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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盛唐煙云在線閱讀 - 第5節

第5節

    “你們啊,哪里懂得什么是男人!”虢國夫人嘆了口氣,愛憐地輕輕搖頭。一瞬間,臉上風塵之色盡去。

    第一章 秋聲 (四 下)

    第一章 秋聲?。ㄋ摹∠拢?/br>
    第二天一早,王洵帶著滿肚子疑問趕到了常樂坊斗雞場。誰料到平素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扎在斗雞場里的宇文至卻突然轉了性,居然遲遲沒有現身。

    倒是平素不怎么出現的秦家哥倆,今天也早早地趕來了。與王洵互相打了個招呼,隨即便吩咐健仆從身后的一輛敞篷馬車上,搬下來十幾個烏漆描金的雞籠。

    那籠子里面的斗雞個個體型高大,毛色油光水滑,一看就知道是花費重金專門培養出來的良種。雖然說朋友之間有通財之義,王洵還是上前拱了拱手,笑著謝道:“又讓兩位哥哥破費了!其實兩位哥哥不必如此,咱們的場子里,拿得出手的“大將軍”還有好幾只呢!”

    “都是朋友送的,不值幾個錢!養在家里邊,只會越養越頹廢。還不如拿到場子里來早點接受歷練?!鼻貒?戳怂谎?,笑著給出一個聽上去非常順耳的理由。

    秦國禎年齡比哥哥小兩歲,性格也不像哥哥那般沉穩,揮了揮手,非常不耐煩地道:“二郎你說這話就沒意思了。我們也是場子的股東不是?怎么也不能年年白拿分紅,出了事情卻讓你一個人擔著!”

    “二哥客氣!”王洵無言以對,只好感激地抱拳。

    還不到開業時間,三個人便站在大堂里面一邊監督伙計們收拾場子,一邊閑聊。隨便扯了幾句之后,秦國模四下看了看,很是驚詫地問道:“怎么沒見子達?按道理,平常這個點兒他早就來了?”

    子達是宇文至的字,此刻聽秦氏兄弟提起,王洵不由得在鼻孔里冒出一絲苦笑,“我也正找這小子呢?平時趕都趕不走,今個兒卻卻不知道跑哪去了!兩位哥哥昨晚去見虢國夫人,她沒難為你們吧?”

    “沒有。只是隨便聊了幾句家常,還留我們哥倆吃了晚飯。她那個人,其實心腸挺好的!”秦國模想了想,微笑著回應。

    “虢國夫人留你們哥倆吃晚飯了!天哪,你們居然在虢國夫人家吃了晚宴!”沒等王洵接口,門外突然閃進馬方的身影,鼻梁上貼著塊碩大的膏藥,卻依舊無法令他那女人般尖細的嗓音變得稍稍粗獷分毫。

    “一頓便飯而已!”秦國?;剡^頭來,笑著跟他解釋,“去年我一個同宗族叔想續弦,還是虢國夫人出面給牽的紅線呢。新嬸娘是她的一個遠房表妹。所以,按輩分,我跟國禎還得稱夫人一聲姑姑!”

    “天哪!天哪!天哪!”馬方才不管別人話里話外隱藏著什么意思,只管一味地抱著腦袋大叫,“你們居然有幸去參加虢國夫人家的晚宴。居然不帶上我?要知道,整個京師,想去一親虢國夫人芳澤的,全部加起來從光化門能排到曲江坊!如何?那虢國夫人是不是像傳說中那樣,那樣……..”(注1)

    “行了,哪都有你?!币婑R方越說越不像話,王洵只好上前打斷,“守直,昨天你回家沒事吧。伯父沒有接茬罰你?”

    “是啊,我們還以為守直最近肯定要在床上趴上十天半個月呢!”知道馬方就是這種口無遮攔的性格,秦家兩兄弟也不跟他多計較。上前幾步,目光圍著馬方上下掃視。

    “嘿嘿!”馬方馬守直得意洋洋地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牙齒,“我阿爺昨天在戶部當值,壓根兒就沒回家。最近朝廷里邊好像事情特別多,估計沒十天半個月的,他很難抽出功夫來管我!”

    “怪不得你小子今天尾巴一直翹著!”眾人點點,紛紛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樣。

    “宇文子達呢,他今天沒來?”轉眼之間,馬方也發覺今天斗雞場缺了一點熱鬧氣氛,目光約略一掃,便找出了具體原因。

    “誰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王洵笑著搖頭。

    找不到宇文至,馬方的注意力便轉到了另外的事情上,“二郎,兩位哥哥,昨天你們抓到那伙外鄉人沒有?奶奶的,可把我給打慘了!回家后屁股都沒法沾床,楞是趴著睡了一宿!”

    “追倒是追上了。不過打了個平手!”王洵笑著點頭人,然后看似很隨意地問道:“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兒?我看那幾個外鄉人,不像故意惹麻煩的主??!”

    “我哪里知道??!”馬方的回答,讓所有人哭笑不得,“我正在里邊小間里邊看熱鬧呢,子達兄在大堂已經跟人打起來了。我見他要吃虧,就趕緊上前助拳。誰料想那幾個外鄉人看著都是文弱書生,下手卻一個比一個狠!”

    輕輕皺著眉頭,王洵將目光轉向秦家哥倆。那兩兄弟也苦笑著搖頭,“別看我們,我們兩個也是稀里糊涂被子達給卷了進來。聽到動靜時,守直已經趴在地上了。都是自家兄弟,我們怎好眼睜睜地看著他挨揍…….”

    “這仗打的!”王洵不住地搖頭苦笑,心中更確信是宇文至刻意惹事,把大伙全給卷了進去??捎钗闹疗綍r的確不是這種陷害朋友的人,那他這樣做,到底因為什么?又能從中得到什么好處?

    事實上,不只他一個人滿頭霧水,秦氏哥倆個昨天回到家中,也覺得白天的那場仗打得稀里糊涂。所以,他二人今天才借著給斗雞場補充斗雞的由頭,一大早趕過來探尋究竟。此刻找不到宇文至,又見王洵的眉頭上隱隱冒著一股黑氣,就明白其中貓膩恐怕比想象中還要復雜幾分,笑了笑,顧左右而言他。

    只有馬方一個人沒心沒肺,看不出別人的臉色,自管詢問昨天另外一場“戰斗”始末,“怎么會只打個平手?二郎,他們居然能跟你打個平手?什么來路,居然如此厲害!”

    “若是名字被伯父知道,恐怕再躲上十天半個月,你也難逃一頓家法!”看了看他,王洵苦笑著回應,“跟我交手的那個家伙叫李白。另外還有高適和岑參,都是進士出身。怎么樣,這下,你滿意了吧?”

    “呃!”馬方大聲打了個嗝,一口氣差點沒喘過來。他家教嚴格,在戶部為官的父親天天拿當世才俊來給他做榜樣。詩人李白正是其中之一,高適和岑參二人的名字聽得比李白少了些,但也是他努力要學習的對象。不肯上進,還把學習目標給打了,這個罪名要是被馬方的父親抓住,恐怕他的屁股被打成四瓣都不算完。

    見馬方被嚇得小臉兒煞白,秦國禎忍不住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別擔心,已經化敵為友了。老雷明天正午在臨風樓做東,讓咱們幾個跟李白他們握手言和。記住了,明天正午。這回你結交的都是一時才俊,即便喝多了,伯父肯定也不會教訓你!”

    聽見雷萬春的字號,馬方立刻又雀躍起來,“老雷?是雷大俠么?他什么時候又回京師了?怎么不提前跟咱們打個招呼。他上回答應我的渤海國彎刀,到現在還沒兌現呢!”

    有些人的名字就是不禁念叨,馬方的話音剛落,雷萬春那高大的身軀已經從門口擠了進來,“誰在念叨我?我說呢,從早晨起來就老打噴嚏。好了,別念叨了,老雷我送上門了!”

    說罷,笑呵呵地朝門口換籌碼的柜臺上扔下一個沉重的大包裹,砸得柜臺咚咚做響,“都是些以前走江湖時結識的朋友送的,大伙隨便挑幾樣帶回家去孝敬長輩,也算我的一份心意。小馬四,你要的彎刀也在包裹里邊。小心些,已經開過刃的,別割了手!”

    “哎!”馬方答應一聲,飛一般沖過去,打開包裹。里邊除了兩把帶鞘的寬刃彎刀外,還有幾串珍珠,數件玉器。都是以分量和個頭見長的塞外貨。秦氏兄弟和王洵知道雷萬春自從跟了張巡之后,手頭一向不太寬裕,趕緊上前把包裹重新收拾起來,拱手謝道:“怎好又勞雷大哥破費?你一個縣尉,才拿幾個薪水!”

    “嫌我官小了是不?”雷萬春一板臉,雙目瞪得滾圓,“嫌我官小,我立刻走了,不敢打擾幾位貴人!”

    “雷大哥這是什么話!”眾人一看,只好攔住他,當面禮物給分了。雷萬春這才高興起來,捋了把自己的絡腮胡子,笑呵呵地道:“這就對了么?真的想弄錢的話,哥哥重cao舊業,京城里邊隨便轉一圈就有了,只是最近不想給我家大人添麻煩而已。本來今日我家大人想到諸位家中登門拜訪的,但我跟他說你們肯定不會在家。所以他就直接去吏部了,派了我來,跟諸位約定登門時間?!?/br>
    “張河東可真客氣!”眾人紛紛笑著搖頭。雷萬春所追隨的上司張巡,跟大伙也有一些淵源。但比起放任不羈的雷萬春,說話做事總是有板有眼的張巡,肯定比較難以融入大伙的圈子內。

    “我家大人就是這摸樣。持身以正,甭管律人還是律己,都非常嚴格!”唯恐大伙誤解了張巡,雷萬春主動替此人辯解,“但他一心肯為百姓辦實事,也是我見過的官員里唯一的一個。對不住,兩位伯父都不是地方官,我沒打過交道,但肯定也是廉潔奉公,敢于為名請命的大丈夫!”

    聽了別人對自家父親的恭維,秦氏兄弟和馬方都覺得面上有光,所以也不計較這些恭維話是否恰當。事實上,放眼整個大唐,朝野中能像張巡般潔身自好的,加在一起恐怕十根手指頭都能查得過來。正是因為不肯收受賄賂,所以張巡也拿不出足夠的錢來打點上司。所以在縣令位置上連年考評都是優等,卻始終無法高升半步。

    “子達呢,他怎么沒來?”隨便聊了幾句,雷萬春也發現斗雞場里少了一個重要人物,皺了下眉頭,低聲詢問。

    “不清楚!”王洵笑著回應,“估計是家里邊臨時有事,所以脫不開身吧。老雷你也清楚,他們家上下幾十口子人,全靠著他維持著呢!”

    “也是,子達甭看平時笑得很輕松,實際上,肩膀上的擔子比你我都重!昨天我也是一時生氣,話說的過了些。今天趕過來,本想跟他道個歉……”

    “雷大哥這話就見外了。昨天你教訓得在理,況且子達也不是那不知道好歹的人!他要是敢生氣,咱們把他揪出來,每人踹上兩腳,看他肚子里的氣順不順得過來!”秦國禎笑了笑,低聲替宇文至打圓場。

    “也是!”眾人皆笑,紛紛把話題岔到別處。又聽雷萬春聊了幾句發生在張巡任上的趣聞,時間也就接近了巳時,街道上“當當當”傳來一陣鐘聲,茶館、酒樓、賭場、當鋪,諸多家店鋪同時打開大門,準備迎客。整個東市立刻熱鬧起來,買東西的,看熱鬧的,四處找差事謀生的,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王洵等都算是有身份的人物,不能在大堂里邊跟散客對賭。所以在秦國模的提議下,打算到外邊的茶館里邊小坐。還沒等動身,門口的人流中突然擠進一個看起來比馬方還要秀氣三分的少年書生,掏出幾十個銅錢往兌換籌碼的柜臺上一丟,趾高氣揚地問道:“宇文子達在么?請他出來見我?”

    當著幾位股東的面兒,伙計們怎敢收人門包。立刻陪著笑臉將銅錢推回去,低聲回應道:“宇文公子不在。他其實不經常來這兒。您老人家找他有事么?可否讓小人帶話給他?”

    “我老人家?”看起來比馬方還要秀氣的少年書生緊張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臉,眉頭輕皺,“我,我老人家不用你帶話了,你也別敷衍我。我老人家知道,這間斗雞場,他是背后股東…….”

    話未說完,靈活的目光已經掃見了王洵等。立刻轉過身來,快速向這邊擠了數步,“前面可是雷大俠,可算找到你了。我家主人讓我給你帶個口信……..”

    注1:光化門在長安城的西北角,曲江坊在東南角。

    第一章 秋聲 (五 上)

    第一章 秋聲?。ㄎ濉∩希?/br>
    “找我?”雷萬春眉頭輕皺,好似丈二和尚般摸不著頭腦?!霸谙吕兹f春,當不得什么大俠。敢問小娘子,你家主人找我何事?”

    “婢子香吟,見過雷壯士!見過諸位恩公!”那看上去比馬方還要秀氣三分的書生見自己的身份被雷萬春一語道破,楞了楞,微微蹲身,向著王洵等人斂衽施禮。

    “小娘子客氣了!”王洵等人恍然大悟,同時側身,拱手還了個半揖。自打這男裝女子在門口一出現,他們就覺得眼熟,到了此刻才終于發現,原來這女子并非旁人,正是昨天第一個跳下來,替虢國夫人鋪好地氈的那個美艷小婢。

    一猜出此女口中主人的身份,秦家兄弟頓覺臉上微熱,沖著雷萬春笑了笑,低聲說道:“諸位兄弟,請容我們哥倆先走一步。家里頭還有些別的事情,需要人抓緊時間去處理!”

    聯想到虢國夫人那傾國傾城的艷名,王洵也不好意思再聽小婢女香吟到底有什么口信要帶給雷萬春,輕輕扯了馬方一把,笑著說道:“既然場子已經開了,咱們兩個最好去巡視一下。昨天剛子達還在這里跟人打過架,我怕有些霄小之輩不知道死活,會趁機前來渾水摸魚!”

    “哪可能。放眼整個東市,誰不知道王家小侯爺的威名!”馬方正望著一身男裝的小婢女香吟發傻,被王洵拉了個趔趄,后退了幾步,很不情愿地抗議。

    “走吧,你個瓜娃子!”王洵恨不得給他兩巴掌,扯住馬方的衣角,小聲說道:“沒見過美女是怎么的。令尊大人對你要求再嚴格,也不至于連個通房丫頭都不給你選!”

    “能一樣么,那能一樣么?”馬方倒退著一邊向后一邊低聲抗議,“我阿爺說了,選女人第一標準時不能狐媚惑主,讓我一見之后便難生褻瀆之意。第二,要身子骨強健.......”

    被他這么一鬧,沒事也變成有事情了。雷萬春先漲紅了絡腮胡子下的臉,拱了拱手,甕聲甕氣地道:“小娘子有話請講。這幾位都是我的好兄弟,不用回避!”

    “任何話都可以說么?”香吟用手指捂住嘴唇,驚詫地瞪圓一雙杏眼。她的手指修長,皮膚潔白,放在嘴上,登時與朱紅色的櫻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周圍不少賭客無意間瞥到,便再也無法將眼神移開。更有幾個好事者,不認得雷萬春的威名,竟然慢慢圍攏了過來。

    甭看雷萬春揮拳能打翻驚馬,這種陣仗平生卻沒遇到過幾次,臉色登時紅里透紫,回頭向已經開溜的王洵等人張望了一眼,大聲喊道:“諸位兄弟,我先告退了。明天臨風樓,咱們再好好喝一杯?!?/br>
    說罷,無可奈何地向香吟做了個請的手勢。帶著對方逃命般出了斗雞場的大門。

    馬方一直盯著雷萬春和香吟看,直到二人的背影在人流中消失了,才戀戀不舍地將目光收回來,搖搖頭,低聲道:“雷大哥也太不解風情了。那小娘子,分明是.......”

    “看看你這幅德行!”王洵氣哼哼地打斷,“就跟這輩子沒見過女人般!”

    “二郎你有所不知!”馬方被說得滿臉委屈,“我不是沒見過女人。但我阿爺給我選的女人,首要一條要求是不能讓我貪戀其姿容而耽誤了學業。你想想,照著這個標準選,我還不夠可憐么?”

    念及馬方的父親那張終日緊繃著的棺材面孔,王洵不由得心里好生同情,“我帶你去一個全是美女的地方,你去不去?”

    “哪?”馬方立刻高興起來,迫不及待地追問。

    “平康里!”見他那幅猴急模樣,王洵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答應。

    “還是算了吧!”馬方縮了縮脖子,神情又開始打蔫兒,“上次宇文曉達帶我去過一次,到最后我都沒弄明白,是我拿里邊的姑娘們取樂呢,還是姑娘們拿我尋開心呢!”

    “你沒收到兩個小紅包吧!瓜娃子!”王洵笑著打趣了他一句,聳聳肩,“隨便你。反正雷大哥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我也先走一步了!”(注1)

    說罷,也不理睬低頭耷拉腦袋的馬方,順著斗雞坊的側門匆匆而去。

    此刻剛剛過了上午巳時,這一天的光陰還很長。王洵帶著兩個健仆人,漫無目的在街頭游走??戳藭猴L景,終歸覺得無所事事,便又信馬由韁地朝白荇芷的小樓走來。

    他自覺自己來得早,誰料錦華樓已經賓客盈門。非常不巧的是,作為錦華樓的當家頭牌,白荇芷也被一伙恩客重金包了場子,無法分身來見。還沒跟白荇芷達成贖身協議,此刻的他當然也沒資格砸人家錦華樓的買賣。只得撇了撇嘴,非常不屑地罵道:“才什么時候,便跑到錦華樓來喝酒廝混。大白天的,莫非他們就沒點兒正經事情干么?”

    錦華樓的阿姨紅姑當年也曾是風月場上的花魁娘子,不用看王洵的臉色,就知道他在喝飛醋。趕緊笑呵呵地湊上來,輕輕扯住他的衣袖,“二郎不要生氣么?那些外地來的軍漢,怎么會像二郎這般,隔上十天半個月,才能忙里偷閑到白姑娘這里來放松一下!這些人,在軍營里頭都憋瘋了,見了蚊子都覺得是雙眼皮。這不,一大早就伸長了脖子等著錦華樓開門,只要能聽白姑娘唱一首曲子,花多少錢都不在乎!您老別跟他們一般見識,他們的錢都是拿命換回來的,早扔干凈了早利索。照這種扔法,估計用不了幾天,就得抱著光溜溜膀子,哪里來滾回哪里去了!”(注2)

    “一伙外地來軍漢?哪里來的?”聽阿姨這么一說,王洵心里的惱火稍微小了些,笑了笑,低聲詢問。

    “好像是安西四鎮回來的。啊喲,二郎你可不知道,這爺軍爺不好惹得很。白姑娘本來不打算露面的,可他們說,如果白姑娘不出來獻藝,他們就要拆了這錦華樓。為了樓里其他姐妹的營生,荇芷她只好委屈求全了!”望著王洵的臉色,阿姨搖晃著手帕替白荇芷解釋。

    “這群粗坯!”王洵不屑地罵了一句。心里卻又想起昨天下午高仙芝的部將跨馬游街,白荇芷從樓上探頭張望的情景,登時愈發覺得堵得難受。

    錦華樓的阿姨唯恐惹惱了他,湊得更近了些,附在王洵耳邊說道:“小侯爺盡管放心,荇芷她知道分寸。老身可以拿性命擔保,除了您,旁人連靠近她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是么!”王洵無奈地笑了笑。白荇芷干的就是出賣歌喉與色相的營生,他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按常理,他這個氣生得的確有些不值??蛇@兩天遇到的事情,就沒一件讓人順心的。先被宇文小子騙,然后打架沖撞了虢國夫人的馬車。好不容易抽出時間來到錦華樓尋個樂子,白荇芷又被別人搶先一步包了場子........

    “后院的翠竹軒還空著,要不,小侯爺先去那邊喝口茶潤潤嗓子。反正那些軍爺有任務在身,從來在樓里呆不長!”

    “那就上去歇一會吧。聽你這么說,我還真有點渴了!”王洵笑著點點頭,接受了紅姑的建議。

    錦華樓阿姨紅姑會心一笑,叫過兩個姿色出眾,手腳麻利的新羅小婢,命她們好生伺候王洵去翠竹軒休息。片刻后,新羅小婢端來了新煮的茶湯,又擺上幾色時興的茶點,一人坐在王洵懷里,笨手笨腳地用胸口摩挲他的胸口。另外一人則擺開瑤琴,慢慢地開始撫弄。

    “別彈了,今天我沒心思聽曲子!”王洵推開懷里的小婢,意興闌珊地揮了下胳膊?!跋氯グ?,該干什么干什么去!”

    兩個新羅小婢嚇了一跳,愣愣地看著王洵,眼淚在眶子里打轉?!靶聛淼陌??”王洵終于明白了紅姑笑容后的含義,忍不住輕輕搖頭,“沒事兒。你們兩個都下去吧。該給的賞錢,我都照給就是。你們跟紅姑說,我困了,想在這兒睡一小覺。讓她沒事別派人過來打擾!”

    兩個新來的新羅小婢互相看了好一會兒,才終于確信她們未曾得罪了客人。躬了下身子,默默退了出去。

    “這些人倒也知趣!”王洵懶散地依在胡床上,心中默默地想。雖然在長安城中,蓄養新羅婦,待其長大時取其處子之身滋補,乃是一種養生時尚,但是他卻對啞巴一般的新羅少女提不起什么興趣。況且大白天的,萬一白荇芷那邊早早散了場子尋過來,恰恰自己又在這里跟新羅女人混戰,撞到一起,恐怕彼此面子上都不大好看。

    亂七八糟地想了一會兒心事,他倒真的有幾分倦了。又不想大白天睡覺,便下了胡床,信手推開了窗子。缺了一道阻隔,院子里的喧鬧聲立刻傳了進來。王洵豎著耳朵聽了聽,依稀聽見距離自己的房間不遠處,隔著片竹林,一間小樓里有個熟悉的聲音婉轉吟唱道:“秋來四面足風沙,塞外征人暫別家。千里不辭行路遠,時光早晚到天涯..........”

    四下里轟然叫好,喝彩聲中,琴曲漸轉激昂。白荇芷聲音也由低變高,壓過了四下里的所有嘈雜,“漢兵出頓金微,照日明光鐵衣。百里火幡焰焰,千行云騎騑騑。蹙踏遼河自竭,鼓噪燕山可飛。正屬四方朝賀,端知萬舞皇威。少年膽氣凌云,共許驍雄出群。匹馬城南挑戰,單刀薊北從軍。一鼓鮮卑送款,五餌單于解紛。誓欲成名報國,羞將開口論勛?!?/br>
    唱到最后幾個字,曲聲噶然而止。歌聲卻穿云裂帛,然后漸遠漸稀,余韻繞梁,綿綿不絕。

    “好!”采菊軒里邊的軍漢們聽得過癮,喝彩聲愈發強烈。有人拼命地拍打著巴掌,有人卻食髓知味,大聲喊道,“再唱一首,請白姑娘再唱一首。我等日日在前方拼命,最希望聽到的,便是長安的鄉音?!?/br>
    “歌倒是還有一首,可曲子尚未配好,只能清唱了!”白荇芷從不怯場,移動蓮步走到酒桌旁,拿起一雙象牙筷子,用筷子輕輕敲打面前白玉酒盞,“敕勒金頹壁,陰山無歲華。帳外風飄雪,營前月照沙。羌兒吹玉管,胡姬踏錦花。卻笑江南客,梅落不歸家?!?/br>
    “好個卻笑江南客,梅落不歸家!”眾人又是大聲喝彩。贊嘆罷了,突然有人高聲提議道“來個婉轉'些的吧,我等日日風里來,雨里去,許久未聽纏綿些的調子了!”

    “對,對對,來個有些脂粉味兒的。整天殺來殺去,爺們其實早就倦了!”

    白荇芷使了個眼色,琴師小萍立刻撥動絲弦,換了一曲悠揚的長安古調,“玉關征戍久,空閨人獨愁。寒露濕青苔,別來蓬鬢秋。人坐青樓晚,鶯語百花時。愁人多自老,腸斷君不知!”

    這回,卻是歌聲先停了。曲子若斷若續的彈奏不止,就像一縷相思,慢慢將人環繞,抱緊,慢慢滲進心里,慢慢將心頭一塊rou拴住,系牢。解不開,斷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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