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
“是,大人!小六子,過來,把這包裹拿好了。這里邊裝的可是岑司倉的一片心意!”萬俟玉薤也瞧不起岑參的為人,將話說的分外大聲。 在場眾人,包括萬俟玉薤和王十三,官職都遠比岑參這個六品司倉高。因此一個個笑得肆無忌憚。岑參聽了,一張老臉更是紅得幾乎滴出血來。訕訕地拱了幾下手,退進了送別的人群。 羞辱了岑參一番,大伙總算出了一口悶氣??祚R加鞭繼續前行,穿州過郡,每到一地,必先向留守官員打聽潼關的最新戰況和封常清的消息。怎奈安西都督府真的被抽成了空架子,大部分州縣里邊,都僅剩下了文官在維持。夠得著級別的武將們早就奉旨趕赴了潼關,而留守的文官,要么推說半年之內根本沒接到來自長安的任何邸報,要么信口開河的亂扯一通。問及消息的來源和可靠性,則兩手一攤,表示自己也是以訛傳訛,保證不了其真偽。 安西都督府管轄的地界雖然廣袤,真正完全掌握在手里的,也就是南北兩條絲綢之路上的五、六個重要戰略據點。其他各州,名義上是大唐領土,實則完全由當地的部落頭人控制。從文職的太守、縣令到武職的都督、鎮撫,皆為部落頭人的子侄。平素也不需要向朝廷繳納賦稅,有戰事時,才根據各自的實力派遣兵馬助陣,以示對大唐的忠心。 在這些部落頭人嘴里,王洵更甭指望能得到什么有用消息。所以他干脆也不繞那個冤枉路。沿著通向長安的最短路徑,日復一日地狂奔。接連走了十余日,終于過了陽關,來到河西軍地界。 昔日的陽關都督高適高達夫,早已被朝廷調往淮南訓練民壯。此刻留守武將姓哥舒,單名一個榮。光從姓氏上就能推斷出,此人是哥舒翰的什么同族。 王洵跟他套了一番交情,好歹打聽到了,叛軍此刻還沒攻破潼關。至于封常清的下落,據哥舒榮說,是與高仙芝一道,被朝廷解除了兵權,到哥舒翰帳下戴罪立功。至于消息的來源和最近邸報,哥舒榮則將兩手一攤,咧著嘴叫苦:“這個時候,朝廷哪還有膽子下發什么邸報??!安撫人心還安撫不過來呢!特別是咱們河西和安西,不發邸報,各部落的大小汗們,還能小心翼翼地觀望一陣子。萬一讓他們確定朝廷已經自顧不暇,還不都得趁機造了反。不信你往甘州那邊走走,吐蕃人都快兵臨城下了。朝廷如果再不把大哥調回來坐鎮,恐怕臨洮、甘、涼一線,全都不復為大唐所有!” 明知對方說的未必是實話,王洵也無可奈何。只好陪著嘆息了一番,然后起身告辭?!∵^了肅州、涼州,沿途中看到的局勢,果然如哥舒榮所言般,危如累卵。這個節骨眼兒上他也不敢給守將添亂,隨便交談了一番,便匆匆繼續前行。 沿途收集到的消息只鱗片爪,匯總到一起,基本可以確定,眼下在潼關城外的安西軍,的確劃歸哥舒翰指揮了。但不知道是有人授意還是其他什么原因,各地留守官員,都對高仙芝和封常清二人的下落守口如瓶。一問起來,要么顧左右而言他,要么推三阻四裝作不知。 “朝廷,朝廷不會真的那么蠢吧!”距離長安越近,大伙心里越不踏實。宇文至在其中尤甚,每每議論起來,眼眶都變得通紅。 王洵心里也直敲小鼓,作為一軍之主,卻不得不硬著頭皮強辯:“不會。你沒聽說么,都調到哥舒翰帳下戴罪立功去了。他們兩個,特別是封帥,乃咱們安西軍的主心骨。沒了他,弟兄們怎可能繼續給朝廷賣命!” “是真的么?”宇文至不大敢相信王洵的話,目光中充滿了疑問。 “當然是真的了!否則,他們就不怕你我鬧將起來?!就沿途這線守軍,不是我說大話,你我帶兩千弟兄,就能從疏勒一路推到蘭州!況且楊國忠和你哥哥宇文德,此刻正指望著咱們回去撐場面!他們應該知道封帥在你我心中的分量?!?/br> “倒也是!”后半句話,顯然比前半句話更有說服力。宇文至點點頭,沉默不語。 “快點走吧。到了京畿附近,找楊國忠的嫡系問問,不就全都清楚了?!在路上再著急,咱們也出不上什么力!” “嗯!”宇文至點點頭,狠狠磕打馬鐙,將坐騎催得咆哮不止。 在這當口,只要是一線希望,也會被當做救命稻草般,牢牢抓在手里。無論這線希望如何微弱,如何地不真實! 第五章 不周山 (一 下) 第五章 不周山?。ㄒ弧∠拢?/br> 人在陷入困境之時,總會一廂情愿地忽略掉某些不利消息,以達到自我安慰目的。就像溺水者揪住一根稻草,明知道最后終究要沉下去,卻依舊不愿放棄這最后一絲希望。 離開涼州,王洵和宇文至等人繼續埋頭趕路。穿鄯州、跨珉州,一路上有關平叛之戰的消息越來越多,但涉及到封常清個人際遇的卻依舊是鳳毛麟角。即便偶爾能收集到一點兒,也荒唐得很,令人根本無法相信。 每過一州,王洵照例要通過驛站,向兵部反饋自己的位置,順便咨詢潼關一線的戰況。誰料發出的公文皆如石沉大海,根本得不到任何回復。直到進了隴州地界,轉距離京師只有五六百里了,才終于在華亭縣內,被一個名叫張文忠的義寧軍團練使給迎了下來。 “大將軍您可是來了。朝廷的欽差已經在此地等了您老多時!”一見面,沒等寒暄結束,張文忠便氣喘吁吁地抱怨。 “等我?”王洵被弄得有點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斑€是欽差?欽差大人在哪里?怎么提前派人知會一聲?” “嗨。您老走得那么快。即便派人去通知,也得保證跟您碰得上??!”張文忠咧了下嘴巴,繼續喋喋不休?!皻J差大人就住在華亭縣衙里,已經到卑職這三天了。生怕等您不上,每天一大早起來,就逼著卑職派弟兄四下查探您的儀仗。要說朝廷對您老人家,可是真夠器重的。卑職當差吃糧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見欽差等接旨人呢!” 他的年齡看起來足足是王洵的兩倍有余,卻一口一個您老,叫得人牙齒直發酸。宇文至在旁邊看得心煩,揮了揮鞭子,低聲喝道:“你沒見過的事情多了,不差這一件。我來問你,圣旨上說的是什么內容?只給王采訪使一個,還是還有圣旨傳給其他人?潼關那邊的,戰況如何?” “這,這卑職那里敢打聽啊。卑職才一個六品團練使,哪跟欽差大人說得上話。潼關那邊的戰況,卑職倒是知道一些。上個月,郭子儀和李光弼兵逼范陽城下,打得史思明閉門不出。張巡和魯炅兩位大人,又分別在雍丘和鄧州大敗叛軍。眼下安祿山已經成強弩之末了,估計用不了幾天,就得被哥舒大將軍給收拾掉!” 這是幾個月來,王洵唯一聽到的,經官方證實的好消息。令他疲憊的精神登時一振。正想再攀談幾句,從張文忠的大嘴巴里確認一下封常清的遭遇,城門口突然又竄出一隊快馬。數名飛龍禁衛簇擁著一個太監打扮的人呼嘯而至。見到王洵,也不施禮,張口便大聲喝令:“安西采訪使王洵王明允何在?欽差大人有令,著你和宇文至將軍、齊橫將軍三個,速速到縣衙接旨!” 說罷,不管王洵聽沒聽清楚,一撥馬頭,又疾馳而去。 即便是當年做校尉時,王洵也沒被人如此呼來叱去過,當即臉色便一片漆黑。宇文至和齊橫兩人養氣的功夫更差,沖著小太監的背影破口大罵。倒是團練使張文忠,也許是吃癟吃得多了,已經吃成了習慣。笑了笑,低聲勸解道:“幾位將軍不要生氣。他們這伙人,向來是這般德行。無論對誰都意氣指使,根本不是專門針對您。卑職在這義寧軍中,沾著距離京師近的便宜。隔三差五,就得被人拎過去教訓一回。早就見怪不怪了!” “到底是在天子腳下當差的,涵養就比我們這些外地老粗好!”宇文至心里頭火燒火燎,嘴巴上自然客氣不起來。 張文忠卻一點也不計較,笑了笑,繼續開解道:“涵養不好有什么辦法。關內、京畿兩道的武將,有幾個沒受過內廷的氣?人家再怎么著也是陛下養的家奴啊。你能掃陛下的臉面么?幾位將軍趕緊縣衙門請吧,去得晚了,卑職也跟著吃掛落!” “荒唐!莫非國家有難時,陛下還能派遣家奴上戰場么?”王洵剛剛好轉起來的心情,瞬間又跌落回了低谷?!盁﹦趶埓笕伺梢幻^前領路,王某遠道而來,對這里不太熟!” “那是自然!”大嘴巴張文忠一邊點頭答應,一邊繼續補充,“您還別不信。陛下現在真的把打仗的事情,都交給了他們。咱們這些武夫,只有聽吆喝的份兒。幾位將軍跟卑職來,華亭縣就一條主街,過了城門繼續向前走,便能看見縣衙?!?/br> “有勞張大人了!”王洵抱了抱拳,謝對方的領路之情。張文忠嚇得立刻將坐騎撥開,一邊在馬背上打躬作揖,一邊連聲說道:“可是不敢,可是不敢。您老是正三品大將軍,向我這六品下團練頭目施禮,不是折殺卑職么?” 見慣了刀頭舔血的猛將,乍看到這種渾身上下骨頭加起來不到三兩重的家伙,王洵還真適應不了。搖搖頭,低聲道“走吧!客氣話回頭再說!別作揖了,我頭暈?!?/br> “是,大人。大人您這邊請。小心些坐騎,路上有坑,別委屈了您老的戰馬!”張文忠一邊繼續拍著馬屁,一邊領路。轉眼,便已經到了縣衙門口。 這座原本是縣中官吏處理地方政務所在,此刻已經完全被欽差征用。數百名飛龍禁衛挺胸別肚子,威風八面,嚇得附近的屋檐上連只鳥雀都不敢落??吹酵蹁热说絹?,立刻又有名太監摸樣的人上前招呼,“采訪使大人請下馬,將隨身兵器交給在下保管。幾位郎將、都尉,也請暫且于門前留步。采訪使大人的安全,在衙門內暫且由我等負責!” “滾開!”王洵忍無可忍,雙目瞬間瞪了個滾圓,“莫非欺負王某不懂規矩么?戎裝在身,即便見了天子也不必解刀。怎么里邊這位,規矩比皇上還大?” 他本來就省得魁梧,最近幾年又總在刀尖上打滾,渾身上下攢滿了殺氣。猛然發作,立刻將傳令太監嚇得打了個哆嗦,身后往后一退,差點沒坐倒在地上?!澳?,你,你,大膽.....” “王某膽子向來不??!”王洵又向前走了一步,手按腰間刀柄,“這把刀在西域,至少砍過二十余人。你要是想逼王某解下,倒也不難。站起來,自己伸手來拔便是!” “你,你......”傳令小太監踉蹌著后退,聲音里邊已經帶上了哭腔。周圍那些威風凜凜的飛龍禁衛們本想上前幫忙,被萬俟玉薤用眼睛一瞪,立刻兩腳發軟,誰也鼓不起惹事兒的勇氣。 門口這么亂,里邊的欽差早已被驚動。哈哈干笑了幾聲,快步迎了出來,“果然是橫掃西域的王大將軍,名不虛傳!馮某剛才一句話沒吩咐到,惹大將軍生氣了。該打,該打。大將軍別跟他們這些東西一般見識,只管進來,咱們先到內堂交接了圣旨要緊!你們這些廢物,還不讓開!一點眼力架都沒有,馮某平素怎么教導你們的!” 后半句話,卻是對門口的小太監和侍衛們所喝。幾個倒霉蛋心中有苦說不出,悻悻地拱了拱手,讓開道路。 “王某不知道有圣旨在前頭,讓欽差大人久等了!”見對方已經有所收斂,王洵也不為己甚。上前半步,抱拳施禮。 “豈敢,豈敢!大將軍萬里跋涉,不懼日曬雨淋,只求早日到京師為國出力。馮某理當恭迎大將軍才對!”傳旨的欽差側開半個身子,然后以平級之禮相還?!按髮④娬堧S馮某來,為了不耽誤地方官員處理公務,馮某特地把香案設在內堂?!?/br> 門口站滿著這種驕橫跋扈的家伙,地方官員有本事入內處理政務才怪?王洵心中腹誹了一句,揮揮手,讓王十三帶領一眾侍衛于門前等候。自己則和宇文至、齊橫三人,由萬俟玉薤、沙千里兩個陪伴著,快步向縣衙內走去。 華亭是個彈丸小縣,雖然有一支剛剛組建的團練隊伍駐扎,縣衙也非常粗陋。不過縱向三進房屋,外加橫向兩個跨院而已。為了讓欽差大人住得舒服,地方官員將衙門內收拾得非常干凈。青石臺階擦得光可鑒人,紅漆窗棱擦拭得一塵不染。就連平素拿來臨時關押待審嫌犯的屋子,也掛起大紅燈籠,與長滿雜草的屋頂一對比,看上去非常扎眼。 王洵在大宛都督府那邊,一直講究的是憑戰功說話。最不喜歡麾下文武官員將心思都放在拍馬屁上。因此只是粗粗掃了幾眼,眉頭就又皺了起來??伤謶械酶鷤髦細J差套近乎,不得不繼續找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又是幾眼掃視之后,心中猛然一凜,脊背上的汗毛登時樹了個筆直! 不對,縣衙里邊豈止是干凈!簡直整齊得像一座軍營!即便柘折城中的軍營,平素也沒這般整潔,除非其中有什么特殊安排!想到這兒,他悄悄地用目光向宇文至等人示警。卻看見宇文至、沙千里、萬俟玉薤和齊橫四個都不約而同放慢了腳步,目光齊齊向自己看了過來! “怎么了,幾位將軍不舒服么?”走在前頭的馮姓欽差也敏銳地察覺王洵等人的身上的變化,笑呵呵地回過頭,關切地詢問。 “幾千里地一口氣跑下來,鐵打的漢子也得跑個半死!”王洵接過話頭,笑呵呵地回應。 “需要先下去休息一會兒么。咱家命人伺候幾位沐浴更衣?!”傳旨欽差心中暗松一口氣,笑呵呵地提出建議。 “算了!”王洵猶豫了一下,笑著致謝?!岸嘀x欽差大人體貼。吃我等這碗馬上飯的,都是急性子。還是先接了圣旨再說!” “是啊。先接了圣旨,落個心里踏實!”宇文至和王洵搭檔多年,不用暗示就知道如何配合。笑著向前趕了兩步,與王洵站成了個互為犄角型。 “是啊,是啊,接旨,接旨。俺老齊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被圣上知道名字呢!”齊橫也訕訕而笑,甕聲甕氣地回應。 三名將軍,兩個隨從,翻不起大浪。馮姓欽差默默子算了算雙方實力對比,笑著道:“也好,咱家傳完了圣旨,也正好早點兒回去復命!” 說罷,邁開步子走入后堂。吩咐在里邊早已恭候多時的親信們點燃熏香,擺起隊列。待架勢拉足了,才施施然走到香案之后,拖長的聲音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安西采訪使王洵,三年前奉旨,以六百騎出蔥嶺,先破柘折,再滅俱戰提,轉而以新募之眾擊大食百戰之師,又大破之.....” 也不知是誰人代為執筆,文彩距中書舍人宋昱相去甚遠。雖然前半部分寫的都是嘉許的話,卻聽得王洵心里直皺眉頭。好不容易把這段話熬了過去,突然聽到馮姓太監語氣一變,“.....雖與封常清沉瀣一氣,有結黨至嫌。然戰功不可輕沒。值此國家用人之際,特許其戴罪立功,率本部兵馬,至龍武大將軍陳玄禮帳下聽用。與左右龍武軍一道.......” “轟!”王洵只覺得眼前一黑,有股熱血直沖腦門?!澳阏f什么?你再說一遍,封帥到底犯了什么罪名?朝廷怎樣處置了他?” “著令宇文至,宋武各領一千兵馬,即日前往鄧州,受鎮守使魯炅節制?!眰髦細J差憐憫地看了王洵等人一眼,繼續扯開嗓子宣讀圣旨,“著令.......” “且慢!”王洵大吼了一聲,將其打斷。然后拱拱手,繼續追問,“敢問欽差大人,朝廷到底給封節度安的是什么罪名?王某與封帥結黨,又是怎么回事?請大人先說個明白,再繼續宣旨不遲?!” “封常清的事情,等會兒再說!”連續兩次被打斷,傳旨欽差再也忍不住,板起了臉強調,“都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大人問了也白問。待馮某.......” “請大人先說清楚!”王洵輕輕向前跨了半步,聲音不大,卻透出一股決絕。 “莫非你想抗旨不成?”馮姓太監嚇得大步后退,聲音登時變得又尖又啞,“你可想清楚了,這是你唯一的機會?!?/br> “王某不敢!”一直拒絕相信的傳言,終于變成了事實,王洵心里痛如刀攪。強壓住熊熊怒火,沙啞著嗓子繼續追問,“王某只是想,活得稍微明白些。不繼續稀里糊涂!” “你這又何苦!”傳旨欽差見王洵沒有繼續向自己靠近,語氣稍稍放緩,“封常清和高仙芝兩個盜賣軍糧,克扣軍餉,早在數月之前,已經被陛下傳旨處斬了。只是為安穩軍心計,沒發邸報曉諭天下而已。陛下念著你的功勞,不愿過多株連,所以吩咐有司,把以往的事情一筆勾銷。你等.......” “胡說!”沒等王洵開口,宇文至已經怒不可遏,“封帥窮得連一座像樣的府邸都置辦不起,怎可能貪污糧餉。是哪個陷害的封帥,老子,老子非殺了他不可!” “大膽!”欽差用力一拍桌案,后堂兩側,立刻涌進了百十名全副武裝的飛龍禁衛?!澳愕鹊降捉硬唤又?,還是辜負圣上恩典?再執迷不悟,休怪馮某不客氣!” “末將,接旨!”眾寡懸殊,王洵伸手大手按住宇文至肩膀,咬著牙表示服軟。 宇文至拼命掙扎,怎奈身手和體力都遠不如王洵,被壓得面色青黑,氣喘如牛。萬俟玉薤和沙千里兩個見此,也趕緊上前,幫助王洵一道制服宇文至,然后躬身向欽差道歉,“宇文將軍閱歷淺,不懂事,一時犯渾,大人千萬不要見怪。等會兒讓王都督勸勸他,自然就會想明白了!” “請大人原諒則個!王某過后必有重謝!”王洵也趕緊拱手哀求,以免對方圖窮匕見。傳旨欽差見王洵被自己嚇住,搖搖頭,臉上的表情由怒轉喜,“不妨,不妨。能念舊情,說明他心腸厚道。好叫王將軍知曉,咱家也奉了旨意,做你的監軍。請后在軍中,還請王將軍大人多多照顧!” “不敢,不敢!王某愿以大人馬首是瞻!”王洵笑著拱手,眼睛處,卻有一行淡紅色的淚水,緩緩地滑落了下來。 馮姓欽差知道他是痛惜封常清的結局,不敢逼得太狠。笑了笑,將圣旨卷起,雙手遞給王洵,“那就請王將軍接旨吧。別再耽誤時間了!” “王某遵旨!”王洵再度肅立長揖,以軍禮向皇帝陛下致敬。然后緩緩上前,雙手捧起千斤重擔般的圣旨,重新展開。 按程序,他有權重新檢驗圣旨的內容和三省大臣附署。馮姓欽差自然不能阻攔,笑了笑,湊在一邊示好:“如今是太子殿下和楊相共同輔政,所以有兩者之一的印信就夠了。你看看下角,這里是陛下的御印,這里是門下省的,這里是太子殿下的,啊——,你要干什么?” 還沒等解釋完,整個人已經被王洵給扯了起來。手腳在半空中亂舞,“來,來人!有人謀反了。謀反了!把他給咱家拿下,拿,啊” 注:華亭,在隴州北部,為關內道與河西軍交界。距離長安大約五百里左右。 第五章 不周山 (二 上) 第五章 不周山?。ǘ∩希?/br> 兩旁先前沖出來的那些飛龍禁衛原本就是為預防王洵不肯奉旨而準備的,聽到馮姓欽差的命令,立刻毫不猶豫地往上沖。只可惜他們太低估了幾個獵物的本領,還沒等靠近到王洵三尺之內,三道寒光已經凌空閃起。宇文至、萬俟玉薤和齊橫同時抽刀,相互配合著轉了半個圈子,將沖得最快數人齊齊斬于刀下。 血瀑布般落下,將眾人染了個通紅。紅色的血霧中,王洵徹底變成了一頭暴怒的獅子, “不怕死的就過來!”他大聲怒吼。單手手拎著馮姓欽差做盾牌,抬腿就往屋子外邊走。兩名旅率打扮的飛龍禁衛還不甘心,相互使了個眼色,再度帶隊前撲。被他一腳一個踢飛,連同背后的門板一道跌入院子內,口中鮮血狂噴,眼見就不得活了。 還有數名不怕死的陸續沖上,被宇文至、齊橫和萬俟玉薤三個手起刀落,砍成了數段。王洵手里拎著個人盾,來不及抽刀。干脆拿雙腳當兵器使,沖著擋在身前的人影猛踹。 “啊——!”“啊——”幾把砍過來的橫刀,都差點落在欽差大人身上,嚇得他大聲慘叫。持刀者不敢傷害欽差,動作稍稍停滯。王洵的包鐵戰靴如重錘般踢破刀光,將幾名擋住自己去路的飛龍禁衛踢出門外,個個都摔得筋斷骨折。 宇文至等人簇擁才王洵兩側和身后,跟他齊心協力往外闖。這四個人加在一起,縱使在大**兵中,都能硬趟出一條血路來,更何況面對的是一群從沒上過戰場的菜鳥。轉眼間,便已經從香案前硬闖到了門口,身后的尸體和斷肢擺了滿地。 從沒上過戰場的飛龍禁衛們幾曾見過如此陣仗,被嚇得慘叫連聲,相互推搡著往后退。短暫的驚慌失措被王洵等人毫不猶豫地抓住,鋼刀人盾并舉,再度奮力前沖,一剎那,又從二堂正門直接闖到了院子內。 院子內埋伏的飛龍禁衛更多,聽到慘叫,刀矛并舉,列陣而上。王洵往前沖了幾步,發現寡不敵眾。立刻快速后退,將自家脊背貼住二堂前側的磚墻,左臂夾住馮姓欽差,同時右手拔出橫刀壓住此人的脖頸,“誰敢再過來,老子先殺了他!” “讓他們都讓開。否則我先宰了你!”宇文至也發現前路不通,靠到王洵身邊,拿著血淋淋橫刀沖著欽差的兩腿之間比劃。 “腦袋掉了碗大個疤!”馮姓欽差倒也光棍得緊,生死都掌握在別人手里了,嘴巴卻絲毫不肯服軟,“全給我上,別管咱家。上——啊,疼!” “給我閉嘴!”宇文至被叫得心煩,反手一刀,割在此人的大腿根兒處。紫色蘇綢袍子登時被割開了長長的一道,鮮血和皮rou跟著刀鋒飛了出來。 “啊——”馮姓欽差疼得厲聲悲鳴,卻依舊咬著牙威脅,“你等這是謀反。謀反。按律,要被族誅,趕緊放了啊,好疼” “老子就是謀反了,你又待怎地?!”宇文至又是一刀下去,片下老大一塊皮rou,疼的馮姓欽差白眼直翻?!霸瓉硎莻€死太監,怪不得不怕被老子割卵蛋!退后,全他娘的給我退后。否則,老子下一刀,就直接挖他的心。失了傳旨欽差,你們都被軍法從事!” 按照唐律,侍衛保護不周導致主將身死,至少也得打一百脊杖。如果連主將的尸體都沒搶回來,那就是斬立決,先前曾有有多大功勞都抵不得。眾飛龍禁衛相信宇文至這狠人說到做得到,紛紛猶豫著向后縮。就在這一瞬間,萬俟玉薤抓起隨身號角,奮力吹響。 “嗚嗚嗚嗚嗚嗚嗚————————”宏亮的牛角號聲,將眾飛龍禁衛們震的臉色發白。門外的王十三早就發覺情況不對,聽到警報,立刻抽刀在手,帶領著侍衛們沖向衙門口。 衙門門口附近的飛龍禁衛趕緊出手阻攔,卻哪里是王洵從西域帶回來的這些百戰勇士的敵手?轉眼間,已經被砍殺了一大半兒,剩下見勢不妙,丟下兵器,連滾帶爬地就往院子里跑。 王十三帶領侍衛們緊隨其后,一路殺過正堂,直撲警報響起所在。院子內的眾飛龍禁衛們既得不到統一指揮,又沒有決死之心,倉促著抵抗了幾下,便被王十三沖了個七零八落。 “十三,堵住正門,側門。一個別放走!沙大哥,下他們的兵刃,敢不棄械投降者,格殺勿論!”這回,輪到王洵發號施令了。開口,就沒打算留任何回旋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