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王洵和宇文至、宋武等人,也差不多是同樣的年齡。 第二章 礪鋒 (一 上) 第二章 礪鋒?。ㄒ弧∩希?/br> 從拔漢那出來,商隊沿著藥剎河北岸繼續西行,越走,風景越蒼涼。 這一帶本來是西域難得的膏腴之地,藥殺水曲曲彎彎,在兩片大漠中間沖出一片綠野,造就了碎葉、休循、大宛、康居等無數繁華所在。然而由于連年戰亂和大食人蝗蟲般的掠奪,幾乎所有文明都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衰落了下去。城池日益衰落,鄉村凋敝不堪,驛道變成小徑,農田淪為牧場。倒是狼和豺狗種群,日益興盛了起來。成群結隊地在荒草中,見到落單的生物,便試圖圍攏過去,將其變成口中血食。 這樣的旅途中,自然是危機四伏。商販們很自覺地收攏牲口,盡量將隊伍長度縮至最短。已經悠閑了好幾天的刀客們,也把手掌緊緊搭在了兵器上,時刻準備應付突然出現的危機。只有他們所依賴的主心骨,來自長安李記的商隊有些例外。兀自優哉游哉地走走停停,不斷地修正手中的輿圖,不斷地用石塊和動物的骸骨堆成一座座矮塔,為以后經過的旅人提供認路的標記。 商販們對此很是困惑,卻沒有膽子發出疑問。三天前,當大伙都擠在為商販提供的客棧大通鋪上聞彼此的臭腳丫子味道時,人家“李記”的掌柜和幾個主要伙計們可是做了拔漢那城主的座上賓。就憑這一點兒,就證明了“李記”的確像大伙先前猜測的那樣,已經可以手眼通天! 眾人如此合作,飛龍禁衛們臉上的神色卻絲毫不見輕松。這條路太寂靜了,寂靜得有些令人寒毛直豎。自打離開拔汗那那一刻起,整整三天半時間,大伙在路上都沒看到一個陌生面孔。非但前往極西之地販賣中原貨物的行商憑空蒸發,騎著駱駝去中原做生意的波斯商人也銷聲匿跡,甚至連前些日子像蒼蠅般怎么打都打不干凈的馬賊探子,也統統失去了蹤影。二百余里路下來,除了不時出現的狼群和野兔之外,大伙的視線里,竟然沒出現任何活物! 情況不對。即便從來沒有過做行商的經驗,王洵也知道自己可能遇到了大麻煩。使團的真實身份十有**是暴露了,要不然,已經“餓”了大半年的馬賊,不可能突然都集體放了長假。而眼下除了拔漢那國的可汗及少數上層貴胄之外,可能走漏消息的,只剩下那幾個提前離開的商販。 “我早就跟你說過,行大事者不能拘于小節,你就是不聽!”宇文至認定了使大伙暴露身份的罪魁禍首是商販們,跟在王洵身邊低聲數落?!斑@回好了,所有人都知道大唐的使者來了。來聯絡西域諸侯一起對付大食人了!那些天方教的教徒豈不是個個都得急紅了眼睛?!” “那樣做,我跟楊國忠又有什么區別?”實在受不了宇文至的抱怨,王洵看了他一眼,皺著眉頭反問。 他不肯殺人滅口,并不是因為有什么婦人之仁。而是自己經歷過了被別人當草芥踐踏的滋味,所以不愿再視普通人為草芥。這種思考顯然在宇文至心里得不到任何理解,后者看了看他,憤然抖動馬韁繩,“區別就是,楊國忠現在已經做了宰相,而你我卻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去!” 說罷,不待王洵反駁,快速縱馬離開。 憑心而論,宇文至不愿意跟王洵爭吵。雖然兩個人現在越來越不投機。在宇文至心里,王洵之所以被卷入那么多麻煩當中,全是因為自己當初不小心上了楊家的賊船。但有時候偏偏他又很難忍住心中的火氣,為了王洵的軟弱,也為了自己心中的絕望。 兩個人都憋了一肚子委屈,兩個人都想著報仇雪恨。這是他和王洵現在最大的共同點。但王洵卻是吃多少虧不會學乖,居然還堅持著他心中那種迂腐的做人信條。甚至比當年在長安城中時,還要執拗。而他,卻已經不再相信這世界上有人任何公平可言。人類就像這草原上的獸群,弱rou強食是最基本的規則。兔子生來就注定了當狼和豺狗口中餐的命運,而狼和豺狗頭上,還有豹子和獅子。想要不被吃,就得狠下心來,讓自己變強,變成狼,變成豹子,變成獅王。把所有敵人都撕成碎片,哪怕它們是自己的同類。而明明是頭獅子,卻長了顆黃羊的心臟,往往不會被任何種群接受,死都找不到葬身之所。 宇文至不嫉妒王洵升官總是比自己快,也不嫉妒王洵在年青一系將領中的人緣比自己好。但他無法容忍王洵有著這么多優勢卻不擅長利用,平白因為愚蠢的善良,一次次主動往陷阱里邊跳,甚至一次次陷入危險。 他宇文至是個恩怨分明的人。自從他陷入囚牢,而王洵不惜冒著抄家滅門風險,也要想辦法營救他那一刻起,他宇文至就在心里暗暗發誓,這輩子一定要報答王洵。哪怕為此丟了自己的小命。但他不能容忍王洵固執己見,眼睜睜地浪費自己的回報。 背后有馬蹄聲追了過來,宇文至不用回頭,便知道來的肯定是王洵。就像當年在長安城時那樣,好朋友在遷就自己??傆X得他比自己大了一些,就喜歡充大哥。實際上,卻不知道他這個當哥哥的,心智遠沒自己這個弟弟的成熟。 “你別生氣,我并不是想跟你爭辯!”果然,王洵的態度明顯軟了下來,聲音里帶足了遷就的口吻,“我覺得,那些商販不太可能猜到咱們的真實身份。即便有所懷疑,未必會跟別人說起。再者說了,那幫家伙向來是無利不起早,向大食人告密,他們能得到什么好處?” 后半句話倒也說在了點子上,宇文至強忍心中的怒火,慢慢拉緊馬韁繩,“那還有誰,莫非你現在懷疑阿悉爛達不成?” “你不是說過,不能輕易相信阿悉爛達這廝么?”王洵的聲音由遠及近,依舊是不慍不火。 他也不想跟宇文至處得太僵。畢竟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彼此之間雖然性子漸漸不合,卻沒什么化解不了的矛盾。況且同行的這批弟兄當中,宇文至也是唯一一個有膽子,也經常跟自己唱反調的人,多聽聽他的見解,而令自己保持清醒。 雖然被王洵抓住了痛腳,宇文至卻不準備認輸,撇撇嘴,冷笑著道:“那天也不知道是誰,自覺舌燦蓮花!”話說完了,卻突然想起當晚自己是和方子陵、魏風等人打嘴架,王洵從頭到尾什么一個字都沒說過,心中不覺有些尷尬,撇撇嘴,繼續補充道:“用你的話說,那廝也是個無利不起早的家伙,把咱們賣了,對他能有什么好處?” 這個問題,令王洵一時半會根本無法回答。按常理,雙方既然已經聊到了戰后利益如何分配的層面上,拔汗那土王阿悉爛達應該不會這么快就改弦易轍才對?除非他確定安西軍明年不會出兵,或者能從中撈到更大的好處??刹扇〗璧稓⑷说氖侄?,將整個使團葬送掉,對拔漢那君臣來說,好處又在哪里呢?莫非他還能借此壯大自家實力? 看著王洵那眉頭緊鎖的模樣,宇文至又覺得有些恨鐵不成鋼。換了自己處于同一個位置上,做出的決策肯定比王洵痛快得多,也簡單明了許多。有道是慈不掌兵,即便是封常清封大帥,為了達成最后的目標,有時也會犧牲掉一部分無辜者,他王洵憑什么總覺得能兩全其美? “想不出來就別想了!”狠狠踢了胯下坐騎一腳,宇文至氣哼哼地建議?!胺凑蹅兊纳矸菘隙ㄊ潜┞读?,現在就看誰第一個代兵堵上來,拿咱們的腦袋向大食那邊邀功領賞。與其琢磨過去的事情,不如多謀劃謀劃眼前。滿打滿算就六百來號弟兄,還要帶著這么多拖累,下一步,你打算怎么辦?” “我……”王洵就像沒睡醒般,回頭四望。宇文至的話沒錯,六百號弟兄,的確是少了點兒。商販們根本沒有任何戰斗力,那些被雇傭的刀客,論身手個個都不錯,真的放到兩軍陣前,個人的勇武根本沒機會發揮。萬一被某個勢力在這里圍住…….。他又舉目四望,忍不住搖頭苦笑。周圍是一望無際的曠野,沒有險要,沒有密林,甚至連個可以借助列陣的丘陵都找不到。這一代,天生就是騎兵的戰場,打起來一定酣暢無比。 “把商販們甩下,咱們加速往前沖。只要沖到下一座城市附近,無論是誰,讓咱們死在眼前,日后都承擔不起安西軍的怒火!” 實在沒有辦法,宇文至只好替王洵出主意,雖然他知道自己這個主意,十有**會被對方否決。 果然,王洵立刻就開始搖頭,卻遲遲不給出任何反駁理由。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怎么樣啊。大伙都看著你呢!”宇文至再度憋不住怒火,氣急敗壞地提醒。 怎么樣?王洵第三次回轉頭,打量身后長長的隊伍。他承諾過,保護那些商販的安全。承諾過,有朝一日,要帶那些飛龍禁衛和民壯們風風光光地回中原去。那些部落武士之所以追隨他,是因為相信他能給大伙帶來一個好前途。雙方彼此之間沒有任何承諾,約定卻切切實實存在。 他現在已經不是長安城中,那個闖了禍可以不任何責任的紈绔子弟。他現在的一舉一動,都跟很多人的利益息息相關。 他早就不是一個人。 “說話啊,真不明白,封帥怎么會看重你?!”宇文至急得心中火燒火燎,湊到王洵耳邊大聲催促。 “嘿嘿!”突然間,怎么看怎么不堪大任的王洵嘿嘿一笑,露出滿口的白牙,“你記得有個姓王的家伙么?當年他好像帶得人比咱們還少。卻幾乎橫掃了整個西域!” 第二章 礪鋒 (一 下) 第二章 礪鋒?。ㄒ弧∠拢?/br> 王玄策單人獨騎蕩平西域諸國的故事,在大唐幾乎流傳到了婦孺皆知的地步。宇文至又怎可能不明白王洵的意思?然而好朋友的前后反差實在太大,幾乎到了一瞬間換了個人地步,令他無法不瞠目結舌,半晌,才喃喃回應道:“瘋了,你真的已經瘋了!” “如今你我,不發瘋還有活路么?”王洵咧嘴而笑,搖頭反問?!霸陂L安時你靠朱七,結果被人家給賣了!在安西時我想靠封四叔,誰知封四叔也有照顧不到的地方。在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地的荒山野嶺,你我還能靠得誰來?東曹、姑墨?又焉知那些土王不會把咱們綁了當做蒲包送給大食人?” “他,他們…….”宇文至無言以應。先前他提議拋下商隊,帶著護衛沖到臨近的城下求救,本來就是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比像現在這般在路上混吃等死稍強些,卻半點兒也不能保證對方肯接納大伙。更無法保證城中的土酋不會心生歹意,將使團中的所有人殺得干干凈凈,從而達到滅口的目的。 “若是咱們自己不爭氣,靠樹樹倒,靠墻墻塌!”王洵狠狠看了宇文至一眼,仿佛要掐滅對方心里最后一絲希望,“如今之際,咱們只能靠自己和手下這幫弟兄,從絕境中走出一條活路來!如果這點兒本事都沒有的話,甭說將來找楊國忠報仇,就是僥幸逃回安西去,軍中也不會再有咱們兄弟立足的地方!” 這回,輪到宇文至表露軟弱的一面了,嚅囁著嘴唇,半晌,才喃喃道:“封,封帥,封帥不是那種人。封帥不是那種人,他不會害自己的弟兄!” “那也得咱們爭氣才行!”王洵回頭掃了一眼后面的隊伍,繼續說道,“想讓別人把你當個人物,你自己得先把自己當個人物看。否則,無論到什么時候,你都是可有可無的東西。被當成棄子的也沒人猶豫!” “封帥沒把咱們當棄子。特別是你王明允!”宇文至的聲音陡然提高,嚇得附近的商隊侍衛不斷拉緊戰馬的韁繩,“是你自己主動請纓的。不能怪封帥,絕對不能!” 他當年在長安城中無人可依,直到進入白馬堡大營,才真正感覺到了安全。所以在他心中,早就把封常清當做了父輩一樣的人物,無法容忍別人半點兒污蔑。包括王洵,也絕對不能??裳巯碌耐蹁蝗粡妱莸脦缀醪恢v理,聳聳肩,冷笑著道:“我當然相信封四叔。但現在你我根本指望不上他。在安西,指望不上。在這里,更不可能。一句話,我要把大唐使節的旗號亮出來了,你跟不跟我一起干!” “把旗號亮出來?”宇文至根本追不上王洵的思路,緊皺著眉頭回應。把旗號亮出來有什么用?那東西又不能當兵器使?但是在轉瞬之間,他的眼里就冒出了一道咄咄逼人的精光,“你是不是早就想這么干了?!薛景仙那廝給你支的招,對不對,對不對!” 把大唐使者旗號亮出來,就等于把眾人此行的目的,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也等同于在逼迫周圍的各方勢力站隊,要么立刻倒向剛剛打了勝仗的大唐,要么繼續給大食人盡忠。休想再首鼠兩端。而目前所有針對于使團的陰招,同時便被宣告無效。想劫殺使團向大食人邀功也好,想幫助使團以便取得大唐的支持與諒解也罷,都必須擺到明白上來,真刀真槍的干。 憑著他對好朋友的了解,寬厚沉穩的王洵,根本不會想到如此決絕的招數。對朝廷忠心耿耿,用兵又素來講究謹慎的封常清,也不會準許有人這么做。此番出使,本來已經是先斬后奏,達到了封常清所能支持的極限。如果沒等朝廷那邊的批復下來,就亮出旗號狐假虎威的話,更是等同于硬將整個大唐中樞綁上了使團的戰車。 宇文至所認識的人中間,唯一膽大、心細、不要臉的便是薛景仙。也只有此人,才會給王洵出這種斷子絕孫的狠招。 然而,好朋友的回答卻再度出乎的他的預料?!安皇茄跋?!他也沒想到咱們會遇到目前這種尷尬情況。我是在臨出拔漢那城時才想到的。我等挾安西軍大勝之威而來,是在給別人改過自新的機會,又何必偷偷摸摸?” “改過自新?!”宇文至突然發現,王洵早就不是他認識的那個王洵。雖然肩膀看上去還一樣結實,面孔看上去還一樣坦誠。但僅僅這份顛倒黑白的本事,就足以令人刮目相看。 當年安西軍在怛羅斯河畔慘敗,西域諸國倒向大食的舉動,根本無可厚非。如今安西軍一雪前恥,西域諸國重新投向大唐,也是應有之理。畢竟這些小國的生存之道,便是朝秦暮楚。從來不會把見風使舵的行為當做恥辱。 而從王洵口中這么一說,事情就完全變了味兒。如果附近的各方勢力立刻表明對大唐的忠心,則大唐可能會“原諒”他們當年的背叛。如果他們繼續猶豫下去,或者對大食人心懷眷戀,則活該被犁庭掃xue。 不講道理,一點兒道理都不講。沒有君子風范,一點兒都沒有??烧驹谝粋€唐人的角度,王洵的話偏偏又讓宇文至覺得非常過癮。仿佛只有這般,才更符合他們天朝來使的身份。才更顯得勝券在握! “怎么樣,宇文小子,你有種給我一起干么?”望著宇文至充滿迷惑和猶豫的眼睛,王洵又大聲追問了一句。臉上的表情,與二人在長安街上做惡少時別無二致。 “二郎你說甚?!”宇文至習慣地反問,然后猛然抬頭。因為個人經歷和對待事物的態度不同,這兩年,他跟王洵之間已經隔閡越來越深。但就在此刻,那堵隔在二人之間的無形之墻,卻突然裂開了一條細細的小縫。透出另外一側那熟悉的溫暖。 如果馬上要死的話,至少這樣的死法,更痛快,更轟轟烈烈。轉眼之間,宇文至已經做出了決定,“行,咱就再給他們一個機會!” “你帶幾個弟兄去隊伍兩側,免得一會兒有人被嚇到,做出什么冒失舉動?!薄∮檬峙牧藢Ψ揭话驼?,王洵毫不客氣地吩咐。旋即,撥轉坐騎,逆著人流走向隊伍正中央。 宇文至沖著他的背影咧了下嘴巴,隨后,點手叫過十幾名自己的嫡系手下,“趙大元、楊昊、史懷義,你們幾個,各帶一伍弟兄,四下加強警戒。待會兒若是發現有人敢不服從命令亂跑亂動,直接射殺!” “諾!”幾名低級軍官齊齊拱手,大聲回應。 被點到的都是見過血的老兵,原本就不怎么合格的偽裝一去掉,渾身上下立刻殺氣畢現。商隊中立刻出現了一陣混亂,無數雙眼睛抬起來,錯愕地看向了隊伍中央。 那是“李記”大掌柜所在。雖然這些天來,此人很少露面。但那身雍容華貴之氣,還是給商販們留下的極為深刻印象。 然而,令大伙更驚愕的事情出現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李記”大掌柜卻沖著姓王的護衛頭領,諾諾拱手。正當大伙迷惑不解的時候,幾名身材魁梧的“家將”從李記大掌柜身后的駱駝背上,扯出了一面旗幟,迎風抖了抖,驕傲地挑過了頭頂。 “唐”紅色的大字,黃色的旗面,邊緣綴滿了流蘇,在太陽的照射下流光溢彩。 多日來壓抑于眾人心頭的謎底終于揭曉。不知道為何,幾乎所有人在此刻感到的不是恐懼,也不是驚訝,而是發自內心的激動于驕傲。王洵和宇文至事先做出的預防手段全部落空,商販們先是難以置信地張大嘴巴,伸出手來用力揉眼睛,然后猛然間爆發出齊聲歡呼。 “噢!” “噢!” “大唐!” “大唐!” 這個遠在數百里之外故國雖然不盡如人意,此刻卻使得離家在外的游子們心中充滿了驕傲。 我是個唐人。憑著這句話,無數黃色的面孔行走于陌生的國度,無論面對多少危險和挫折,卻始終能挺胸抬頭。 我是個唐人。憑著這句話,無數黃色的面孔在陌生的地域生根、發芽,開枝,散葉。卻始終未曾忘記自己的祖先,自己的文明。 這一刻,大唐不僅僅屬于李家。 這一刻,大唐不僅僅是一個朝廷。 他屬于所有摯愛著他的兒孫,所有以他為榮,為他奮戰的黃色面孔。他是所有中原游子心中永恒的圖騰。 感覺到那歡呼聲中得崇敬,護旗的兵士挺直身軀,盡力將旗桿挑直,挑高,挑高。 起風了。 金秋的風吹過來,將旗面吹得獵獵做響。 第二章 礪鋒 (二 上) 第二章 礪鋒?。ǘ∩希?/br> 西域的秋風,吹得四野一片金黃。 天更高,云也更淡。曾經齊腰深的牧草都被風吹得倒伏下去,沒有力氣再站起來。露出附近平整空曠的大地。 這是天生給男兒放歌縱馬的所在。每次看到它就令人神清氣爽。特別是坐在一頭汗血寶馬的雕鞍之上,周圍簇擁著數千弟兄的時候,更是不由得你不豪氣干云。 半天云的大當家阿爾斯蘭就是這樣一個幸福的人。坐在馬背上放眼望去,附近清一色的牛皮硬鎧,清一色的大宛良駒,足足一千五百余名弟兄,個個紅光滿面。這都是他阿爾斯蘭的手下,他縱橫河中的本錢。如果絲綢古道上的買賣能像最近這般繼續紅火上半年的話,阿爾斯蘭相信,附近某座大城,就要換了自己當主人。 也不怪他氣焰如此囂張,最近半個多月,這支綽號叫做半天云的馬賊,的確賺了個盆滿缽圓。絲綢古道南線被大食潰兵人為給破壞掉了,往來商販們只好繞行北線。而半天云的勢力范圍,剛好覆蓋了藥剎水拐彎處這數十里綠洲,商販們無論如何也繞不開的地方。 正所謂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連續十多天下來,阿爾斯蘭帶著麾下弟兄,日日出擊,日日都滿載而歸。絲綢、茶葉和珠寶等物在東西方的巨大差價,導致往來商販們個個們都將駱駝背上的行囊塞得滿滿當當。而在阿爾斯蘭手里,這些商人無異于一頭頭送上門的肥羊,不搶簡直就是對不起自己。 當貨物落到了阿爾斯蘭手里后,很快就會通過一個便捷的渠道,以極其低廉價格銷售給附近的城主、國主、和總督們。為他換回來大把大把的金幣和糧食!有了錢和糧食,就意味著能招募更多的弟兄。有了更多的弟兄,就意味著能吞下更大的肥羊。吞下的肥羊越多,半天云的名氣也會變得越響亮。名氣越響亮,則在河東一帶越吃得開。不但窮困潦倒的牧民會主動前來入伙,就連肩負維持地方安寧的國主、城主和總督們,也會悄悄地伸來友誼之手。準許馬賊們在他的城中設立窩點,銷贓、打聽信息,購買鐵器、糧食和戰馬,反正只要不公然在城里動刀子,其他什么事情都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兒。 當然,這個友誼不是無任何代價的。在“朋友”需要的時候,馬賊們必須兩肋插刀。比如在“朋友”不方便出面時,替他做掉某個人,某個家族?;蛘咴谂笥雅c別的勢力發生沖突時,作為雇傭軍突然出現在敵對勢力的后方。偶爾馬賊們還需要干點兒本職工作,到朋友指定的地點去制造幾場聳人聽聞的流血事件,然后在朋友帶領軍隊來時,丟下幾具尸體迅速被“擊潰!”。這樣,“朋友”就會因為做事得力而受到其更高層主人的賞識,馬賊們也因為配合默契,拿到應有的補償。 今天,阿爾斯蘭準備做的生意,在某種程度上,就可以說是受了“朋友”之托。有一支規模巨大的商隊即將從藥剎水大拐彎處通過,數日之前他就得到的消息。隨后,便有幾支馬賊同行主動示警,宣布這支大唐商隊是根難啃的硬骨頭。幾家同行陸續派去踩盤子的眼線,居然全被保護商隊的刀客們給射死了!這么多天,連商隊具體規模和主要運送的貨物,都沒一支馬賊隊伍能探聽清楚! 本來阿爾斯蘭聽到示警之后,已經不打算動手了。以免折損過多弟兄,得不償失。畢竟綠林道上純憑實力說話,萬一啃上去嘣了門牙,很快就會被別人取而代之。然而,老朋友俱車鼻施可汗卻主動派人找上門來,以伍佰把軍中專用大食彎刀的代價,請他出馬。不由得他不重新考慮自己的決定。 河東一帶好鐵匠難尋,肯到馬賊中討生活的鐵匠更是鳳毛麟角。大多時候,馬賊們手中的兵器需要高價從城中購買。而被準許在市面上公開買賣的兵器,質量肯定比軍隊所用差上一大截。所以對正準備大肆擴充實力的半天云來說,這批彎刀簡直就是雪中送炭。 憑著多年到刀尖上打滾兒練就的本能,阿爾斯蘭不相信大宛王俱車鼻施會如此好心。然而,伍佰把彎刀的誘惑,又讓他實在無法拒絕。思前想后,他決定接受自己的軍師,一個來自中原的牛鼻子道士的建議,收下俱車鼻施的禮物,然后聯絡附近的幾家綹子,一塊兒“宰肥羊”!這樣做,將商隊的護衛殺光之后,分給每到每一家綹子頭上的“羊rou”難免會變薄,但同時也把被獵物嘣掉門牙的風險,降低到了最小! 今天是個出獵的好天氣。放眼望去,十里之內的景物一覽無余。阿爾斯蘭本隊人馬的左側,有兩支衣冠不整,兵器雜亂的隊伍,人數各自在三百左右。那是阿爾斯蘭請來助拳的盟友,一捧沙和雪打旺。右側,則是另外兩支前來助拳的盟友,老北風和倒拔柳,各自人數也在三百上下,嘍啰們個個面黃肌瘦。跟綽號兵強馬壯的半天云相比,這四家盟友簡直都是叫花子。根本沒有繼續存在的必要! “如果我做完這趟買賣之后,順手把他們……..”猛然間,阿爾斯蘭眼中冒出一道凄厲的寒光。周圍這四家同行的實力太弱了,跟他們一起生意,自己肯定吃虧。而過后不肯按約定分贓的話,四家盟友肯定也不會善罷甘休。最合適的辦法,就是讓他們在“融入”半天云。這樣的話,自己不必再為分出去的東西兒而rou痛,與商隊戰斗時所遭受到了損失,也能迅速補充回來。 這個主意是如此的高明,阿爾斯蘭一旦想到,就覺得心頭火燒火燎。扭過臉,他向身邊的親信馬六兒吩咐,“你,去把老穆頭兒給我叫來,不,請,請軍師過來。說我有大事跟他商量!” “軍師……”馬六兒有些猶豫,“您不是讓軍師帶人去探聽商隊情況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