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李左相?”王洵對這個發生在天寶六年的案子約略還有點印象,“那不是過去四五年了么?怎么到現在還沒完了!” “是啊。誰知道呢?”店小二模樣的人咧著嘴苦笑。半是為死去的那個小娘子惋惜,半時為京城里的風云變幻而感到無奈。抄一個郡主家不要緊,可街市上至少又要冷清小半個月。自己就靠在酒館里給客人伺候湯水賺點兒房租錢,這下好了,眼看著全家人就得睡大街了。 “嗯?!蓖蹁c點頭,順手將十幾個銅錢塞進了店小二手里。正在唉聲嘆氣的店小二吃了一驚,趕緊躬身作揖,“使不得,使不得。幾句話,哪能讓公子您賞這么多!” “我家小侯爺賞你的,你就拿著吧!”自己家主人當了軍官,小廝王祥也覺得底氣壯,看了店小二一眼,大聲說道。 “謝,謝侯爺,謝謝侯爺!”得知自己真的遇上了貴人,店小二更是作揖不止。 王洵瞪了王祥一眼,拉著韁繩默默走出看熱鬧的人群。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左相李適之素來有老好人之名,在位數年,終日喝酒買醉,從來不敢跟李林甫起沖突??杉幢氵@樣,四年前他依舊被李林甫給逼得仰藥而死。并且人死后家族也受到了牽連,唯一的一個兒子在替父親奔喪的路上,也被李林甫的爪牙活活打死。 正感慨間,背后突然有一輛裝飾得極為俗氣的馬車慢慢快速跟了過來。聽到吱吱咯咯的車輪聲,王洵本能地閃到路邊。車輪聲卻在他面前嘎然而止,車廂門迅速被推開,一個侏儒笑著沖他拱手,“小侯爺,真巧,沒想到在這兒碰上了你!” “原來是賈前輩啊,今天真巧!”王洵眉頭輕輕一挑,然后抱拳還禮。 “不敢,不敢!”侏儒笑嘻嘻的擺手,“賈某不過是入道比較早而已,當不得二郎的前輩。能上車來一敘么,你的馬太高,我跟你并轡而行,得一直仰著脖子!” 前天夜里,雷萬春就是上了這個小人的當,趁著醉意去夜探薛宅,才中了對方的毒箭。想起此事,王洵就恨不能將對方從車廂里拽出來,按在地上痛打一頓。但轉念想到賈昌既然能挑撥雷萬春去夜探薛家,肯定也能猜到薛榮光遇刺的案子與雷萬春有關,現在無論如何都不能跟他起了沖突,只好點點頭,低聲答允,“也好,我正騎馬騎累了呢。到你的車上歇歇,也能緩一口氣兒!” 說罷,將馬韁繩往背后一丟,縱身跳上了賈昌的馬車。 不得不承認,姓賈這家伙人雖然長得齷齪了些,卻是非常懂得享受。這輛雙輪馬車被他將車廂加寬了一半,里邊擺了一大張胡床,還能余出很大空間。胡床前,又專門安裝了一個矮幾,一個書架,一個洗手的臉盆架,一個放衣服的壁櫥。兩名十三四歲的新羅婢女跪在矮幾前,將矮幾上的葡萄剝了皮,一粒粒擺在銀盤子上。 車廂門一關,里邊外邊就被隔離成了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外邊那個世界哭聲凄凄慘慘,時斷時續。里邊這個世界卻紙醉金迷,香艷無邊。伸腳向其中一個新羅婢女腿上踢了踢,賈昌低聲命令,“去,到那邊給小侯爺揉揉腳。如果伺候好了,今晚我就把你送給他暖床!” 那新羅小婢一愣,隨即眉梢涌起一絲狂喜??焖倥矂酉ドw來到王洵身邊,伸手便去脫他的靴子。 “前輩盛情,小弟心領!但小弟家中已經人滿為患了,實在不敢再接受這份厚禮!”王洵見狀,趕緊抱拳辭謝。外邊剛剛答應納了白荇芷,家中還有一個紫蘿,再弄個新羅小婢暖床,王家的熱鬧可就大了。雖然前兩個人都是溫柔性子,在自己面前未必會喝無端飛醋??赡奶熳约翰辉诩?,新羅小婢女“不小心”掉進池塘淹死了,也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就算積德行善,自己還是敬謝不敏了吧。好歹那也是一條性命,不能當做螻蟻不是? 賈昌看了看他,呵呵呵笑了起來,“不是說真才子自風流么?明允怎么跟我客氣了起來?!” “王某書沒讀過幾本,當不起什么才子!倒是前輩,一身本領著實令人佩服?!蓖蹁瓝u搖頭,笑呵呵地恭維。 賈昌突然冷了臉,嘆了口氣,幽幽問道:“省卻前輩兩字,稱我一聲賈兄,難道就那么難么?” 賈昌因為訓練斗雞有方,被賜予了朝請大夫的散職。但自從二人相遇以來,王洵卻一直以“前輩”兩字呼之,明顯是因為跟對方有隔閡。此刻被人家當面點了出來,臉上不禁一熱,訕訕笑了笑,低聲解釋道:“王某素來也喜歡訓練斗雞,所以叫你一聲前輩,并非刻意疏遠。既然賈兄不喜歡這個稱呼,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這才對么?否則,我還以為你瞧不起我個子矮呢!”賈昌立刻又笑了起來,低聲抱怨。 “不敢!”王洵立刻出言解釋,“王某雖然沒什么本事,卻也不會以貌取人!” “是我多心了!”賈昌笑著承認,“她們兩個只能聽懂很簡單的幾句唐言,完全可以當做啞巴。這車廂夾層用了棉花,里邊的說話,外邊基本聽不見!”交代完了,他又快速補充道:“前天半夜薛宅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楊國忠跳出來把事情攬了過去,但具體動手的是誰,想必明允心里跟我一樣清楚!” 跟這種身體里裝著顆九孔玲瓏心的家伙說話,倒也不用繞太多彎子。王洵點點頭,低聲承認,“的確,是雷大哥做的。他跟我說,是受了賈兄的指點!” “指點,倒不敢當!”賈昌用銀湯匙從盤子里舀起一顆去了皮和籽的葡萄,一邊吃,一邊說道,“我也沒想到動靜會鬧得這么大。更沒想到楊國忠居然自己會跳出來替雷大俠頂缸。這里邊還有什么貓膩,明允可以跟我說說么?” “我哪里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情。雷大哥中了一支毒箭,差點沒把命搭上。好在楊國忠把事情攬了,否則,估計這會兒我也得到處逃命了!”王洵搖搖頭,低聲苦笑。 從他的話中,賈昌明顯聽出了抱怨意味,皺了皺眉,低聲問道:“雷壯士受傷了,傷得重么?薛榮光那兩下子,怎么可能傷得了雷大俠?” “是毒箭!”王洵再次強調,心中暗罵賈昌虛偽,“薛府好像住著許多人,賈兄難道不清楚么?” “我只是從外邊路過,覺得那個宅子很大?!辟Z昌懊悔得連連拍自己腦袋,“莽撞了,莽撞了。姓薛的既然做了別人的打手,家中少不得要養幾條狗聽使喚。怪我,怪我,雷大俠傷勢如何,用不用我幫忙請個郎中?” ‘我看你還能裝到幾時!’王洵心里暗罵,臉上的笑意卻越來越濃,“還好。已經治過了傷。雷大哥朋友遍天下,區區毒箭還奈何不了他。如今很多江湖上的朋友都在找那個罪魁禍首,如果賈兄有消息,不妨知會我一聲。我想,即便他防備的再緊,有幾十雙眼睛天天盯著他,總有被抓到破綻的那一天?!?/br> 第四章 霜降 (四 下) 第四章 霜降?。ㄋ摹∠拢?/br> “???”賈昌的嘴巴瞬間張得老大,差點把里邊的葡萄掉出來,“那兇手可得小心點兒,雷大俠素來有‘千里追命’之稱,他的朋友豈是好相與的?你放心,既然我給雷大俠指了錯路,也不能袖手旁觀。只要我打聽到誰射的那支毒箭,一定想方設法讓你知道!” 看到賈昌臉上的表情一驚之下,迅速又恢復了常態,王洵不得不在心里暗叫了一聲佩服。只是在這個節骨眼上,他不敢四處樹敵,拱了拱手,笑著說道:“那我就先謝謝賈兄了。以賈兄的手段,在長安城里找個人,想必也不是什么難事!” “包在我身上,包在我身上!”賈昌沒口子答應,“對了,我今天剛剛為了子達的事情,需要去一個地方。明允若是有空,能否陪我一行?” “沒問題。我也正為子達的事情撓頭呢。聽雷大哥說過,只要他讓薛榮光生上幾天病,你就能把子達從萬年縣大牢里撈出來!”王洵笑了笑,死死地釘住賈昌的話頭。 賈昌望著他展顏而笑,兩只兒童般明澈的大眼睛忽閃忽閃,“跟我走吧,那地方距離這很近。去了你就知道了!” 目的地的確非常近,說話間,馬車已經停了下來。趕車的仆人伸手拉開車廂門,掛上下車的臺階,王洵和賈昌一前一后從車內走出。這個巷子應該是是安福門外,緊挨著皇宮的輔興坊內,寸土寸金的地方。但以王洵這張吃遍了京師名店的嘴巴,居然不知道此處還隱藏著一家酒樓??吹昝嬉幠?,也就是十幾個房間大小。但店門口的馬車卻排了整整一長溜,個個都是描金嵌銀,一看就知道馬車的主人來頭不小。 “這是一個朋友開的!”賈昌沖著頭上的匾額揚揚下頦,低聲解釋,“一般人誰也不常來這個地方。明允盡管跟著我走,到了里邊,盡管吃,別多問!” 見對方說得神秘,王洵只好輕輕點頭。跟在賈昌身后邁進了店門,早有幾名長相極為清秀的小二迎了上來。跟賈昌的家仆問了幾句話,便點點頭,笑著將客人迎向了早已定好的雅間。 雅間很小,只擺了一張方桌。僅僅能供兩三個人同桌而食。這樣的規格甭說用來宴請官員,就是朋友之間來往,也顯得太簡陋了些。但墻上的字畫,卻是出于名家之筆。王洵略微掃了掃,便知道字畫的身價,恐怕京師一等一的大酒樓里也擺不起。 如此,這間酒樓想不令人浮想聯翩,也就難了??赏蹁驯樽约旱挠洃?,卻著實想不起京師里還有這么一個銷金窟所在。新開的?王洵瞪圓了眼睛打量,卻又發現屋子中的桌椅邊緣都磨得發亮,顯然不是用了一年兩年的物件。 任由他滿臉好奇,賈昌也不解釋,只是捏了一盞茶水,慢慢品飲。片刻后,一個文文靜靜的店小二走了進來,先沖著二人一躬身,然后低聲問道:“兩位客官,是已經定了席面兒,還是現吃現點?” “已經訂好了席面。是丘道長幫我預定訂的?,F在就上吧,酒水撿最合口的配!”對著一個店小二,賈昌已經非??蜌?,點點頭,笑著吩咐。 “好咧,客官稍等!”店小二把毛巾往肩膀上一甩,大聲回應了一句,轉身出門。 “你沒請其他人?”門剛剛關好,王洵就忍不住追問。太奇怪了,明明說要為了宇文至的案子奔走,對方遲遲不露面,還怎么求他幫忙? “在這里吃飯,不用請人!”賈昌回答了一句不找邊際的話,滿臉高深?!昂赛c兒茶吧,味道相當不錯!” 王洵得不到答案,只好帶著滿肚子懷疑端起了茶盞。水剛一沾舌頭,他的眉毛立刻又跳了一下,是貢茶,專門進貢和皇家的茶葉!這味道,只是于數月前,在馬府嘗過一次。事后為了偷偷拿皇家賜下的貢茶四處炫耀,馬方還挨了他阿爺一頓板子。沒想到,在輔興坊這家不起眼的小店里,貢茶居然能隨便拿出來賣。 很滿意他臉上的表情,賈昌微微點頭。又過了片刻,雅間門再度被從外邊拉開,幾名小二,將賈昌定的菜肴一一擺上了桌案。無非是魚翅、血燕、鹿唇,熊掌之類,卻做得十分精致,擺在四寸大小的白瓷盤子里,看得令人垂涎。 小二們退下之后,賈昌舉盞相敬。王洵笑著陪了一盞,然后在對方的示意下拿起筷子。菜肴入口,他立刻又大失所望。憑著一張吃慣了山珍海味的嘴巴,他能分辨出菜肴用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材料,光是那道鹿唇,里邊至少就用了二十幾種珍稀的東西來佐味。但是,這味道也太雜了些!就像個暴發戶,將金子,銀子,珍珠,寶玉,都穿成串,一股腦套在了脖子上。非但顯不出富貴氣,反而令人覺得厭煩。 看到他舉著筷子遲遲不想動第二下,賈昌又是得意洋洋地笑了起來,笑過了,指指酒盞,低聲建議,“這酒不錯,劍南道特供的,外邊難得一見。明允若是量大,不妨多喝一些!” “的確是好酒!”王洵笑著端起酒盞,一飲而盡。桌案上值得一品的,也就剩下茶和酒了。這兩樣東西無需太復雜的工序,所以沒被樓里那個笨蛋廚子糟蹋。 很顯然,賈昌自己也不喜歡菜肴的味道,只是粗粗動了幾筷子,便開始以酒果腹。喝著,喝著,賓主就都大笑了起來。笑過后,賈昌擦了擦眼角,低聲道:“實在抱歉,我也不知道皇宮里的御廚,居然是如此手藝。否則,肯定不會拉著明允你來。再吃點,再吃點,算給人家一個面子........” “御廚?”王洵的手一抖,杯中酒差點沒潑在衣服上?!澳阏f,這桌酒菜,是宮中御廚掌勺做的?誰這么大膽子,敢把御廚從皇宮里請出來!” “噓!”賈昌將手指按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別問。吃飯,喝酒。過兩天你自然就明白了!” “能明白才怪!”王洵心里暗道。只好抓起酒盞,繼續干喝。 一頓飯很快就宣告結束。請客的主人與被請的客人都空著半個肚子,卻絲毫不敢抱怨。臨出門,王洵偷偷向身后掃了一眼。只見賈昌的家仆將一個紅綢包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店掌柜手上。綢包看上去不大,但分量明顯很重,那店掌柜顯然已經對此司空見慣,看都不看,便將紅綢包收進了柜子里。 “客官走好!有空請下次再來賞光!”面目清秀的店小二追出數步,熱情地向客人道別。 正在登車的賈昌猛然打了個趔趄,晃了晃,一頭栽進了車廂里。 “兩位客官里邊請,是已經定了席面兒,還是現吃現點?”店小二對此視而不見,一轉身,笑呵呵地迎向了另外兩位貴客。 “已,已經訂好了席面,是,是張居士幫,幫我訂的?!眱晌恍聛淼目腿水斨?,年齡看上去稍大的一位結結巴巴地說道。仿佛不是來赴宴,而是走向刑場。 “好咧,客官稍等!”店小二把毛巾一甩,將客人領向了陰暗的酒樓內。 廚房,掌勺的大師傅手起刀落。寒光耀眼。 也不怪賈昌心甘情愿在這里挨宰,當天晚上,他在輔興坊內支付的二十兩黃金便轉到了酒樓了幕后掌柜,采賣小太監馮存忠手上。馮小太監先將金子入了帳,然后將最近的賬本揣好,拎了一籃子潘州小吃,笑呵呵地朝太極宮走去。 入了宮,卻不去皇帝陛下和貴妃娘娘所居的長生殿,而是貼著墻根拐彎抹角,輾轉進了與東宮相接的武德殿里。 武德殿內,驃騎大將軍,渤??す吡κ抗蜃跁概?,提著一支毛筆,不停地在紙上寫寫算算。已經落過了第一場雪,京師的天氣很快就要轉冷?;蕦m中的該買的香炭銅爐,該更換的門窗桌椅,還有各位年紀尚幼的皇子公主們所需要添置的錦袍貂裘,全都要趕在下一場雪落前籌備好。每年到了這個時候,高力士就恨不得自己長出三個腦袋、六只手臂來,把所有事情一揮而就。 當然,以他現在的地位,完全可以做一個甩手的掌柜,把事情都交給手底下的徒子徒孫們去辦。但那些孩子畢竟不像他這般經驗老到,做事情又未必仔細,所以他寧愿自己累一些,睡得少一些,也不希望出現了難以彌補的紕漏,讓皇帝陛下為此分心。 馮小太監是高力士的義子,跟守門的侍衛很熟。遠遠地就看見高力士映在窗子上的背影,輕輕擺了擺手,制止了侍衛們的通報。然后像賊一樣踮起腳尖,無聲無息地溜了進去。 鼻孔中突然聞到了一股子家鄉味道,高力士疲憊的精神登時一振?;剡^頭,沖著馮小太監微微一笑,“小兔崽子,你以為你貼著墻根兒走,咱家就看不見你了么?過來吧,把那點兒小伎倆給我收起來!” “到底是阿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馮小太監笑嘻嘻地恭維了一句,拎起竹籃,把里邊的吃食一件件擺在了書案角上,“夜深了,阿爺吃點東西吧,剛剛從廣州運過來的,孩兒覺得,應該能合您老人家的口味!” “我已經聞見了!”高力士笑著點頭,目光慢慢從桌案角的盤盤碗碗上掃過,最后落在幾片棕黃色的蘿卜糕上。 “阿爺不用動手!”馮小太監機靈,立刻取了銀制的筷子,夾了半片蘿卜糕,慢慢送進高力士嘴邊。 高力士張嘴咬了一個角,然后伸手將筷子推開,一邊品味,一邊笑著數落,“你這笨孩子,蘿卜糕是熱著吃的,放冷了根本不是原來的味道。倒是那蓮蓉酥盒,冷熱均可。但要配上合適的茶水,像這般胡亂擺上來,反而是糟蹋東西.......” “啊,嘿嘿,嘿嘿,孩兒是北方人么?嘿嘿,其實連名字都叫不全,只是覺得阿爺見了肯定會喜歡.......”馮小太監吐了吐舌頭,訕訕地撓起了后腦勺。 “還是不上心!”高力士抓起一本賬冊,輕輕在對方腦門上敲了一記,“伺候我,你怎么馬虎我都不會怪你。若是咱家過幾天調你去伺候貴妃娘娘,你把該趁熱吃的東西冷著上,即便沖著咱家的薄面,你也少不了挨一頓板子!” 貴妃娘娘生于巴蜀,卻同樣偏愛廣州美食。所以由嶺南通往京師的各大驛站,如今承擔的一個重要任務就是把廣州的各色食品以最快速度運到長安來?;实郾菹略笖S千金以搏傾國一笑,所以宮中的太監們也都視伺候貴妃娘娘品嘗廣州美食為升遷捷徑。曾經有個叫李靜忠的御膳房雜役,就因為在向長生殿端送湯水時,跑得足夠快,而被貴妃娘娘夸贊了一句“做事盡心”。隨后沒幾天便被皇帝陛下親口下令提拔為六品馬廄丞。之后又過了半個月不到,便再次得到越級提拔,一舉成為東宮太監首領,四品監門將軍。(注1) 那馮小太監卻不太愿意接受高力士的安排,縮了縮脖子,低聲嘟囔道:“孩兒寧愿一輩子伺候阿爺,才不去長生殿去湊那份熱鬧呢!貴妃娘娘那邊規矩大,哪天稍不小心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孩兒甭說挨頓板子,估計連性命都得交代了!” “胡說!貴妃娘娘一向慈悲得很,豈會隨便打殺下人?”高力士立刻瞪起眼睛,低聲呵斥?!澳悻F在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自己掌嘴十下,免得你不長記性!” “阿爺息怒,孩兒知錯了!”馮小太監嚇了一跳,趕緊放下筷子,伸手抱住高力士的大腿。 “滾起來!裝什么可憐!咱家才不可憐你!”高力士沒好氣地將對方踢開,卻沒再提掌嘴的事情??粗T小太監委委屈屈地從地上爬起,嘆了口氣,低聲說道:“你是個聰明孩子,千萬不要因為自己比別人聰明,就忘乎所以。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若是嘴巴沒個把門的,誰敢將重要事情交給你做!” “阿爺教訓得是,孩兒一定會改!”馮小太監低頭耷拉腦袋,看上去可憐巴巴?!暗赫娴牟幌肴ニ藕蛸F妃娘娘,阿爺這邊本來就沒幾個合適幫手,如果孩兒走了.......” “你在,也幫不上我什么忙。添亂還差不多!”高力士又斥責了一句,臉上卻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算了,你自己不知道上進,咱家懶得再為你花費心思。算了吧,就讓你繼續逍遙幾天!” “孩兒就知道,阿爺最心疼孩兒了!”馮小太監立刻笑容滿面,跪在桌案前再度用筷子撿起一片蓮蓉酥,“阿爺嘗嘗這個,看起來很精致得很呢!” “滾吧,我待會兒再吃!”高力士沒有用嘴去接,而是笑著罵道。他自幼入宮做了太監,一直以無兒無女為人生憾事,所以對眼前這個義子寵愛得很,基本不會真的跟對方生氣。 馮小太監笑了笑,快速站起,卻不立刻走開,而是來到高力士身后輕輕捶打對方肩膀。高力士閉著眼睛享受了一會,搖了搖頭,笑著問道:“說吧,你又在外邊胡亂答應別人什么事情了?” “沒,沒亂答應。最近青云居的生意非常好,孩兒吧賬本拿來了,想請阿爺過目一下!”馮小太監眼睛一亮,笑嘻嘻地從懷中取出賬冊?!肮馐沁@個月,就賺了……” “你自己管著吧,我不用看!”高力士不耐煩地推開賬本,“賺了錢,也別獨吞。宮里邊這些人都是無兒無女的,給他們分些,讓大伙將來年老時也能有個依靠。錢這東西,生帶不來,死帶不去。夠用就行,別太貪心了!” “孩兒知道。阿爺真是菩薩心腸!上次孩兒奉了阿爺的命去看望出宮的公孫jiejie,她還不停地念您老的好呢?”馮小太監捶捶打打,把高力士伺候得極為舒服。 “嗯”,高力士低聲呻吟,“干爹老了,身子骨大不如前。這一變天,就酸疼得不得了。你這孩子,又不求個上進。哪天阿爺罩不住你了,看你怎么辦才好?” “那孩兒就出宮去買個莊子,跟阿爺一道當土財主去!”對于未來,馮小太監自有一番打算?!霸蹅儬攦蓚€養雞,養鴨子,養牛,養羊,再挖兩個池塘,養一池子蓮藕。夏天看荷花,秋天采蓮子……” “那敢情好!”被馮小太監描繪的田園風光說得怦然心動,高力士閉著眼睛幻想??赡苊??自己現在這個位置?要么一直終老于此,要么被人一腳踢開,想要回歸田園,恐怕只能在夢里吧! “孩兒已經著手去辦了,上次碰見賈昌,他說在渭河邊上有個三百頃的莊子,原來是……” “太大,咱們要不得!”沒等馮小太監說完,高力士立刻打斷?!澳敲创蟮那f子,原主至少是個開國公。人家已經夠落魄了,咱們不能趁火打劫!” “哦!”馮小太監楞了楞,回應聲帶著幾分沮喪?!澳呛壕妥屬Z昌幫忙再找找,他交游甚廣,估計能找到小一些的!” “你跟他走動多么?”高力士笑了笑,心不在焉地問了一句。 “還行!”馮小太監一邊給義父捏肩膀,一邊快速回答。 “答應他事情了?”高力士聲音突然轉沉,低聲追問。 “沒,沒,只是最近跟他往來比較多而已!”馮小太監連聲否認,語氣中卻透出了幾分心虛的味道。 “以后盡量不要招惹他。那人,太聰明!”高力士回頭瞪了他一眼,沉聲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