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見過,一個個簡直都是他娘的瘋子?!弊鳛椴徽鄄豢鄣娜寮议T徒,薛景仙提起此話氣就不打一處來?!叭酥l膚,受于父母。他們不知道珍惜,已是不孝。還妄圖借此獲得什么佛祖的青睞,以求來世富貴。這豈不是緣木求魚么?” “薛大人請想。如果佛經上說,信我者,皆入極樂。那些不信我者,其子女、田產,皆可隨意剝奪,歸信我者所有。那些佛子、居士們,還會刺自己的血么?” 作為非常有經驗的地方官員,薛景仙當然知道人一變成狂信徒,會是什么模樣。眉頭跳了跳,低聲回應?!澳强隙ㄊ且獋€個拿起刀來,把鄰居、街坊,甚至自己的親朋好友都殺個干干凈凈。乖乖,你不是說天方教的經書上,唆使他們四下劫掠吧!那豈不是把信徒個個都變成了瘋子,即便先前信的不虔誠,殺了幾個人后,也會變得像妖怪一樣嗜血!” “天方教的具體教義如何,周某不太清楚。但其教眾的表現,大抵卻是如此。西域這些小國,只要天方教一傳播開,用不了多久,必生內亂。然后過不了幾天,境內除了天方教的教眾外,就剩不下其他活人了!更很的是,其教義極有盎惑力,信者寧可此生窮得連褲子都穿不起,也要追尋死后的天堂??v使黃巾、白蓮之流,也拍馬難及!” “天!世上還有這種瘋子!”聽了周嘯風的描述,薛景仙忍不住大聲驚呼。大唐帝國氣度恢宏,各國商旅百姓在境內往來不絕,因此長安附近也不乏拜火教、十字教和天方教的神廟。但在薛景仙的記憶中,這些怪力亂神的信徒都跟佛教的信徒差不多,癡迷固然癡迷,卻還遠遠沒達到喪心病狂的地步。莫非教眾這東西也跟某些果樹一樣,“淮南為橘,淮北為枳”?如果事實真如周嘯風所說的話,那眼下大唐在西域面臨之形勢.......,他簡直不敢設想。 好像唯恐他印象不深,周嘯風笑了笑,繼續循循善誘,“如果其軍隊皆由狂信者組成,以劫掠征服非信徒為念,薛大人以為其戰斗力如何?” “那,那豈不是個個悍不畏死?!”站立在習習涼風中,薛景仙卻去伸手抹汗,“他們,他們......” 他不敢說不下去了。眼前突然變得一黑,無數身穿大食黑袍子的狂信徒,如同天河決口一般,從太陽即將落下的位置滾滾而來。 第二章 天河 (七 上) 第二章 天河?。ㄆ摺∩希?/br> “所以,這一仗,我安西軍必須打贏。只有把天方人的士氣打下去,才能保得整個西域的十年平安?!敝車[風的聲音又清晰地傳來,如同閃電般劈碎鋪天蓋地而來的黑暗。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瞬,卻讓薛景仙兩眼發亮。 “周將軍看得長遠,薛某愧不能及!”半晌之后,薛景仙才從令人恐懼的幻想當中回過神來,抱攏雙拳,沖著對方深施一禮。 “不是看得遠。而是站得近而已!”周嘯風擺了擺手,眉宇間透出一抹蕭殺,“薛大人如果久在西域,一樣會將局勢看得清清楚楚。天方教講究的是非信徒的財富乃至生命皆可予取予奪。如果此戰我安西軍因為某些意想不到的原因打輸了,中原會不會震蕩周某不敢說。整個西域,從涼州到疏勒,恐怕不止是要披發左衽那么簡單了!” 此刻周嘯風話里所謂的‘意想不到的原因’從哪而來,薛景仙心中比誰都清楚。頓時心里好生愧疚,猶豫了片刻,用仿佛不是自己的聲音說道:“若是薛某,薛某能做些什么,周將軍盡管吩咐便是。薛某雖然不成器,輕重緩急,還是能分辨一二的?!?/br> 周嘯風接下來的話,讓他又氣又愧,“薛大人是背負著使命而來。這點大人不必明說,我等也能猜到一二。但是,周某想請欽差大人轉告您背后的那位太子殿下,我等在此刀頭舔血,并不只是為了自家功名富貴,同時也是為了整個大唐。只要他最后能心想事成,我等自然愿意為他鞍前馬后全力奔走??扇羰窍氍F在就命令我等做些別的事,恐怕我等此刻就答應下來,也不過是一桶遠水罷了?!?/br> “這......”對方的話說的太直接,直接得有些令人難堪。但這些話又偏偏句句理直氣壯,讓薛景仙根本沒勇氣拒絕。 宦海沉浮十數年,他已經習慣了斟酌著說話,彎著腰做人。平生第一次,見到像周嘯風這種說話不會拐彎的武夫。毫無疑問,對方的話并不是只代表他一個人,而是他背后那整整一群。一群相信‘功名但在馬上取’,一群毫不掩飾自己對富貴的渴望,又愿意為某個看似虛無縹緲的目標,放棄已經到手一切的赳赳武夫。 這一刻,薛景仙覺得自己需要挺直脊梁,才能看清楚對方的身影。事實上,他也不由自主地在這么做。肅立抱拳,沉聲答應,“周將軍盡管放心,此戰一天未完,薛某就不再多提一個與長安有關的字就是!” “如此,周某多謝了!”周嘯風也鄭重了起來,雙手抱拳,長揖及地?!把Υ笕舜朔爻?,必然會平步青云。他日若有需要,我一眾安西將士,也不會忘了大人今日的眷顧之恩!” “這個,咱們就不提了了吧!”薛景仙擺了擺手,笑容依稀有些發苦。除非日后位列三公,否則,他無論如何也用不到引地方藩鎮為外援。而此番西行如果回去將周嘯風剛才那番話如實稟告,恐怕也會給太子那里留下辦事無能的印象,今后再想把印象扭轉過來,難度可就大了。 然而男子漢大丈夫,這輩子總得做幾件像人樣的事情。用力甩了甩頭,薛景仙將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到腦后。繼而笑了笑,把話題轉回即將到來的戰事上面?!皳δ匙蛉账?,此番出征,安西軍頂多出動了三萬正兵。如果大食兵馬傾巢而來的話,不知道封大將軍那里有幾分勝算?” “打仗么,誰敢保證每次都穩cao勝券!”提起戰事來,周嘯風的臉上的神情立刻又變得很放松,“咱大唐甲兵天下無雙,但大食人在西邊,也是赫赫有名的霸主。只能說,盡力往最好了打就是了??傊蹅冞@回是以逸待勞,想打輸了也不容易!” 這話等于什么也沒說,薛景仙的心一下子又被揪了起來,“我初來乍到,兩眼一抹黑。周將軍能否給我這門外漢說說,大食人的具體實力如何。比起,比起當年的突厥來,是差不多,還是更再其上?!?/br> “沒法比!”周嘯風搖搖頭,笑著解釋?!罢f實話,當年的突厥國不過是黃昏的太陽,再亮也亮不到哪去了。而眼下大食國,卻是初生的旭日!” 這個比方,令薛景仙的心臟頓感沉重。他幾乎有些后悔自己為什么剛才要答應對方在戰事結束前不做擾亂軍心的舉動了。如果能親自參與到一場空前絕后的大勝仗當中,封常清隨便從功勞中分點兒出來給他,也夠他在太子面前將自己辦事不利的形象挽回一二。而若是既沒及時完成太子殿下交托的使命,又跟著安西軍一道打輸了,或者沒完沒了地在這里僵持下去,他的前程可就徹底看不到光亮了。 “甲兵,甲仗兵刃,大食人那邊如何?”帶著一點點不甘心和難以置信,薛景仙低聲問道。 “大人請看!”周嘯風笑著從腰間解下一把柄上裝飾著古怪花紋和寶石的彎刀,雙手遞給薛景仙,“這是周某上次恒羅斯大戰時,從一名大食將軍手里奪來的。給大人看個稀罕?!?/br> 薛景仙小心翼翼地將兵器接過,緩緩拔出半寸。刀刃剛一出鞘,一股子冷森森的寒氣就直撲他的面孔。周嘯風的話恰恰又從對面傳來,令人的頭皮陣陣發緊,“像這樣的彎刀,周某手中還有好幾把。都是從大食將領手中奪來的。對于他們那邊來說,好像不是什么稀罕物件!” “哦!”反復回想書中描述的當年在淝水之戰時謝安的形象,薛景仙強作鎮定,“看起來好像挺鋒利的,不知比咱們的橫刀如何?” “大人拿你腰間的寶劍試試就知道了!”周嘯風想了想,給出了一個餿主意。 大唐男兒,無論文武,腰間都喜歡佩戴一把兵器。薛景仙也不能免俗。聽周嘯風說的輕松,心里便有了一爭短長之意。將彎刀交到左手,右手抽出自己平素佩戴的寶劍,高高舉起來,向左手的刀刃砍去。 耳畔只聽“噗”的一聲,寶劍居然如同豆腐一般斷為了兩截。薛景仙這下徹底沉不住氣了,將絲毫無損的彎刀舉到眼前,一邊反復打量,一邊氣急敗壞地質問道:“你剛才還跟我說,此戰萬萬輸不得。兵器不如人家,兵力也不如人家,這仗還怎么打?” “大人莫急!”周嘯風還是那幅波瀾不驚模樣,笑著從薛景仙手里奪過彎刀,將其裝回刀鞘,“周某只是想讓大人對大食那邊的實力,有個更直接的印象而已。至于這把彎刀,就送給大人防身吧。此乃天竺那邊所產精鋼打造,刀身上的花紋很精美,帶回長安去也算個稀罕物件!” “你還沒說怎么才能打贏呢!”此刻薛景仙哪還有閑心再欣賞什么刀身上的花紋,一把將刀身刀鞘從周嘯風手上奪回,氣急敗壞地追問。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薛大人雖為文官,看起來也深得其中三味!”周嘯風又笑嘻嘻地打趣了對方一句,才收起滿不在乎的神色,鄭重解釋,“方才周某跟大人說起,大食人的三大長處。一是其士卒多為教眾,相信死后可以進入天堂,享受無窮無盡的美酒美食和天國處女,所以作戰時往往不顧生死。即便處于劣勢,也會頑抗到底。第二,就是大食國如今國力正盛,比起我大唐毫不遜色。第三,則是其國新并了天竺、河西一帶,把兩地所產的良馬、精鋼都得了去。甲杖之堅利,可謂天下無雙。我大唐在此三方面,根本不占......” “這我都記住了!不會忘了回長安替你等宣揚!”沒等周嘯風總結完,薛景仙氣哼哼地打斷?!罢f重點,咱們怎么才能贏。否則,甭想讓薛某替你等張目!” “很簡單啊?!敝車[風微微一笑,故意讓薛景仙著急,“咱們不是不能輸么?” “狗屁!”薛景仙氣得直哆嗦,顧不上斯文,臟話脫口而出,“不能輸就不會輸了。自古以來,誰打仗想輸過?” “那可不一樣!”周嘯風搖了搖頭,語氣雖然還是帶著一點點玩笑意味,眼神卻很是凝重,“大人可知道,整個西域的百姓,無論栗特,突厥,還是突其施人,走到西邊去做買賣,都以唐人自居?而西邊的波斯人,天竺人、甚至極西之地,信奉十字教的色目人,到了我大唐境內,也無不傾倒于我大唐的優容與繁華!我大唐之文章,我大唐之秩序,我大唐之物產,即便走到萬里之外,也令無數蠻夷之國仰慕不止。他們來我大唐之后便不愿意離開,只恨自己今生投錯了胎,沒有生為唐人?!?/br> 是這樣么?久在中原,薛景仙對此還真沒什么特別感覺。記憶中,自己治下的確有個開點心鋪子的胡商,總是到衙門中上下打點,希望能花錢買個唐人良家子的身份。只可惜他那雙汪藍汪藍的眼睛無法像頭發一樣用墨汁染黑,所以無論怎么裝扮,正常人一瞥之間就能看出破綻。故而衙門口也不好收他的賄賂,直到薛景仙離任,此事還沒有任何著落。 “那些天方教眾,寄希望的不過是一個死后的天國。而我大唐,建立的卻是一個實實在在,看得見,摸得著的太平盛世?!敝車[風的話繼續傳來,配合著過去的回憶,讓薛景仙的心中剎那間豪情萬丈,“兵書上說,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在人和這一塊,敵我雙方還用得著比么?” 第二章 天河 (七 下) 第二章 天河?。ㄆ摺∠拢?/br> 回到自己的寢帳,躺在鋪著軟綿綿羊毛毯子的大床上,薛景仙輾轉反側。這是他在軍中渡過的第二個晚上,然而,他卻發現自己已經深深地迷戀上了此地。不僅是因為借著傳旨欽差這個差事的光,平白得了許多以往得不到的尊敬。而且是因為安西軍中那種輕松、愜意、雄壯威武又充滿陽光的氛圍,讓他渾身上下倍感舒暢。 人天生就是直立行走的物種,即便是乞丐,也不愿接受嗟來之食。在官場摸爬滾打這么久,薛景仙本以為自己早已經忘了尊嚴是什么模樣。而今晚,他卻發現自己的尊嚴還在,并且隱隱有了復蘇的跡象。 長遠來說,這并不是一件好事!然而今天,他寧愿沖動一回,.以后回想起來,也不會后悔。為了不讓西域大地像周嘯風描述的那樣,成為一伙宗教瘋子的獵物。更為了寫在自己靈魂深處的那個稱謂,唐人! 他薛景仙是唐人。無論做縣令時的薛景仙,還是讀書時的薛景仙,都是唐人。是唐人這個稱謂,讓他在治下那些腰纏萬貫的胡商面前,始終能高高地仰著頭。是唐人這個稱謂,讓他,他的晚輩,還有成千上萬和他一樣的人,無論走到哪里,心中都充滿了驕傲。 我是一個唐人。我大唐的國力,文章,物產以及平頭百姓的吃穿用度,都是全天下最好的,世間無其他國度可比。我大唐平定西域這片無主之土,帶給地方的是繁容與安寧。而遠道殺來的天方人,帶來的只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實在被自己突然崇高的舉動燒得有些興奮,薛景仙忍不住披上衣服爬起來,借著燈火觀賞周嘯風贈給自己的彎刀。刀柄上裝飾的是幾塊拇指大的紅色寶石,看起來非常剔透。被燈光一晃,就好像有一股流動著的血跡,順著刀柄淌向刀鞘。而把刀刃抽出來之后,血跡又突然化作一朵朵金色的云彩。卷卷舒舒地布滿了整個刀身??雌饋砩衩囟秩A貴。 “這個周老虎,還真的如他所說,不讓朋友吃虧!”信手拋起一塊面巾,薛景仙揮刀將其凌空斬為兩段。到現在,他已經不相信,隨便一個大食將領,都會配備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刀了。很顯然,周嘯風剛才故意夸大了敵人的實力。而至于此人為什么這樣做,薛景仙已經懶得去尋找答案了。這把刀帶回長安去,至少能賣到一千吊錢以上。但薛景仙絕對不會賣掉它。這將作為人生的一段令人驕傲的回憶,陪伴他過下半輩子。直到厭倦了仕途沉浮告老還鄉之后,還能一手拿著寶刀,一手撫摸著孫子或者曾孫的腦袋對他們炫耀,“你祖父我當年,可是在西域打過天方人的。一刀揮下去,就是.......” 正對著刀身上的花紋呆呆的傻笑,寢帳外又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緊跟著,一個熟悉的聲音將其從幻想拉回現實,“薛大人已經安歇了么?周將軍這里有一份禮物讓岑某帶給大人。不知道大人可愿意今晚就收下!” “是岑判官么?薛某還沒睡呢?!毖跋衫懔死?,趕緊收好寶刀,快步走到寢帳門口,“真是的,又讓周將軍破費,薛某怎好意思!” “薛大人不必客氣。大人肯替我安西軍著想,就是我安西軍所有將士的朋友!”判官岑參已經知道薛景仙的承諾,因此話語間透著股子親近,“這份禮物,大人肯定會喜歡。趕緊抬進來吧,別耽擱太久!” “是!”隨著一聲回應,幾個虎背熊腰的兵士,將一個巨大的描金箱子抬進了寢帳。薛景仙在路上高薪聘請的私人護衛們也被驚動了,紛紛走出臨近的帳篷,試圖過來幫忙。判官岑參卻笑著踏上一步,擋在了他們面前,“周將軍叮囑過,這份禮物,需要我們走后,由薛大人親自打開。不勞煩諸位幫忙了,大伙還是回去繼續休息吧!” “你等先退下吧!”見岑參舉動神秘,薛景仙只好客隨主便,點頭吩咐護衛們回避一二。待一干護衛回了各自的寢帳,剛想出言詢問究竟,岑參已經拱手告辭,“大人慢慢看。喜歡就收下。不喜歡也沒問題。岑某還有事情要忙,就先走一步了!” 說著話,竟不跟薛景仙繼續客套,一轉身,含笑而別。 什么東西遮遮掩掩的?莫非他們還能送我金子不成?想想岑參臉上的詭異笑容,薛景仙心里就有些發癢。反正是睡不著了,不如現在就打開看看。隨手將寢帳門關嚴,薛景仙帶著幾分期待,扭開了箱子上的銅鎖。 還沒等他將箱子蓋完全揭開,里邊已經傳出了一聲柔媚的呻吟,“哎呀,可悶死奴家了。這個姓周的家伙,不得好死!” “??!”薛景仙嚇了一跳,趕緊將手從箱子上縮了回來。 紅色的箱子蓋被人從里邊完全推開,朦朧的燈光下,一個足足有七尺高女子緩緩地伸展腰肢,抬腿邁出。 皮膚如牛奶般潔白瑩潤,下巴微尖,頭發竟然呈烈火般的顏色!以唐人的目光看來,此女絕對夠不上角色美人標準。但勝在異域風情濃烈。踮著完全**的雙足輕輕走了幾步,就來到了薛景仙面前,輕輕跪倒,“奴婢荷葉,奉命前來伺候相公?!?/br> “你,你叫什么。你叫我什么?”直到現在,薛景仙才從震驚中回轉過心神,手握刀柄,低聲追問。 “奴婢叫荷葉,前來伺候大人??!”女子身上只穿了薄薄一層輕紗,跪在地上,紅唇和發梢上的火光涌動,愈發燒得人心神蕩漾,“難道我的唐言說得不夠好么?嬤嬤就是這么教導的???!” 原來是個大戶人家養在家里,請人教導了唐言的舞姬。薛景仙心里猛然涌起一絲暖融融的滋味,一瞬間,防備之意盡數消散,“不要叫我相公。還有,誰給你取的名字,叫什么荷葉,可真偷懶!” “是父親重金禮聘來的粟特嬤嬤,怎么,她取的不好么?這個騙子,還說她在長安呆過好幾年呢!”歌姬一歪頭,有些驚詫地抱怨。 “即便大戶人家干粗活的婢女,都很少用荷葉做名字!”薛景仙心情大悅,笑了笑,耐著性子解釋,“還有,你不要叫我相公。相公是特指某些男人?!?/br> “那奴,奴家叫你什么啊。還有,你說我的名字不好,你幫忙再想一個!”女子見薛景仙面色和藹,說話時的膽子立刻大了起來。 “你叫我大人,老爺,都行!”從對方的后續話語中,薛景仙又推翻了自己剛才的判斷。眼前的這個女子不是歌姬,而是西域某個大戶人家的女兒。真想不明白哪些西域人的心思,居然不知道從哪找了個半吊子粟特人,給女兒取了個如此不倫不類的名字,“至于你。既然原來頭發這么紅,原來又叫做荷葉。不如就改為紅蓮吧。聽著清爽,叫著也上口!” “謝謝老爺!”西域女子倒是不笨,很快就學會了新的稱謂,“請問老爺,紅蓮可以起來了么?” “嗯!”薛景仙輕聲咳嗽,想嚇唬新得的婢女一次,又有些于心不忍,“今天可以起來了。以后記得,回到長安后,我不讓你起來,你不能主動要求起來!” “以后你會帶著我?”紅蓮騰地一下從地上蹦起,胸前波濤涌動,“真的,老爺說話算話!” “周將軍讓你過來伺候我時,沒跟你說么?”薛景仙有些發傻,笑了笑,勉強將目光從波濤起伏處移開半寸,皺著眉頭反問。 “他根本不跟我說話!”紅蓮撅起嘴,對周嘯風好像十分不滿,“我父親將我送給了他。結果他從來就沒搭理過我。今天是唯獨一次,把我從別的營地叫過來,說讓我來伺候你。還說只有把你伺候高興了,才會帶著我去長安!否則,就把我送回家里去,隨父親安排!” “如果我不要你,你父親還會把你送給別人么?”薛景仙很是好奇,順口詢問。 “你真的不要我?”紅蓮一聽大急,撲上前,雙手死死拉住薛景仙的胳膊,“求求你。千萬別趕我走。我會跳舞,我會唱歌,我還會彈你們大唐的琴。我彈得可好了,連教習都夸我有悟性!我還會給你暖床,給你做任何事情!” 說著話,她就俯下身去,慌亂地解薛景仙的腰帶。薛景仙見此,趕緊用雙手將其抱住,低聲安慰,“你不要怕。既然周將軍把你送給了我。我就勉強收下好了.....” 話說到一半兒,他忽然覺得自己實在是有些太過虛偽,忍不住大笑了幾聲,繼續補充:“我是說,我會帶你回長安去。但是,你們這里女子不值錢么?怎么隨隨便便就送人!” “也不是隨便送人!”紅蓮掙扎了幾下,臉色突然變得通紅,“我父親是勃律國的大相,家中有很多女兒。長大之后便要送出去和親,能送給唐人還好,要是送到,送到大食那邊,那,那.......” 說到這兒,她不僅有些傷感,眼角處珠淚涌動。 原來如此,周嘯風可真夠朋友!薛景仙心中嘆了口氣,同時又有幾分得意。找個宰相的女兒做奴婢,想想心里就覺得有面子??蓪τ诖蟛蛇@種夾在大唐與大食兩大勢力之間的彈丸小國來說,甭說是宰相的女兒,即便是金枝玉葉,自從生下來的那天起,恐怕命運就已經注定了吧! 想到這兒,他不僅對懷中玉人心生幾分憐惜。伸手摸了摸對方的頭發,笑著安慰,“你放心好了,老爺我不會將你隨便送人!等咱們到了長安,想必你就不會再終日提心吊膽?!?/br> “謝謝老爺!”紅蓮伸出蓮藕般的手臂,輕輕擦淚。抹到一半兒,忽然看到薛景仙那火辣辣的目光,笑了笑,低聲說道:“我剛剛說的都是實話。我,我的確會給大人暖床。但是,但是不知道以前學得對不對。大人,大人能教教我么?” 轉眼間,聲音已經細不可聞。 “敢不從命!”薛景仙低聲輕笑,手一揮,蠟燭應聲而滅。 今晚,他終于可以睡個好覺了。 第二章 天河 (八 上) 第二章 天河?。ò恕∩希?/br> 第二天早上,卻起得遲了。 待在紅蓮的伺候下用罷早飯,外邊已經日上三桿。薛景仙本來還打算出去拜訪幾個安西軍將領,轉念一想自己昨天剛剛做出了承諾,心里也就遲疑了起來。然而坐在寢帳中無所事事又確實無聊得很,便點手將紅蓮叫到身邊,一邊教她真正的中原禮儀,一邊跟她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 紅蓮雖然是化外蠻夷之女,卻也生著一幅玲瓏心思。知道自己下半輩子的命運好壞,就全系在眼前這個看上去有點干瘦,實際上身體還不算差的男人身上。所以學起來分外用心,偶爾在有意無意之間鬧點兒小笑話,反倒給寢帳內的氣氛平添幾分嫙妮。 二人一個教,一個學,好不快活。正蜜里調油間,門外又有護衛來報,說宋武、宇文至、王洵、方子陵等一干家在長安的年青將領聯袂前來拜訪。薛景仙昨天還曾轉交過宋昱和宇文德的家書,跟這幾個年青人也能算得上有一面之緣。況且現在是對方主動找上門來,不能算他違反承諾,因此稍做猶豫,便笑著迎到軍帳門口。 “未經邀請便前來打擾,希望欽差大人勿怪我等冒昧?!睅讉€年青人中,眼下以王洵官職最高。因此便帶了個頭,沖著薛景仙抱拳施禮。 拋卻欽差的身份不算,薛景仙的實職只是個中大夫,位列從四品下,比王洵的正四品中郎將身份整整小了三個級別。怎敢站著不動受對方的禮敬,趕緊側開身子,以全禮相還,“王將軍客氣了。幾位將軍都客氣了!幾位能來這里看望薛某,已經令薛某受寵若驚。豈有怪罪幾位將軍冒昧的道理?!”(注1) “薛大人真是會說話。再這樣,我等都不敢進門了?!蓖蹁采砗蟮膸孜煌乓坏纻乳_身子,拒絕接受薛景仙的回敬。 “那可不行。薛某正羨慕幾位將軍的好運道,準備沾點兒喜氣呢!”薛景仙立刻收了客套,上前一把挽住王洵的胳膊,“趕緊請,趕緊請。紅蓮,快去給幾位將軍燒茶!” 他新收的侍妾紅蓮正躲在門口偷偷向外觀看,猛然聽見自家男人呼喚,嚇得答應一聲,拔腿便跑,“哎,我這就去。老爺別著急,水壺呢,老爺,咱們家的水壺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