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俱車鼻施汗到底要干什么?!”聽到城頭上傳來的畫角,正站在主營中一座臨時搭起的高臺上替宇文至瞭陣的王洵心中也是一愣。按照他的推算,俱車鼻施汗既然第一天不敢趁唐軍立足未穩之時出城決戰,第二天便不可能再鼓起勇氣。為什么今天剛動了他第一座存放糧食的倉庫,他就徹底被逼紅了眼睛? 正遲疑間,沙千里與黃萬山兩個已經聯袂而來,主動請纓去堵柘折城的東門。王洵抬起頭,又朝對面的城墻望了望,擺擺手,微笑著吩咐:“不急,再等他片刻又能如何?來人,擂鼓,催宇文至給我加把力氣!” “諾!”親兵旅率十三答應一聲,雙手揮動鼓槌,將戰鼓“咚咚”敲響。正在指揮弟兄們攻打敵軍營壘的宇文至聞聽鼓聲,把牙一咬,心一橫,丟下角弓,揮刀向前,“所有人,跟我上。一鼓作氣滅了他們,回營之后,老子親自給你們倒酒!” “滅了他們,回營慶功!”見宇文將軍自己都不管后路如何了,原本有些遲疑的新兵們也橫下一條心,蜂擁而上。幾十人擠到營門口,端著肩膀用力狠撞,“一,二,三!”“一,二,三!” “轟,轟,轟!”木制的營門在持續的撞擊下發出震耳的轟鳴。營內的守門士卒見此,也紛紛丟下兵器,用肩膀從內部死死頂住門板。雙方隔著一道厚厚的木板比拼力氣,“一,二,三,一,二,三”,把半邊營墻都擠得搖搖欲倒。 “嗚嗚,嗚嗚,嗚嗚嗚!”柘折城中又傳來了號角聲,一聲比一聲凄厲。營壘中的守軍不顧性命往唐軍刀前撲,瘋狂中透著絕望。 見敵軍死戰不退,宇文至也急紅了眼。不再想后路會不會被人抄掉,伸手拉住正朝營壘門使勁的萬俟玉薤,大聲命令,“你,跳進去,專門撿頭上戴著皮帽子的殺。誰穿得越光鮮,你先殺掉誰。我替你掠陣!” 說罷,又將手向后一伸,“取弓來,送我上營墻!” 他身邊的幾名侍衛都是其兄宇文德花重金為他禮聘而來,對小主人的心思摸得極透。聞聽命令,立刻有一人從背上取下另外一把朱漆弓,連同箭馕一并送上。其余幾人則尋了面盾牌,齊心協力地平端在胸口。宇文至從一個猿縱從地面上拔起,穩穩地落于盾牌之上。拉弓弦,舉弓臂,連珠三箭,將營壘內的三名敵軍射翻于地。 他這廂用弓箭開路,原本武藝就在眾人之上的萬俟玉薤立刻如虎添翼。三下兩下翻過營墻,揮舞著橫刀,就像一名正在組織人手封堵營門的敵將沖去。一名百人長模樣的家伙持矛向他急刺,被萬俟玉薤用單臂夾住矛桿,一刀掃下半個頭顱。緊跟著身子又是一扭,居然把腋下的長矛當做水火棍,掃出一陣風,沾上便是筋斷骨折。 又有兩名小箭打扮的家伙上前拼命,一個才沖到半路,就被宇文至用羽箭放翻。另外一個哇哇大叫,手中彎刀舞成了一團花。萬俟玉薤一刀劈下,連肩膀帶背砍入尺半??蓱z的小箭軍連萬俟玉薤的衣角都沒碰到,仰面便倒。制式橫刀被他的尸體夾住,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這時,第三名守軍不要命般沖到。萬俟玉薤根本來不及再拔刀,只好放棄。身體迅速后退,讓開對方的刀鋒,然后順勢用左手一拉,右手一擰,居然“咔嚓”一聲,將對方面孔扭到了脊梁后。(注1) “別戀戰,撿當官的殺。他們都不是你的對手!”宇文至的聲音再度傳來,隱隱帶著幾分嘉許。萬俟玉薤精神大振,單腿從地上挑起一根不知道是誰丟棄的長矛,左手在矛桿上一捋,右手輕輕下壓,“騰”地一聲,居然抖出了三個矛頭來。 這手“金雞三點頭”,可不是街邊賣藝的假把式。凡被點中者,身上立刻就是一個血淋淋的大窟窿。此刻,萬俟玉薤心中早已沒有了初次上陣的恐慌,大步向前,手中長矛左刺右點。一招一個,將擋在自己面前的守軍紛紛刺倒于地。 正在指揮守軍負隅頑抗的將軍鐵木蓇葖突然見到一個九尺多高的惡煞,提著一邊血淋淋的長矛向自己殺來,顧不得再管營門,趕緊命人上前阻截。宇文至連發兩箭,將奉命趕來的兩名守軍射殺,第三箭卻按在弓上,引而不發,同時在口中用突厥語大聲喊道,“哪個不要命的,盡管上,看你們跑得快,還是老子的箭快!” “哪個不要命的,盡管上,看你們跑得快,還是老子的箭快!” 抬著盾牌的親衛看不清里邊發生了什么,盡管扯開嗓子大聲重復。 對這個一箭一命的神射手,守軍心里本來就十分忌憚。猛然間聽到他的斷喝,心神立刻大亂,居然真的紛紛停住了腳步。趁此之機,宇文至又大聲補充,“命是自己的,糧草是別人的。俱車鼻施要出來早出來了,至今援軍還沒到,不是騙你等送死么?” “命是自己的,糧草是別人的。俱車鼻施要出來早出來了,至今援軍還沒到,不是騙你等送死么?”幾名親衛再次鸚鵡學舌,將宇文至的喊聲傳遍全營。 他們在安西軍中這兩年,突厥語學得極溜。而俱車鼻施的族人原本也是突厥一脈,非但能聽懂宇文至的話,并且心中對俱車鼻施閉門不戰的行為甚為不齒。如今見援軍遲遲不到,而營門已經岌岌可危,登時士氣就掉了近半兒。有幾個甚至舉頭四顧,試圖查看自家大汗是不是存心讓大汗死在這里。 “別聽他的,射死他。射死他!”指揮著防守的柘折城將領鐵木蓇葖也不敢保證自己和身邊這伙弟兄是否被大汗當做了棄子,指著宇文至大聲喝令。宇文至微微冷笑,先是一箭射死一名試圖拉弓偷襲者,又是一箭射落了營中將旗,還沒等對方回過神,第三箭已經又搭在了弓臂上,“哪個不怕死,盡管前來試一試。老子穿的是猴子鎧,一箭射我不死,你就自求長生天保佑我找你不到!” “哪個不怕死,盡管前來試一試。老子穿的是猴子鎧,一箭射我不死,你就自求長生天保佑我找你不到!”親衛們扯開嗓子重復,整齊的喊聲在沙場上空回蕩,聞者無不膽寒。突厥人骨子里最崇拜強者,宇文至先前箭無虛發,已經令無數守軍心折。如今又把鎧甲的優勢報了出來,更是令對面的弓箭手不敢輕舉妄動。柘折城方面的守將鐵木蓇葖還欲再鼓動,萬俟玉薤已經殺到他眼前,矛頭向前一頭,便是一團耀眼的寒霜。鐵木蓇葖迅速縮頭,同時扯過一名侍衛,將自己的身體藏在了對方身后。幾串血珠飛濺,可憐的侍衛喉嚨處開了個洞,慘叫著軟倒。鐵木蓇葖的頭盔則歪到腦袋一側,額頭上出現了一條三寸多長的大口子,鮮血順著鼻子尖唏哩嘩啦往下淌。 “有種別躲!”萬俟玉薤大叫,聲音里邊充滿的鄙夷,“這人心腸太壞,別給他墊背,要命的快閃開!” 周圍的守軍聞聽,本能地閃避,不肯再上前當rou盾。鐵木蓇葖跑了幾步見沒人肯援救自己,只好轉身迎戰。他手中的彎刀成色甚佳,三下兩下便將萬俟玉薤的長矛砍斷了半截?!拔覛⒘四?!”他大叫,前沖,聲音卻戈然而止。被削尖的斷矛正戳在他的喉嚨處,紅彤彤從脖頸后露出數寸。 “??!”附近的防守方士卒這才反應過來,紛紛上前拼命。萬俟玉薤用斷矛掃翻了四五個,大聲叫嚷,“主將都死了,你們還瞎摻和什么。趕緊跑吧,再不跑,就沒機會了!” 他自問突厥語說得也算標準,所言也算設身處地替對方著想,周圍居然沒人肯聽。只管著舍死忘生上前拼命。正手忙腳亂間,又聽見宇文至的親衛們在不遠處用突厥語齊聲喊道,“都笨死了。怕俱車鼻施找你們家人算賬,你們投降不就成了么?這么老遠,誰能看清楚哪個戰死了,哪個還活著!” 這句話,比先前所有呼喊對軍心打擊都大。圍著萬俟玉薤拼命的防守方士卒立刻退開了半個圈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愣愣地站在原地發傻。宇文至見狀,知道自己所猜沒錯,俱車鼻施汗是利用這些守軍留在城里的父母妻兒,逼迫他們頑抗到底。便又扯開嗓子,大聲勸道:“愿意投降的,原地蹲下別動!這么老遠,城頭上怎能看清楚你們誰戰死了,誰還活著。等柘折城破了,俱車鼻施再當不成大汗,自然也沒辦法株連你們的家人!” “愿意投降的,原地蹲下別動…….”侍衛們齊心協力,將宇文至的主意盡量傳遞到每個人的耳朵。圍在萬俟玉薤周圍的守軍士卒聞聽,先是楞了片刻,然后有人帶頭,“當啷”“當啷!”接二連三將兵器丟到了地上。堵在營壘門口的防守方士卒也無心再戀戰,見到有人帶頭,便學著對方的樣子,紛紛丟下兵器,躲到了一邊。只有極少受天方教荼毒比較深的士卒,兀自提著兵器頑抗。怎奈大勢已去,根本已經無法左右戰局。被萬俟玉薤帶著幾個人一兜,立刻從營門口驅散到了別處。 堵在營門內側防守方士卒一撤,來自門外的壓力立刻占了上風,“嘩啦!”“嘩啦!”數下,終于“咣當”一聲,整個門板被推翻在地。 “放下兵器者不殺!殺俘者償命!”宇文至又及時的補充了一句,避免剛剛穿上大唐號衣的馬賊們玷污安西軍形象。萬俟玉薤也換了把趁手兵器,帶著幾名弟兄圍剿垂死掙扎的敵兵。頃刻間,整個營壘的抵抗力量被掃蕩干凈,有親衛找到旗桿,從接好繩索,將宇文至的將旗高高地升到了半空中。 “吹角。報告王將軍,我等幸不使命。請他派人來協助清點戰利品!”宇文至顧盼神飛,扯著喊啞了的嗓子命令。 身邊親衛興高采烈,吹響號角向主營報捷。一干在主營中觀戰的將校們喜出望外,看向王洵的目光愈發充滿了欽佩。先前主動請纓要去堵截敵軍的沙千里也悄悄松了口氣,沖著王洵輕輕拱手,“王將軍真乃神算!俱車鼻施果然不敢出頭!換了我等,剛才已經被他詐出真相來了!” “先不說這些!”王洵搖搖頭,笑著阻止,“你們先去商隊那邊借幾個賬房,伙計,趕著駱駝把繳獲的輜重清點出來,運回大營。慢慢干,記得不要派得人太多,免得被俱車鼻施看出破綻!” “諾!”沙千里、黃萬山兩人心服口服,拱手領命而去。望著二人的背影走遠,王洵又笑了笑,緩緩從站立的高臺上走下。腳掌剛與地面相接,他立刻感覺到一陣酸軟。拉住侍衛十三的肩膀用力撐住,看看四下沒有人注意,才又搖了搖頭,慢慢走向中軍帳。 背影,被上午的陽光拉得又直又長。 注1:小箭,十人長。 第三章 霜刃 (四 上) 第三章 霜刃?。ㄋ摹∩希?/br> 俱車鼻施汗是藥剎水沿岸數得著的大勢力,家底甚為闊綽。光是區區一座營壘,就讓沙千里等人從上午忙活到了天黑。按照賬房先生們的初步統計數字,不但整個使團的糧草供應問題得到了解決,即便隊伍再擴充兩倍,也足夠將士們吃喝三個月有余。 剛出手就宰了這么大一頭“肥羊”,隊伍上下當然是一片歡騰。有心鼓舞士氣,王洵命人在營壘內擺下全羊宴,犒賞全軍。中高級將領們也齊聚在中軍側面的偏帳內,為大伙旗開得勝舉杯相慶。 宇文至白天的精湛射藝大伙都看在了眼里,自然以其做了敬酒的重點。萬俟玉薤雖然如今還沒有具體軍職,但臨戰斬殺敵方伯克一人,百人長三人,小箭兩人,功勛卓著,也被王洵命人拉來與眾將痛飲。還有一位大伙不太熟悉的客人就是程家商號的老程掌柜,由于其帶領著一干伙計在清點繳獲物資時出了大力,便被王洵硬請來喝慶功酒。老人活了大半輩子,從來沒跟這么多官員同席吃過飯,緊張得連筷子都握不穩,幾次夾菜,都沒塞進嘴里去,哆哆嗦嗦,將錦袍前大襟油污了一大片。 酒過三巡,大伙回憶起白天的情景,依舊覺得恍然如夢。十倍余己的守軍,還占據著家門口的有利條件,居然被自己這邊兩千多臨時拼湊起來的兵馬,硬生生壓得不敢出頭。放眼整個西域,自從王忠嗣大將軍離開后,誰人打過這么牛氣的仗?即便是當年橫掃天竺王玄策,也沒創造過如此奇跡。他老人家雖然一人滅一國,但畢竟還從泥婆羅借了七千兵馬。而咱家的小王將軍,卻是貨真價實只帶了六百隨從。(注1)(注2) “行了,行了,你們再說,我就要找個地縫往里鉆了!”聽大伙越扯越離譜,王洵趕緊出言打斷,“今天這場仗,是宇文將軍帶領著弟兄們打的。王某只是在后邊看看熱鬧而已。大伙還把酒盞對準他為好。來,一起舉盞,為宇文將軍慶功!” “恭喜宇文將軍!” “祝宇文將軍平步青云,早日封侯!” 大伙哈哈一笑,舉起酒盞,向宇文至道賀。宇文至心中好生得意,嘴巴上卻不斷謙虛著道,“大伙別聽二哥。別聽王將軍的。他只是想灌我幾盞酒而已。誰不知道,整場戰斗從開始到現在,都沒出得了他的預料之外!來,來,來,咱們先滿飲此盞,然后一起敬他!” 眾人齊齊酒盞舉到嘴邊,一飲而盡。接著又按照宇文至的提議,再度將敬酒目標轉向王洵。王洵雖然酒量極大,此刻卻不敢多喝。笑了笑,又將萬俟玉薤推出來做擋箭牌?!澳挠嘘嚽捌疵娜诉€沒喝盡興,后邊吶喊助威者先喝翻了的道理。大伙第二個敬他,萬俟玉薤,前幾天才毅然投軍的豪杰,無論是武藝還是酒量,都是一等一!” 萬俟玉薤為人非常圓潤,立刻站起身來辭謝。眾將領卻是不依,端著酒盞接連灌了他三大盞,才又回過頭來找王洵暢飲。正坐在王洵身側客人位置上的程老掌柜用眼睛一掃,就知道王洵準備將酒水朝自己這邊引,趕緊搶先一步站起來,跟在大伙身后說道:“小老兒活了這么大一把年紀,從來沒見過,肯出兵保護我等平頭百姓的將軍。這盞酒,是小老兒代表行走在絲綢古道上的所有大唐商販敬的,請將軍千萬不要推辭!” 說罷,自己先揚起脖頸,一口將酒水悶了。眾人大叫一聲“痛快”,也跟著吞酒落肚。王洵伎倆沒得逞,只好也陪著飲了一盞。然后命人將酒盞斟滿,回敬給程老掌柜,“不小心將你等拖到一場禍事當中,王某已經很是慚愧了。豈敢再生拋棄不理之意。這盞,算給老丈壓驚?;厝ブ?,還請老丈把王某的意思跟大伙分說一二!” “折殺了,折殺了。欽差大人真的折殺小老兒了!”程掌柜豈敢讓欽差大人向自己敬酒,慌慌張張地閃在一旁,啞著嗓子道,“身為大唐子民,為國家出力,本是應該。將軍肯提前說明身份,過后又不怕我等走漏消息,光這份信任,就足夠我等榮耀一輩子了。至于拋棄不拋棄,將軍且莫這么說。小老兒不才,卻也明白一個道理,慈不掌兵,哪有打起仗來,還拖家帶口的?” 不待王洵回應,他快速揉掉眼角的淚水,又繼續補充,“將軍不帶著我等同行,是理所當然。帶上我等,是,是…..,小老兒嘴笨,不知道該怎么說。反正將軍這份高義,小老兒這輩子永不敢忘!” 話說到最后,已經帶上了幾分哽咽。眾將領聽在耳朵里,肚子里邊登時風起云涌。宇文至、方子陵等開始佩服王洵拉攏人心的手段高明,沙千里、黃萬山等新加入者,則于心中暗道:“此人連幾個商販都不肯輕易舍棄,日后自然不會像高仙芝那樣,在危急關頭丟下弟兄們獨自去逃命。某家日后即便將這條從死人堆里邊撿回來的性命交給他,想來也不算跟錯人了!” 王洵本來沒有施恩之意,只是無心中做了一件自以為該做的事情,卻沒想到會受到這么多感激。見老人家越說越鄭重,趕緊放下酒盞,攙扶住對方的胳膊,“老丈,老丈,千萬別這么說,王某愧不敢當。愧不敢當!王某今日請你老人家過來,除了喝一盞水酒之外,還有其他事情需要交托。您再這么說,王某就無法開口了!” “欽差大人有話盡管說。只要能做得到,哪怕把老命搭進去,小老兒也不敢推辭!”程掌柜立刻學著將領們的模樣抱了抱拳,鄭重許諾。 “倒不用您老把命搭上!”王洵笑了笑,再度攙扶起對方的胳膊,將其領回座位,強按著坐好,“距離此處一百余里的西南,還有一個東曹國,不知道老丈跟那邊的商號,有沒有交情?” “有!”聞聽王洵有用到自己出力的地方,程老掌柜立刻大包大攬,“那個城市雖然還沒柘折城一半兒大,卻也是西行的必經之路。每年倒也能吃下不少貨物。如果將軍需要補充什么鐵塊兒,箭矢之類,小老兒這就想辦法跟他們聯系,即便是走私,也能給您弄到不少來!” “兵器和箭矢,目前還夠用!”王洵笑著搖頭,“我是想,請您帶著商隊先到東曹城去。免得跟著我等在這里被秋風吹。順帶著……” “那怎么行。欽差大人沒拋下我等,我等也不能提前跑路!”不等王洵把話說完,程老掌柜就大聲拒絕。 “不是讓您跑路,而是希望您帶著商隊到那邊,幫我做一件大事!”王洵擺擺手,示意程老掌柜稍安勿躁,“您老也看到了,我今天打下了一座營壘,得到了大量的糧食。弟兄們一時半會兒也吃不完,所以王某想拜托老丈,到東曹城去落個點,把日后繳獲來卻帶不走的東西給處理掉!” 低價倒賣戰利品。這可是個求都求不來的肥差!以往只聽大食人這么干過,沒想到欽差大人也能“博采眾長”。巨大的商業利益面前,程老掌柜的心臟幾乎跳出了嗓子眼,顧不得再跟王洵客氣,先狠狠地呼吸了幾口氣,然后大聲回應,“沒問題,包在小老兒身上。大人是要銅錢,銀子,還是波斯金餅,珠寶,小老兒絕對都能給您換回來!” “不急,不急,這只是頭一筆買賣!”王洵繼續笑著擺手。反正自己目前所作所為已經很出格,也不在乎做得更出格一些,“我希望您老跟眾商販擬個章程,一起兒籌錢來做這筆買賣。我將繳獲物資賣給您老,您老收購后,愛賣給誰賣給誰。只要不往柘折城里邊送,其他我一概不管。什么東曹、西曹、木鹿,安息,只要你能聯系得上,都可以賣給他們。不但是糧草,日后可能還有戰馬、兵器、藥材等,凡是您老能賣出去的,咱們都可以慢慢商量著來!” “您要滅了大宛國?”程掌柜倒吸一口涼氣。這買賣可就太大了,憑借程記的力量肯定吃不下,整個商隊的所有人把力量都加在一塊,都未必做得起。只要小王將軍向今天這筆,不斷打勝仗。糧草、輜重、鎧甲、戰馬,甚至男女奴隸,都可以源源不斷地向商隊供應。 “滅不滅大宛國,取決于俱車鼻施汗自己!”王洵點了點頭,回答卻是模棱兩可?!把巯?,我只能派很少的人護送你等去東曹。此外,我還會派個人跟著商隊一路西行,邀請各國出兵,一道討伐俱車鼻施!” 注1:王忠嗣,唐玄宗養子,曾經身兼河西、隴右、朔方、河東四鎮節度使。先后擊敗契丹、突厥、吐蕃等國。威震中外。后被李林甫陷害,抑郁而終。 注2:王玄策,唐朝使者,出使天竺時受到天竺國新王阿羅那順的襲擊,單騎脫身。隨即向泥婆羅(尼泊爾)借兵七千,滅天竺。 第三章 霜刃 (四 下) 第三章 霜刃?。ㄋ摹∠拢?/br> “將軍威武!”話音剛落,歡呼聲已經響成了一片。通過今天的第一場戰斗,在座諸將已經沒有人再懷疑大伙到底有沒有全身而退的可能,而是把目標紛紛對準了給予俱車鼻施汗多少懲罰,大伙每個人在戰后到底能分得多少功勞方面。 “多賴諸君努力!”王洵客氣地拱拱手,沖著大伙致意。待周圍的歡呼聲稍稍平息,又低下頭來,對著程老掌柜叮囑,“我只能給你一天時間準備。你回去后跟大伙商量一下,爭取明天下午就能拿出個章程來,后天一早,我派人護送你等出發?!?/br> “章程,章程倒是,倒是好辦?!背汤险乒竦谝淮谓邮苓@么大的買賣,幸福得兩眼發花。咬了好幾下舌頭,才勉強讓自己又恢復了清醒,“有大,大將軍一句話,誰,誰敢,不,不給小老兒這個面子。但,但是糧草占,占地方實在太大,商,商隊一時半會兒恐怕找不到那么多駱駝!” “那還不好辦么?在柘折城東北二十里,就有一座很大的養馬場。只要欽差大人點點頭,末將今晚就帶人去把里邊的戰馬全給牽回來!”對于程老掌柜口中的困難,沙千里認為根本不值得一提??戳丝赐蹁?,帶著幾分期盼說道。 “不行,這功勞不能被你一個人立!”黃萬山在旁邊聽見,也主動上前向王洵請纓?!皻J差大人,俺老黃跟他一起去。明天日出之前,保證把戰馬全給您牽回來!” “不行,怎么能勞煩兩位前輩出馬!方某去就可以!”方子陵也不甘居人后,雀躍著上前爭搶。 “對啊。兩位前輩帶人去取一座馬廄,不是牛刀殺雞么。我跟方都尉去即可!”老實人魏風也有不老實的時候,跑上前,用肩膀將沙千里擠在了旁邊。 “我去!” “我去!”眾將一擁而前,唯恐落在別人身后。上午宇文至帶領五百士卒,禁以輕傷六十七人,陣亡二十四人的微弱代價,便請取了一座存放糧食的營壘。這份傲人的戰績,令所有人羨慕不已。大伙心里現在都明白,俱車鼻施汗是做定了縮頭烏龜,無論怎么敲打也不敢出城。既然如此,城外所有營壘便都是送上門的功勞,誰撈到手誰占便宜。 見眾將士氣如此高漲,王洵也不愿掃了大伙的興,擺擺手,笑著道:“不急,不急,大伙輪流來。權作練兵。今晚先回去后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沙將軍和黃將軍去取戰馬。剛好弟兄們的坐騎也該換換了。用不完的和淘汰下來的,便一并交給程老掌柜拿去當腳力!” “將軍威武!” “大唐威武!” 話音未落,歡呼聲再度響成了一片。諸將都覺得中郎將大人夠體貼,懂得給大伙創造建功立業的機會。特別是沙千里和黃萬山兩人,有心報答王洵的知遇之恩,互相看了看,一道上前拱手,“末將不累,今晚就可以出發。趁敵人沒防備將營壘拿下來。明天早上剛好給弟兄們換坐騎!” “不急!”王洵再度輕輕搖頭,否決了對方建議,“今晚去,柘折城中的人看不見,就不會覺得太心疼。明天一早,你們兩個大搖大擺地去,讓俱車鼻施等賊看看,我大唐王師的威武!” “諾!”沙千里和黃萬山瞬間便明白了王洵的用意,一起拱手領命。 酒席宴前,原本不該處理軍務??勺詮某鍪[嶺以來,王洵做的事情幾乎沒一件循規蹈矩,久而久之,大伙也就習以為常了。只見他略斟酌了片刻,又笑著向沙千里和黃萬山兩個說道:“我估計俱車鼻施的主力此刻全縮在城中,馬場那邊不會有太多守軍。所以,你們兩個也不要帶太多兵馬前去。一則,咱們要向借機河中群雄示威。二來,也正好訓練你們手下的新兵!” “我二人也跟宇文將軍今天一樣,只帶兩百老兵,三百新兵!不欺負俱車鼻施那廝!”沙千里大聲回應。話說到這兒,他又猛地想起一件事兒,拱了拱手,再度向王洵請求,“不過,末將想跟大人借一位弟兄,還請大人恩準!” “說吧!”王洵點頭答允,“你看中了我身邊的哪位弟兄,盡管叫他同去!” “這位萬俟壯士!”沙千里用手向萬俟玉薤一指,然后笑著道出原委,“我跟黃都尉都在這一帶混了兩年多,親自帶隊沖陣的話,難免會被賊人認出來。所以,末將想借萬俟壯士這幅好身板,帶領我跟黃都尉麾下的弟兄去攻打敵軍營壘……” 正在一旁看熱鬧的萬俟玉薤聞聽,趕緊跳起來打斷,“不行,不行。小的,小的從來沒領過兵!可不敢耽誤了兩位將軍的大事!” “叫你去,你就去。是帶隊沖鋒,不是指揮調度!”王洵伸手把萬俟玉薤拍到旁邊,笑著命令,“我先前就說過,你這身板,是個當猛將的材料。下去后到司倉那邊領一份旅率號鎧,明天一早,跟著沙、黃兩位將軍出發!” “這,這…….”萬俟玉薤楞了好一陣兒,才明白自己當上軍官了。歡喜得立刻找不到南北,沖著王洵不斷打躬作揖,“多謝將軍,多謝將軍!” “你今天有斬將之功,理當受此獎賞!”王洵拉起他,笑著鼓勵,“如果明天再給我砍一顆伯克的腦袋回來,我就再升你一級。咱大唐男兒,向來講究的是馬上取功名。富貴貧賤,全憑本事!” “諾!”萬俟玉薤把胸脯一挺,吼聲差點將帳篷掀翻??吹剿欠埕耵駳獍喊旱哪?,眾將又是放聲大笑。笑夠了,便端著酒盞來向萬俟玉薤道賀。萬俟玉薤連干了三杯,將酒盞向身邊的矮幾上一放,四下拱了拱手,正色說道:“諸位將軍的盛情,萬俟心領。但萬俟不敢再多喝了,再喝,難免會因酒誤事!” “你這廝,剛當了旅率,居然就開始打官腔?!?/br> “我們在行伍之中這么多年了,難道就不知道節制么?”眾人聞聽,紛紛出言調侃。笑夠了,卻也不敢再貪杯,紛紛將酒水換了濃茶,坐在一起慢品。 王洵又端著茶盞跟每個人交談了幾句,順帶著將最近這幾天的任務安排了下去,酒宴也就到了尾聲。眾將起身告辭,宇文至與大伙一道出門,走了一段兒,又找了個借口,悄悄地折向了王洵的寢帳。 “子達,你怎么又跑來了!”王洵正在親兵的服侍下洗漱,見到宇文至,楞了楞,一抹笑容涌上了嘴角。 “明知故問!還不是不放心你!”宇文至看了王洵一眼,沒好氣地回應,“你明天真的打算傳檄河中諸侯,要求他們領兵前來,跟咱們一道攻打柘折城?!” “不是說軍中無戲言么?”王洵沒有直接回答宇文至,笑著反問,“況且你我手中這點兒兵馬,也只夠嚇唬嚇唬人。想把柘折城拿下來,恐怕門兒沒有!” “你真的想要柘折城?。?!”宇文至瞪圓了眼睛看著王洵,無論如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拔疫€以為你只想在此耀武揚威一番呢?!?/br> “開始我也是抱著給俱車鼻施一個教訓就走的打算??涩F在,我的想法又變了!”王洵點頭而笑,年青的面孔上寫滿了自信,“既然已經把使團的旗幟挑明了,何不將此行的目的也挑得明白些。我會在檄文中告訴群雄,愿意跟大唐一道對抗大食的,就過來幫我攻打柘折城。愿意跟著大食人一條道走到黑的,俱車鼻施汗就是他們的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