限,根本容不得騎兵陣列展開。而對手的人數又太多,幾乎堵死了每個空隙。他吶喊著抽出伏波弩,瞄都不瞄就射翻了一個。然后跳下坐騎,揮刀猛掃。 敵人蜂擁而來,將他的身影吞沒。然后又紛紛退開,丟下無數抽搐著的尸體。方子陵筋疲力盡,踉蹌欲倒。腋下卻傳來一股溫柔的力量,將他的身體牢牢地固定,固定得筆直,筆直。 “你......”猛然回頭,他看見公孫大娘堅毅的臉。眼角處已經無法掩飾歲月的痕跡,目光卻依舊絢麗如波?!靶⌒?!又過來了!”公孫大娘笑了笑,揮舞雙劍,向先前一樣護住方子陵的脊背?!澳阋残⌒?!”方子陵狠狠地點了下頭,消失的力量瞬間全部返回體內,整個人猶如下山猛虎。 殺穿一道攔阻,兩名兄弟的背影在他眼前出現。坐騎已經倒地,替主人隔開了大部分敵手。四個人在戰馬尸體后重新組成小陣,彼此掩護著,徒步向王洵靠攏。刀鋒、槊鋒、冷箭、流矢,即便當年在俱戰提城中,情況也沒像今日這般兇險。 敵人裝備精良,訓練有素,士氣也非常高,缺乏的只是經驗而已。為了趕過去跟主將匯合,方子陵身上至少又添了兩處刀傷,一處槊傷。好在都不致命,短時間內影響不了戰斗力。 王洵此刻也戰得非常辛苦,全憑著個人武藝精熟,才勉強沒被敵手從坐騎上挑下來。發覺形勢不對,他迅速改變戰術,砍倒兩個距離自己最近的攔路者,撥轉坐騎,就往戰團之外闖。 “一個都別放走!”人群中,有一名身穿黑色衣服的家伙,扯著公鴨嗓子命令。王洵迅速將頭轉過去,同時彎腰搶下一桿漆槍。發號施令者的目光與他相對,都立刻從彼此的眼睛中看到了無法隱藏的驚詫。 “攔住他,他就是......”公鴨嗓子伸手沖王洵指點,準備喝破他的真實身份。卻被凌空而來的漆槍將后半截話卡在了喉嚨里。雙手捂住脖頸,他心里覺得好生不甘。整個人搖搖晃晃地跑了幾步,旋轉,旋轉,然后一頭栽倒在血泊當中。 “魏大人!”先前還圍著王洵等人死戰的眾“暴徒”立刻驚慌失措,哭喊著涌向倒地的尸體。趁著這個機會,王洵又磕了下馬肚子,與萬俟玉薤等一起,向對手發起了最后的沖擊。 “魏大人死了!” “他們殺了魏大人!” “是邊令誠指使人干的!” “殺了他給魏大人報仇!??!” “暴徒”們憤怒地哭喊著,控訴著,卻再組織不起有效進攻。被王洵帶著萬俟玉薤等人殺得節節后退。崇仁坊內的人也發現了外邊的變故,在一名手持雙刀的小將帶領下傾巢而出,里應外合,將“暴徒”們砍得人仰馬翻。 攻守之勢立即倒轉,暴徒們腹背受敵,頃刻間潰如山崩?!岸?,二哥,真的是你,你可算回來了!”帶隊的雙刀將不組織人手追殺潰兵,卻直奔王洵而來,一邊跑,一邊大聲叫喊?!拔揖拖嘈拍阋欢〞貋淼?,我真的等到你了!我真的等到你了!” “守直?!”王洵驚愕地帶住坐騎,望著急奔而來的馬方,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我,是我!”見王洵還能認出自己,馬方高興地直蹦?!拔冶緛硐霂е愕募揖煲黄鹱?,沒想到被堵在了.......” “當啷!”他的話被兵器落地聲打斷。馬背上的王洵空了手,呆呆地望向了崇仁坊口,胸口處的肌rou不斷抽搐。尸山血海當中,白荇芷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緩緩走了過來。每邁一步都搖搖欲倒,卻始終不肯讓自己的身體軟下去。 幾年來,白荇芷的如花容顏在王洵夢中出現了無數次,卻沒有一次,及得上此時的萬分之一。 酒徒注:鄭重聲明,女豬腳沒死,不準詛咒我。 第五章 不周山 (七 下) 第五章 不周山?。ㄆ摺∠拢?/br> 很多年以后,在場者提起當時的情景來,雙目中還會流露出一縷明亮的色彩。 那是怎樣驚心動魄的一種美,幾乎無法用人世間的語言來形容!那一刻,天地間,所有光亮仿佛都集中起來,照在她的身上,然后倒映回來,晃得人頭暈目眩。 她叫白荇芷,京師小四絕,一個以舞娛人的青樓行首。一個出身卑微到無法再卑微,卻試圖嫁入開國侯府,攀附富貴的女人。一個曾經讓王洵淪為全長安的笑話,仕途幾近無望的女人。一個在他倉皇出逃,生死未卜之時,把自己毫無保留地交給了他,并從此為他閉門謝客,盡洗鉛華的女人。 她一手提刀,一手持盾,周圍全都是殘破的尸體,衣服上也染滿了斑斑點點的紅。她就那樣搖搖晃晃的走著,隨時都可能會倒下,卻始終沒有倒下。雙眼中帶著一點恐懼和委屈,嘴角上卻掛滿了溫柔。 這是一個能陪著你一同把盞高歌亦能陪著一起低首無語的女人。一個為了你一句承諾就情愿付出一生的女人。一個可以與你共同面對所有風波而絕不畏縮的女人,一個平時安安靜靜托庇于你的羽翼之下,關鍵時刻卻能拔出刀來,不顧一切護住你后背的女人。她也許不夠高貴,不夠文雅。不夠世人眼里的賢良淑德,但是,她卻能把手放在你的手里,與你相伴走完整個一生。無論前方是繁花似錦,還是風雨如晦! “怪不得將軍當年為了她,寧愿跟整個長安城的人為敵。換了我,也絕對不會放棄?!狈阶恿贻p輕嘆了氣,撩起錦袍,抹干刀刃上的血跡。 當年王洵未曾娶妻,卻先把一個歌妓三媒六聘抬回家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整個長安城人提起此事來,幾乎無不搖頭。包括與王洵私交甚好的秦氏兄弟,張巡、馬方等,背地里都悄悄嘀咕,覺得他這樣做很是不慎重。 歌妓這東西,對于世家子弟來說就是一個玩物,跟小貓小狗差不多。你在外邊無論怎么玩,哪怕叫十個女人大被同眠,別人頂多說你一句年少風流??扇绻惆岩粋€歌妓娶回家做老婆,哪怕僅僅是一個妾,挑戰的也不止是大唐的律法,還要加上整個長安城內那無數看不見的等級壁壘。 但是今天,卻沒有人再懷疑王洵當初的選擇?;噬吓芰?,朝廷散了,長安城馬上就要淪入叛軍之手了。什么富貴榮華,什么錦繡前程,都即將成為過眼云煙。只有你曾經愛過和曾經愛你的那個人,還在家門前靜靜地等著你,不曾改變,也永遠不會失去。 “那呆子,也不知道迎上去扶一把!”此時此刻,迷醉的又豈止是方子陵一個?坐在公孫大娘身后的幾個女子,見王洵自始至終呆坐在馬背上動也不動,忍不住低聲抱打不平。 “人家小兩口的事情,要你來管?!”公孫大娘回頭橫了她們一眼,信手扯住一個準備上前幫忙的紅衣姐妹,“那地方太窄,你再湊過去,就擠了!” “那呆子已經喜歡得傻掉了!”紅衣女子年齡只有十四五歲上下,還未品嘗過青年男女彼此之間那魂牽夢縈的滋味,憤憤不平地掙扎。 公孫大娘畢竟練過武藝,手上稍稍加了點力,就將紅衣少女制得服服帖帖?!袄侠蠈崒嵲谶@邊等著,別過去添亂!” 話音未落,王洵已經醒轉。右腿一擺,輕飄飄跳下馬背。大步迎上去,單手接過白荇芷手中頗為沉重的盾牌,“我回來了!你還好么?!云姨和紫蘿還好么?” “都好。二郎你可算回來了!”白荇芷展顏一笑,臉上的幸福濃得幾乎要滴落下來,“我估摸著你也快回來了。云姨和紫蘿她們在家里呢。用得著的東西都裝好了車,隨時可以出發?!?/br> 王洵笑著點點頭,將白荇芷手中的刀也接過去,順勢遞給跟上來的王十三?!拔胰ソ兴齻儌z。你幫我招呼一下弟兄們。穿飛龍禁衛袍服的都是。我們在半路上搶來的衣服!” “嗯!”白荇芷柔柔地答應了一聲。低下頭,輕輕整頓了一下衣衫的正面。然后沖著萬俟玉薤、方子陵等人落落大方地蹲身,“虧得幾位壯士來得及時,才使得王家沒遭受滅頂之災。兵荒馬亂,家里拿不出什么像樣東西招待大伙,只好請幾位壯士先入內喝碗井水,也算二郎沒有慢待客人!” “不敢,不敢!” “夫人切莫客氣!” 萬俟玉薤和方子陵幾人哪里受到了這種客氣,紛紛側開半個身子,以下屬之禮相還。一點兒也沒注意到,眼前這位女子,事實上并沒有正妻的名分。 幾個老粗疏忽大意,剛才一直躲在遠處觀戰的襄郡夫人卻聽得非常仔細,悄悄地把眉頭皺了起來,扯了扯自家丈夫,以極低的聲音嘀咕:“這女人可真不簡單。咱們珠兒要是嫁過去.......” “閉嘴。你不說話,沒人會當你是啞巴!”長胡子官員忽然夫綱大振,回過頭,一把將襄郡夫人推了個趔趄。 “你這老不死的......”襄郡夫人被推了個猝不及防,差點一頭栽進血泊當中與地上的尸體來個親密接觸。踉蹌著站穩身形,張牙舞爪。 她的兩個女兒突然跟其父親做了一伙兒,一左一右走上前,扯住了她的胳膊,“娘親還是不要做白日夢了。他們家里早就沒了外人的地方!” “娘親還不都是為了你們.......”襄郡夫人氣急敗壞地反駁,卻被兩個女兒越拖越遠?!?.....他剛才跟那個女人一句體己話都沒說......,......有娘親給你們撐腰.......” 此刻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白荇芷那邊,根本沒聽見襄郡夫人一家在嘀咕些什么。少數耳朵靈敏如公孫大娘者,即便聽見了只麟片爪,也搖搖頭,一笑了之。某些體己話,是無須在外人面前說的。說了,反倒是生分了。只是這個道理襄郡夫人不明白,這輩子也沒可能想得明白。 正微笑著看熱鬧間,王洵已經領著十幾名家丁,趕了五輛表面看上去豪不起眼的馬車,從坊子口走了出來。同住在崇仁坊的其他幾戶鄰居,也都站在了自家門口,眼巴巴地向車隊觀望。正在替王洵招呼客人的白荇芷見狀,笑了笑,大聲向鄰里們發出邀請:“大伙如果想一道走,就趕緊跟上吧!咱們先混出城去,然后再各自想辦法!” “多謝夫人!” “多謝王家娘子!”眾鄰居等的就是這句話,立刻趕著早已收拾停當的馬車出了家門,跟在了隊伍之后。 一瞬間,需要被保護的人就多出數倍。王洵見了,也不表示反對。只是笑著拉開一輛馬車的門,對白荇芷吩咐道,“你紫蘿、云姨都坐這輛。萍兒和雪雁她們在后面的車上!路上自己注意些,別走散了!” “嗯!”白荇芷輕輕答應了一聲,干凈利落地跳進了車廂。 時間緊迫,王洵不敢做任何耽擱,立刻命令車隊啟程。馬方也帶了剛才守衛坊門的那伙人湊了過來,緊緊地護在了車隊左右。到了此時,兄弟兩個才終于有了機會一敘別離契闊。卻突然又都不知道該從哪個地方說起,只是裂開嘴巴,沖著對方干笑。發了好一會傻,才終于收起笑容,“你怎么.....”“你怎么.....” “還是你先說吧!”王洵笑著搖搖頭,“我的事情太復雜,出城后再跟你細講?!?/br> “是太子殿下讓我來接你家人出城的!”馬方不想對好朋友隱瞞什么,非常爽快承認,“他昨天走得匆忙,什么都沒顧上。途中忽然想起安祿山可能會打你的家眷主意,就從東宮六率中調出兩百人給我,讓我過來保護你的家人!” “太子?”王洵側轉頭,迅速掃視馬方的一眾屬下。大概還剩一百人左右,即便近半兒帶傷,戰斗力也遠遠超過了他身邊眾侍衛,“太子殿下讓你保護著我的家眷去哪?剛才攻打坊門的那些家伙,又是什么來路?!” “是永王的人?!瘪R方掏出一個帶著血跡的魚符,毫不猶豫地丟給王洵,“我剛才搜了被你用飛矛殺死的那個家伙,從他身上發現的。但不能保證不是有人栽贓給永王。時局太亂,誰都想渾水摸魚!不過你可以放心,太子殿下只交代我護著你的家眷出城,沒命令我一定把你的家眷帶到他身邊去。即便下了這樣的命令,我也不會遵從!” “看你說的!”王洵被馬方的坦蕩弄得有些不好意思,笑著抱怨了一句。魚符乃是由一整塊上好的羊脂玉所雕刻,背后標有永王府的印記。但僅憑此物就認定是永王試圖對自己不利,恐怕會非常牽強。 “還有幾個活口留下。但嘴巴都很硬,短時間內審問不出結果來。我把其中受傷最輕的兩個藏在車隊中了,出了城后找個安靜地方,你可以分別提審他們?!瘪R方輕輕嘆了口氣,低聲補充。 第五章 不周山 (八 上) 第五章 不周山?。ò恕∩希?/br> “噢!”王洵的回答有些心不在焉。永王試圖劫持自己的家人,恐怕和太子殿下一樣,打得都是來自大宛的那支援軍的主意!至于這樣做會不會傷害到崇仁坊中的其他無辜,會不會使得自己更為心灰意冷,估計兩位皇子都不在乎。 故友重逢的喜悅,轉眼已經被猜疑和失望所代替。隊伍中氣氛一下子變得很微妙。誰也不再多說話,只顧護著車隊繼續趕路。沿途又遇到好幾隊趁火打劫的地痞無賴,畏懼這支隊伍的護衛規模,都不敢主動上前招惹。王洵等人也沒有力氣多管閑事,只當發生在自己眼皮底下的暴行是一場噩夢。 不一會兒來到了城東偏北,眼看著通化門已經遙遙在望,忽然間,有支腳踏黑色牛皮靴子的隊伍呼嘯而至,在一名都尉摸樣的低級武將帶領下,將城門口堵了個嚴嚴實實。 好不容易才逃到城門口的百姓們嚇得魂飛魄散,丟下大包小裹,轉身就往附近的巷子里邊鉆。帶隊的都尉也不派手下追趕,只是掏出份暗黃色的卷軸看了看,然后威風凜凜地站在城門洞下,沖著王洵等人低聲冷笑。 “恐怕有些麻煩了!”王洵大吃一驚,想要帶領隊伍繞路走,顯然已經來不及。只見那帶隊都尉一揮手,幾百士卒迅速從左右包抄了過來。 眼看著就只剩下的硬闖一途,馬方卻忽然伸手按住了王洵的胳膊,“二哥先別著急動手。對面是京兆尹衙門的人,帶隊的那家伙我見過。讓我出去會會他,咱們先禮后兵!” “嗯!”事已至此,王洵只好死馬當做活馬醫。一邊指揮自家的侍衛護住云姨等人所在的馬車,一邊手按刀柄,給馬方撐腰打氣。 幾百雙眼睛的注視下,馬方笑呵呵地走向對面的都尉,遠遠地,沖著此人抱拳施禮:“是長壽坊的馮七哥么,小弟這廂有禮了!” “你是......”姓馮的都尉顯然早已記不起馬方的摸樣,皺著眉頭還了個半禮,滿臉寒霜。 “馮七哥真是貴人多忘事!”馬方絲毫不覺得尷尬,又笑著拱了拱手,大聲補充,“去年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馮七哥在安樂侯府,憑著一只鐵腳將軍大殺四方。小弟可是傍你的肥莊,贏了近千貫彩頭!本想找機會做東請馮七哥吃頓酒,還了個人情。卻沒想到公務繁忙,一直抽不得空......” 安樂侯是大唐天子給賈昌的封爵。此人憑著斗雞得寵,平素所交往皆為達官顯貴。長安城中,實授職位在正四品以下官員,根本沒資格走進他的家門!馮姓都尉只是給自家的前任上司做跟班時,在安樂侯府內,跟下人們一起湊了回熱鬧。當然不可能有機會坐莊,更不可能分給別人上千貫紅利! 然而馬方這樣說,卻讓他覺得自己在一眾屬下跟前非常有面子,臉上的寒霜立刻化作了一汪春水,笑呵呵拱了拱手,大聲回應:“客氣了??蜌饬?,馬兄弟可千萬別這么客氣。咱們兄弟兩個都是實在人,心里記得老哥的好兒就行了,沒必要非擺什么酒水?!?/br> “那哪行,知恩不報,可不是我輩所為。況且兄弟我今天......”馬方向自己身后的車隊指了指,滿臉為難,“城里邊四處都在殺人放火,家里面的長輩都被嚇壞了,非要到外邊的莊子上躲躲。兄弟我只好先放下手頭公務,護送他們出去。馮老哥你看,能不能給兄弟行個方便......” “不行,不行!”馮姓都尉立刻將頭搖得像個撥浪鼓,“兄弟你可別難為我了。你這要是一個兩個人,我只當沒看見??蛇@么大一個車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