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
“大帥剛才說過,這河北,可是大燕國的基業所在!”周擎作戰勇猛,膽子也非常大。明知史思明已經到了發作的邊緣,反而更要直言進諫,“把百姓再抓回來,只會壞了您的名頭。對姓顏的老賊絲毫無損。事后,若是有人在陛下面前進讒,大帥您…..” “嗯,嗯,你,沒想到你小子還有這番見識?!”史思明被頂得直喘粗氣,心思卻轉得飛快。安祿山沒稱帝之前,自然不會在乎什么名聲。而此刻既然做了大燕國的皇帝,年號圣武,自然要弄些門面花樣出來給人看。自己若是再向先前那樣,為了震懾周邊郡縣而亂殺無辜的話,萬一安祿山想落個好名聲,又想趁機收自己手中兵權…… 只是這番算計,無論如何不能公然宣之于口。史思明想了想,不怒反笑,“若是老夫麾下將士人人像你,天下何愁不定?算了,算那些平頭奴子有福,老夫就不追究他們‘從賊’之罪了。不過這常山城……” “末將愿意親自領兵攻城!”周擎非常感謝史思明肯接納自己的諫言,主動請纓?!按髱浵惹皣顺遣患庇诠ハ?,只是為了給顏老賊一個悔過自新的機會。既然他決意死戰到底,末將愿替大帥將他的頭拎過來!” “末將愿意與周將軍同往!” “末將愿意同往!” 被昨夜的襲擊弄得手忙腳亂,眾將都覺得面上無光,因此個個主動要求帶隊雪恥。史思明見士氣尚還可用,便準備點頭答允。正在此刻,行軍長史耿仁智卻輕輕咳嗽了一聲,笑著道,“其實也不必那么急著攻城。煮熟的鴨子,不怕它長了翅膀飛走。屬下這里有一計,如果僥幸能成功的話,肯定讓顏老賊戰守兩難?” “說來聽聽?”史思明對這個狡詐多端的長史一向器重,把目光轉過去,笑著吩咐。 “是,大帥!”耿仁智再度拱手,下巴微微上翹,滿臉自得,“屬下聽聞,那顏家小賊,平素一向與少將軍交好。如今他力盡被我軍所擒,而少將軍的駐地,距離此處也只有半日路程……” 第三章 正氣 (三 上) 第三章 正氣?。ㄈ∩希?/br> “嗯…….”史思明低聲沉吟,臉上的表情非常猶豫。兒子史朝義為什么主動請纓帶領一哨人馬去攻打附近的縣城,他心里其實非常清楚。作為一個父親,他并不反對這種有情有義的行為。畢竟史家和顏家相交多年,史朝義和顏季明,也是從小玩到大的異性兄弟。硬逼著兒子跟好朋友面對面拔刀,實在有違父親之德。況且顏氏父子都以文彩著稱,不長于武事,也犯不著他投入全部力量。 但是現在,情況卻有些不同了。一直沒讓他太放在眼里的大儒顏杲卿,居然僅憑著幾千臨時招募起來的民壯,把一座孤城死守了兩個半月之久。而其兒子顏季明,一身武藝幾乎全是學自史家的顏季明,昨夜居然馬踏連營,差點兒就將史家大軍的糧草付之一炬! 這個跟頭,史思明栽得太大,也太冤枉了。若有機會,他一定要加倍的找回來。讓顏杲卿、顏季明父子兩個,跪倒在馬前,叩頭向自己道歉。然后史思明要親手扶起他們,解開他們的綁縛,向大燕國皇帝安祿山求情,免除他們一死,借以回報當年自己屈居下僚時,顏杲卿的折節相交之恩。 然而想達到這樣一個目標,又何談容易?送走城中百姓,顏杲卿便沒有了后顧之憂,再打起來肯定要死拼到底。自己命令大軍強行攻城的話,折損必然會非常慘重。麾下精兵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練出來的,沒有了豐厚的“家底兒”作為支撐,自己在安祿山眼中的地位必然直線下降。以史思明對老上司的了解,那位大燕國皇帝陛下可不會念什么舊日交情。有用時他可以把你供在頭頂上,沒用時,他會毫不吝嗇的將其踩進泥坑,并且還要順勢再碾上幾腳。當年二人的養父張守圭老節度的下場,便是安祿山性格的明證。 很顯然,把史朝義調回來,通過他勸降顏季明,進而勸降顏杲卿是比強行攻城更為好的選擇。但史思明卻約略有些于心不忍。皺著眉頭思考了良久,才低聲向耿仁智追問道:“那顏家小狗傷得重么?你們有沒有慢待他?!” “屬下知道您留著他必有大用,所以安排了軍中最好的郎中給他診治。他身上有五處箭傷,三處槊傷,但都沒弄斷腸子和大的血管,所以一時半會兒肯定死不了!”耿仁智點點頭,笑得有些嫵媚! 史思明很不喜歡這種過于陰柔的笑容,特別是它出現在一個快五十歲的老男人臉上。然而他麾下的眾多謀士當中,耿仁智卻是眼光最獨到,料事也最為準確的一個。不由得他不強忍住心頭煩惡,繼續求教,“你有把握,只要朝義出馬,那小狗便肯投降么?他昨夜可是存著拼命之志來的!” “死過一回的人,通常不會再輕易求死!”耿仁智非常確定地點頭,“況且他如果一心求死的話,應該不吃不喝,或者對您破口大罵才對。從醒來之后到現在,他卻給飯就吃,給水就飲。屬下和周將軍剛才前去探視,他口中也沒說一句對您的不敬之言!” “噢……”不止為何,史思明心中居然感覺到有點兒失望。轉過頭,目光看向周擎,“你去看過他了?是這樣么?” “的確如此!”周擎點點頭,帶著幾分欽佩回應,“屬下當年,跟哪姓顏的小子,也有幾分交情。所以剛才跑去看了看他。這件事沒得到大帥的準許,屬下愿意領受責罰!” “罰什么罰?人誰還沒個三親六故的!”史思明懶懶的搖頭,打斷了周擎的話頭。想了想,他又問道:“你們說,在顏老兒心中,他兒子份量能有多重。那小子如此有種,本帥還真下不了狠心,一刀刀當眾碎剮了他!” 周擎猶豫了一下,沒有開口。耿仁智的笑容卻愈發嫵媚,像極了一條懷孕的母蛇?!安辉谟谥夭恢?,而在于,一旦他肯投降,顏氏家族的聲譽便有了污點。顏杲卿老兒就沒必要繼續矯情了!” “倒也是!”史思明點頭贊同。但心中還是有些舉棋不定。因為脾氣秉性差異巨大的緣故,他跟兒子的關系一直比較僵。若是再逼著兒子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恐怕今后父子之間的裂痕會更難以彌合。 然而耿仁智卻用一句話,便徹底打消了他所有顧慮?!吧賻浽缤硪^承您的衣缽。他這種性格,恐怕與己,與人,都不是什么好事!” “你說得對!去,派個人,把朝義叫回來!”聞聽此言,史思明立刻狠狠咬牙。該將兒子的心智好好捶打一番了,玉不琢不成器。如果還在李唐王朝混,兒子那種重情義,守信諾的品格,不會對他的前程有太大的妨礙。但大燕國,卻是一個剛剛崛起的狼群。越是心慈手軟,恐怕今后越沒有立錐之地。 “屬下遵命!”耿仁智拱手,雙腿卻留在原地沒有動窩。史思明眉頭皺了皺,旋即明白是對方不想親自去做這個惡人,撇了撇嘴,很不屑地補充,“拿一支令箭,傳我的軍令給他。就說我找他有要事相商?!?/br> 這下,肯定不會有人需要承擔離間史家父子關系的責任了。耿仁智再度拱手,取了令箭,親自安排心腹去宣調史朝義回主營議事。他做事一向仔細,半日之后,果然把史朝義成功地給“騙”了回來! “您抓到了顏小二!”聽聞父親準備安排自己去勸降,史朝義第一反應不是拒絕,而是強烈的不安,“他傷到沒有,傷得重不重!” “沒死!”本來想好了跟兒子和顏悅色的說話,誰料一看到對方的表現,史思明便覺得氣往腦門上沖,“倒是你阿爺我,差點被那小子一槊捅個透心涼!” “他,就憑他那點兒本事,怎么可能……?”史朝義抬頭看了看父親,方方的面孔上寫滿了懷疑之色。顏季明的武藝幾乎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徒弟什么水平,做師兄的清清楚楚。莫說精熟程度上難望父親頸背,在臨陣經驗方面,雙方也差著不知道多少檔次。 史思明被兒子看得有些底虛,心中的火氣卻是越發難以按捺,“他半夜前來劫營,差一點就焚光了老子的軍糧。老子倉促組織人手迎戰,當然會有所疏忽!不過老子現在不想跟他計較這些,只想在陛下面前保他們父子一條小命!去不去勸降,隨你的便。反正過了今晚,老子就要督促大軍攻城。破了城后,具體什么結果,可不是老子一個人說得算的事情!” “阿爺??!”史朝義的臉色,登時漲得殷紅如血。 “少將軍,你去試試吧!大帥這個人你還不知道么,他一向非常念舊!”看到史思明父子之間的氣氛越來越僵,耿仁智又主動上前做起了和事老。 在史思明沒有交上好運之前,整個河北的文官,幾乎沒人愿意跟史家來往。只有顏杲卿,心中沒有那么強的胡漢之分,能夠善意回應史思明的主動示好。所以史思明發跡之后,一直對此事念念不忘, 多次向安祿山和朝廷推薦顏杲卿,一步步將后者推上了太守之位。 可以說,如果不是安祿山突然起兵造反,顏、史兩家,已經算得上是世交。只可惜造化弄人,而顏杲卿過于迂闊,史思明的功利心又太重了些! 想到這也許是顏色氏父子唯一求生機會,史朝義的態度終于有所松動。猶豫了一下,鄭重要求,“父帥,孩兒需要你給我一個保證。若是勸降成功…….” “老夫可以對天發誓!”史思明立刻舉起左手,五指向上。史朝義不愿逼父親發太毒的誓言,趕緊快步上前,一把扯住父親的手腕,“您不必如此,我這就去看看季明,保證今晚就能給您一個確切答復!” “這才是我的好兒子!”史思明立刻眉開眼笑,順勢將兒子扯過來,拍了幾下肩膀?!俺粤送盹堅偃?,路上累不累,凍著沒有?!” “還好,多謝父帥關心!”史朝義不太習慣在外人面前,表達自己的情感。向外躲了躲,笑著回應,“我這就去,晚飯可以跟季明一起用。順便好好跟他飲幾盞!” “嗯,也好,也好!”史思明像極了一個慈父,沒口子答應。待兒子的背影出了中軍帳,卻又冷下臉來,對著心腹謀士耿仁智,沉聲問道:“依你之見,朝義能否說得動顏家小狗兒?!” “屬下……”耿仁智心里其實沒有任何把握,卻不愿把話說得太明。斟酌了好一會兒,才冷笑著道,“屬下以為,此事無論成與不成,對少帥來說,都是一場磨練。莫非大帥不以為如此么?” “你!”史思明先是憤怒,進而滿臉厭惡。但到了最后,他臉上的厭惡之色卻又慢慢變成了贊許,“你這廝,居然把老子也算計了進去!若是朝義將來恨上了你,你千萬別老找老子說情!” “屬下只是替大帥,替阿史那家族盡心謀劃,至于少帥他如何看待屬下,屬下并不在乎!”耿仁智笑著搖頭,一張陰柔的老臉上,此刻居然寫滿了自得。 酒徒注:在正史之中,史朝義并非大jian大惡。也正因為這種性格,使得他的結局非常凄涼。 第三章 正氣 (三 下) 第三章 正氣?。ㄈ∠拢?/br> 走在堅硬的雪地上,寒氣透過靴底,直刺腳心。然后沿小腿一路向上,將史朝義的心臟,凍得如同腳下的積雪一樣冰冷。 他終究未能逃得掉!盡管回師以來,他便“積極主動”地向父親提出要求,單獨領一哨人馬替大軍掃清外圍。盡管,他一直試圖遠離常山。 可殘忍的老天偏偏喜歡捉弄人,你越不想做什么,他一定會安排你做什么。他在大軍外圍游蕩了兩個多月,常山城便在大軍的連日強攻下,堅持了兩個多月。他剛剛準備找個新的借口,跑得更遠一些。父親的一支軍令,便又將他硬生生地拉了回來。 去見好朋友顏季明,告訴他只有投降才可以免去一死。那跟直接殺了他有什么區別?!顏季明可能投降么?那個又犟又蠢的白癡!恐怕在他們父子決定起兵抄大軍后路之時,已經想到這一天了吧! 夜風很硬,史朝義能看見自己的呼吸,在寒風中迅速變成一道道白煙。涌起,散盡,散盡,涌起。就像那些揮不去的回憶。 “利國利民,則愿意效勞!反之,兄弟必會擋在大哥馬前!”至今,史朝義還記得當年在長安一場狂飲之后,顏季明對自己說過的話。當時自己喝醉了,說了很多不自量力的風言風語,顏季明也喝醉了,說出的話更是缺乏考慮。然而,誰能料到當日的幾句混話居然一語成讖?!如今,自己是大燕國的蕩寇將軍,河北兵馬使。而顏季明,則準備以生命為代價,兌現他當日的承諾。 如果可能,史朝義寧愿當初自己和顏季明二人什么瘋話都沒有說過。內心深處,他一直懷疑,冥冥中是不是有神靈故意偷聽了那天的交談,才導致了如此荒謬的結局。如果他沒說過那些酒后之言,也許父親未必下定決心追隨安祿山起兵造反。如果顏季明沒許下那句承諾,也許顏氏父子就不會螳臂擋車! 如果有可能,他甚至希望自己從沒認識過顏季明,更沒手把手地教導過對方武藝,看著對方像小跟屁蟲一樣,在自己背后從小長到大。那樣,對方肯定沒本事組織夜襲,他自己今晚的腳步不會像現在這般沉重,這般艱難。 然而,所有這些美好愿望都是如果!現實卻是,父親和安祿山兩人,為了這一天,已經準備整整五年!無論他當時說過沒說過哪些言語,起兵“清君側”都勢在必行。而他,作為史家的嫡長子,也只能被動地追隨,沒有別的任何選擇。 倘若安祿山和父親兩個成功,作為史家的嫡長子,等待著他的必將是高官厚祿。倘若父親和安祿山兩個戰敗,按照大唐律,謀反者族誅。他史朝義也是無論如何都難逃一死。哪怕是從頭到尾沒參與兵變,哪怕是主動出首去向朝廷告發。 “即使老子主動去告發,有人會相信么?就朝廷那些笨蛋?他們會相信安祿山造反?!恐怕一個個要跳起來,爭先恐后為安祿山辯解吧!”狠狠地向夜空吹了口氣,史朝義看著白煙在眼前一點點散盡。他不信河北這五年多來的招兵買馬,擴軍備戰舉動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大唐朝的君臣寧愿把眼睛閉上,把耳朵堵上,也不肯相信正在發生的事實。這樣的朝廷,不亡才怪!即便沒有安祿山,也有王祿山、**山。即便沒有史思明,也有張思明,趙思明。 這樣想著,史朝義的心情稍為痛快了些。然而,僅僅在瞬間之后,他的目光便又重新變得迷茫。這些道理有可能說動顏季明么?如果他堅持一條道走到黑,自己該怎么辦?父親可只給了這一晚上時間! 因為心中沒有任何把握,所以他故意將腳步放得極慢。然而再長的路,只要腳步移動,也有將其走完的時候。轉眼,一座四面被兩丈多高鐵柵欄圍住的氈包,已經聳立在眼前了??词仫@然早一步便得到了通知,提著燈籠,畢恭畢敬地迎了上來,“少將軍,您老來了。慢些,注意腳下,這塊兒的卑職剛剛親手鏟過,但未必鏟得干凈……” “行了,開門,讓我進去。順便端一個火盆來,要上好的白炭!”史朝義不喜歡被人如此露骨的逢迎,皺了皺眉頭,沉聲吩咐。 “是!”看守答應一聲,掏出鑰匙打開了鐵柵欄門。然后又快速搶上前幾步,將緊鎖的氈包門打開,點燃里邊的油燈。 驟然的光亮,讓氈包里邊的囚徒很不適應,本能地伸手去擋眼睛。一陣叮叮當當的鐵鏈響,隨即傳進史朝義的耳朵。 “不是讓你們不準慢待他么?誰干的,把鐐銬打開!”史朝義被鐵鏈撞擊聲刺得耳朵生疼,皺著眉頭喝令。 “這…..”看守向后退半步,遲遲不敢領命,“這人,這人昨夜可是接連殺,殺了咱們好幾員大將。著實兇惡得很。萬一他……” “少羅嗦!”史朝義暴怒,沖著看守破口大罵?! 皼]那么多萬一。他的武藝都是我教的。況且,你看看他這一身傷?;熨~東西,你們就這樣給他治傷么?郎中呢,趕緊去把郎中給我找來,重新處理傷口!” 可憐的看守不敢違拗,委委屈屈地上前,替顏季明打開鐐銬。然后委委屈屈地退到一邊,手按刀柄,隨時準備沖上去護主。 “滾。去叫郎中,安排火盆!”史朝義絲毫不肯領情,抬起腿,一腳將看守踢出了門外?!霸俑曳笱芰耸?,看老子一刀劈了你!” “算了。史大哥何必跟他計較,他不過是個牢頭而已!”顏季明笑了笑,阻止了史朝義的咆哮。 燈光下,他的臉色顯得很蒼白。一身干凈的白袍,被血跡染得骯臟不堪。兩只握筆的手,也沾滿泥巴,看上去就像兩只雞爪。唯獨沒變的是那驕傲的脊梁,即使到了此刻,依舊像青松般挺得筆直。 “我該早點兒趕回來的!”一瞬間,所有想好的說辭,都從史朝義嘴邊溜走,心中此刻剩下的,除了負疚,還是負疚?!肮㈤L史說,他安排了最好的郎中給你療傷。我還以為他說的是實話,沒想到他們居然連傷口都沒給你仔細包扎!早知道這樣……” “你見過郎中在死囚身上浪費精力么?”顏季明倒是看得開,笑著打斷了史朝義話,“敢來見我了,不是被你阿爺騙回來的吧?!” “我…,我….”史朝義被人揭了老底兒,臉色一下紅得幾乎滴血,“我有什么不敢見你的?昨夜要是我在,你連營門都未必進得來!” “呵呵….”顏季明懶得跟對方爭,搖搖頭,笑而不語。史朝義被笑得心煩意亂,蹲下身,一把揪住對方的衣領,“你這笨蛋??沼幸簧砗梦渌?,為什么不自己突圍逃走?!你若是逃走了,我又何必如此為難!燒糧,燒糧,你當我阿爺是初次帶兵打仗么?連個糧倉都保護不好?!即便你燒光了軍糧,又能怎樣。周圍的郡縣都歸了大燕國,隨便劃拉劃拉,就能征集出半年的糧草來!” 顏季明被他扯動了傷口,疼得呲牙咧嘴。眉宇之間,卻依舊帶著放肆的笑容,“??!沒燒光么?那真是可惜了。至少燒掉了一小半兒吧!周圍的郡縣全歸了反賊?那好啊,你們父子再去征集糧草,就等同于從自家百姓的嘴里奪食。這種自掘墳墓的事情,做得越多,敗得越快!” “你這缺心眼的呆貨!”史朝義暴怒,伸開巴掌欲打??吹筋伡久鱾谔帩B出的新鮮血跡,又恨恨放下了手?!澳氵@呆貨,大唐給了你什么好處,值得你為它這樣拼命?你阿爺是我阿爺一手舉薦起來的。你們父子,連同你那笨蛋哥哥的富貴,也都和我們史家脫不開干系!你們父子號稱讀的都是圣賢書,居然不知道報恩,偏偏要在背后**阿爺一刀!” “是么?”顏季明看著史朝義,滿臉譏誚,“若說忘恩負義,那陛下把你阿爺從一介小兵,破格提拔為兵馬使,節度使,又該怎么算?論恩義,誰辜負的恩義更重些?” “你……?”史朝義心中對此一直忐忑,無言自辯,緩緩地將顏季明放在了地上?!澳氵@廝向來比我能說,打小我就辯不過你。但今晚我不是來跟你斗嘴的。我阿爺親口答應,如果你和你父親二人肯投降,就保你們不死。他雖然未必總能做到言而有信,從小到大,卻沒欺騙過我!” “所以你就來勸降了?!”顏季明還是老樣子,不溫不火。好像正在跟人品茶聊天。 “不是勸降,是來救你!”史朝義重重地跺腳,“要我怎么說你才能明白。你只有這一次機會。哪怕你假意答應,過后再造反,好歹也能活著走出這道鐵門!” “這話是耿長史對你說的吧?!以你的性子,想不出這么歹毒的計策來!”顏季明笑著搖頭,目光銳利如刀。 史朝義沒時間跟他計較,搖搖頭,低聲道:“是我自己想到的,你他奶奶的愛信不信。反正今晚你必須答應,否則,我肯定會親手砍了你!” “我如果答應了,哪怕是虛情假意地答應,便不配再做我父親的兒子!” “那又為何?你們父子先前不也曾虛情假意地接受了安祿山的招撫么?” “那時,安祿山剛剛起兵,他對我們父子沒任何防備。而眼下,令尊大人卻已經吃了一次虧,注定不會吃第二次。我們父子無論是假意投降,還是真心投降,他都不會放心地讓我們離開。而耿長史的心腸如何,想必你也清楚。他敢叫你來勸降,想必早就做好的準備。只要我們父子進了圈套,他便可以把假的也變成真的。讓我們父子,渾身長著一百張嘴也說不清,這輩子都甭想再下賊船!” “你…..”史朝義的確沒想這么長遠,登時間,背后冷氣直冒。好狠的手段,不愧為父親的頭號智囊!說動的顏季明,無論真假,都能讓顏杲卿聲譽掃地。而顏杲卿這面大旗一倒,另外一個領著叛軍對抗大燕的“反賊”顏真卿,恐怕也要瞬間失去所有號召力。 “就你這簡單心思,還敢來當說客?!”顏季明通過察言觀色猜到了真相,冷笑著嘲諷。 “可,可若是你不肯答應,就,就一定會死!”史朝義身上氣焰全消,帶著幾分祈求的口吻,低聲強調。 “死得其所!”回答很簡單,簡單到讓他不忍去聽。 勸降剛剛開始,便宣告結束。二人也瞬間失去了談話興趣,面對著面,靜靜而坐。過了好一陣兒,史朝義不甘心地嘆了口氣,再度大聲問道:“你何必如此?這樣的朝廷,值得你替他送命么?大唐已經爛到了什么樣子,你心里應該比我清楚。咱們那次上京師公干,送出那么多禮物,有哪位大人拒絕過么?從三品以下,正七品以上的官爵,就差明碼標價了!而京師的客棧里,卻有那么多真正滿肚子學問的人,一輩子都補不上一個正經缺!那年山東大旱,饑民嗷嗷待哺,朝廷說沒錢救濟??蓷顕宜麄兗业耐ピ簝?,卻恨不得連樹都裹上綢緞。薊縣的軍報送到京師,路上需要走一個月,在兵部還能再押一個月,才會送給陛下過目。而貴妃娘娘吃的荔枝,卻能三日之內,從廣南一路送到皇宮當中……” 這些時弊,都是二人當年親眼所見,所以顏季明想要替朝廷分辨,也無從辯起。然而他的目光卻始終堅定如常,靜靜地聽著史朝義慷慨陳詞,靜靜地等待對方把所有造反的理由說完,然后突然笑了笑,低聲回應,“的確不值得!但我卻不是為了這個朝廷!史大,你從一開始,就弄錯了!” “那你又為了什么?”史朝義所有力氣都砸到空處,郁悶得幾乎要吐血。 顏季明伸出手,慢慢指向帳外,穿透厚厚的氈壁,指向璀璨的星空,還有星空下,那一望無際的原野,“顏某的家在這兒。這兒是顏某的家??!史大郎,顏某這樣說,你明白么?!” 第三章 正氣 (四 上) 第三章 正氣?。ㄋ摹∩希?/br> 家?史朝義的身體僵了僵,一瞬間,仿佛遭受了雷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