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能搶到手的東西,包括活人和鐵鍋,已經都被諸侯們瓜分干凈了。當然沒必要繼續殺來殺去。偶爾爆發一些小sao亂,則是有人把手撈過了界,或者分贓不均,但都被消滅在了萌芽狀態。 有大唐兵卒在街道上巡視,諸侯們也不愿意讓屬下鬧得太過分。以免給天朝使節留下什么壞印象,下次干脆讓自己步了俱車鼻施的后塵。 這個答案,令王洵心里又舒服了不少。畢竟他的努力還起到了一定作用,而不是被諸侯們徹底忽略。略作沉吟,他又繼續追問,“尸體都拖出去掩埋了吧!別鬧出什么瘟疫來!” “諸侯們已經自己動手處理各自的轄區了。他們也不愿意天天跟死尸睡在一起!”黃萬山點點頭,笑呵呵地回應?!爸劣谖烈?,大人您不必太擔心。外邊已經開始飄雪花了,三天之內,滴水成冰。保證把瘟神都得凍掉鼻子!” “下雪了?!什么時候的事情!”聞聽此言,王洵登時一愣。剛才走得匆忙,他居然沒注意天氣。,” 對于這一帶的天氣,當然是以沙千里和黃萬山兩人的意見最為權威。二人互相看了看,相繼開口。 “昨天半夜就開始飄雪花了?,F在還沒成規模。不過參照往年的情形,這雪不飄則已,一飄起來,至少也得三五天?!?/br> “我看了下云,很厚。沒三五天出不了太陽!” “內城中還有空房子給人住么?外城那邊呢?需要不需要給群雄下一道命令,讓他們騰出些房間來安置百姓?”王洵嘆了口氣,用試探的口吻向眾人咨詢。 他知道自己這樣可能會被大伙嘲笑婦人之仁。然而眼睜睜地看著那些無家可歸的百姓凍死,畢竟有些于心不忍。 “不會,他們自己懂得照管自己的財產!”又是沙千里,笑呵呵替王洵解惑?!邦^一天殺人,是為了發泄,也是為了立威。如今,他們發泄過了,也立完了威。剩下的幸存者,便都成了群雄們的私產。凍死一個,就等于一筆損失。雖然不大,但多了也會rou疼!” 與中原的戰爭不同,西域這邊,可不講究什么與百姓秋毫無犯。被征服者,理所當然是獲勝者的奴隸。要么給主人做一輩子的苦役,要么被主人賣掉,除了極少的幸運兒有機會重獲自由之外,絕大多數人的結局都非常凄涼。 但至少,他們眼下還能活著,比起在城破當日被屠戮的人,何嘗不是一種幸運? “會不會有人糧食沒帶夠,奴隸多得養活不起?”強忍住心頭的煩惡,王洵再次問了一句。這是最后一句,他在心中默念,強迫自己變得冷血。 身為使團的最高首領,他首先要為麾下這兩千多名弟兄負責,其次是追隨自己的這些諸侯,最后才輪到那些無辜百姓。 這種冷血的感覺,令人心里很不舒服,但必須去做。 “不會。即便糧食不夠吃,他們自己也有辦法私下解決。以人換物,以物換人。都是明明白白地標價。當年我們被俘后,便是被這般處理的!”沙千里看了他一眼,低聲回應。 “哦!”王洵終于開了點竅,輕輕點頭。的確沒必要再多過問了,這是規矩,不同于書本上的仁義道德。更不同于女孩家的鼻涕眼淚。征服者和被征服者都司空見慣。 環顧四周,好像只有他一個人不懂。 他得盡快努力去“正視”現實。 他得盡快努力去適應,做一個合格的征服者。 第五章 異域 (三 上) 第五章 異域?。ㄈ∩希?/br> 作為征服者,他迫切需要考慮的不是戰敗一方的處境,而是如何更好地挖掘戰爭紅利。換句話說,他需要繼續聯合諸侯,替大唐將藥剎水沿岸這片土地的控制權徹底穩固住,而不是悲天憫人。 柘折城已經拿下來了。有俱車鼻施這個前車之鑒在,藥剎水沿岸那些首鼠兩端的諸侯,只能放棄先前的觀望戰略,徹底投向大唐。從某種程度上而言,此番出使任務,到目前為止已經接近圓滿完成,剩下的只是將諸侯們的表文派信使送往長安,然后大伙一道等著那邊的封賞而已。 一切看起來都非常輕松。然而,具體做起來卻沒有表面上那么簡單。大唐的人口并不充裕,中原百姓輕易也不愿意背井離鄉。在以上兩個條件的限制下,朝廷對于西域的廣袤疆土,只能采取羈縻,而不是徹底消化的政策。包括如今的安西四鎮,朝廷也只控制了幾個主要城市和戰略通道。其余大部分廣袤的領土,都完全委派給那些部落頭領代為掌管。藥剎水諸侯的表文送達長安后,朝廷唯一能做的便是,鼓勵封常清統率所部將士繼續西進。至于將大食人的勢力驅逐之后,留下的勢力空檔由誰來填補,諸侯之間沖突如何解決,一切都是鞭長莫及。 所以,柘折城的地位便凸顯了出來。 它不但將成為明年安西軍遠征的一個重要落腳點,而且在今后很長一段時間內,要擔負起震懾和連通藥剎水兩岸的樞紐作用。把這座城市經營好了,將來安西軍糧草輜重,就不用千里迢迢從中原輸送,而可以像大食人那樣就地補充。同時,一座已經被戰火摧毀,卻又迅速恢復了生機的大城,也能讓諸侯們更好地認識大唐除戰爭之外的其他兩種實力,在建設和治理方面的力量。 這些,都是王洵迫切需要面對并且著手解決的問題。他實在沒有太多時間浪費在被征服者身上。然而,當他決定做正事兒的時候,卻非常痛苦的發現,自己竟然半點頭緒都摸不到。 宇文至、宋武和方子陵都是白馬堡大營爬出來的,這幾年所學,全是如何調兵遣將,運籌帷幄。沙千里和黃萬山,最大的本事在于打家劫舍。至于魏風和朱五一,兩人前半輩子當過最大的官職是里正,還差點把自己的家底都賠個精光。讓他們出面去治理這么大一座城市,還不如直接給他們一根繩索,逼著他們自己把自己吊死在王宮大門前算了。 數來數去,眾人不得不苦著臉承認,大伙的長處都在破壞上,誰也不擅長建設。而大宛國,并不只剩下了柘折城這一座大兵營。方圓還有數百里膏腴之地需要派人去接收,俱車鼻施留下數十座牧場,也需要派人去掌管。還有若干個先前依附于俱車鼻施的部落,無數散落在柘折城、白水城和拔漢那之間的牧民需要統計,管理。這些有形無形的財富,都是大伙冒著九死一生風險換回來的。王洵如果不盡快將其收歸于手,就會白白便宜了別人。 “要不,你召見一下那對姐妹花的父親,我記得他好像是俱車鼻施的收稅官?”不忍見眾人愁眉苦臉,沙千里試探著向王洵提議。 這下,可算捋了王洵的虎須。他騰地站了起來,沖著沙千里大叫,“你到底收了人家什么好處?沒完沒了地想推薦他?這么大個軍營,我就不信找不出個能處理民政的人來?非得用俱車鼻施的爪牙??!” “我這不是看您犯愁么?”沙千里縮了縮脖子,笑呵呵反駁,“再說了,有個地頭蛇領著,咱們的人上手也能快些?!?/br> 大伙強忍住笑,紛紛替沙千里幫腔,“是啊,是啊。咱們就算千金買馬骨了。豎這么一個人做榜樣,也更容易安撫地方!” 王洵心里很不情愿,卻拿不出更好的辦法。猶豫了片刻,無可奈何地坐了回去,“好吧,去派人把他找來吧。我先問他一些附近的具體情況!然后再決定用不用他!” “不用找,他和幾個地方貴胄,今天已經在宮門外眼巴巴地等了整整一上午了?!庇钗闹翐u了搖頭,笑呵呵地補充。 “等了一上午?”王洵眉頭輕皺,對稅務官麥爾祖德的為人更是不屑。 宇文至倒能理解這些人急于投效的心情,笑了笑,輕聲道,“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早一天跟您這大唐天使拉上關系,他們心里也能早一天踏實下來!” “又信口開河!”王洵低聲呵斥了一句,然后無奈地點頭,“那就讓他進來吧。我正好也有事情跟他當面說!” 眾親衛答應著去宮門外宣人。片刻之后,領進來一個高鼻深目,長者金黃色頭發和胡須的白胖子。此人體態看似臃腫,動作卻非常麻利。隔著老遠,便雙膝跪了下去,一邊向前爬行,一邊大聲吟唱道:“勇敢善良的大唐天使,您的仁慈,讓天上的神明都為之贊嘆。艾哈邁德家的麥爾祖德原意做您的仆人,永遠追隨在您的左右。用耳朵聆聽您的教誨,用眼睛見證您的偉業,用嘴巴和舌頭傳播您的威名,用……” “行了,行了行了!”王洵被贊得渾身上下直起雞皮疙瘩,不耐煩地擺手打斷,“站起來說話,我有幾件事情需要向你核實!” “仁慈善良的主人,您的睿智如同天上星斗。哈邁德家的麥爾祖德能為您……”麥爾祖德繼續前爬,兩眼中放出炙熱的光芒。 “站起來!”王洵受不了對方的馬屁,不得不再度打斷,“來人,拉他起來,給他搬個座位!” 一眾侍衛強忍住笑,上前拉起一團軟泥般的麥爾祖德,強行將他按到一個胡凳上。剛一松手,麥爾祖德卻又火燒屁股般跳起,擺著手辭謝:“天朝使節面前,仆人怎配有座位!大人您有話盡管問,仆人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讓你坐你就坐,別啰嗦!”宇文至看不過眼,上前沖著此人的屁股就是一腳。 麥爾祖德挨了踢,反而痛快了起來。欠著屁股在胡凳上坐了一個角兒,然后低聲表白,“既然主人硬要如此,您的仆人不敢違背,否則……” “行了!”王洵氣得直搖頭,“我知道你的忠心了。今天我叫你來,是想問問俱車鼻施的領地和人口情況,還有每年的賦稅如何?你是他的稅務官,應該有點兒印象吧?!” “尊貴的主人,你的目光能洞察一切!”麥爾祖德立刻往起一跳,弓著身子回應,“這兩年的戶口名冊和稅務賬冊,全存放在市署衙門里。您的仆人在主人到來之前,就已經將所有賬本藏好了,隨時都可以供主人核查!” 市易署這個名字,王洵并不陌生。柘折城既然參照長安所建,想必也把同樣的衙門給照抄了過來。點了點頭,他繼續說道:“你做得很好。過會兒我會派人找你交接。但現在,我想了解一下大致情況。你能記得多少,先跟我說說便是!” “啟稟尊貴的主人,所有賬目,您的仆人都記得清清楚楚!”麥爾祖德好不容易撈到一個表現機會,豈會不努力把握?當即躬了下身,大聲回應,“根據今年秋天的最新統計。前大宛國主,不,偽大宛國主俱車鼻施治下,共有男女四十三萬七千二百五十余口。其中壯年男子有七萬出頭,壯年女子十二萬三千多,其他是老人和孩子。除此之外,還有很多貴族的牧奴,并沒有統計在戶籍冊內。您的仆人私下推算,這部分人口大概是六萬到十萬之間。其中絕大多數是壯年男女,也有一部分是小孩子……” “有這么多?”沒等麥爾祖德說完,王洵已經驚得倒吸一口冷氣。他先前得到的數據是,俱車鼻施麾下擁眾二十余萬,其中只有兩萬多人可以上陣作戰。誰曾料想,情報上的數字,和對方的真正實力相差了接近三倍。 “啟稟尊貴的主人!”麥爾祖德非常擅于揣摩上意,躬了下身,耐心地替王洵解惑,“牧民們通常都居無定所,并且其中很多是整個部落依附于偽大宛國。俱車鼻施只能定期收取羊毛稅和屠宰稅。并不能完全驅使他們。真的要上戰場打仗,還得依靠柘折城和生活在柘折城附近的這些嫡系?!?/br> “哦!”王洵輕輕點頭。這種情況估計和大唐控制西域的方式類似,也是羈縻為主。統治基礎非常薄弱。 “此外,貴族的奴隸,平素飯都吃不飽,是不能送上戰場的。否則,誰也保不準會出現什么情況!”偷偷看了一眼王洵的臉色,麥爾祖德繼續補充。 “那倒也是!”王洵再次點頭。奴隸們對奴隸主估計平素就視若寇仇。真的被臨時武裝起來逼上戰場,誰也不敢保證他們會不會臨陣倒戈。此外,估計俱車鼻施到最后,也沒弄清楚自己到底帶了多少兵前來。所以敗得實在有些稀里糊涂,根本沒來得及做全國動員。 不等他繼續追問,麥爾祖德如竹筒倒豆子般,把其自己掌握的情況,和盤托出。作為藥剎水沿岸數一數二的大國,俱車鼻施的領地面積相當可觀。東接拔漢那,北臨白水城,南致俱戰提。向西,則一直延伸到藥剎水西岸的大漠深處。 在大食人的扶持下,這兩年陸續還有不少游牧部落前來依附。導致大宛國的人口總數迅速攀升,國力也節節向上。從某種程度而言,如果安西軍再晚幾年西進的話,讓俱車鼻施消化了這些新歸附者,他甚至有可能將拔漢那、白水和鄰近的東西兩個曹國一口吞下,從而真正的將大宛國重新統一。 只可惜,王洵等人來得太突然了些。俱車鼻施本人的根基也過于淺薄。居然一戰就失去了所擁有的一切。白白將這兩年的積累便宜了后來者。有心全盤將俱車鼻施的勢力接收在手,王洵想了想,低聲問道:“如果我給你派幾個幫手,你多長時間能讓那些部落聽命于我。我的意思是,不調遣他們上陣打仗,而是保持原樣,每年定期向我繳納賦稅,貢獻戰馬和牛羊!” “五十里內的部落,只需要半個月。其他,得等明年開春之后才行?!闭f起具體事務,麥爾祖德身上立刻表現出幾分干練?!皢⒎A主人知曉,牧人們素來尊重強者,一樣繳稅的話,他們并不在乎把稅交給誰!但第一場雪飄下來之后,除了絲綢古道勉強還可以通行之外,其他哪里都去不得。所以您派給屬下再多的人手,也不可能向所有部落傳宣示您的權力!” 在眾人的反復灌輸之下,王洵現在已經對藥剎水沿岸的天氣有了大致印象。所以也不敢貿然派人四下游走,以免平白折損了本來就為數不多的弟兄。但整整一個冬天都困在柘折城中,什么事情也干不了,想必也是無聊得很。況且經此一劫,柘折城的大部分地段如同鬼蜮。好不容易擺脫了懸在頭頂上的刀鋒,卻連過個熱鬧年都沒有可能了,無論怎么想,都令人心中索然無味。 隱約猜到王洵心中的想法,麥爾祖德往前湊了湊,試探著建議,“其實,其實仆人還有一個辦法,可以讓周邊地域歸順的得快些,也可以讓柘折城盡可能恢復往日繁華。不知道主人您,您想不想聽?!” “講!”王洵先是吃了一驚,旋即想到在三年之前,柘折城同樣經歷過一場洗劫,但轉眼就又興旺了起來的事實。心中也就有了幾分期待,帶著嘉許的意味看了麥爾祖德一眼,低聲命令。 “城破那天,大伙都以為這下難逃一劫了。是主人您心懷慈悲,禁止聯軍進入內城。所以內城中的所有百姓,都感激您的恩德…..” “別扯這些,說你的辦法!”一提起仁慈二字,王洵臉上就有些發燒,擺擺手,示意對方趕快進入正題。 “居住在外城的百姓,眼下都做了各個城主的奴隸。這是諸神對他們懲罰,怪不得別人!”麥爾祖德猶豫了一下,繼續鼓動如簧之舌,“但他們身上其實還能挖掘出比做奴隸更大的價值。俱車鼻施當年為了恢復此城繁華,曾經把城中空地免費分給了附近的富豪和往來巨商。居住在外城中的那些家伙雖然沒有內城中的有錢,但一個個也頗具身家。國內很多牧場、河灘都歸屬在他們的名下。如果主人您肯開恩給各位國主一道命令,準許俘虜們自己贖回自己的話。他們自然有辦法通知各地的族人,帶著贖身錢和牛羊前來向主人您宣誓效忠!這樣,主人您不用派出任何人手,便能輕而易舉地掌控整個大宛國?!?/br> 第五章 異域 (三 下) 第五章 異域?。ㄈ∠拢?/br> “給諸侯下一道命令,準許俘虜自己贖回自己……?”王洵楞了楞,怎么想怎么覺得這個主意跟綁票勒索差不多。然而反復思量之后,他卻不得不承認,麥爾祖德這廝為人不怎么樣,所獻的計策卻著實可行?!摆H回來之后呢,會不會有人趁機作亂?會不會有人立即選擇離開?” “心中怨氣總是有的,可是想作亂,得有那份本事才行!”麥爾祖德見王洵態度松動,趕緊趁熱打鐵,“至于離開,主人您不必擔心。柘折城附近的土地是藥剎水沿岸最肥沃的,所處位置,也十分關鍵。無論商隊向東還是向西,這里都是必經之所。有人離開,主人您正好把空余的土地房產接下來,然后一倒手,便能賣個好價錢。那些新來定居的人,肯定都抱著賺大錢的主意,只會比走的人家底厚,不會比走的人家底薄。左右不過兩三年的光景,這里就能恢復元氣!” “噢?”王洵又被麥爾祖德的才華給震驚了,皺了皺眉,笑著追問,“當年俱車鼻施向外白送城中土地,招徠富人前來定居的主意,想必也是你給他出的吧?!我怎么覺得和現在給我出的主意基本上意思都差不多呢?” 聞聽此言,麥爾祖德立刻又唱起的贊歌,“睿智的主人,您的雙眼比天上的月亮還要明澈!當年那個主意的確是仆人替俱車鼻施所出。但仆人這樣做,并非為了討好俱車鼻施,而是為了早日令此地恢復生機。正如中原的賢者所言,一個好人要心懷慈悲,努力替天下蒼生謀福,而不是僅僅為了……” “行了,行了!”王洵才不相信這骨頭都沒一根的家伙會遵循什么儒家精義,再度笑著打斷,“你的辦法很好。但具體執行細節上,還需要完善一下。那些城主、國主們已經吃到嘴里的rou,可不是很容易讓他們吐出來。還有,贖人的事情,也不能一窩蜂地做。得專門找個地方供雙方交割,以免有人拿了錢卻不肯放人。這樣吧,你先下去擬個具體章程來,我派沙將軍和黃將軍協助你,三個人商量著做。盡快把事情弄得穩穩當當!” “仆人一定竭盡全力輔佐兩位將軍!”麥爾祖德大喜,撲通跪在地上,沖著王洵連連叩首,“主人您心腸慈悲,從今往后,整個河中都會傳誦您的善名……” “你起來吧,用心做事就好。你不必叫我主人,也不必總說這些阿諛之詞!善名也好,惡名也罷,我不在乎!”王洵搖頭苦笑。根本不相信麥爾祖德的馬屁。最近所行之事,與他心中一貫所持的理念沖突甚大。無關于善,也無關于惡,不過是被周圍環境所迫,不得不為而已。 如果有其他選擇。他不會主動請纓來聯絡藥剎水沿岸諸侯。也不會冒險以區區數百人,硬撼一座高城。更不會容忍有人在自己面前,肆無忌憚地殺人放火。然而,這些不情愿的事情,他都做了,并且一步步走得更遠。一點點讓自己的心腸變得更硬。變得自己有時候都不認識自己。也許這就是成熟,只是這成熟的滋味,實在有些苦澀。 見王洵臉色不是很晴朗,麥爾祖德又磕了頭,訕訕地站了起來。沙千里和黃萬山兩個被王洵強行趕鴨子上架,也苦笑著湊上前,與麥爾祖德相見。三人互相客套了幾句,便準備一道退下去商議公務。王洵卻突然又從沉思中緩過神,沖著麥爾祖德招了招手,低聲道:“你也別忙著走,我還有一件事情需要跟你說?!?/br> “主人,主人,大人您有話,盡管吩,吩咐!”麥爾祖德實在不知道該如何稱呼王洵,說話變得有些結巴。 王洵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想了想,迅速做出決定,“其實是兩件事。第一,你替我做事,肯定需要個身份。我這里正缺一個司庫參軍,不妨還先由你來擔著。如果做得好的話,日后我便向大唐皇帝陛下保舉你,賜你一個大唐的正式官爵!” “多謝主,多謝大人,多謝大人!”麥爾祖德之所以如此下力拍王洵馬屁,為的就是在新的政權里邊能擁有一席之地。此刻得償所愿,立刻歡喜得連北都找不到了,跪將下去,重重磕頭。 “站起來說話。這是軍中職務,以后你向我行軍禮便是!”王洵不喜歡對方磕頭蟲般模樣,皺著眉頭喝令。 “諾。將軍!”麥爾祖德騰地一下跳起來,肅立抱拳,把一套大唐軍禮模仿了個十足十。 所有人都被他滑稽的樣子給逗笑了,議事廳內的氣氛登時一片輕松。王洵也跟著大伙湊了會兒熱鬧,然后收起笑容,和顏悅色地說道,“還有一件事,屬于私事人范疇,原本不該在這里跟你說。但既然你已經來了,就一起處理了吧。你昨日送入宮中的兩個姐妹,跟我的性子和不到一處。你今天回家的時候,可以把她們一道帶走!” 他盡量說得輕描淡寫,以免被宇文至等人今后拿來當做笑柄。誰料麥爾祖德聞聽,立刻如喪考妣般大哭了起來,想要跪,又不敢跪,佝僂著腰,淚雨滂沱,“大人啊,仁慈的大人啊。您的仆人,您的忠心屬下知道,那兩個女人笨得厲害,性子也被屬下給慣壞了。但大人您大人大量,念在屬下對您忠心耿耿的份上,原諒她們一次吧!屬下愿意這輩子做牛做馬,報答您的恩典!” “這與你對我忠心不忠心有什么關系!”王洵被哭得滿頭霧水,皺著眉說道,“我相信你的忠心,也相信你的本事。但有道是,牛不喝水別按頭。她們兩個跟我生活習慣不一樣,彼此之間性子也大相徑庭。與其留在我身邊受冷落,不如早日另尋個好人家嫁了!” 在他看來,麥爾祖德先前之所以送女入宮,無非是為了尋個晉身之階。如今官職也到手了,自己又對他委以重任,那兩個姐妹花留不留在王宮內,就無關緊要了。畢竟即便自己將她們留下,頂多也就是做個床伴,連妾都算不上,更沒機會替其家族謀取什么好處。 誰料不說這些還好,一說出來,麥爾祖德哭得更難過,“大人不喜歡她們,可以打她們,罵她們,指使她們做粗活。無論給她們任何懲罰,屬下都不敢有半句怨言。但是,千萬別攆她們回家啊。求您了,屬下真的求大人您了。發發慈悲,發發慈悲吧!” “留在我身邊干粗活?”王洵實在無法理解對方的想法,“胡鬧,她們兩個是干粗活的樣子么?” 大唐民風質樸,夫妻之間,講究好聚好散。無論夫出妻,還是妻休夫,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情。雙方輕易不至于成為仇人,更不會影響彼此今后的婚姻幸福。而妾、婢之類,則屬于男人的玩物??梢噪S意送人、買賣,甚至私下動用家法處死。能像王洵這般好言好語將暖床美婢送還給其娘家,則屬于一種被人稱頌的善舉,對方往往會一輩子銘記在心。 誰料想麥爾祖德根本不念王洵的好處,只是一味地搖頭哀哭。沙千里在旁邊實在看不過眼了,上前幾步,低聲喝道:“住嘴,你哭什么?大人不是那個意思!” “啊,嗯?”麥爾祖德是典型的吃硬不吃軟,立刻止住了眼淚,抬起頭,可憐巴巴地看向對方?!按笕怂?,他…..” 沙千里無奈地嘆了口氣,又沖王洵輕輕拱手,“啟稟大人,這里的風俗,與中原差異甚大。女子如果跟了男人,無論做妻也好,做妾和通房丫頭也罷,都是不能再送回娘家的。如果大人您今天非要麥參軍將他的女兒帶回去。明天,他的族人就得把兩姐妹綁在麻袋里,拖到城外用石塊砸成rou醬!只有用她們的血,才能以洗刷她們給族人帶來的恥辱!” “啊——”王洵這才恍然大悟,瞪圓了眼睛,歉意滿臉。他終于明白當自己說出,要送兩姐妹回家的話時,為什么二人絲毫也不領情了。原來這居然是比直接殺了她們還狠的懲罰??蛇@習俗也他奶奶的太不講道理?莫非整個藥剎水兩岸的男人,都是從石頭縫隙里蹦出來的? 麥爾祖德在旁邊也恍然大悟,伸出大手,狠狠抽自己的胖臉,“怪小人,怪小人,只顧著擔心自己的女兒,沒跟大人把話說清楚!小的不敢難為大人,只請求大人先收留她們兩姐妹一段時間,等此地改了唐俗,再打發她們回家!” 移風易俗,哪是那么簡單的事情!王洵知道這兩姐妹估計一時半會兒送不走了,無奈苦笑。感于麥爾祖德的一片慈父之心,他想了想,繼續說道:“也罷,那我就在王宮中給她們找個地方暫且居住些時日。但你今天還是抽空去見見她們姐妹,叮囑一下,別讓她們自己再給自己找麻煩!” 麥爾祖德是個聰明人,一旦從對女兒安危的恐懼中擺脫出來,便立刻猜到,兩個孩子肯定做了什么令將軍大人無法容忍的事情。當初送兩個女兒入宮伺候鐵錘王,是整個家族的一致決定,他縱使心里有一萬個舍不得,也需要硬下心腸來執行。如今既然自己混到了鐵錘王的身邊,家族將來在柘折城中的利益也已經有了保證,有關女兒的幸福,就需要他這個做父親的仔細考慮了。 想到這兒,他雙手抱拳,長揖及地,“屬下的兩個女兒,都生得是柳樹條一樣的資質。估計做大人的婢女都不夠格。但如果有可能的話,屬下希望大人將來把她們姐妹帶到中原去,賜給家中奴仆做妻子也好,趕她們出門,讓她們自己養活自己也好,總歸一句話,別再讓她們留在此地了!屬下在此,先謝大人鴻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